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二人确实是持无曌印在弥河鬼市飞升的, 这是不争的事实。
舒沐心祖上风光时曾是供得起三座鹊塔的大家族,本家神像十七尊, 是昆仑北域当之无愧的仙门霸主。若非晏西楼斩神梯, 这千年来, 以舒家的天赋少说也得再加上七尊神像。只因神梯斩断, 修仙界与魔族长战多年,舒家最顶尖的修士都死于那场天灾罹难。年长的、年幼的都死的死, 残的残, 元气大伤。
只留下一些年龄不过二七的少年少女,支撑着一个摇摇欲坠的大家族。
那时中原修仙界的星云观也极负盛名, 鹊塔不如北域的神力恢弘,本家神像只十尊神像, 飞升可谓是千年一遇,其他宗门的情况就更不用说了。
是以, 北域河朔的舒家, 与神仙岛瀛洲的方家, 是每年人魔两界求道飞升的首选宝地。
河朔远在冰雪昆仑, 北域凄寒, 千里冰封, 万年雪山终年不化,没有江南的鸟语花香,只有朔风。
瀛洲出东海, 一眼无际,波澜壮阔, 门下弟子入门容易,修到分神期中后期时,弟子必须自引九天玄雷,如渡过此劫则步入化虚期,至于渡不过便成了被雷劈傻的捕鱼人。
当舒沐心将手中精致小巧的石玺交给江横时,众人莫不是一惊——河朔竟还存有一枚!
包括方厌知也挑眉安静了下来。
祝景明从怔懵中回神,气得瞪大双眼,他连忙从舒沐心身后跳出来,气势汹汹地找江横要回这枚无曌印!
江横握着温润石玺,犹豫着要不要给他。
舒沐心抬手拦下祝景明,秋水眸点璨,温婉如水,音色泠泠。
“江宗主是因春山城堕神之祸而陷入性命攸关的险境,此乃大义,我又怎能见死不救。”
话音落地,舒沐心见祝景明还有话说,她补了一句,“相逢即缘,我舒家数千年行事不计得失,但凭心证。此物赠予江宗主解此生死困境,亦是该为之事。”
她话里话外皆郑重慷慨,说得颇为委婉,意思着实通透:我舒家的东西,想给谁就给谁。
不能说不感动,只能说……江横按住小心脏,都他妈感动的要哭了,不怪原主会执迷不悟地爱上舒沐心!
草,他也好爱这个女人。
只是可惜话本看多了,他最近对女人已经没有了世俗的欲望。
江横收下舒沐心递过来的无曌印,但也明白以他现在的本事根本守不住无曌印。但谢辞不同,江横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无曌印给了谢辞。
无需多言,谢辞接过。
祝景明一脸不满,在舒沐心身旁阴阳怪气,“你给江宗主的,最后不也到了谢辞手中么?鬼知道谢辞拿了无曌印会不会去鬼市飞升。”
“且慢。”众修中走出一个年长的白发老者,他上前道。
“舒家这枚无曌印怎与方家的不一样?”
他问出了大部分人内心的疑惑。
江横亦是心存不解。
昨日他入客栈,雀斑小二亲口说过:世间只剩下一枚无曌印。
还是说雀斑仔的话也只是道听途说,不足为信?
另一个穿着□□袍的人道,“这不可能,世间只有一枚无曌印!”
坐在远处琉璃花轿中的红裙夫人撑着脑袋,单手簪花,一边娇俏地打趣:“不如请二位小哥将两枚都拿出来,比较一番不就知晓了吗?”
“老朽亦是如此想的!”白发老者面容和蔼,看向方厌知与江横,“不如二位将无曌印拿出来,我们一同鉴赏?”
方厌知华丽地甩袖,侧身冷笑,“你这老匹夫,甚至都比不上衡珏的眼见力,用什么鉴赏?”
一句话,将没见过无曌印的众修怼的哑口无言。
但堵不住这群修士的悠悠众口,关于这两枚谁真谁假的问题已经争吵了起来。
“舒家之人常去弥河鬼市不假,倒是神仙岛的方家何时涉足中原了?”
