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军出去,你没接坛,不能看。”盘龙象首先就把盘建军给赶出去了,既然不干这行,那儿子也不能乱看核心仪式。
盘建军不甘心地道:“那他怎么还在里面呢,爸你小心他偷学。”可只说教单方,没说教其他的把式。
谈潇:“……”
别说,被他看穿了,真的有点想学些东西。
“能学到也是蛇巫的本事。”盘龙象道,他们有自己的一套道理。谈潇是同行,如果堂上祖师同意,那谈潇就能学会,不同意,谈潇看也看不会。
再者说,谈潇路上说的话,说明他是有心之人,只是跟着谈春影,估计也难有真正的巫师前辈指点他。唉,既然年轻人愿意信,他也想帮衬一点。
“你看好了。”盘龙象意味深长地道。
谈潇乖巧地坐在一边:“好的,谢谢道公。”
骑云瑶讲究的是多神崇拜,各种自然神、祖先神都会得到他们的供奉,而且还有从其他民族、宗教效仿来的,既有巫教也有其他教派。
而且和灵师们一样,几乎每个师公供奉的神都是不尽相同的,会自己摸索出来一套。
所以说,不止少民们,整个楚地民间巫教都主打一个来者不拒,供的鬼神非常之多、杂。
要么,怎么都说楚地巫风炽盛。
骑云瑶师公们一堂供奉的神,起码也有一百来位,如果是族内办大型的活动,那整个能聚集四五百位大小神灵。
眼下盘龙象布置的坛场,也有十八位神灵。
盘龙象现在要请的不是祖先神,而是本地主管山林河流的神灵,问一问雷勇的娃到底在何处,请招他自行回来,如若自己回不来,又该去哪里寻找。
盘龙象在神龛前所放的祭品是公鸡、猪肉以及家里其他腊肉,但和灵师们不同,这些都是生的,他在碗上竖着插好筷子,摇动法铃,“奉请骑云将军来,仙风吹下御炉香,一进门来二进厅,告诉弟子如何行。我知他姓知他名……”
踏禹步,念巫词,盘龙象的身体哆嗦起来,摇动着头,陷入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他很久没有做法了,今日一作,却觉得十分有灵应。
不过念了几段巫词而已,香烛竟就摇晃起来,一阵穿堂风吹来,盘龙象只觉得睁眼闭眼间似乎有位尊神已在面前,尊神身着华服,头饰翎羽,形容华贵异常,更兼气势汹汹,好似要找麻烦来一样。
盘龙象不由一愣,怪了,他行巫多年,鲜少有大神亲自现身的,多是一种冥冥中的对话,还有就是托梦时见到。
而且,仔细一看形象,总觉得这和他今天堂上十八位神灵,乃至家里供奉的一百多号神里的哪一位,也对不上号啊!
就算他许久没做法,但这种熟练掌握几十年的知识怎么可能忘掉。
其神威势赫赫,不像是乡野阴神,自己无意中到底请来了什么,还含着怒气的模样,这可难办了!
盘龙象心头像被雪水冲过一般,谨慎问道:“弟子请问堂上是哪位尊神?有何指教?”
旁边乖巧看着的谈潇盯着那来客的长发、衣服,越看越眼熟……
等等,衣服好像是自己挑的啊。
不会吧?
谈潇和那半透明的身影对视一眼,确认过凶巴巴的眼神!
谈潇赶紧站起来,尴尬地道:“……等下,道公,错了,这好像是来找我的。”
盘龙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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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到底还是不是我布的坛场啊……!我们家的各位大神呢!
盘龙象满头雾水,表情也快裂开了。只见坛上那陌生的尊神就已经对着谈潇怒道:“你放学不回家……来这里做什么!”说是发怒,其实还隐含着一丝惊喜,只是不能透露,毕竟自己一露面甚至还未说话,就被认出来了!
