第63章 北京 17岁(22)
一家人赶到医院时,文安正仔细地咀嚼一块苹果,看到冯诺一的脑袋探进来,立刻坐直身子,神情紧张。
他知道他们是去接叶庭的。
“对,”冯诺一戳中他的痛点,“他回来了,就在我们后面,刚去给你买水果了。”
蓝眼睛心虚地乱转:“他……他……”
“哦,还有,”冯诺一说,“他刚看过你的遗书,脸色可吓人了。”
文安发觉自己抖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输液太冷了。“他生气了?”
“是啊,”冯诺一故作严肃,想吓一吓孩子,谁让他故意隐瞒病情,“气得要死,把行李箱都踹翻了。”
文安泫然欲泣。“我怎么办?”他向有经验的人求救。
“认错态度要诚恳,”郑墨阳说,“方法要多样。”
冯诺一翻了个白眼。
“充分利用自己的优势,”郑墨阳又说,“你现在躺在病床上,他再生气,也不会把你怎么样。装装可怜,说伤口很痛,他肯定就把其他事忘了。”
冯诺一斜眼睨他:“你就不能教点好的?”
学坏一出溜,文安眼睛也不眨就接受了这个方案。他在心里盘算,这么一来,叶庭肯定不会冲他发火,但有另一种可能。
“他不跟我说话,怎么办?”文安很担心,“照顾归照顾,就是不理我。”
“可能性很高。”冯诺一点评道,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这个场景:吃饭的时候,叶庭把盘子往他桌上一放;洗脸的时候,叶庭把毛巾往他脸上一拍;他想要什么,叶庭就去买,买完了往地上一搁。一边任劳任怨地干活,一边冷着脸保持沉默。
文安萎靡地倒下,把半边脸埋进枕头里。这个场景越想越真实,叶庭人还没到,他已经开始心痛了。
他沉浸在幻想中的冷战里,医生和护士走进来。医生翻了翻最近几天的检查结果,看了看伤口愈合情况,问他现在感觉如何。
“腿还是有点痛。”文安说。
医生查看了一下他的腿。“这是正常情况,伤口还没完全恢复,”医生问,“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不舒服?”
文安摇摇头,医生笑着跟他说,很快他就可以出院了。
文安想着叶庭的事,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开心。
送走医生之后,冯诺一问文安,要不要把床摇起来。
文安点了点头,于是冯诺一让他半坐着。文安靠在枕头上,望着大人们,突然小声说:“对不起。”
冯诺一吓了一跳:“怎么了?”
“你们只要我健康,”文安低下头,“这么简单的要求,我都做不到。”
冯诺一感觉心脏被揪成了几瓣:“宝贝,这不是你的错。”
文安伸出手抱住了冯诺一。冯诺一搂着怀里的脑袋,用手慢慢地拍着他的肩。
多么温馨又可爱的场景,郑墨阳以为接下来会轮到他,但文安只是握了握他的手。
冯诺一说这是因为他脸上的胡茬太扎人了。
真是区别对待。叶庭从美国回来,他也是唯一一个没收到纪念品的人。就因为他有钱,而且过去几个月一直在美国,并不代表他不需要纪念品。
文安本来露出了微笑,视线扫到门口,笑容忽然凝固了。
叶庭站在门口看着他。
冯诺一注意到文安表情的变化,回头看了看,拽起郑墨阳的胳膊,以最快速度从病房里消失了。
叶庭侧身让两个大人出去,沉默地走进来,把水果放在床头柜上。这情景和冯诺一描述的一模一样。
文安小心翼翼地叫了他的名字。
叶庭没有答话,拿起毛巾,去打了瓶热水,给文安擦了擦脸。
一模一样。
文安讨好地盯着他,擦脸的时候一动不动,是只安静的小猫。
叶庭把毛巾洗好晾起来,把水倒掉,坐在床边。文安观察他脸上生气的痕迹,心如擂鼓。如果胸上还贴着电极的话,此刻仪器已经发出警报了。
叶庭看了他一会儿,目光里没有怒意,好像只是在观察他脸色健不健康,瘦了没有。
“对不起。”文安试探着说。
叶庭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塞进他手里。
文安攥着那颗弹珠,惊涛骇浪忽然归于平静。
这就是叶庭回应的方式。没关系,他没有生气,他只是很高兴他能平安。
文安的心落下了,很踏实。他看着叶庭,觉得不可思议。
这么大的事,他为什么不生气?