“非也,你们难道就没注意到方小家主的那枚无曌印,鬼首龙身,我看应该是八九不离十了。倒是舒家这枚,过于普通。”
“能说出这种话,你们凝海仙门也不怕贻笑大方?试问宋掌门见过无曌印是什么样吗就瞎猜起来了!”
众人各执己见,关于这两枚孰真孰假争论不休。
衡珏闻风赶来,依旧是一副大家从容不迫之姿,不慌不忙,仿佛昨天谈崩了就抢无曌印的人不是他。
衡珏听了白发长者所言,捋着小胡子走到两张拼在一起的长桌旁,以长辈自居,“不如请方小家主与江宗主,将各自所持的无曌印拿出来?”
方厌知骂白发老头不如衡珏并不能证明衡珏就有眼见力。
他怒极反笑,轻哼声透露着不屑,眸光鄙夷地睥睨衡珏,“你在教我做事?”
江横用玉扇轻轻挡在鼻尖出,莹润精致的扇页掩住了唇角笑意。
衡珏被气得不行,呵斥道:“方小家主,你也是出自名门的瀛洲弟子,便是如此不通礼数的吗!”
“欺世盗名之辈,妄与我论礼数?”方厌知笑意不改,少年面相俊美到了极致,一个挑眼都能杀死人。
“我瀛洲的礼数是尊长敬贤,你无极观的礼数是无中生有,亦或是强取豪夺?不过都一个意思,罢了!衡珏你年纪大,这两枚无曌印,就由你替无极观选一个吧。”
“你放肆!”衡珏身后的弟子怎容一个少年大放厥词,忍不住就朝方厌知动了手。
方厌知一个甩袖,便将对方的术法回敬了回去,那弟子竟被击飞数丈,口吐鲜血昏厥了过去。
无极观其他弟子立马站了出来,一脸愤恨的想出手,却被衡珏拦下。
方厌知上衣烟白,下裳水蓝,流光锦袍罩身,色泽绣花层次清晰,样式华丽。腰间莲花盏精美绝世,他侧身看向衡珏,只说了一句。
“莫要再逼我出手,这客栈里六十四人,唯谢辞能与我一战,尔等皆是手下败将!”
江横手肘碰了碰莫名被cue的谢辞,眼神带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揶揄,“真有这么厉害?”
谢辞垂眸看了眼江横,然后又朝躲在景川身后的许慕艾看了眼,不说话。
众人被这态度极其嚣张的小子气得火冒三丈,明明这小子跟江横说话时笑容满面,怎么一跟他们对上便成了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方厌知少年意气,蔑视群英,拨手翻式间千里云涌。
他猝不及防地扭头朝江横一笑,谦逊温良极了,“哥哥除外,你是无敌的存在。”
在场众人目光落向方小家主口中那位‘无敌的存在’身上,统一表情地沉默了:……
江横一时间成为人群中的焦点,好在他已然习惯被众人围观,摇摇扇子,要笑不笑地不接话,保持一个高人的冷漠和逼格。
他内心亦好奇,孰真孰假。比起听方厌知吹牛逼,他此刻迫切地想弄清楚与自己性命攸关的事,为何会出现两枚各不相同的无曌印。
还是得自己出手啊!
江横朝剑拔弩张的无极观等人发问。
“衡珏长老,江横斗胆,请问无极观中丢失的无曌印是何模样?”
被方厌知撩拨了怒火,愤懑不平的众修士再听江横的疑惑,怒火被暂且按下,无不称赞江横:好问题。
舒沐心亦轻轻点了下头,美目流露出赞赏的目光。
一开始无极观的人口风严谨,丝毫不肯透露出无曌印的相关细节,是以众人也不知晓无曌印到底长什么样。
眼下场面上出现了两枚各不相同的无曌印,一枚在方厌知手中,一枚在江横这里。
衡珏今日来得晚,没见过江横手中的无曌印长什么样。
因此,衡珏面对众人眼中的质疑与探寻,只剩下两个选择。
江横这一问,可谓是将衡珏推上了绝路。
沉默了片刻,衡珏目光阴鸷地盯着弱不禁风的江横,嘴角似笑非笑地扬起。
“呵,江宗主还是不死心啊。”衡珏听人说了江横在春山城的事,如今一个没了修为的人还敢给自己使绊子!