盘龙象:“……”
啊,这小蛇巫到底供的是哪方尊神,如此任性,怎么放学不回家也要管。
盘龙象干这行大半辈子,也没遇到过这种事,还说教这小蛇巫几招,不曾想人家在降神灵应这方面……这么说吧,他和见过的大部分同行是在搞仪式降神,这位是神降催他啊!
可他还能怎么办,当然是让开路,把坛场交给他们表演了……
再看那位尊神已走至谈潇面前,不满地看着他继续发问:“到底何故滞留在此处。”害得他在车上等得许久,才从林仰口中得知谈潇不回去了,想了个借口下车前来。
谈潇也很尴尬,指了指盘龙象道:“我加课呢,大神您有什么事吗?”
他学下道公的单方和招数。
还好说的不是要接别人的坛和宗主神。
孔宣没好气地道:“没事。没事又怎么样,没事我就不能找了么。”
谈潇:“……”
盘龙象:“……”
老道公陷入沉思,触及到本老头也不懂的知识了,谁家的宗主神这么……黏糊的。
“我还在忙诶,等道公这里收工了,我再找您吧。”谈潇心想那还有个受害者等着找回来,还是请孔雀大神先把人家坛场让出来吧,霸占着算怎么回事,也没请你……
“不敢当。”盘龙象也不太想继续念巫词了,坛场都被抢了!骑云还有地方站吗?
而且他是怎么看,也没想到谈春影能有这样的孩子!
算了算了……
“小蛇巫啊,你怎不早说有这灵应,既已降神了,不如送佛送到西。”
这意思是要他出手么,谈潇始料未及:“我……我什么也没准备,道公你不是要自己来么?”
“我自己来还怕惹怒祖先神!能少惹祖先神生气一点,就少一点吧,我过不了多少年也要去侍奉祖先神了,到时候给我穿小鞋。”盘龙象这话说得谈潇都忍俊不禁了,他心说那肯定是能不坏规矩就不坏规矩啊,“我要早知道你有这一手……”
虽然也不至于就不上去拿法衣了,那有个得力的搭档,起码心理压力少很多。
谈潇一想也是,人家说过是冒着风险,过后还要请祖先神恕罪的,那既然孔雀大神都来了,他也不矫情,“好吧,因我不懂瑶家术法,怕有犯忌的地方,请您在旁边提点。”
盘龙象一摊手,“请。”要是平时,谈潇身上穿的还是校服,什么法器也没有,那他做什么都感觉是错的,可现在都已经神降了,那其他自然都不重要。
只见校服少年拿起雷勇提供的儿子照片,背后写的是生辰八字,走至坛前,捏起了一沓纸钱,手一捏,就分做了四份,在香烛上点燃,念咒道:“弟子谈潇奉为信人雷勇祈请,雷勇之子雷子俊于今日在骑云岭下骑村失踪,跑入山中,祈请神光来照,照清去迹,随风目击!”
那四沓纸钱被他分别抛向四个角。
孔宣随声行至谈潇身侧,气息笼罩住谈潇,握住他的手,扣起捏决,“一切照明。”
纸钱焚烧殆尽,无风自动,西南角的纸灰被吹拂得细细长长,蜿蜒曲折,宛如河流一般。
“多谢大神。”谈潇只觉孔雀大神手迟迟未放下,等了一下,自己撒手了,大概因其是魂体,毫不费力。
他走到纸灰边,颇觉稀奇,因为这纸灰按理说就显示了雷勇的儿子,也就是失踪的年轻人雷子俊的踪迹。都说他往山里跑了,可西南角和山里方向是截然相反的啊。
而且纸灰形如河流……
谈潇迟疑地解读:“这是说,不在山上,要往下游走,在水下?”
“不妙,不妙,是投河入水了,顺水流下。”盘龙象也看了眼,一下就能看出那河流确实和南溪河的走势一致,“难怪山里找不到人,危也。”
他再仔细拨了拨那纸灰,喃喃道:“生机尚在,要快,要快,要快!”