“我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永远幸福,”叶庭说,“我知道你对我也一样。”
一瞬间,文安眼眶里的泪水涌了出来。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没有什么好哭的,明明一切都没事了。
叶庭看着那颗弹珠,五年前,文安第一次把它送到自己手里。“你一直在担心我,”他说,“你不知道,想到你经历过这么多,受过这么多罪,竟然还在为我担心,我有多心痛。”
五年前是这样,五年后还是这样。
“如果看不到我幸福,你就会一直为我担心,”叶庭说,“看着你为我担心,我会心痛到活不下去,”
他伸出手,珍重地擦去文安的眼泪。
“所以我会做到的,”他说,“我会拼尽全力让自己幸福。你一定要健健康康,长命百岁,好吗?你要一直陪在我身边,看我怎么幸福地活下去。”
文安拼命地点头,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还止不住往下淌。叶庭抱着他,肩膀一会儿被打湿了一大片。
太阳西沉,光线隐没,两人的影子模糊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情绪逐渐缓和,眼泪也慢慢止住。文安把头从叶庭的肩上移开,想着刚才说过的那些话,有一句一直堵在他心里:“一直陪在你身边?”
“嗯。”
“一直吗?”
叶庭揉了揉他的头发:“一直。”
文安愣住了:“可是,你不是还要搬出去,还要成家吗?”
一周之前,山顶上,叶庭明明是这么说的。
叶庭摇了摇头。“我现在不这么想了,”他捧着文安的脸,郑重地说,“我永远不会离开你。”
文安眨着眼,眼泪已经流尽了,只有眼眶还红着,头发乱乱的,看上去像在荒野冻了很久、被人救起的小猫。
“跟我在一起,”叶庭说,“好不好?”
过了一会儿,文安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呆呆地望着叶庭,好像被魇住了。
他有点不敢相信。是他想的那样吗?难道他又记错了词语的意思?
“你……”文安小心翼翼地开口,“你在表白吗?”
叶庭抽出一张纸,帮文安擦掉脸上的泪痕。文安乖乖不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是啊,”叶庭揉了揉他的脸,“我在表白。”
文安还是愣愣的,表情无辜又茫然,看着让人心软。叶庭抬起下巴,亲了亲文安的额头。
这一下好像把文安惊醒了。蓝眼睛瞅着他,眨了眨,忽然亮起来。
文安伸手圈住叶庭的脖子:“你是我男朋友了。”
叶庭揉了揉他的头发:“嗯。”
文安打量着叶庭,目光好像在寻找什么。过了一会儿,他慢慢凑上来,小心地,轻轻地,在叶庭唇上亲了一下。
他满意地点点头:“男朋友要这样亲。”
第64章 北京 17岁(23)
确认文安没有大碍后,郑墨阳启程赴美。因为工作原因,冯诺一没有同去——终于有公司看中了他的小说,愿意改编成影视作品,不过不是动漫,也不是电影,是广播剧。对方希望他参与改编剧本,于是他暂时留在了国内。
叶庭理所当然地揽下了陪护任务,让冯诺一去工作。冯诺一觉得让高二学生照顾病人不太好,但文安渴望的眼神让他没有反对。
文安在病房里迎来了冬天。
他看着窗外的绿叶慢慢褪去光泽,树皮的褐色一点点加深,然后,经过某个暴雨的夜晚,枝条上忽然空无一物,只剩一层薄薄的水雾,在太阳下闪着寒光。
医院的庭院也萧条起来。清洁工每天会扫去地上的落叶,露出结着寒霜的砖块,海棠也只剩光秃秃的花茎和枝杈。
一切都是冷色调的。
文安的腿还痛,只能从病床上远眺窗外,生活属实无聊,但他很快乐。
因为叶庭在这里。
他的男朋友在这里。
想到这三个字,他往后倒在床上,如果不是病床太窄,还有伤口,他真想裹起被子打个滚。
不管上学还是放假,叶庭每天都会过来,每次带不同的东西给他解闷。新出的绘本,古怪的玩具,甚至还有可爱的小程序。只要给跳板施加力道,猫猫就可以跳到下一个板子上,过河找自己的朋友。每次通关成功,就可以拥有一只新猫。文安攒了很多猫,它们在屏幕上伸懒腰,吐毛球,露出软绵绵的肚子。
生活太美好了,像是一场梦境。
