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和圣洁的白光混在高处洒下的阳光之中,壮汉侍者双眼骤然睁大, 逐渐空洞迷蒙。
他挥出的拳头也失了劲道,呆呆地仰头,眼里露出一丝痴然。
黛娜眼睁睁看着戴维一步一步朝他走来, 挣扎着抓住掉落在一旁的染血长剑。
然而那双微微发颤的手只勉力将长剑抬起一点, 就哐啷一声重新砸在地上。
戴维的脚步在黛娜身前停下。
黛娜伏在地上低喘着, 红眸一厉,猛然暴起。
她右手成爪,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朝着戴维心口掏去。
戴维只抬手一挥,就将黛娜的右手挥开。
黛娜重新跌落在地上, 染血的手指不断地张合着, 却再也无法积蓄下一击的力量。
戴维在黛娜身前蹲下身,伸手朝着黛娜胸前那把短匕探去。
黛娜胸膛剧烈起伏着, 睁大的红眸直愣愣地看着穹顶投落的阳光。
刺眼的光斑在她血红的瞳孔里晃出一片迷蒙。
要被杀死了吗?
她竟不觉得害怕, 只觉得遗憾, 遗憾不能再守在哥哥的门前。
预想中的剧痛未曾袭来, 戴维已经起身离开。
黛娜眼瞳微动, 茫然地看向戴维。
只见他指尖上沾上了一点黛娜胸口的血, 缓步走向那双华丽的双开大门。
只一瞬,黛娜就猜到了他想要干什么。
她瞳孔骤缩,伸出手竭力抓住了戴维的袍角。
然而,那片黑袍转瞬间就挣脱了黛娜的手。
戴维将黛娜的血抹上大门上某个极不起眼的凹陷处, 隐隐的机括声咔咔作响。
“不——!”
黛娜悲鸣一声,两行血泪从她通红的眼眶流下。
楼梯下方隐隐传来哐啷一声巨响, 随后是一声巨大的爆破声。
整座结实厚重的主塔楼在这爆破声中连连震动,地上的碎石和尸体突突震得直动。
但当震动停下后,楼下彻底安静下来。
被拦在下面的血瑰贵族们眼看着也无法赶上来了。
戴维握上门把手,神色语气依旧平静:“神谕所示,无论如何阻挠,终究都是同样结果。”
屋顶打下的光束突然一暗。
所有人下意识地抬头。
一道人影倏忽从天而降,卷席而起的风惊起大片黑羽。
在凌乱纷飞的黑羽之中,那道人影如天神一般,身姿矫健地一脚蹬在那朵纯白莲花上。
那朵纯白莲花顿时被一脚从天踩落,迷蒙的白光骤然消散,而人影也因此借力缓冲,稳稳落在一地的尸体之中。
壮汉侍者陡然清醒过来,戴维始终平静无波的脸终于出现了生动的情绪,动作颇为仓皇地收回那朵纯白莲花。
“你,你竟敢……”戴维脸都气得抖动起来,抬头怒视来人。
天降之人身穿面具侍者们统一的棕红衬衫和吊带西裤,脸上带着黄铜面具。
他只微微一抬头,便在眨眼间冲到了戴维身前,手中的小餐刀深深没入戴维心口。
汩汩的鲜血从他的心口流出。
戴维微怔,抬起头,和面具后那双冷凝的眼对上。
“带着你所谓的神谕,滚出去。”
戴维抓住那把小餐刀,死死地盯着那双面具后的眼睛。
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渐渐露出一丝不可置信,然后是恍然,最后竟是仰头放声大笑。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原来痴愚的竟然是我,不曾勘破、一叶障目的是我。”
戴维深深地注视着眼前的面具侍者:“神谕如此,我不会殁于此处,你亦已注定消亡。”
奚郁冷嗤,只将小餐刀更深地刺入戴维胸口。
鲜血迸溅而出,戴维急喘一声,缓缓软倒在地。
他的胸口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只活乌鸦,而奚郁手中的小餐刀刺中的,是那只活乌鸦的心脏。
奚郁等人的感官瞬间捕捉到一闪而过的鲜活血气和心脏,但位置并不在这主塔楼里,而在遥远的后山方向。
“无论你躲藏到哪里,你都将迎来你命定的结局……”
戴维的声音缓缓消失,倒地的尸体面目逐渐模糊,竟然是变成了一具粗糙的替身人偶,只剩下奚郁刀尖上挂着一只乌鸦尸体。
泰纪问道:“大人,要追吗?”
