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帽人喘了两声,微微扬起头,毫无血色的薄唇布着一层水汽,在微弱天光下泛着莹润的光泽,下唇上赫然洞穿着两个齿印,流出暗红发黑的毒血。
他在胸口连点几处大穴,伸出手去。
阴天子将试剂瓶抛出。
戴帽人接过试剂瓶,弹出一滴液体,以食指接住,红色液滴落在修长苍白的指尖,颜色浓艳得触目惊心。
他伸出舌尖,慢慢舔去那滴液体,几秒钟后,帽檐下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呼,浑身剧烈抖动,片刻之后恢复平息。
“吁……”戴帽人缓缓喘出一口气,将试剂瓶扔了回去。
阴天子收下试剂。
“幽冥之主,”戴帽人声音嘶哑,似是被短时间内的中毒与解毒折磨去了全部力气,“这条小蛇我保下了。”
阴天子目光扫过对方关系诡异的两个人,在来这里之前,阿迦奢是他的第一目标,但眼下这种情况,让他对这个戴帽人产生了重重的警惕。
此人修为高强,行事恣意放浪,不容小觑,最重要的是,他认识崔绝,可能还十分熟悉,熟悉到可以唤他“子珏”。
但却又有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你的身份。”他第三次质问。
“哈,还真是锲而不舍。”戴帽人哑声笑了笑,笑声里有一声疲惫,“回去问你的判官吧,他能猜到的,帮我问他,一千年了,那朵琅花,凋零了吗。”
阴天子眼眸狠狠紧缩,充满敌意地看着对面,这个藏头露尾的神秘人,每一句话都让自己无比厌恶。
“前提是,”一直沉默的阿迦奢突然狰狞地笑出声,“你回去,还能见得到你的判官。”
阴天子:“你们做了什么?”
阿迦奢倨傲地仰起脸,诡异蛇瞳中闪烁着疯狂的金色光泽:“我听闻崔绝算无遗策,那他能算出是谁背叛了他吗?”
阴天子脑中蓦地闪过一道光,一个模糊的猜测隐隐约约浮现出来——阎罗殿有自己设下的结界,只要崔绝不出阎罗殿,可以保证绝对的安全,可万一……他出了阎罗殿呢?
自己临走前勒令他静养,以他乖巧的性格,不会忤逆自己,那么他走出阎罗殿,会是为了什么?
冥府里有谁敢公然违背自己的命令,去将崔绝带出?
答案似乎没有什么争议。
小府君……
阴天子不动声色地压下去砸了泰山殿的狂怒,割昏晓剑的剑尖指向阿迦奢,声音森然:“如果判官有什么三长两短,整个鬼螣将会从这个世界消失。”
目送阴天子的身影隐入空间中,阿迦奢突然狂笑起来:“哈哈哈哈整个鬼螣……三百年前就已经从这个世界消失了啊哈哈哈哈……”
戴帽人静静看着他癫狂大笑,等他笑声渐悄,才淡淡地说道:“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止,要想真正杀死一个人,是将他的一切全都抹去,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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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帽人说得十分平静, 阿迦奢的神色却已经阴沉下来,阴天子的威胁就是这个意思——如果崔绝受到伤害,那么鬼螣一族的痕迹将会被一把抹去。
不论他们是否曾在幽冥一隅鲜明浓烈地存在过, 也不论他们是否有着泼天的冤屈尚未清白, 都将彻底化为乌有, 不会再有人知道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就像凌晨的薄雾, 随着天光亮起,烟消云散。
他坐在坍塌的冥殿废墟中,冷哼:“可恨又可悲的幽冥之主啊, 他再过一千年一万年, 恐怕都不知道自己的枕边人到底是个怎样的疯子。”
“哈, ”戴帽人笑起来, 点头道,“疯子。”
简短的一声笑突然激怒了阿迦奢,他身影蓦地一动, 掌中锋利刀锋已抵在戴帽人的咽喉,嗓音嘶哑:“疯子,你们都是疯子, 你们整个师门从上到下全都是疯子。”
“别这样暴躁,小蛇, ”戴帽人懒洋洋地推开他,舌尖舔了一下嘴唇上洞穿的伤口, “我救了你, 而你却咬伤我, 这太失礼了。”
阿迦奢盯着他在唇上慢慢滑过的舌尖, 过了一会儿, 收刀,转身,冷声道:“你不该擅自将我的解药交给别人,还有,你刚才的冒犯已经激怒我了。”
说罢,抬腿往外走去。
戴帽人倚在一根歪倒的殿柱上,一手拄着手杖,另一只手微微抬起帽檐,看着他踉跄的背影渐行渐远,半晌,突然极其阴寒地笑了一声。
在阴天子全速赶回幽都的时候,小府君的豪华凶兽大车在一个静谧的山坳停住。
崔绝下车,一手扶着车壁,另一只手按住太阳穴,痛苦地闭着眼睛:“殿下,你的赶车技术……”
小府君负手看向前方幽深的山林,随口道:“是不是帅死了?”