方厌知面上笑意依旧,如灼灼桃花,对上江横隔空投来的目光,摇头叹息:“哥哥,你这一问我可是没办法接的。”
“贤弟,”江横漫不经心地扇着玉扇,缓解被众人盯着瞧的燥热。
“不妨先听听衡珏长老怎么说?”
“他?”方厌知轻嗤,讽意十足,“哥哥若是说河朔舒家以前有无曌印,我信。但是无极观?建观至今不过七百年,哪来的脸面空谈无曌印?”
江横实在忍不住想赞美他!
方厌知这小子除了惹谢辞厌恶外,这种拱火的事情实在是上道,会接戏,会演戏,还有一战群雄的实力。
“啊,这?”江横故作惊讶万分的神态,手中玉扇一顿,侧头看向脸色阴沉的衡珏。
方厌知一嗓子嘹亮轻狂的少年音,意气风发,跋扈飞扬,就这一段话下来,令在场众修士都为之一惊。
修仙界与魔族长战千年之久,那时间仙门道观倾颓无数,无极观却是在长战之后才新立的门派。
众修内心亦有了衡量与定夺。
衡珏眨眼间成了众矢之的,周正的长相紧绷着,脸色分外难看。
他挥袖示意众人停止议论,眸光锐利地转向方厌知。
“休要放肆,”衡珏拿定主意,词严厉色道。
“我无极观丢失的那枚是鬼首龙身的,昨日不说是给你瀛洲留面子,想要私下向你讨回,但方小家主既不怕丢人,我便直言了,你手中这枚与我观中弟子盗走的那枚,一模一样!”
“你要笑死我吗?”方厌知噗嗤一声蔑笑,见衡珏恼火涨红了脸,他道,“再者,你凭什么与我讨回,论实力和口舌你都不如我,至于年纪?你倒也不一定比我大。”
一般修士的形体随着年龄而变化,很多人会固定在青年之姿,而修为不甚者便随着岁月长而逐渐苍老,亦有卓群者将形体固定在少年阶段。
衡珏被一小儿当众羞辱,牙齿咬得叮当响,腮帮子绷得像块硬石头。
方厌知不为所动,继续道,“你之所以认定鬼首龙身的这枚是你观中丢失的,皆因你没能得见哥哥手中的那枚无曌印。若是你看见了,怕不是会当场痛恨无极观丢失的为何不是两枚无曌印?”
伶牙俐齿,今日嘴替。江横在旁听乐呵了,身体往谢辞肩膀上一靠,低声笑问,“谢师弟,你怎么看?”
谢辞瞥了眼争执不休的众人,吵闹喧哗,争辩不断,谁都没办法说服谁。
他想起了在星云观时,长泽圣尊常常将他们五个徒弟聚在一起,玩一种猜谜的把戏。
既然江横还解不开这局面,谢辞便再提点一次。
他侧头微微低下,在江横耳边道,“师尊在世时,和我们玩过的一个游戏。”
江横耳根子如风拂过,有些痒,但他不好抬手去摸,因为谢辞在说话,他忍着小蚂蚁爬来爬去的瘙痒,压根无法静下心来想谢辞说的话。
师尊在世时,那是原主不是我,空降的我怎会知道你们玩游戏的事。
他自不敢明说,怕露馅。所以以问代答,“谢师弟是想说哪个?”
谢辞不动声色地蹙了下剑眉,眸光沉沉若有所思,看着他。
师尊在世时,只和他们弟子五人玩过一个游戏,经常玩,重复而单调的猜迷游戏。
江横每次都会赢。
江横见谢辞看向自己的眼神深沉而复杂,他心里咯噔了下,我他妈不会露馅了吧。
“谢师弟?”他扯了扯谢辞的衣袖,心虚极了。
“不记得,就算了。”谢辞淡声。
“近来诸事繁杂,师兄记忆力确实不如以往,”江横一边在脑中飞速查阅原主的记忆,一边问他,“你是想与我说什么?”