奚郁摇摇头:“已经追不上了。”
奚郁甩去刀尖的鸟尸,回身走到黛娜身边,动作轻缓地拔去她身上插着的短匕和箭矢。
血瑰一族身上并无太多鲜血,即便遍体鳞伤,但流出的血仍不足以将她身上的白裙彻底浸染成血红。
黛娜始终仰着头,痴痴地注视着奚郁。
她缓缓抬起手,摸向了他脸上的黄铜面具。
奚郁动作顿了顿,终究是没有阻止她的动作。
面具被揭开,细碎的额发飞扬而落,露出那张黛娜熟悉到骨子里的脸。
黛娜双眼微微睁大,有剔透的液体充盈眼眶,冲淡鲜红的痕迹,滑落下来。
她嘴唇蠕动了片刻,才哽咽地开口:“对不起,哥哥,我没有保护好你……”
奚郁目光沉沉,轻声开口:“你已经做得很好,只是这里玫瑰的味道太浓了。”
这被血瑰一族钟爱的红玫瑰芳香浓郁,其中的兴奋作用使他们每逢嗅闻,都觉得体内稀少的血液在沸腾。
而作为客人的玩家更不必说,待到他们被玫瑰香味刺激地心脏难以承受之时,便是血瑰一族收割之时。
但是这股玫瑰香实在太过浓郁了,浓到即便铲除庄园大片的玫瑰种上草莓,玫瑰香仍旧无处不在。
就连草莓,也只是替代了玫瑰,在某种强大到无可匹敌的惯性下被培育成了食用的兴奋剂。
黛娜笑了,笑得平静而满足:“是吗?我们终于能保护你了吗?”
奚郁喉头微涩,摸了摸黛娜的脑袋,说:“愿意和我跳支舞吗?美丽又勇敢的黛娜小姐。”
黛娜一下睁大眼睛,血红的瞳孔怔怔地看着奚郁:“可是,可是我还没有……”
没有什么?
她一时有些发怔。
奚郁却已经起身,弯下腰伸出手,做出个邀舞的姿势。
黛娜还未想明白,但还是下意识伸出了手。
奚郁将她拉了起来,半拥着她,在这片满是尸体和黑羽的厅堂缓缓起舞。
高耸华丽的穹顶打下柔和又神圣的阳光,落在他们身上,蒙上一层柔软又厚重的光晕。
泰纪蹲在角落里,呆呆地看着奚郁和黛娜在光束下旋转。
他摸了摸心脏,又感觉到那种绵绵密密、酸酸涩涩的疼痛。
太陌生了,太奇怪了。
他又仰起头,定定地注视着翩然起舞的两人。
跟着大人,或许有朝一日他也会真正弄明白。
黛娜的动作越来越无力,最后几乎是倚靠在奚郁怀里,纯靠奚郁支撑她站立。
黛娜靠在奚郁肩上,眼眶里的液体无法止息,不断不断地流淌。
但她只是努力睁大眼,看着拥住她的奚郁的脸。
“我好开心……哥哥,我真的好开心……”
奚郁抬手按住黛娜的后脑,将她按在自己肩上,拥着她停下了脚步。
黛娜脸上挂着甜甜的微笑,已经闭上了眼睛,彻底没了气息。
奚郁抚摸着黛娜柔软的黑发,轻声说:“好梦。”
无人应答他,他也只是抱着黛娜推开那扇始终没被打开的卧室大门,将黛娜轻轻放在了床上。
然后他带上泰纪,下楼将所有血瑰贵族收殓,通通放入卧室内安置。
奚郁走到自己的身体前,低语:“该结束了。”
“大人,我们连替命神偶都用了,难道就这么算了?”