崔绝:“……”
没听到回复,小府君诧异地回头,见到崔绝一脸虚脱,迟迟不能恢复,忍不住拧眉道:“你没事吧?也太弱了,我知道你身子不好,可我不知道你这么不好。”
他眼神动了动,内心有些猥琐地暗想:弱成这样,就算没有冥王浊炁的困扰,也完全没办法跟阴天子同房吧,一不小心就捏断了……咳咳,修心,修心。
崔绝好半天才终于打起精神,抬眼看向前方,山岭上弥漫着雾气,雾气后是十步一岗的鬼兵警备,灰蒙蒙的天空下,猛禽异兽在上方不断地盘旋。
他皱眉道:“你说,通道在这附近?”
这个山坳后面,是冥府的圣地——幽冥湖。
是历任冥王的葬魂之所,也是新任冥王的诞生之地。
小府君:“相传当年创界时,天孙从泰山顶上坠落,就是落到了这里,他从这里龙兴,后来跟煌灵王的殊死一战也是在这里,这里对天孙来说意义非凡,设想一下,如果天孙想隐居,这里确实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幽冥创界之处,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是以活死灵为首的异魂,他们霸占轮回,驱牧亡灵,直到天孙率领十路鬼兵,反抗活死灵的暴/政。
在战争最焦灼的时候,双方曾在幽冥湖决一死战。
当时活死灵的首领是煌灵王,在与天孙的对决中,激战十天十夜,被天孙封印在了幽冥湖底。
一战,局势彻底明朗。
活死灵一路溃败,最终只得翻越罗酆山,进入环境恶劣的极北寒境。
这段历史,在幽冥几乎人尽皆知,崔绝点头:“有道理。”说着抬手拿下眼镜,露出隐藏在镜片后的九生眼。
小府君看向他的眼睛,后知后觉地有些担忧,自己把他从阎罗殿弄到这里,该不会做错了吧,万一他折在了这里,自己怎么跟阴天子交代。
“你没事吧?”
崔绝诧异:“怎么突然这么问,我能有什么事?”
“我是说,咳,你的九生眼。”小府君比划了一下。
崔绝:“……现在才想这个是不是太迟了点。”
小府君紧张起来:“言下之意,你有事?”
“九生眼需要消耗大量的鬼炁,而众所周知,我没有修为,”崔绝云淡风轻地说,“所以我发动九生眼,消耗的是魂元之力。”
“什么???”小府君倒吸一口冷气。
魂元是鬼魂的根基,一旦受到伤害,轻则魂体不稳,重则魂飞魄散。
“所以说。”崔绝转头看向他,调皮地眨了下眼睛,“一定要跟陛下保密哦。”
小府君突然伸手,一把捂住他的眼睛,正色道:“我送你回阎罗殿。”
崔绝失笑:“逗你呢,现在回去,你不要辟阴阳刀了?”