谢辞淡声,“乾坤。”
什么乾坤,天乾地坤?
江横动脑,极力思索那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好在刚穿过来的时候系统还算靠谱,将原主的过去移植在他脑海中,用关键字‘乾坤’搜索一圈后,瞬间明白了谢辞想表达的。
师尊长泽性情恣意,常召集他们弟子五人聚在一起,除了演武论道便是玩游戏。
游戏单一,乾坤猜谜。
长泽找江横从白玉坪上要了一块昆仑寒玉,雕成七枚圆润精致的棋子,四枚刻有乾字,三枚刻有坤字。
长泽会让弟子闭上眼,然后将棋子贴在他们五人的眉心。
期间不许用灵力,禁止沟通,每个人都能看见其他人眉心那枚棋子上的字,却无法看清自己的,只能通过观察别人的情绪来推断出自己额头上的棋子。
闻修白、牧云生、萧翠寒、江横还有谢辞,他们五人只能各凭本事地去猜,绞尽脑汁。
每次猜到最后,其他四人都打坐修行、装死、静候师尊训斥,独有江横觉得有趣,总能猜出自己额头上的字,是乾是坤。
哪怕长泽在他额头上贴一张‘空’,他虽会费些功夫,却总能猜出:没有。
江横此刻沉浸在回忆里,隔空观看他们师兄弟玩了三轮,明白了游戏规则,不过脑子已经处在要炸的边缘了——这他妈怎么猜出来的啊!
这种概率问题,原主是如何做到回回都能碰到死耗子的?
江横再旁观了一把,上帝视角。
只见云雾庭院中竹林风动,五名少年盘腿坐在廊下,一雪衣白发的青年长者坐在竹林旁的石桌煮茶,桌上摆上六只琉璃茶杯,静候茶香。
江横视线转落到那五个意气风发的少年身上。
萧翠寒打小就生的美艳明媚,爱穿红裙,一脸不爽地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就是看不见自己眉心那枚棋子上的字,小姑娘皱了皱鼻子,从袖中抽出云烟,打了个响指点了火,抽上两口解解忧。
她放松了心情,一口烟朝闻修白脸上吐去。
原主江横斜着双桃花眼看着她,笑了笑。
萧翠寒一乐,也朝‘江横’吐了一口烟,然后便一手懒懒地撑在木质地板上,仰着脑袋看屋檐之外的万里浮云,一边抽烟一边等江横给答案。
而闻修白专心的数着手里芍药有多少片花瓣。
牧云生环顾四周后叹了口气,摇摇头选择跟法器无相玩,无相变成了棋子,一面是乾,一面是坤,在手里抛来抛去。
谢辞脸庞青涩瘦削,肤色冷白,身靠廊柱,背对阳光,安静地闭眼坐着,怀里抱着明御。
竹叶染浸茶香,随风卷入,落在几人身上。
夕阳在竹林翠微的山峦里落下,金色的晚霞给林间云雾披戴了一层柔光。
只有原主,手里把玩着玉色无瑕的长笛,凝眸沉思,在认认真真地分析。
江横确定,以他完全不如原主的智商而言,这种赌天运的游戏只有2种情况他能猜出来。
场面上出现三枚乾,或者两枚坤的时候。
不然,两乾两坤的局。
多思无益,全靠运气。
让江横震惊的是,原主的运气真有那么好,这几局下来全猜准了。
谢辞敏锐地发现江横的眼神从回忆迷茫到震惊再到深思的微妙转变。
“想起来了?”他问。
江横抹了把额头的细汗,那都是他死去的脑细胞。
他点头:“想起来了。”
谢辞道,“想明白了?”