初雪那天,文安坐在床上,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
他和大部分孩子一样喜欢雪,甚至认为冬天存在的唯一理由就是雪。他能勉强下地了,但活动范围仅限于病床和卫生间。北京很少在11月就下这么大的雪,良辰美景,他竟然被困在方寸之大的病房里。
文安移开目光,逼迫自己不去看窗外的漫天飞雪,用更便捷的方式消磨时间——打开手机,刷视频。
叶庭进门时,他正专心致志地看一个时事博主的更新。
这个博主用词简单、口齿清晰、配图精准,能让他大致理解新闻的内容,是他和外界保持同步的宝贵资源。
叶庭坐在他身旁,问他在看什么,他讪讪地退出了视频。
视频是个新闻——最近轰动全国的“12岁男童杀人案”。嫌疑人小杨,生活在昌都,从小被祖父母溺爱,性格暴戾。因为父母外出经商,他借住在姑姑家里。上了初中后,他沉迷游戏,成绩下降,老师多次请他的姑姑来校。姑姑当着众人的面打了他一巴掌,没收了他的手机,勒令他不许再打游戏。
悲剧发生在一个普通的周末。姑姑出门,他偷偷玩家里的电脑,表妹发现了,扬言要告诉妈妈,他一怒之下杀死了表妹,然后杀死了回家的姑姑。
这个案子在互联网上迅速发酵,一夜之间尽人皆知。《未成年人保护法》的修订再度成为话题中心,评论区吵得天翻地覆。
虽然叶庭案件的性质完全不一样,文安怕他想起自己的过去,把手机屏幕朝下放在了桌上。
叶庭没说什么,上次有人叫他“杀人犯”是五年之前的事了,年代久远,他已经淡忘了。
他坐到床边,放下书包。文安凑过来,伸手抱住他的腰,睁大眼睛看着他。
叶庭偏过脸,揉了揉文安的头发:“怎么了?”
文安等了一会儿,看叶庭没有反应,抬起头,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有男朋友真好,可以亲亲抱抱。
叶庭笑了笑,从书包里拿出一个保温饭盒,鉴于他糟糕的厨艺,大概是冯诺一做的。
“打开看看。”叶庭把饭盒放在桌板上。
文安打开盒盖,手在半空中顿住了。
饭盒里不是白虾、蒸鱼、骨头汤,是雪。
顶部的冰晶已经融化了一些,但下面还松软、洁白,文安把手伸进去,搓出一个小雪球。
他望向窗外,无边无际的雪还在灰蒙蒙的城市里飘荡,窗棱上已经覆盖了一层白色。
今年北京的初雪来得很早,早到他能在病床上迎接冬天。
文安笑了。趁雪还没有融化,他飞速用手捏起了雪人,可以放在蛋糕顶部的迷你雪人。
叶庭看着他把雪球堆起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保鲜袋,里面是黑芝麻和牙签。文安把芝麻按在雪人的脸上,把牙签插在身子上,摆成张开双臂的姿势。
然后他开始捏第二个。
在他做手工活的时候,叶庭问他最近在画什么。
文安搓雪球的手指顿了顿。“两个关系很好的小朋友的故事。”他说。
“给我看看?”
文安摇摇头,神神秘秘地说:“画完了给你看。”
这么扭捏,叶庭觉得这个绘本八成跟自己有关系。
堆好雪人,文安让叶庭赶紧把它们转移到窗棱上,接受户外零下的冷空气。
叶庭打开窗户,把雪人小心地放在窗外。雪人一共四个,两个大的,两个小的,全都双手高举,笑意盈盈,像是热闹的一家。
叶庭关上窗,两人隔着玻璃欣赏着这几个拙劣的工艺品。雪人有的歪了脑袋,显得傻里傻气;有的比例不对,像个糖葫芦。但在雪夜里,沐浴着病房里柔和的灯光,它们挤在一起,甜蜜又温馨。
文安欢欢喜喜地看着雪人,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入夜,叶庭把热水打回来,倒在脸盆里。文安还没法洗澡,只能用毛巾擦擦身子。
叶庭把毛巾搓了搓,拧干,看着文安。
文安盯着毛巾,胃打成了一个结。
“把衣服脱掉,”叶庭说,“我帮你擦擦背。”
文安应了一声,慢吞吞地解扣子。解到第二颗,脸到脖子已经红成一片。他用余光看到叶庭翘起了嘴角,顿时火冒三丈:“你笑什么?”
“你磨蹭什么,”叶庭说,“你什么地方我没看过?”
文安气恼地把上衣脱下来,扔到一边。医院的冷光灯下,雪白的皮肤像刚上釉的新瓷。
叶庭看着单薄的脊背,叹了口气:“还是这么瘦。”
他用毛巾细细擦拭,织物拂过皮肤,仿佛过了电似的,文安轻微地抖了抖。
“冷吗?”叶庭问。
文安猛摇头。
叶庭继续擦下去,明明没用力,却擦一片红一片。
擦完背,叶庭把毛巾递给文安:“剩下的自己来?”