“该结束了,神会指引我们前行的方向。”
戴维从后山层层叠叠的密林里最后看了一眼城堡里那座高耸的主塔楼。
如果不是他突然心血来潮,在某种灵性感应下选择用替命神偶而不是真身前往,他可能真的会死在那里。
神总会给予忠诚的信徒以指引。
戴维平静地收回视线,在早已寻找到的隐蔽处,在另外两个黑袍人的掩护下重新生吞下一颗乌鸦心脏,然后将一只陷入假死状态的乌鸦盖在右心口上,闭上眼睛。
三人瞬间就如死人一般无声无息,仅剩一丝鼻息几不可察地流动着。
这也是血瑰魅影这个副本的唯一通关方法,在庄园里,只要心脏还会跳动,就无法逃过血瑰一族的猎杀。
唯有利用乌鸦假死蒙蔽血瑰一族的感官,才能在这个副本世界里活过七天。
虽然戴维原来用以藏身的假死乌鸦被奚郁杀了,但后山多得是乌鸦,只需要重新再找一只即可。
转瞬之间,这座血瑰庄园里仅剩下奚郁和泰纪两个“活人”。
奚郁眼眸微垂,看着卧室里一个个身躯残破的血瑰贵族们:“这一切早该结束,对不起。”
他单膝跪于柔软的床铺上,低头用小餐刀划开了自己的胸膛。
空荡的胸膛里的几滴鲜血将落未落,奚郁拉下盖在身躯上的薄被,暴露出那个巨大的空洞,伏低身体将自己的胸膛贴在身躯的空洞处。
“滴答、滴答……”
奚郁原就冰冷的身躯越发失温,身下的身躯却渐渐温暖起来。
他的脸埋在了自己随着年岁张长的发丝里,攥紧了左拳。
被他握紧的,还有他一切的挣扎和奢望。
纵是无心又如何。
谁能说无心之人没有自己的灵魂?
难道无心,便能否认我的存在了吗?
身下突然传来一声极为微弱的搏动。
奚郁倏然睁大眼睛,但还不等他探究,意识骤然昏沉。
等他再睁开眼时,刺耳的警报声响彻整个庄园。
“警告!警告!发现极端异常npc数据!”
“悬赏发布:清除本次副本世界的异常npc:血瑰公爵——华……滋滋……德dasfa……数据已更正,清除异常npc血瑰公爵——奚郁,清除异常npc即可获得最高积分,离开本次任务世界。”
刺目的红已经彻底笼罩整个庄园的天空。
泰纪紧紧贴着床头站着, 高壮身躯的紧绷,闷声问道:“大人,现在怎么办?”
奚郁推开压在身上的无力身躯, 坐了起来。
他一时没说话,只是低头摸了摸胸口。
心口处被小餐刀粗暴剖开的口子消失了,触手的肌肤一片光滑柔韧。
那丝极其微弱的搏动恍若幻梦, 清醒后便销声匿迹, 彻底无处可寻。
凉凉滑滑的长发从他肩头垂落, 黑发之间,那颗原本棕褐色的泪痣如同血染一般,灼灼耀人眼眸。
片刻后,奚郁收敛一切情绪,平静地说:“它暂时定位不到我们, 别担心。”
他下床捡起那把染血的长剑, 抬手一割。
长及腰部的黑色长发被他一剑割断,随意束成一捆, 摆放在他原本身躯所躺的地方。
他最后看了一眼床铺上另一侧的黛娜, 平静地说:“我们走吧。”
话音一落, 一点漆黑骤然从他左手心旋转扭曲而出。
点点光芒自这一点漆黑中蔓延四散, 奚郁抓着泰纪, 坠入无边星海之中。
漆黑之中, 两人似也化作两个明亮的星辰,缓慢又坚定地往前方坠落。
他们身后的血瑰庄园急速缩小,很快也化作星海中的一颗星子。
只是这颗星子本来就颇为黯淡,在奚郁和泰纪彻底脱离后, 它在星海中闪了闪,倏然彻底黯淡消失。
同一瞬间, 整个玩家聚集地,永夜之城似乎未曾变过的璀璨星空下,刺目的红彻底笼罩了整个光怪陆离的钢铁之城。
“警告!警告!副本出现异常,数据紊乱,‘血瑰魅影’副本紧急关闭。”
“副本核心npc已确认出逃,全副本世界悬赏发布,血瑰魅影副本boss血瑰公爵——奚郁,悬赏额:一亿两千积分。”
下一瞬,永夜之城的最中心的镭射高塔最顶端,展开面向四面的高大光屏上,一行鲜红的字迅速挤掉了原本的第一名,高悬在悬赏榜单顶端。
“警告!经判定,该出逃npc极度凶险,请各位玩家谨慎做好讨伐准备。”
整个永夜之城寂静了几秒,下一刻轰然喧嚣起来,激起滔天巨浪。
有人咋舌。
“卧槽,它刚刚说多少?一亿多少?”