我能想明白什么,就我这臭脑子!江横被谢辞长眸打量着,多少有些压迫感,他尴尬地微微一笑,“全靠运气。”
谢辞目光在江横脸上停留了片刻,而后移开了,只说了句:“运气本身也是一种实力。”
江横内心:那确实,原主的天赋拿去买彩票,得是回回给国家交大税的那种!
见江横只停留在运气二字上,未再多言。谢辞眉心轻皱,最后再提点了他一次,“现在场面上的无曌印,你觉得是什么?”
江横扫了眼面红耳赤的衡珏与和众人为敌的方厌知,他有感而发,“烫手山芋。”
谢辞转过身去,不再看江横半眼,许久没说话。
江横扯了扯他的袖子,脑袋从他肩旁探出来,望向他:“救命稻草?”
谢辞思觉与他讲了也是白讲,今日的江横大抵是受了方厌知影响,思绪不如以往清晰明快了。
谢辞最最最后,再提点了他一次,“乾坤猜谜。”
乾坤猜谜。
两枚无曌印。
江横心中默念的一瞬,灵台骤然一清,茅塞顿开,他明白谢辞的暗示了!
江横眸光亮若辰星,再次回身,视线焦急地扫过轻狂恣意的方厌知,剑拔弩张的衡珏,绰约清丽的惊鸿仙子,余光瞥向了躲在景川身后观察局势的许慕艾。
和师尊那个游戏相同也不同。
乾坤猜谜中江横知道每一个参与者,是固定的。
每个参与者都能看清其他四人额头上的棋子,但看不清自己的,需要观察。
而现在,每个人都知道自己手里的无曌印是什么情况,但却不知道对方的,所以一轮又一轮看似争夺的戏码中,不停试探。
思及此,江横是真的醍醐灌顶,玉扇一合,在掌心拍一拍,明白了,明白了!
西漠烈风,吹拂衣摆,江横回头看向谢辞,病容清淡的脸上漾开一抹笑意,神采飞扬,潋滟无双。
还得靠你啊辞宝!
谢辞淡然,眸底片刻温柔。
江横有了思绪, 而方厌知与无极观的人彻底交上了手。
与无极观颇有交情的三家门派也选择此刻出手,‘襄助’无极观收回无曌印。
方厌知倒是不惧这群臭鱼烂虾,只怕术法无情、刀剑无眼, 他运招布阵时万一伤了江横就不好了。
是以他修为无法尽数施展开来,一时被围攻落了下风。
江横注视着场面上的变化, 目光偶尔落在以一敌众的少年身上。
方厌知既没吹笛, 也没动用莲花盏, 见江横看着自己, 他抬手抹掉唇边鲜红的血迹,撩开打斗中凌乱的马尾, 朝江横愉悦一笑, “哥哥,无须替我担心。”
江横道, “贤弟,多加保重!”
方厌知郑重点头, 而后朝衡珏等人道,“想找我麻烦的, 都一起上吧, 不过得去后院。”
“方小家主是给自己择了一处入土为安的风水宝地?”衡珏冷笑, “若是肯交还无曌印, 老朽放你一条生路。”
方厌知笑, 足尖点地, 飞身去了后院。
“逃?你又能逃去哪里!”衡珏一脸算计,与众帮手道,“追!”
日头正盛, 大堂的修士少了一些,多半去后院围观战事。
景川从乾坤袋里摸出一件小屋, 施法变大,成了一座蔽日的回廊凉亭,廊上挂着凉风纱,无风时候纱帐轻轻摇晃,凉爽宜人。
落在被摧毁一通的大堂中显得格格不入,但胜在能消解西漠白日的酷热。
江横夸赞他是个不错的好苗子,符箓宗幸甚有你啊!
星云观与玄幽门的弟子入了回廊。对于方厌知之事,江横没插手,亦没插手的打算。
他靠坐在回廊里,撩开纱帐,朝不远处的雀斑仔招了招手。
雀斑仔被雅致的回廊凉亭震惊地瞪圆双眼,原地怔愣了一会儿才跑上前去,“仙长,有何吩咐?”
