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么呢?”杜一平咬了一口,甜味素缓解了过度使用大脑的疲惫,“咱们识别精度很高了,实时性也不错。”
“我手头有一个人的照片,”叶庭说,“我在用面部识别,在全球范围的网络数据库搜索他的信息。”
杜一平皱起眉:“这也太难了吧,跟大海捞针似的。你要找人,应该从他身边的亲友找起。像警察那样,先问相关人员,找到线索,然后再一步一步缩小范围。”
叶庭摇了摇头:“已经用这种方法找了很多年,没有找到。”
“那也不能撒这么大网啊,”杜一平掰着手指,“你看看难点有多少,首先,这么庞大的图像数据库,你要高度优化的算法,还有超强的计算资源,否则猴年马月也找不到啊。”
“算法和资源不是问题。”
“那要是这个人根本不拍照,或者拍了照,不把照片传到网上,你怎么办?”
“即使不在朋友圈或者社交账号发照片,手机、电脑云盘上也会有。自己不喜欢拍照,跟别人的合照也没有吗?”叶庭说,“当然,如果完全不拍照,没有一张照片连过网,那确实没有办法。”
“是吧,”杜一平折了一根手指,“其次,你也知道,图片质量参差不齐,分辨率、光线、角度都会增加识别难度,更别说现在人还喜欢P图。”
叶庭点点头。
“再其次,”杜一平又折了一根手指,“我看你的意思,人家设置隐私权限的,存在手机云盘的照片,都在搜索范围里,是吧?那你需要服务器权限吧?虽然对你来说不是问题,但风险也挺大的,你忘了上回你破解PS4之后,索尼要告你了?”
“最后不是没告吗?”叶庭说,“它根本不知道我是谁。”
“我还没算上误报呢!就算识别准确率再高,这么大的范围,肯定会误报,最后找出来的人可能根本不是正主!难点太多了!”杜一平甩了甩手,“成功率比中彩票还低!你想想其他办法吧。”
叶庭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在没有其他线索之前,只能买彩票了。”
“这个人这么重要吗?”
“重要,”叶庭说,“我答应过一个人,会找到他。”
第73章 北京 21岁
绘本的出版惊人地顺利。方夜把同学周游——童书部编辑——介绍给了文安。他把文安写的日常小诗合成一册,编成童诗集发售,很快登上了原创绘本畅销榜。
趁热打铁,周游继续出版了文安的处女作——那本关于他和叶庭的故事。文安沮丧地发现,周游把它放在了“友谊”那个分类里——虽然卖的很好。
甚至,他的遗书也被冠上“生命教育”的名头出版了。
他经常接到编辑的电话,询问新作的进展。家长和孩子很喜欢他温馨可爱的画风,对他的下一部作品充满期待。
但自从看到照片后,文安心情低落,写的小诗也越来越感伤了。
某天,他正窝在沙发上,用笔敲打脸颊,冯诺一从楼上下来,好奇地问他写了什么。
文安沉默了一会儿,把歪歪扭扭的小诗给冯诺一看。
标题:我想弹琴
我想弹琴,
坐在琴凳上,
我却发现,
我的手指够不到琴键。
等手指够到琴键,
我却发现,
我的脚掌够不到踏板。
我的手指够到了琴键,
我的脚掌够到了踏板,
我却再也,
不想弹琴。
冯诺一看完,长叹一声。文安问他怎么了,他摇摇头,往后翻了一页。
标题:圣诞节的驯鹿
圣诞老人拉起雪橇,
扛着鼓囊囊的包袱。
扬起了鞭子,“驾!”
驯鹿却静静站在那里。
它拉了几千年雪橇,
没有收到一件礼物。
它小声问:“你给我准备了什么?”
“你能看到孩子的笑脸,
还有那么多童谣歌颂你!”
圣诞老人生气地喊道。
驯鹿仍然小声问,
“你给我准备了什么?”
圣诞老人想了想,
把手伸进头发,
捉住了一颗跳蚤,
扔进了驯鹿的耳朵里。
驯鹿:“哦,这是给我的吗?走!”
他们向远处的烟囱飞去。
冯诺一看完,又长叹一声。文安疑惑不解:“到底怎么了?”