盘龙象连呼三声,谈潇也一个激灵,跳起来道:“那我们赶紧吧?”他匆匆忙忙就要出门,被盘龙象喊住,指了指孔雀大神。
哦哦,还要送神。
谈潇一脸可怜地看着孔雀。
孔宣一看那祭坛上,根本也没有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全是生的,都什么品味,“哼,我待你回来。”
“多谢大神。”谈潇就像小仓鼠一样对他双手合十拜了拜,然后往外跑。
“多谢多谢。”盘龙象也胡乱拜了拜,到现在也不知道这是哪位,这坛乱神乱的,就不要计较那么多细节了。
两人一出来,外面焦急等待的雷勇就站了起来,“师公啊,刚刚山上打电话说还是没有找到,您占出来他到底在哪里了吗?”
“不在山上!”盘龙象笃定地道,“现在赶紧准备好车和橡皮艇,我们往南溪河下游去找。”
“什么?”雷勇失声道,他原本是想着盘老爹不但会些玄学招数,还是采药人,熟悉山路,现在盘老爹直接说不在山上。
盘龙象说的如此笃定,如果雷子俊真的在山下,而且是河里,那他们在山上真是找死也找不到。而且他一想到河里,脑子都是嗡嗡的,想到的都是最坏的结果,“我儿子淹死了吗?盘老爹你是要我去把他捞起来?!”
“大叔,还没死,快点去开车啦!”谈潇晃了晃雷勇,把人给叫醒了。
雷勇心中权衡,山上几十号人也没找到……就跟着盘老爹去看好了。他赶紧去借了辆轻卡货车,他们这里因为有漂流项目,橡皮艇也不难找,很快就把需要的东西装车好了,几人上了车,包括盘建军也跟着来搭把手。
现在雷子俊失踪的消息村里人已经都知道,很多都帮忙去找,但他们都是往山上,只有他们,往着下游开。
此时已是暮色四合,卡车在乡间道路上行驶着,仿佛徐徐驶入天际渐浓的夜色中。
谈潇和盘龙象都坐在卡车后面,盘龙象把橡皮艇检查了一遍,然后翻出一本泛黄的手抄册子,打开手电筒,只见封皮上写着几行字:“八百里云梦,恩波及楚,数千年真教,大道通天。”
“这是以前骑云岭一位排教老法师,在没有传人的情况下交给我父亲,又传到我手里的,我自己读过,用的机会却不多。”盘龙象笑了两声,“从前我还想,这排教老法师,也没个徒弟。后来呢,我自己的小孩也不接坛了。唉,也是好事,也是坏事。”
谈潇也不知道说什么,他出生的时候情况已经不一样了,但他知道,如果当年谈春影不寻求转型,谈家可能也是差不多的情况。
盘龙象叫谈潇给他打着手电筒,在橡皮艇内侧画上符咒,然后就站起来,借着不多的天光看路,到了和纸灰上差不多的地方,就拍拍车窗:“停车!”
雷勇一脚刹车,开门下去,这地方离村里已经有些距离了,很难想象雷子俊如何狂奔到深山,又被冲了下来。放眼一望,河水夜色两茫茫,实在看不到有人影,他心里忐忑,一边看着水流,一边又在想夜色下的深山中,实在煎熬,忍不住大喊了一声:“子俊!”
回音阵阵,却无应答。
雷勇早去城里常住了,盘建军对这里熟悉一些,“嘶”了一声道:“再往下一点,可就是上茅滩了!”
上茅滩后头,还有个下茅滩,是本地出名的险滩,越到枯水季就越危险,骑云岭的漂流项目都是排除这一河段的。
就是玩漂流,有安全员守着,船翻了也是要受伤的,何况这样的地带。
文天祥写惶恐滩头说惶恐,就是因为船过险滩容易翻,乱石暗流各个要人命。
盘龙象看了一眼,直接把橡皮艇推了下去,“带了绳子的,我们只在这一段找。”
他也不是奔着送命来的,自然不会大晚上乱闯险滩。
几人一起把橡皮艇拽到河边,又回去拿了一袋米,放到橡皮艇里面,另有碗、香、救生衣、绳索等物。一根绳子牵住了橡皮艇,另一头栓在卡车上,严阵以待。
“你们两个就在岸边,我和小蛇巫下去。”盘龙象道。
“盘老爹,我该跟你下去吧,这孩子还小。”雷勇下意识反对,谈潇身上还穿着一中的校服,年纪也不大,他怎么放心。
“你叫他留在岸上,我怎么办?我靠谁去?”盘龙象没好气地道,他找小蛇巫是来给自己保命的好吧。
雷勇:“……啊?”