“我的天,当初灭了罗刹海千人团的噬恶摩罗鬼王也才悬赏七千万积分而已,这次可是破亿了啊……”
一亿两千积分是什么水平?
一般玩家积攒到几百万至一千万积分左右,便能向系统兑换实现愿望的机会,回到现实世界。
也有人忧虑。
“怎么又有一个npc出逃?”
“这个副本世界不会要崩溃了吧……”
“崩溃了才好!老子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无数玩家往永夜之城的中央广场挤过去,就为了看一眼改天换地的异常npc悬赏榜。
戴维三人从传送出口走出,抬头看了一眼镭射高塔和高悬其上的悬赏榜,如一滴水汇入大海一般,悄无声息地挤开人流,朝南边走去。
在南边高低错落的冷硬建筑上方,一朵巨大的投影莲花在璀璨星空下缓缓旋转,闪烁着柔和的微光。
投影莲花下方,无数彩色光屏高低错落,其中许多都是各种曙光教会的宣传。
一踏入南区昏暗的街道,周围的人一看戴维三人身上的黑袍,面色陡变。
有人面色难看,连连退避;有人点头致意,注视着他们;还有人一脸虔诚和狂热,主动上前深深拜下。
戴维没有给周围人多分一丝注意力,只眉目沉静地向着那朵投影莲花的方向走去。
越靠近投影莲花的范围,街道越整洁明亮,如戴维三人一般穿着的人也越多。
“欢迎来到曙光教会。”
一个宣传光屏刚好重播,面目柔和的女性温柔地注视着光屏外,缓声说:“无论你强大或弱小,曙光教会永远欢迎,永远接纳每一个同伴。”
另一边的光屏,则在宣扬曙光教会能够通过某种方式增强玩家们的天赋能力。
光屏下方,领取曙光教会救济物资的队伍,和加入教会增强实力的队伍蜿蜒漫长,几乎要把整条街道挤满。
但两条队伍的人在看到戴维他们时,纷纷诚惶诚恐地让出道路。
戴维三人目不斜视地走过街道,来到永夜之城南区的中心,那朵投影的纯白莲花下方。
永夜之城永远的星空和昏暗夜景之下,这片区域被纯白莲花照得如若白昼。
极为高大,被无数白色聚光灯从下往上照亮,形似教堂的建筑坐落其中,一朵朵小小的白色莲花投影从建筑周围如天灯般缓缓飘上天际,融入那朵巨大的莲花之中。
这便是曙光教会的核心,曙光教堂。
戴维等人直入曙光教会的教堂内,穿过层层迷离的彩窗玻璃,抵达教堂最深处。
这座厅堂的上空华丽的彩窗玻璃下,漂浮着一朵与外面投影遥相呼应的纯白莲花,只是这朵莲花纤毫毕现,显然是真实之物。
莲花之下,十二个人影分列两侧,盘膝而坐,闭目不言。
戴维也没说,只俯首而跪,双手奉出一朵相似的纯白莲花。
跟随他的其余两名黑袍人也双手托举,同样的一朵略小的莲花从他们脑袋中飘出,随着戴维的莲花一同飘入厅堂上空的莲花之中。