“写作真是需要天赋啊,”冯诺一把本子合上,递给他,“我要把后一首做成一米五的卷轴,裱起来,放到你老父亲的办公室里。”
文安吞咽了一下,他不觉得郑墨阳会喜欢这份礼物。
“我捡到两个天才,这是什么运气,”冯诺一盘腿坐在沙发上,想起了大洋彼岸的另一个孩子,“对了,马上暑假,叶庭要回来了。”
刚刚雾蒙蒙的心情变成了乌云,文安垂下头,把本子翻来翻去。完了,他接下来要写黑色地狱笑话了,通不过童书审核的那种。
“他好像挺忙的,17号回来,21号就走了,”冯诺一说,“你们可以聊聊最近生活上的变化。”
文安听到“变化”,脑子里陡然涌现叶庭和美女言笑晏晏的场景。他坐直身子,说:“我那几天有事。”
冯诺一怀疑地看着他。
“读书会,”文安说,“暑假,黄金时间,要多办活动。”
这倒是真的,暑假是家长买书的高峰期,总觉得孩子太闲,应该多读书,增强阅读素养。
“好吧,”冯诺一说,“随你。”
冯诺一本以为文安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那几天,家里还真不见他的人影。叶庭来了又走,只把一个盒子递给冯诺一,让他转交给文安。
等文安风尘仆仆地回来,家里人去楼空。他为自己的鸵鸟行径感到羞愧,冯诺一给他盒子,他不知所措地端详着,好像里面装着叶庭的婚礼请柬。
在冯诺一鼓励的目光下,文安把盒子打开,里面是五彩缤纷的风景。
盒子里装满了冰箱贴。
罗马的斗兽场,巴黎的铁塔,莫斯科的红场。
看来在过去几年,叶庭去过很多地方。
郑墨阳是个习惯旅居的人。一年有半年在出差,大把光阴耗在飞机上。
自从大儿子搬去美国,两边都能见到家人了,他旅居的寂寞减轻了一点。
周末,旭日初升,波士顿的天际线由黑蓝褪成金黄,查尔斯河上闪着碎金的光点,偶尔有划艇者掠过,水面划开一道涟漪。
郑墨阳和叶庭从人行道上跑过,波士顿公共花园的草坪上坠着露水,是晨练的好风景。
两人跑到湖边的长椅旁停下,叶庭整理呼吸,看湖面上的天鹅梳理羽毛。
毕业是一条分岔路口,同学都已经拿到了硅谷巨头的offer,打算毕业旅行后开始新生活。
郑墨阳开口问:“打算留在美国吗?”
叶庭摇了摇头。
“你要回北京发展?”郑墨阳说,“也好,他们都挺挂念你的。”
叶庭知道“他们”指的是谁,但仍然摇了摇头:“我打算把业务暂时关停,去欧洲。”
郑墨阳皱起眉。他刚刚砸下五百万美元,成为了叶庭的最大股东,然后叶庭跟他说公司要倒闭。
投资史上,他还没经历过如此惨败。
“你最好有个压倒一切的理由,”郑墨阳说,“否则我就让你从互联网行业消失。”
老父亲的威胁总是如此直接又决绝,毫无人情味。
叶庭倒不怕这个封杀令,只是他接受了资助,欠投资人一个解释。
于是他解释说:“我找到他了。”
郑墨阳微微怔住,随即展开眉头。无需赘言,他接受了这个理由:“什么时候?”
“前天,”叶庭说,“我怕是误报,还去照片里的地方看了,确实是他。”
这是天意,命运,冥冥中注定他会找到他。那么多困难和阻碍,那么多误报和无功而返,他还是成功了,千万分之一的概率,这是上天的准允,准允他完成那个承诺。
郑墨阳问:“他过得怎么样?”
“很逍遥,”叶庭说,“还和年轻的时候一样,喝酒、赌钱、一夜情。这么多年,他一直快乐地活着,快乐到让我发疯。”
“你打算怎么办?”郑墨阳问。
叶庭沉默下来,这确实是个艰难的决定。
“如果是我,”郑墨阳说,“我就在他清醒的时候,把他的骨头一根根折断,碾碎。”
这是个公平的报复,毕竟,那个人在文安生命的前几年,也用铁链掰折了他的腿骨。
叶庭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不想让他死。”
郑墨阳挑起眉,显然感到惊奇。
“我想让他失去一切,事业、财产、朋友、健康,让他穷困潦倒,疾病缠身,然后长命百岁,”叶庭说,“我希望他像乞丐一样活着,受尽所有屈辱和苦难,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天。”
郑墨阳沉默良久,问:“他现在在哪里?”