小府君忐忑地考虑了一下,九生眼本来是泰山王代代相传的技能,以他的了解,似乎从没有过哪一位用九生眼用出问题的,讪讪地松开手。
崔绝抬头,用九生眼环顾山坳,几分钟后,指向一个方向:“果然有通道。”
他往那个方向走去,走了两步,突然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双手撑着地面,挣扎了几次都没能爬起来。
小府君扶起他,突然道:“我好像领悟了预知能力。”
“什么?”崔绝吃了一惊。
小府君哭丧着脸:“在你跌倒的一瞬间,我看到了回去之后被五哥用割昏晓剑爆捶的场景。”
“……”崔绝哈地一声笑了出来,笑道:“我只是有些虚脱,还请殿下赐我一点鬼炁。”
别说一点,就是把一身功力都传给他,小府君觉得也没有问题。
丰沛的鬼炁入体,崔绝果然脸色好转,两人在山林里走了一会儿,渐渐偏离主道,崔绝又发动了几次九生眼,两人踏着深秋的荒草,不知不觉地进入朦胧的迷雾之中。
“有水声。”小府君道。
崔绝:“嗯。”
小府君:“我再给你点鬼炁。”
“多谢。”
小府君已经传过三次鬼炁了,发现崔绝的经脉极其枯滞,更离谱的是炁海竟然是破碎的,忍不住问:“其实你练过武的吧。”
“嗯?啊,是啊。”崔绝笑着说,“我前世很厉害的。”
“那为什么……”
“很多很多年前,被人暗算,一掌打碎了炁海,哎,你先不用急着可怜我,陛下已经帮我报仇了。”
小府君脑子一抽:“谁这么大快人心……咳,武艺高强……呃不是,我的意思是,以你的智谋,居然会被别人暗算?”
崔绝失笑:“我生性纯良,总是将别人的恶毒当成善意,被暗算是再正常不过了。”
小府君:“……”
这简直比“崔绝会武功”更离谱。
两人边聊边找,不经意间,忽然发现周围景色已经大不相同——柳暗花明,流水潺潺,蜿蜒的溪水绕着茅屋流淌,发出清脆的水声,汇流入不远处烟波浩渺的大湖中。
“那是……幽冥湖!”小府君疑道,“我怎么不记得幽冥湖畔有这样的景色?”
崔绝眯起眼睛望了一会儿:“那可能不是幽冥湖。”
小府君:“嗯?”
“可能是幽冥湖的映射,”崔绝猜测,“是天孙设下的结界的效果,你之前说幽冥湖对天孙意义非凡,我想,他即使隐居,肯定也希望能够每天都看到幽冥湖。”
外面已经是深秋,此处却温暖如春,溪边开着成片的野花,草木茂盛的野地里,居然还有几丛稻苗。
小府君疑惑:“这里为什么会有水稻?”
崔绝笑眯眯:“倒是很有野趣呢。”
“奇怪,”小府君扶起一株稚嫩的稻穗,仔细盯着上面细碎的稻花,拧眉,“这些野生的水稻,居然如此高产。”
“……”崔绝的疑惑跟他不一样:“你居然认识水稻。”
“谁不认识水稻?我又不瞎。”
“可你的关注点显然和别人不一样,”崔绝道,“如果是楚江王说这话我还不奇怪,毕竟酆都稻超高产株型的培育是由他主持研发的……”
小府君:“我就是想追他,所以去研究水稻了,不行吗?”
“哈哈,当然行,很感人呢。”崔绝低头偷笑。
小府君恼羞成怒,又不能发作,郁闷地站起来,抬腿往湖边走去。
崔绝慢悠悠地跟上,顺着他的视线望去,蓦地怔住:“那是……”
大湖一望无际、千里烟波,浩渺的水面上,有十座浮岛,正随着微风,慢慢地漂动。
湖水平缓地涌动,浮岛位置有微妙变化,但无论怎么变,最中心一座,始终稳稳漂浮在湖心。
而在这座浮岛之上,插着一把长刀。
“辟阴阳刀。”小府君喃喃地说。
崔绝眼眸紧缩:“你确定?”