被三朵莲花没入的巨大莲花微微一动,无形的波纹随之向着四周扩散。
片刻后,厅堂内突然响起一道声音:“吾等皆已知晓,此人或为关键所在。”
又是另一道声音:“神谕已有启示,去吧,将那名为奚郁之人奉于神明,以求填足一丝深壑。”
话音一落,莲花之下的所有人齐齐开口。
“一切苦难折磨,均是神明考验,均是前路基石。”
“惟愿吾等众生,有朝一日脱离苦海,放下我执,超脱离去。”
奚郁是在一阵鸡鸣声中醒来的。
黛蓝色的天光将将透入,咯咯的鸡叫声已经此起彼伏,扰人清梦。
奚郁定定地注视着屋顶的梁架和白色屋面板片刻,慢吞吞地起身,打算看看自己身上的衣着和床被。
这一起身,他赫然和立在床尾的僵硬人影对上了视线。
“……”
奚郁的动作定在原地,目光从那咧着笑的红唇移到那双浓黑的大眼珠子,无声地和人影对视。
屋外的鸡鸣还在继续,昏暗的天光渐次明亮,勾勒出直直立在屋内床尾的鲜艳人影。
那是一个身穿亮橙色彩衣的女性纸扎人。
这个纸扎人做工颇为精巧,两个黑色发包鼓鼓地坠在它脑后,惨白的纸面上描画出一双上挑的眉目,鲜红的唇高高吊起,脸上维持着极为喜庆的咧嘴笑容,两颗涂黑的眼珠子直愣愣地“望”着躺床上的奚郁。
奚郁与它对视片刻,发现这个“女人”毫无动静,显然只是个纸扎人。
晨光透过窗帘,映亮这间房间里的陈旧木衣柜和木桌子。
衣柜和木桌子上贴着用红色和黑色线条画出的不知名黄纸符箓,包括他的床头也贴着一张。
他再看了看床上“花团锦簇”的深色床被,以及身上穿着的黑色T恤和灰色大裤衩,又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抓握了几下。
带着身体“穿越”的感觉很是新奇,比起之前的飘忽流离,奚郁竟然多了几分稳定的真实感。
而且被他们暂时取代的身份对他的限制大幅的小,他能清晰感觉到,现在自己在这个世界里虽然只是个普通人,但能轻易爆发出属于他本体的力量。
甚至连血瑰一族被欲望控制时的红眼状态,似乎也没有那么容易引发系统警报了。
他握了握拳,掀开被子,蹬上略有些起胶的黑色拖鞋起了床。
一推开窗,清晨冰凉清爽的空气随着风席卷而来。
奚郁从窗往外望,只见一片浓绿,高高低低在山林间坐落的青砖灰瓦房逐渐热闹起来,各自冒起了炊烟,模糊了屋顶上蹲坐着的奇异兽形。
彩虹色的彩纸灯笼随风飘扬,灯笼下长长的丝带撞上檐角处挂着的一长串的不知名东西,隐约发出叮当的声响。
看来,这次的世界就是个山间小镇。
“哎呦,小郁你头发怎么成这样了,被狗啃了?”