“格林德瓦。”
第75章 北京 22岁
周末,创作遇到瓶颈,文安离开书桌,倒在床上刷手机,又不自觉地打开叶庭的聊天界面。
临近毕业季,他自然很关注叶庭的动向,每天在脑子里想措辞,删改八百遍,希望能问得自然些,不让叶庭觉得自己想要他回来。
信息删删改改,始终没发,文安泄了气,暂时退出来,打开朋友圈,迎面就看到杜一平的哀嚎:家人们,求收留,公司关停,老板要跑路了。
下面贴了个竖中指的表情包,附字:“我恨瑞士”。
文安蹙起眉,噔噔噔跑下楼梯,趴在扶手上问冯诺一:“叶庭怎么了?”
冯诺一握着手机,用食指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然后冲着电话大吼:“你们父子俩搞什么鬼!别跟我在这鬼扯,我才不信他是去瑞士度假!”
对面又说了什么,冯诺一直接按了挂断,坐在沙发上,双手抱胸。
文安悄悄溜下来,挨着冯诺一坐下,试探着问:“发生什么了?”
“你二哥去瑞士了,”冯诺一冷哼一声,“平白无故说要gap year,我才不信,他又不是我。”
文安局促地揪着抱枕,心里的忐忑加深了些:“不是说,刚投了五百万吗?”
“对,”冯诺一说,“刚投就跑,你爸还把他踢出继承名单了。”
文安眨了眨眼,觉得不至于严重到这个地步,但想想老父亲的作风,可以理解。
冯诺一气呼呼地走了,对自己蒙在鼓里十分不满。文安坐在沙发上,沉思一会儿,走回二楼,把门关上,拿出手机,拨通了郑墨阳的号码。
大概是他不常给郑墨阳打电话,接通时,对面的声音有点惊讶。“怎么了?”
“他找到他了,是吗?”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说:“是。”
文安攥紧手机,硅胶外壳和金属发出摩擦声。
他还是去做了,他还是没有忘记。
他望着虚空的一点,神思飘回到十年前。
十年前,在孤儿院昏暗的储物间里,叶庭曾经指着本子上的图画,告诉他每个词的意思。
指到家庭成员那一页,叶庭停下了。
词语的含义需要依托,如果现实没有经历过,很难理解。
文安没有亲人,唯一见过的父亲,又算不上父亲。
“爸爸”这个词,于他而言,只是“打我的人”而已。
叶庭望着中国家庭复杂的谱系图,陷入了沉默。
然后,文安突然伸出手,指了指上面的一张图,又翻到前面,指了指另一个词。
爸爸,回来?
那个人还会不会回来?
好像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坠落,叶庭脑中回响着轰鸣声。
在文安的档案里,对他获救的经历,有一条记录:亲生父亲下落不明。
他在学校上电脑课时,搜索过文安的案子。新闻里简单提了几句,文安被救时,陈彦合正在国外度假,听闻消息,立刻把资产提现,自此人间蒸发。陈彦合留学多年,父母做的也是外贸生意,习惯和外资银行交接,警方没有来得及冻结他的资产。
之后,就再也没有这个人的消息,只剩下警方发布的通缉令照片。
文安当然不知道这一切,他不懂跨境追捕的艰难,不懂引渡条约,不懂身份可以购买,一个人可以在法律上变成另一个人。他只是担心,那个打他的人会不会回来。
他看到那个高大的黑影向他逼近,忽然颤抖起来,满脸惊恐。
他抱住叶庭,让熟悉的气息包裹住他。叶庭紧紧把他圈在怀里,似乎是想帮他隔绝世间所有的恶意。
“他不会再伤害你的,”叶庭说,“我会找到他,让他付出代价。”
他们只是孩子,身无分文,无依无靠,一个消失在国外的人,当然无从找起。
但没关系。即使不是现在,以后,以后一定有机会找到的。
五年,十年,二十年。他们还有那么漫长的人生,那么多变数,那么多转机。
好在他们很幸运。
十年,文安想,十年之后,他还是做到了。
电话另一头,郑墨阳只是简单地说:“在他心里,还是没有什么比你重要。”
文安看着卧室的床铺,五年过去,那里已经没有叶庭的气息了。他以为分开之后,叶庭会从他的生活里一点点淡去,他也会从叶庭的世界里逐渐消失。
他站起来,愤愤地盯着床铺,好像上面还有叶庭沉睡的背影。
他想忘记的,他马上就能放下了,可是现在叶庭告诉他,在我的生命里,你仍然最重要。
这让他怎么放下?
“他凭什么?”文安说。
电话另一头的老父亲发出疑问声。
“这是我的家事,”文安说,“他凭什么替我去?”