文安看了看他,接过来。
在文安擦身的空档,叶庭低头把行军床挪过来,支好。
听到响动,文安抬起头,脸上有点失落。“你要睡那啊。”
叶庭直起身子:“那我睡哪里?”
文安看了看病床。
“太窄了,”叶庭说,“两个人睡不舒服的。”
文安“哦”了一声,显然心有不甘:“我侧着睡,不占多少地方的。”
“护士晚上会来查房。”
“查完了,你睡过来嘛,”文安眼巴巴地看着他,“好不好?”
叶庭看了眼房门,犹豫一会儿,点了点头。
文安露出很深的酒窝,如果不是腿伤,他此刻已经雀跃地跳起来了。
护士进来量过体温后,叶庭果然从行军床上起身,走到病床边。文安往旁边挪了挪,看着叶庭坐过来,面朝他躺下。
文安的眼睛在夜色里闪着光。过了一会儿,他凑过来,又在叶庭唇上亲了一下。
他时时刻刻想靠近他,和他亲密相贴。
叶庭伸手搂住他的腰,他把脸埋进叶庭怀里。隔着紧实的肌肉,他能听见叶庭的心跳声。
他不想睡在壁橱里了,他想和身边这个人躺在一起,拥抱,亲吻,永不分离。
第65章 北京 17岁(24)
早晨,文安被手术室推车惊醒了。轮子个啷个啷穿过走廊,消失在远处。
他在枕头上蹭了蹭脑袋,睁开眼。
面前是起球的灰毛衣,再往上,能看到突出的喉结。
他眨眨眼,伸手抱住面前的人。叶庭半梦半醒,本能地伸手揽住他,下巴蹭过毛茸茸的发丛。
文安觉得心化成了糖浆,咕嘟咕嘟在胸腔里冒泡。
他抬起头,在叶庭的下巴上亲了亲,晨起的胡茬有点扎人。
叶庭伸手把脑袋按下去:“别闹。”
文安不屈不挠地贴上去,把脑袋埋进叶庭颈窝里,像寻找热源的小动物。被窝里暖烘烘的,肌肉的热度透过衣料传过来,睫毛一眨一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早晨,这么紧紧地抱在一起,他感觉身下有什么东西顶着。
他试探着伸出手,还没摸到下面,就被叶庭捉住,锁在了背后。
“乱动什么。”
文安咬着嘴唇,悄悄观察了叶庭一会儿。叶庭闭着眼睛,神色平静,仿佛这只是晨起的自然反应。
文安凑近他的耳朵,小声问:“这样,不难受吗?”
叶庭没有睁眼,似睡非醒地说:“过一会儿就好了。”
文安往上凑了凑:“我帮你吧。”
这句话让叶庭猛地清醒过来。他看着文安,对方的蓝眼睛里满是热切的天真:“怎么帮?”
文安脸上烧起来。他脑子一热说出了口,其实全无头绪。他支支吾吾了一会儿,说:“你……你教我。”
叶庭的目光停在文安的眼睛上,笑了笑,松开他的手,往后退了退:“胡闹什么,这是在医院。”
“那出院就可以了?”
“你做完手术才多久?”叶庭无奈地看着他,“腿不痛了?”
“你抱着我,就不痛了。”
叶庭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看那些乱七八糟的网站了?”
文安鼓起脸颊:“它自己跳出来的。”
叶庭从病床上坐起来,像是要走,文安伸手拉住他,他摇了摇那只手,松开:“护士要来量体温了。”
文安撇了撇嘴,躺回去,把被子拉上来,盖到脖子。
叶庭拿起羽绒服,拉好书包拉链,文安的眼珠跟着他的手转。
“你要去上学了。”
“嗯。”
“晚上什么时候来?”
“七点。”
“哦。”
自从回国,叶庭就没去上过晚自习,说要照顾生病的弟弟,老师习惯了这个学生的肆意妄为,家长不在意,她也懒得管了。
文安期待地看着背起包的叶庭。他以为临走前叶庭会来亲他一下,但对方只说让他好好休息,就推开门走了。
文安看着他的背影,皱眉沉思。
他隐隐感觉到,叶庭在回避跟他的亲密接触。这不是个好兆头,每次叶庭在他身边,他都想跟靠得近一点,再近一点。
为什么叶庭不这么想呢?