带着口音的话从下方传来,奚郁低头一看,发现一个端着一大盆彩纸的大婶正站在他窗下的青石路上,仰头看着他。
奚郁微笑道:“谢谢关心,待会我就去修剪,现在我先去洗漱了。”
说完,他就离开了窗户。
大婶愣愣地点了点头,感觉有点怪怪的,心里嘀咕这孩子怎么突然这么文绉绉的了。
一转头,那个吊着嘴笑的纸人依旧直直对着床,瘆人得很。
奚郁也没动它,走出二楼的卧室,下楼找到脸盆和洗漱用具去洗漱。
于此同时,一行人跟随着导游的明黄色小旗子,慢吞吞地沿着青石阶往上爬。
不知爬了多久,似乎不见尽头的青石阶两侧出现了许多身形僵硬的彩色人形。
跟随在导游身后的玩家们吓了一跳,仔细看才发现都是些咧着嘴笑的纸扎人。
它们脸上的笑容咧得高高的,乌黑的墨水眼珠漆黑无光,仿佛正为游客们夹道而迎。
导游开口:“各位旅客朋友们,前方就是我们的目的地,纸镇了。”
于此同时,所有玩家耳边响起熟悉到令人想吐的提示音。
“叮咚——欢迎各位进入本次游戏,纸镇惊魂。完成本次旅程游览即为游戏通关,祝您旅途愉快。”
导游挥舞着手中的旗杆,对身后神色各异的玩家们笑出一脸褶子:“大家记得一定要跟紧我,别乱跑哦。”
山道上的青石阶并不算多宽, 最多可供三四人并行。
即便玩家们正正地走在石阶最中间,夹道而立的纸扎人也近到几乎伸手就能碰到。
走在青石阶上,一个个吊着嘴角笑的纸扎人仿佛正定定地注视来人, 那浑圆的墨黑眼珠子里也不知道透出了什么意味……
有人憋不住了,小小声地吐槽道:“死人用的东西,摆在这里也不嫌晦气……”
“救命!它动了!”
突然, 一个短卷发的女玩家尖叫一声, 噌噌后退, 差点撞到后面的玩家。
这一声尖叫,引得整个队伍都骚动起来。
精神不知何时逐渐紧绷起来的玩家们甚至应激地亮出了各种武器道具。
但那些纸扎人依旧一动不动,呆板地咧着嘴立在原地。
“唉唉,别动!别动这些彩衣仙!”
导游回头一看,顿时惊了, 扯着嗓子嚷着。
听到导游这一嗓子, 众玩家一惊,强忍攻击反应, 好歹没真的朝着纸扎人招呼上去。
这些玩意这么诡异, 谁知道动了会发生什么……
但即便如此, 还是有几个人动作大了些, 推搡到纸扎人。
而那些被推歪的纸扎人歪歪斜斜地立在原地, 也没有任何反应。
短卷发女玩家还在尖叫:“它的眼睛动了, 我刚刚看到它眼睛动了!”
“叶容你冷静点,这些都是纸做的而已。”
后面的一个女玩家估计是叶容的同伴,扶住她后略带尴尬地对大家说:“对不起啊,她比较怕这种……”
原本走在最前方的导游急匆匆地拨开一众玩家, 小心翼翼扶正了歪斜的纸扎人,仔细观察发现没有破损后才松了口气。
随后, 他双手在胸前交叉,拇指相扣,其余四指相贴,结了一个古怪的手势,朝着那个纸扎人低声念叨了一句玩家们听不懂的话。
所有玩家面色古怪地沉默下来。
导游擦了擦额头的汗,长吁了一口气说:“走走,纸镇就在前头了。”
有人试探着询问这些所谓彩衣仙的来历,但导游并不回答,只面色紧绷地一个劲地催促玩家快走。
好容易走过纸扎人围夹之路,远远看得一座石制牌坊时,众玩家依旧不免有些心惊肉跳。
“平心静气,抱元守一,勿为外相所迷。”
一道低沉嗡鸣的声音响起,玩家们不由看向一直沉默地登山的三个黑袍人。
为首的黑袍人微微抬头,那张眉骨和鼻梁极高的东欧脸,不是戴维是谁。
有人想到什么,凑上来小声问道:“戴维教士,你有没有看到什么?那些真的只是纸人吗?”
戴维平静无波:“是与不是又有何区别?它们如今也只能立在石阶左右罢了。”
说是这么说,但还是不少人看那些纸人看得发憷。
还别说,虽然那些纸人只是安静立于石阶两侧,但不知道是不是他们的错觉,这些纸人的眼珠子好像真的微微偏斜,似是极力往他们这边望。
有人忍着隐隐的心悸,干笑着说:“估计就是什么特殊涂料,从各个角度看都会觉得它在看着你而已……”
“各位旅客朋友,前面就是我们的目的地,纸镇了!”
导游挥着小黄旗,带着众玩家走入那个牌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