郑墨阳说:“他不告诉你,就是不想让你去。再说了,陈彦合不认识他,行动起来更方便。如果你去了,他认出你,又跑了怎么办?”
文安想了想,问:“他能认出我吗?”
说来有点可笑,虽然陈彦合折磨了他十年,可他并不觉得,对方有正眼看过他。而且,十年前他严重营养不良,整个人瘦脱相了,即使不算少年到成人的外貌改变,他的样子也和之前大相径庭。
“你的眼睛,”郑墨阳说,“亚洲轮廓,黑色直发,蓝眼睛,很少见。”
“那简单,”文安说,“带美瞳。我一直想换个发型。”
郑墨阳还是觉得不妥,但他知道,文安虽然性格软,决定了却从不回头。当初在孤儿院,他不愿意一个人走,现在,他也不想让叶庭一个人去。
“他会赶你回来的,”郑墨阳说,“他一辈子都不想让你再见到那个人。”
“他凭什么管我?”文安说,“他是我什么人,替我报仇?”
然后,文安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走到卧室的书桌旁,拉开抽屉,里面躺着五年前的礼物盒。他把包装纸拆开,露出了里面的盒子。
灰蓝色绒布盒。
打开盒子,里面有两个凹槽,其中一个嵌着简单的铂金对戒,另一个是空的。
文安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天空。过了一会儿,他放下盒子,打开手机,买了飞往瑞士的机票。
木屋坐落在山麓的松林中,看起来是格林德瓦常见的度假小屋。
瑞士进入了冬季,木屋的壁炉里燃着温暖的火焰,壁炉旁边的人也和蔼可亲,像是童话故事的开场。
只不过,这个慈祥的男人是Baden的经理,手里把玩的并非火炉钳,而是账簿。赌场除了公开的生意之外,也开发了一些旁支业务。非法放贷、债务收取,最火爆的是以赌场为中介的洗钱活动,是北欧富豪们的避税天堂。
叶庭在那人对面坐下,抽出一份文件,递给他。
那人迅速浏览了一下,笑了笑:“他是怎么答应签债权转移同意书的?”
“跟我赌输了,”叶庭说,“他还欠了一笔违约金,最近很需要用钱,估计什么利息都会答应,你们可以考虑考虑。”
男人掏出一个信封,推到叶庭面前:“合作愉快。”
“对您来说是小生意,”叶庭说,“谢谢。”
男人耸了耸肩:“生意没有大小,只要价格公道。”
叶庭拿出信封,数了数。他把Owen的债务打折卖给了赌场——亏了不少钱,但很值,如果Baden收账的名声不是空穴来风的话。
他起身离开屋子。虽然跟地头蛇接触在所难免,但沐浴在计算人命的阴冷眼神里,还是不愉快。
叶庭回到家,发现文安不在,打开电脑浏览了一会儿RaidForum,看到一个帖子顶了上来。昨天,一个叫4Chain的黑客组织发起了一场比赛,寻找Firefox最新版的漏洞,悬赏4万美金。他看了一眼银行卡余额,觉得有必要赚点生活费,回帖报了个名。
他再刷了一会儿,没看到有意思的新闻,关掉网站,看了眼时间,思考文安怎么还不回来。
素描本和颜料都放在家里,语言又不通,出去能干什么?
他拨通文安的电话,从背景音乐判断,对方应该在咖啡馆或者餐厅里。
“什么事?”文安问。
叶庭不好意思说挂念他,手指拨弄着键盘:“在哪呢?”
“公寓对面的咖啡店。”文安说。
叶庭思考下一个问题的空档,话筒对面响起了男性的声音,说的是中文:“要甜点吗?我记得你喜欢吃甜食。”
文安轻快回应:“好呀。”
这声音听起来太开心了一点,叶庭皱起眉:“遇到熟人了?这儿怎么会有熟人?”
“我的编辑,”文安说,“他来瑞士了。”
“他为什么会……”
他说到一半,文安已经心不在焉,草草地说了句:“我们还有事,先挂了。”
手机只剩下滴滴的提示音。
叶庭盯着通话记录,感到难以置信。“我们”?他跟谁“我们”?什么时候出来的“我们”?
编辑跟作者这么亲近?听起来,这两个人经常见面约饭,对彼此的饮食喜好了如指掌。
他和Owen去酒吧那天,文安大半夜说要出去见人,也是这个人?
哪家编辑大半夜约作者出来?
要联系打电话就行了,谁会大老远跑到瑞士来?