这个问题在脑子里嗡嗡响,就像背景噪音,让他无心他顾。思来想去,他只能求助身边最有经验的人。
文安拿起手机,拨通了冯诺一的号码。
午饭刚过,冯诺一就背着包过来了。文安住院期间,从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他以为文安的身体出了什么状况,进来时,整个人神经紧绷。
他看着一脸苦恼的文安,感觉心惊肉跳:“出什么事了?”
文安抬起头,认真地问:“为什么他不想跟我睡?”
冯诺一五雷轰顶。
发生了什么?昨天孩子还在学认字,今天就要跟别人上床了?
他第一反应是报警。孩子还在上初中呢!
然后他平静下来,调整情绪,理清了思路。文安的社交圈太窄了,对象根本没有悬念:“你跟叶庭在一起了?”
文安这才想起来,他们还没跟家长汇报这件事。
“什么时候?”冯诺一顿了顿,问,“回国那天?”
文安点了点头,有些惊奇。
冯诺一揉了揉胸口:“你们才在一起多少天,就到上床了?”
文安说:“他躺在我旁边,我就想亲近他,想碰他,喜欢一个人,不就是这样吗?”
也是,冯诺一想,文安的思维很单纯,只是遵从本能,而本能是不需要知识、学历,成熟的心智的,它从动物时期就存在,最原始,也最难以抗拒。
“可是,”文安说,“他为什么,不想碰我?”
冯诺一挠了挠头,事情有些麻烦了:“你说要跟他……他是什么反应?”
“他让我不要胡闹。”
很符合冯诺一的想象。“跟认识很久的人在一起,本来就不太容易亲近。”
“我就没事。”
“他想的比你多,”冯诺一说,“在他眼里,你可能还是那个需要照顾的弟弟,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改变这个印象。”
文安低下头,捻着被子的线头:“那他要想到什么时候?”
冯诺一看着他,他把头埋得更深了,声音细如蚊呐:“他都不主动亲我。”
告白的那一次不算,那次亲的是额头,冯诺一都亲过他的额头。
而且,给了时间,一切就会好吗?如果永远不好呢?如果叶庭永远把他当成弟弟呢?
冯诺一想了想,坐到床边,搂住文安:“我是不愿意这么想的,但还有另一种可能性。”
文安突然紧张起来。
“你知道性取向是什么吗?”冯诺一问。
文安点点头,又摇摇头。不常用的词,一段时间之后,意思就会混起来,他不太确定自己记得准不准确。
“性取向,就是喜欢哪个性别的人,”冯诺一说,“有人喜欢男人,有人喜欢女人。”
“这个我知道,”文安说,“有时候,男人也会喜欢男人,女人也会喜欢女人。”
“嗯,”冯诺一斟酌了一会儿,没找到委婉的说法,“也有可能,叶庭……喜欢女孩子。”
文安慢慢从他怀里挣脱出来,眼睛圆睁,看上去无措又恐慌。“那……我不是女孩子,他就永远不会喜欢我吗?”
“只是可能。”
“如果……”文安陷入了绝望的彷徨中,“那我怎么办?”
冯诺一揉了揉太阳穴,两个孩子突然在一起的决定,让他有种不详的预感:“这事不一定,你别想那么多,先把病养好。”
文安看起来完全没在听他说话。
冯诺一摸了摸他的脑袋:“腿还痛吗?”
文安愣了几秒才回答,声音像漂浮在天外。“医生说没事。”
冯诺一搂住他,拍了拍他的背。“一切都会解决的,”冯诺一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文安倒在冯诺一身上。
傍晚,叶庭拎着饭盒来了。他把菜和汤一样样摆上桌,把筷子递给文安,侧着坐在桌板对面。一起吃晚饭是他们的传统,除了出国的一周,这个传统从未打破过。
文安小口嚼着米饭,偷偷观察叶庭。在一起之后,他们和过去有区别吗?过去叶庭也会照顾他,也会抱他,揉他的头发,晚上偶尔也会一起睡。除了碰碰嘴唇,好像没什么不一样。
吃完饭,叶庭把饭盒洗干净,整理好,回来看到文安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怎么了?”
文安说:“亲我一下。”
叶庭盯着他的嘴唇看了一会儿,走过来,俯身在唇上吻了吻。刚要起身,文安用胳膊搂住他的脖子,嘴唇又碰到了一起。
叶庭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文安的进一步动作,后撤一点,睁开眼睛看着他:“在想什么?”
文安其实也不知道怎么做,只好说:“我看视频里,会伸舌头的。”
他看着叶庭,满脸期待,但叶庭只是揉了揉他的头发,拿起旁边叠好的病号服:“换一件吧,那件该洗了。”
文安看着他,腿上的疼痛忽然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