盘建军推了一下他,“行了你别说了,事主照做就行,你不要有自己的意见。”
雷勇也只好闭嘴了,看着盘龙象和谈潇跨进了橡皮艇,南溪河到这里变宽许多,两人划着橡皮艇斜斜向河中去。
“排教的法术,主要就是符咒,和水。”盘龙象对谈潇道,到了水上,那瑶家巫教的法术就没得排教的好用了。
谈潇认真听着,又看四周,纵然他视力很好,也实在没看出来河岸边有人影,不由看向了河面。
盘龙象也犯起了嘀咕:“这么急的水,人留在哪了?”
这里水势急得多,向下上茅滩处还是个急转弯,但孔雀大神给的指示分明就是此处也没有动势,只显示在水底,难道是卡在哪个礁石处了。
橡皮艇到了大河中间,盘龙象拿起一只老瓷碗,舀起河水向中心泼,喊着雷子俊的名字:“雷子俊——上岸咯——”
他喊了九声,也没有动静。
到这里就不能喊了,九是极数。
“咿呀呀吱着嘿——”
黑暗中,不知何处竟有浑厚的齐唱歌声隐约传来。
岸边的雷勇和盘建军对视了一眼,浑身发抖,他们一下听出来,这明明,就是放排的号子声!
如今早已无人放排,但放排号子骑云岭的人谁没听过,他们这个年纪的人,没听老排工唱过,也听民歌里唱过啊。
此时此地响起的号子声,让雷勇一阵头晕。
楚地多水亦多矿,由此诞生两个危险系数最大的职业,矿工与排工。老话说挖煤的埋了没死,放排的死了没埋。
如今游人往来的南溪河,曾有不计其数的排工丧命在暗礁、水怪、或险滩,底下冤魂无数。
所以雷子俊,是被排工变成的水鬼缠上了?
谁不晓得,水鬼找替身是和吊死鬼找替身一样凶的!
谈潇也听到了,他和盘龙象在手电筒的光下模糊对视一眼,都没说话。排教的铁龟,是要镇住水鬼?
“道公,排教不是有浮身赶尸的技术吗?”谈潇只能忽略那歌声,问道,“能不能改一下,叫雷子俊浮起来。”
谈潇自己是动不动就改咒语的,对他来说就和解题的时候灵活套用公式一样,有时候还另个结合起来用。
盘龙象一听,犹豫了一下,然后继续舀水,叫谈潇点燃三根香,他用三根香在水面画符,口中默念咒语:“起!”
只见前面水面果真翻动起来,一个像是人形的黑影在动弹。
雷勇一直在岸边看,见状也顾不得害怕,扯着嗓子大喊:“子俊,是你吗?”
盘龙象比了个手势。
盘建军赶紧道:“继续喊,喊他大名。”
这时候夜色已经浓了,手电筒照在水面黑影翻动,雷勇的破锣嗓子远远传出去,语调还在发抖,末句破音。
两人把船划近了些,扔下去一个拴着绳子的游泳圈:“雷子俊?雷子俊?”
水底的黑影陡然向上一翻,攀住了游泳圈,浓浓的水腥传来。
谈潇心底猛地一跳,直视到一张惨白的脸,正是照片上的雷子俊,他两只眼睛蒙着灰色的阴翳,时不时滑动一下,就像蜥蜴一般,再往下,竟是一种布着红棕色斑纹的皮肤,湿湿滑滑,有点儿像娃娃鱼的身体,又长出短短的人一般的四肢。
这个半人半鱼的家伙冲谈潇嘴巴一咧,笑了一下,就猛然又往水下沉,手里还拽着绳子,俨然是要把橡皮艇一起打翻。
不是水鬼,这什么!