小府君脸色怪异:“我不确定,但我感知到一种熟悉的感觉,让我内心十分安定,我想,那应该就是辟阴阳刀了。”
天孙是泰山殿这一脉的先祖,如果真的是辟阴阳刀,与小府君之间有奇妙的感应也很正常。
“你在这里等着。”小府君纵身踏水而去,落在浮岛上。
崔绝站在岸边,看向湖心的人影,眼神淡淡的,没有镜片遮挡的眸子幽深沉静,冷漠带杀。
辟阴阳刀上有特殊禁制,小府君双手泛着暗金色的微光,握住刀柄,鬼炁灌注,刀身渐渐亮起光芒。
似乎察觉到冒犯,湖水涌动起来,阴风乍起,其他九座浮岛移动的速度加快,湖水下方,隐隐有黑色的咒文浮现出来,连结九座浮岛,咒文飞速流动,一股强大到不可思议的力量从刀柄传出,想要阻止拔刀。
小府君没想到居然被阻,脸色不由得严肃起来,催动冥王之力与湖底的力量抗衡。
双方力量对峙,第十岛附近风平浪静,平静到近乎诡谲,而周遭却已然掀起狂风巨浪。
阴风呼啸,刮卷湖水,水浪直冲云天,九座浮岛飞速移动,岛与岛之间,黑色咒文犹如铁链,随着风浪的席卷,发出刺耳可怖的鬼哭声。
小府君眼神一凛,放开刀柄,双手合十。
他站在风眼中心,衣袂翻飞,大袖灌满狂风,十指结印,嘴唇微微翕动,催动法诀,只听虚空中传来山崩地裂的声音,强大的冥王之力降下,仿佛整座泰山轰然降落,压倒而来。
岸边的崔绝被力量波及,跌跪下去,狼狈地臣服在这样无法抵抗的等级压制下。
低头的瞬间,忽然听到一声海啸一般的巨响。
他猛地一震,手指飞快地点在胸口、眉心几处大穴,强行催动小府君之前灌入他体内的鬼炁,在冥王之力的压制下,艰难地抬起头来。
只见湖中卷起滔天巨浪,巨浪之后,小府君握住刀柄,浑身爆发出强悍的力量,稳稳地将辟阴阳刀拔了出来。
“哈哈哈!”小府君畅快地大笑,举起刀,在呼啸的风浪之中端详刀身上的花纹。
片刻之后,他一纵身飞回岸边,兴奋道:“判官,你看……”
崔绝脸色霎变。
小府君察觉到危险,猛地回头,眼眸蓦地张大——风浪中,一支燃烧的白烛冉冉升起。
豆大的烛火在风中飘摇。
升到空中,烛火一颤,分裂出九朵火苗,飘到九座飞速移动的浮岛上,白烛稳稳下降,落在第十岛。
“白色的烛火,”小府君忽地反应过来,“是灵火!”
燃烧在极北寒境的活死灵之火。
曾是幽冥最为恐怖的景色之一,因为此火以焚烧灵魂为动力,曾几何时,天孙尚未率领鬼兵取得胜利时,异魂统治冥界,肆意捕捉亡灵,以他们的灵魂燃起这种纯白色的火焰。
灵火在十座浮岛上无声地燃烧。
火光映在水面,如同有生命一般,在薄薄的水层下面迅速闪动,突然连结起来。
一个诡异而又美丽的法阵在湖面上浮现起来。
崔绝皱眉:“谁在操纵阵法?”
小府君握紧辟阴阳刀,飞身跃去,刀法迅疾而又刚猛,眨眼之间,已经发出九道刀气,斩向岛上的灵火。
他落在第十岛上,挥刀劈向白烛。
忽然虚空中传来一个女声:“灵光断缚阵,起。”
在辟阴阳刀刀锋斩落的前一秒,白色法阵启动,湖底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爆炸。
掀起的巨浪之中,十座浮岛齐齐往下沉去。
小府君一跃而起,刚要飞离的瞬间,却见一道白色火光从天而降,狠狠劈下来,他凌空一个转身,挥刀劈出一道刀气,击飞火球。
火球轨迹被改变,转道击向湖边。
崔绝正站在湖边发怔。
小府君刹那间怒骂出声,纵身飞跃过去。可火球速度极快,他竭尽全力,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火球击中崔绝。
“不!!!”