越想越觉得,这人图谋不轨。
叶庭合上电脑,抄起大衣,决定去喝一杯咖啡。
走到对面的咖啡店,果然一进门就看到了文安显眼的银发。他对面坐着一个三十左右的成熟男性,戴银边眼镜,看起来很儒雅。
男人跟文安说了什么,文安偏过头,用手撑着下巴,笑得很开心。
叶庭点了单,朝他们那一桌走去。
“对,我也觉得,”文安点头说,“不要画那么好看,模仿小孩子,画成涂鸦,更亲切,好像是自己画的一样……”高个的阴影落下,他抬头,看到了叶庭。
叶庭很自然地在文安旁边坐下,证明他们是不需要询问的关系。
文安眨了眨眼,对他的到来没什么表示,把人晾在那,转头接着跟编辑讨论了。
“字,我想特别一点,”文安说,“比如,那个‘我很累’的诗,我想画一个人,躺在地上,打哈欠,然后字排成一竖排,从他张着的嘴里冒出来。”
编辑在对面微笑点头,语气带着年上的包容和赞赏:“很有创意,我们可以打样出来看一看效果。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另一首,讲孩子在巨蟒肚子里写诗的那首,可以做个跨页。”
文安蹙起眉想了想,恍然大悟:“这样啊。”
“读者看到前一页的时候,只能看到巨蟒的上半截,”编辑做了个翻页的手势,“等看到下一页,才发现巨蟒肚子里有个孩子,在写诗,所以前一页的诗歪歪扭扭,还没有标点,因为肚子里太黑了。”
文安笑起来:“好有趣。”
“配合你的幽默风格,”编辑说,“不过,毕竟是给孩子看的,巨蟒要画得可爱一点。”
“我知道,”文安说,“简笔画?只画轮廓,加上圆溜溜的眼睛。”
“挺好的。”
叶庭的咖啡送来了,还是没人在意他的存在,但他对此毫无察觉。他忙着观察文安专注的表情,闪闪发光的眼睛。聊起绘本,文安像是变了一个人。活泼、开朗、热情。
他没见过工作的文安,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五年前,一个窝在房间里画画,闭门不出,生活只有他的少年。
现在的文安,有创意、有想法,有值得奋斗终生的事业。跟同好交流时,自然又流畅。
他已经走到了另一个世界。
“之前那一本,《没人看时写的诗》,我想做一个精装版,”男人拿出手机,“封面加一个烫金的工艺,你看看。”
文安凑过去看,两个人的脸挨得很近。
他真的很为文安高兴,真的。绘本很好,想法很好,工作状态很好。什么都好,就是这个对面的人,有点碍眼。
叶庭再次端起杯子,发现咖啡已经喝完了。
终于,工作告一段落,文安才发现身边有个人。他把手搭在叶庭肩上,介绍对面的男人:“这是周游,信宜童书的主编。”
男人冲叶庭点点头:“你好。”
然后文安说:“这是我哥哥。”
这是他们户口簿上的关系,叶庭对外一直是这么宣称的。不知为什么,现在他有点如鲠在喉。
“你就是绘本里的另一个主人公?”周游端详着他,“你们的故事我特别感动。”
“谢谢,”叶庭说,“主编这么负责,工作要找作者面谈?”
“哦,我来这不是为了公事,”周游说,“我在休年假,只是想来看看我们绘本界的明星。”
文安脸红了,这个称赞让他很不好意思。不知为什么,叶庭觉得这羞涩的表情也很膈应。
“你夸我,就是为了催稿。”文安愤愤地说,但听上去并不生气。
“没有的事,”周游的话听着是对叶庭说的,眼睛却看着文安,“很多绘本作家有高超的绘画水平,但你弟弟不一样,他有触动内心的柔软,这是我认为童书最珍贵的东西。”
“我知道,”叶庭语气平板,转头问文安,“饿了吗?要不要去吃饭?”
文安刚接了一声“好啊”,周游就说:“难得见一面,我请客吧。”
谁说要带你了?叶庭没有搭话:“我在家做了饭,不知道有客人,只做了两人份。”
周游看着他,这种有阅历、眼神像是看穿一切的前辈,很让人不自在。
“是吗?那我不打扰了,”周游叫来侍者结账,德语流利得惹人厌烦,“有机会再约。”
男人倒是干净利落,付完账就走。叶庭看着他的背影,感到一种优质男性的从容。
然后,叶庭想起来,家里一根面条都没有。
文安推了推他:“不是要回去吃饭吗?”
叶庭沉默着起身,拐到柜台旁边,打包了两份甜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