“坐稳了!”盘龙象看在眼里,大喝一声,手里迅速装了一碗水,在碗中竖了一根香,就在他做完这一切的瞬间,橡皮艇剧烈一晃,眼看就要翻了时,随着那根香立稳而神奇地稳住了。
谈潇扶着橡皮艇,脑海中思考了一下,没有召唤孔宣,而是手探入水捏决:“清清灵灵,下有甲兵,斩绝水怪,人道安宁!”
另一手又把盘龙象放在橡皮艇里的米袋扎破了,往下抛了几把米。
万物皆有灵,谈潇看清是个水下的邪祟,想起刚才的号子声,忽有灵感,索性念起招魂咒试试。
“老爹!”岸边的盘建军见状,则是吓得往回拉绳子,他远远的也看不清雷子俊的脸,只看到是一个快两米长、似人非人的身影冒了上来。
雷勇急得跳脚,这什么情况。
盘建军他们的绳子往回拉,可绳子绷紧了,像是遇到了极大的阻力。
盘龙象和谈潇也察觉到了,橡皮艇本来被盘建军和雷勇拽得都往那边移动了一截,却又停住了,像是坠了千斤铁一般。
是“雷子俊”吗?
盘龙象警惕地看着水下。
盘建军叫雷勇和自己一起用力,使出吃奶的劲儿船才动了一点,马上又滞住了,也是这时候,橡皮艇的正前方,那接近两米的人首鱼身的怪物高高跃起来,仗着利爪的人手向上猛然一掏!
显然,如果不是船停在原处,就被它击中了。
盘建军吓得两手发麻。
人首鱼浮在原地看了他们两眼,忽然绕开橡皮艇,往下游去,一下把绳子咬断,失去了助力的橡皮艇朝下急漂!
再往下,便是布满暗礁的上茅滩,一个几乎是U型的转弯,不知道多少船只倒在这里。
盘建军和雷勇一边大喊,一边往下游跑,在这地方想安全上来,得靠拉滩不可,就是叫纤夫一齐拉动,他们就两个人,绳子还断了,根本无能为力啊。
橡皮艇极速冲向下,水流翻涌,极为危险。
人首鱼游在前方,左冲右突,像在避让什么。
谈潇只觉橡皮艇在剧烈震动之后,就像被什么推着,快速朝人首鱼那边靠拢,在夜色中绕过暗礁,绕过暗涌,平稳地靠近滩头。
他隐有所感。
黑暗中,不知道是天上还是水下,又或者是远方,又响起了隐约的号子声,“咿呀呀吱着嘿,飚滩咯——”
谈潇立时笃定了心中猜想,自己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曾殒命南溪河的排工。他们是水鬼,却不为索命而来,而是帮助和自己一样曾被水怪缠身的后来人。
也是这一瞬间,谈潇和盘龙象都知晓了,为什么孔雀大神指路于此,水路多变,并非是要在这里守株待兔,也不是雷子俊被礁石卡住,而是一路便有水鬼阻止,最终将人首鱼堵截在了这儿!
他们身丧水底,魂魄困于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魂会慢慢变小,会慢慢消磨,相比起那人首鱼怪的力量,堪称渺小。可是聚少成多,合而为一,在号子声中如同生前一般,随着节奏齐齐用力,亦能拦住人首鱼。
谈潇蓦然回忆起小时候听谈春影说起排教和放排的源流,曾哼过的滩歌:“舍下血肉喂鱼肚,折断骨头再撑船。”
水下的人在喊号子,水上的灵巫手捏金刀决。
盘龙象大喝一声:“列位,勾住!”
“喔——呵!”