江横道,“点菜。”
祝景明一脸抽搐,“你还真吃得下?”
江横一笑,“有什么吃不下的。”
祝景明阴阳了句,“也是,你豁达。”
江横嗯了声,对他这话表示赞同,而后轻快道,“今日之前我或许还做不到吃喝随心,但仙子借我无曌印,待我去鬼市续命回来,又是一条好汉。”
说完,江横朝舒沐心施礼一拜。
舒沐心起身回礼,妙音缓缓,“江宗主客气了。”
说到这个,祝景明就更来气,他自不会埋怨舒沐心,只能横眉竖眼地瞪向江横这个病秧子!江湖传闻江横声名狼藉,不知师妹是怎么想的,竟然将如此重要的法印给了这种人!
暴殄天物!
江横与雀斑仔点了十来个菜,突然朝坐在角落地许慕艾望去,“许公子,你可有什么想吃的,一起点了吧?”
许慕艾突然被点名,袖中的手尴尬地摸了摸肚子,一脸唯唯诺诺的表情朝江横感激道,“叨扰仙长了,许某随意。”
江横目光并不在他身上停留,直接跟雀斑仔点了两道温和的江南特色菜。
热菜冷菜罗列上桌,香气四溢,雀斑仔乐呵呵地看着江横,“仙长慢用。”
江横挥挥袖,示意雀斑仔可以去忙了。
他转身招呼众人过来一起享用美食。
玄幽门与星云观弟子辟谷不食,面对江横的热情相邀,他们十动然拒:栓Q,薄酒粗茶就够了。
其实,修行在于心,前期将道骨修养的清净纯正,等过了修炼中的分神期和化虚期,往后便不用太忌讳辟谷之事,更多是仙门大家长们为表率,秉持着修道者与凡人的不同,以辟谷为正统,不食谷物荤腥。
最后拿筷子的只有许慕艾与江横。
祝景明看江横吃得津津有味,他心情烦躁,憋着一口气率先离开。
舒沐心亦起身,说是累了,先回去休息,若有事可去雅泽院找他们。
目送玄幽门的人离开,回廊亭里一下清静下来,江横吃饭时难得话少,许慕艾一副小媳妇样。
江横自个儿吃得香,也不管许慕艾吃啥不吃啥,反正余光瞥的是一清二楚,许慕艾筷子只动了少许几样菜式,味道颇为辛辣的凉菜。
回疏芳院时,经过后院,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十来个修士,大部分穿着无极观的校服。
江横在看一旁被雷电劈毁的走廊与屋顶,也不知方厌知去哪儿了。
他跟在谢辞身后一步,许慕艾弓着背跟在江横身后两步。
江横见他如此,宽慰道,“许公子无须忧心,事情就快解决了,你亦能早些回江南做生意。”
许慕艾闻言抬起头,表情既惊又喜,“真的吗?”
江横点头,目若辰星,“嗯。”
与许慕艾分开后,江横随谢辞上楼,见小丫头还跟着自己,他道:“怎么,想给我和你小师叔当丫鬟?”
“你!”丁湘云粉唇一抿,瞪了眼江横。
谢辞先推门进屋,江横进屋回身,手扶着门框,朝她打趣道,“丫头,进不进来,你小师叔房间可好玩了!”
丁湘云皮薄,顷刻脸颊绯红地后退一步,抬手指着江横,“休要胡说!”
“也是,”江横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摇扇摆手,“你呀,还是小丫头,怎么乱进男子的厢房呢?”
说完,江横一脸笑意地关上了门。
丁湘云气得原地跺脚三下,叉腰在门外站了会儿,最后气呼呼地甩袖走了!
门外少女的脚步声远去,江横脸上笑意更浓,也该谈正事了。
他去了屏风后的桌旁,进屋后第一句话便是压低了嗓音对谢辞道,“劳烦谢师弟,下阵。”
谢辞十指白皙修长,灵巧结阵,只见冰蓝色的灵气汇聚凝阵,眨眼便铺满了整间厢房。
有了法阵护持,房中谈话声便不会被有心之人窃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