火球炸开。
长剑浴火而出,剑身上闪烁着夺目的蓝色雷光,光芒迸射,瞬间击碎火球,冷冽的剑气下,破碎的火球悄然熄灭。
小府君惊喜大叫:“判官!”
湖边,崔绝长身玉立,手里握着一柄如水的长剑,抬眼看向虚空,淡淡道:“凡事低估我武力的人,都会付出代价。”
虚空中一身极低的惊呼:“九彻印明!”
“不,是九界情执。”崔绝纠正,突然笑了一声,“哈,原来你见过他。”
小府君落在他身侧,疑惑:“你说什么?”
崔绝张了张嘴,刚要说话,身体突然虚弱地倒了下去。
小府君连忙扶住他,熟练地往他体内输入一些鬼炁,担忧地问:“你好些了没?”
“嗯。”崔绝应声,勉强站稳。
小府君看着他晕倒也不忘死死抓在手里的长剑,一言难尽:“刚才还牛逼冲天,我以为你要大杀四方了呢,结果,你特么持久度就一秒啊?”
“欸,”崔绝笑笑,理直气壮道,“我只是个文弱书生。”
小府君无语:“你刚才是什么意思,什么见过他,谁?”
崔绝:“我一直在猜测,是谁在背后策划这一切,百思不得其解,却没想到我们的对手,只看到我一拔剑,就自动交代了。”
“崔绝!”虚空后的声音咬牙切齿。
崔绝笑眯眯地弹了一下剑身,解释道:“我这把剑叫‘九界情执’,本是双剑,另一把叫‘九彻印明’,在我师弟的手里。”
小府君懵了:“你师弟策划了这一切?这……这是怎么一回事?哎,不是,你还有师弟?”
“是啊,一个坏脾气的小破孩。”崔绝轻描淡写地说道,收起剑,手掌搭在眼前,看向远处的湖面,顿了顿:“呃……你好像中计了。”
“???”
小府君一回头,看到十座浮岛齐齐沉入水底,在他赶来救崔绝的这段时间里,灵光断缚阵已经全然发动。
“操!”小府君飚出一句粗话,没理会湖中的浮岛,反而纵身往头顶跃去,手握辟阴阳刀,悍然一刀,狠狠劈向虚空,咆哮:“何方妖孽,他妈给爷爷出来!”
刀势强悍无匹,虚空赫然裂开。
随着一声闷哼,一抹香芋色身影坠落下来。
“你你你……你!”小府君看清那人,登时眼眶崩裂,指着她说不出话来。
对方身量极轻,在空中灵活地转身,轻飘飘地落在湖中,如一朵柔美的花瓣,漂在水面上,看向小府君,温柔地笑:“久见了,小叔子。”
“我他妈……”小府君出离崩溃,“别叫我小叔子,我他妈不配当你小叔子!”
夜后看向崔绝:“久见了……”
“哎,停,好了,别说。”崔绝打断她,将她那句“妯娌”堵在了嘴里。
夜后:“你紧张什么。”
崔绝:“你搞出这么大阵仗,我当然紧张,毕竟我不会武功……呃,武功低微……”
“妈的都够了!”小府君大叫,他再迟钝,也发现自己被夜后利用了,她为自己翻译灵歌是别有目的的,可这个目的是什么?
他猛地挥刀,冲向夜后。
夜后轻巧腾起,躲过他的刀气。
却见小府君虚晃一招,越过夜后,持刀劈向湖中的灵光断缚阵。
刀势浩瀚如狂风,却对法阵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法阵在水中下沉,不熄不灭的白色灵火在水底泛着纯美到诡异的烛光。
“没有用的。”夜后柔声道,“灵光断缚阵一旦启动,除非施术人自己解除术法,否则不会受任何外力影响。”
“你要干什么?”小府君不敢相信,“夜后,你究竟在想什么?”