上下配合,近两米长的人首鱼被整个顶上了水面。
“五色神光合,镇宿阴殃祸!”谈潇他们的橡皮艇正正好在旁边,一刀下去,雷子俊的身体和鱼身分离开,被盘龙象一把扯住拽上来!
小小的橡皮艇被无形之力托着,破开激流,稳稳停泊在滩头。
盘龙象全程死死抱着雷子俊的身体,停稳后不禁吐了口气,低头确认他还有呼吸,这才放下心。
而那剥离开的人首鱼也被冲上了滩头,脑袋仍然肖似人首,只是更加粗糙古怪,长着红棕色的斑纹,也没有头发,脸边有腮,四肢也像人只是更为粗短。
谈潇用手电筒去照了照翻肚皮的人首鱼,那鬼模样看得人怪难受的,“这到底什么玩意儿啊……”
是从前排教师公镇的水怪?要怎么记录哦,他看着半人半鱼,怀疑是传说中的陵鱼,但是陵鱼又生活在海上。
先不管了,谈潇甩出绳索,把那条人首鱼给捆住枷好,拖过来,然后将纸钱都洒向河面,夜空中如黄蝴蝶飞舞。
一个成熟的巫师不应该对非自然生物做出任何承诺,但此刻谈潇还是忍不住道:“来日……呃待考完期末考试,我再专程来祭拜各位!”
那翻飞的黄纸飘落水面,随着水流打转,似是对谈潇的回应。
盘龙象本觉惊险无比,长舒一口气,听到谈潇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方才的表现差点让他忘了,谈潇还是来此处做课外实践的。
谈潇听到盘龙象笑,却是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怎么了,道公,是不是太晚了,大家会有意见?”
“怎么会呢?”盘龙象拍了拍谈潇的肩,望向水面,好像又见到了逐渐淡去的记忆中那些放排身影,“我们华夏人最喜欢劝学了,你要说别的也就罢了,是忙着准备考试?那他们高兴还来不及呢!”
“老爹!老爹!小同学,你们没事吧!”这个时候,雷勇和盘建军也跑到了滩头,盘建军喊得嗓子都哑了。
雷勇抖着手上前,看着滩上那尾不知死活的巨大怪鱼,再看看脸色惨白,但胸口还有微弱起伏的儿子,流着眼泪道:“谢谢,谢谢,真的谢谢两位。”
这一刻他不知道用什么语言表达自己的感谢了,只有最原始的两个字。肉眼可见这两位下去后是出现了生命危险的,差点被水怪拽入险滩。
而且他们断的就是那么准,雷子俊真的不在山上,在水底!
要是雷勇没有跟他们一起来,雷子俊就死定了。
“这是小蛇巫占出来的,谢谢他吧。”这么一番运动下来,老爷子身体也累了,盘龙象疲惫地道,“还有,你儿子得送医院。也告诉山上的人一声,别找了。”
雷勇紧紧握了下谈潇的手,喉头哽住,难以言表。他之前还想代替谈潇下去,盘龙象说的话原来不是夸张,只是那之前说出来,他是不太敢相信,这个少年有如此本事的。
“没事,其实还要感谢……”谈潇看了看水面,“骑云岭的前辈们,有他们的号子,才能赢。”
他心中好像愈发明白,穆翡每天加班喊累,也没有转行。
雷勇他们都在岸边,看不清具体搏斗,更不知道水下的角力。只是想起之前听到的隐隐约约的放排号子声,再看看那头巨大的鱼,一时间也明白了。此时此刻,全没了见鬼的恐惧感,郑重地对河面也鞠躬,他没有说什么,但心中已经决定了,日后不但要祭奠,更要为家乡做更多贡献。
“您快打电话吧。”谈潇轻声道,雷勇的儿子毕竟还昏迷着。
“好,好。”雷勇赶紧打电话给家里人,几人把雷子俊抬到卡车后头,救生筏就先不拿走了,多余的位置放下那条用绳索捆好的水怪,这个倒不怕,谈潇和盘龙象也在后方押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