“不要叫我夜后。”
夜后笑了笑,她的长发扎起,在风中纷飞,看上去干净利落、神采飞扬,她挑起长眉:“这件事,我不是以冥后的身份做的。”
“当然,幽冥的王后怎么会蓄意破坏长夜九幽法阵,”崔绝淡淡地说,“这种事,只有作为敌对势力的活死灵才可能会做。”
夜后松了口气:“这果然是长夜九幽法阵。”
当年天孙创立冥府之后,与其他九位冥王一起设下庇护了整个幽冥的长夜九幽法阵,法阵不破,冥府不死。
十殿冥王存在的最大天命,就是维持这个法阵的稳定。
可以说,冥府运转的最根本核心,就是长夜九幽法阵,而这个法阵也是冥府最高级别的机密。
相传除冥王之外,没有人知道法阵的位置。
小府君不断转头,看看崔绝,看看夜后,半晌,咬牙道:“所以,你利用我,是想要破坏长夜九幽法阵,你疯了?法阵一旦破坏,整个幽冥都会崩溃,快让你的什么鬼灵火停下来!”
“法阵建立前的千万年里,幽冥崩溃了吗?”夜后反问。
小府君怔住。
法阵建立之前,或者说冥府建立之前,幽冥并没有崩溃,只不过是另一种生态——异魂得道,驱牧亡灵,活死灵站在食物链的顶端。
夜后淡淡道:“长夜九幽法阵守护的不是幽冥,而仅仅是你们冥府的统治。”
“但你现在破坏法阵,并不会改变冥府的统治,”崔绝平静道,“反而会给你们活死灵带来灭顶之灾——罗酆山下驻扎着我十万鬼兵,翻过边境,我立刻能屠得你活死灵王族一个不留。”
夜后:“像你对鬼螣做的那样吗?”
崔绝:“你可以试试。”
夜后:“狂妄。”
崔绝:“我有狂妄的资本。”
夜后:“凭你得到了阴天子的宠爱?”
崔绝挑眉一笑:“不行么?”
夜后:“宠爱……何其恶心的一个词,何其鲜明的强弱对比,包裹在温暖包装之下的何其残酷的阶级区分,崔绝,如果你沉浸在阴天子的宠爱中沾沾自喜,你就是彻底矮化自己,将自己变作他的附庸,你不是一个独立的灵魂,你只是他的一根肋骨。”
她声音渐渐低下去,近乎喃喃自语。
崔绝又问:“不行么?”
夜后重新抬起眼来:“你怎么甘心?”
“因为我爱他。”
“什么?”
“因为我爱他。”崔绝重复了一句,想起阴天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我爱他,所以我甘心做他的肋骨,而他也爱我,他又何尝不是我的肋骨?”
夜后听着他温和的笑声,轻声道:“真是感人的爱情,但是可惜……”
崔绝看向她,脸上带笑,眼神却已经冷了下来。
就听夜后道:“可惜你们相爱又如何?他必须娶活死灵,否则,体内浊炁日积月累,最终会把他逼成疯子。”
“恕我直言,”小府君冷冷地插嘴,“以我对五哥的了解,就算变成疯子,他也不会因此而娶一个不爱的人,能做阎罗殿冥后的,只能是判官。”
“这样的话,”夜后恶毒地笑了起来,“那把阴天子逼成疯子的罪魁祸首,也是判官。”
小府君大怒:“你!”
“呵。”崔绝笑了一声,平静道,“别欺负老实人,罪魁祸首怎么会是我?这锅我可不背,也没有资格背,让陛下变成疯子的,是幽冥百姓的安危,是冥王自身的天命,是他身为幽冥之主的责任。”
夜后:“你怎么能说得这么平静?”
“因为这是事实,而我早已想透彻,”崔绝道,“我会陪着他,他当一天冥王,我当一天判官,他变成疯子,我就照顾他,他想解脱,我就送他淬灭。”
“哈,愚蠢。”夜后骂了一声,声音低下来,“却也令人羡慕。”
崔绝:“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夜后摇了摇头:“我们情况不同,你孑然一身,而我的身后,有必须要守护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