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种发现江横身上灵气,认定他是修仙界之人,纷纷大惊失色,下意识就朝江横出手。
谢辞毫不掩饰身上魔气,身不动便击退了这群低阶小魔。
魔族崇拜强者,何况谢辞并非走火入魔,也非修习邪魔之道的后天魔种。
他是纯魔。
天生的魔种。
“同修,你从何而来?”这群魔修之中走出一个穿灰蓝长袍,披戴斗篷的年轻人,询问谢辞。
谢辞不答,径直朝前走去。
年轻魔修跟随谢辞的步伐,斗篷下露出半张脸,似喃喃自语“修仙界和魔界的封印解除了?”
另一个魔修道,“不可能,要是封印解除,尊上会第一时间赶过去!”
谢辞不予理会,终于找到了一处落脚的客栈,借了一只六翼风鸾,朝遥远的幽都而去。
待江横与谢辞消失天际,随行的小魔修道:“这么多年了,头一次见修仙界的人来这里找死!”
年轻魔修若有所思地收回目光,轻笑了声,“他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你说那胸口流了不少血的小白脸?”小魔修挠挠头,语气邪戾,散漫极了,“长得确实不错,桃花眼勾人的很,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共度春宵?”
“愚笨。”年轻魔修是觉得那双苍色的长眸有些眼熟。他唇角扯开一丝嘲讽的弧度,“你若是不怕死便去招惹他吧。”
“死有何惧?”小魔修自是不怕,拍拍胸脯,“往生池一躺,跳出来又是一条好魔。”
“小友可知,有一种死法是入不了往生池的。”年轻魔修说完这句,便化作一团灰蓝色的火焰,隐匿无踪。
被留下的小魔修想了许久也没想出来,什么死法?
他们魔种死后都会回到往生池,可重获新生,源源不断,无穷无尽。
另一边,江横坐在大鸟之上,乘云踏雾,一路风景,湖海川泽迤逦如画。
他手指轻轻抚摸大鸟光洁的羽毛,抹掉从自己心口滴落的血迹。
他问谢辞:“幽都会很远吗?”
谢辞点头。
江横再问,“你对这里,很熟悉吗?”
从入魔界,穿过野渡荒原,再至客栈借六翼风鸾去幽都,一切都自然而然地进行着,二人之间都没有进行讨论。
谢辞不答,只是沉默地看向江横,眸光平静。
江横心中没由来的一痛,谢辞身上有太多秘密,自己不问他也不说,一个人藏住这么多心事,那该多累啊。
江横总是习惯性地告诉自己,原著中谢辞尽管无情但整体而言是一个正直的大修士。而这段时日所见,仔细思来,江横才发现。
谢辞他杀人的时候,眼都不眨。
在春山城杀城中百姓时是如此。
在风岚石城杀仙门修士时是如此。
在天外院杀神仙岛的弟子们时是如此。
在来永无镇的路上。
在永无镇中。
面对前仆后继的仙门修士,尽管其中有不少是存有私心想让谢辞死,但也有不少是希望谢辞能解释,能留谢辞一命。
但都一样。
谢辞不曾解释,也不回应,面对拦路之人直接交手,不留情。
似乎,很厌烦。
是的,就是厌烦!江横皱眉,心中避无可避的结论令他大吃一惊。
谢辞面对这群人时,沉默之下真正想表达的是无声的烦躁。
仿佛有一件迫切的事在等着谢辞,让他快要失去理智了,他选择用最有效地方法——杀光所有拦路之人。
尽管,他看上去思绪清晰。
“谢辞。”江横喉咙干涩,眸光轻颤,喊了声他的名字。
“不要多想。”谢辞冷清的声音被风温柔,送入江横耳畔。
“江横,我是不会害你的。”
江横一把将谢辞抱住,他不理解谢辞的行为,也得不到谢辞的解释,身体颤巍巍地将人抱紧了,感受到谢辞在自己怀里他才松了口气。
谢辞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而后便将手落在江横的后背,轻轻拍着。
“别怕,就快了。”
江横只嗯了一声,心情复杂。
如果将谢辞的行为定义为恶……
很遗憾。
就算如此,他还是想陪着谢辞,共渡清晨黄昏。
孤高耸立的飞楼沿着琉羽长街对称分布, 从上空俯瞰整座幽都,形如玄鸟展翅。城郭之内,楼宇多用青砖青瓦或者墨玉黑琉璃建造, 古朴沉静之中借玉器琉璃透光,有如美轮美奂的朦胧幻境。
谢辞一路抱着江横, 踏过琉羽长街, 路旁花树上挂着灯笼, 落英缤纷, 萤火飞光,细碎的光线映照着来人。
不少得到消息的魔修都伸着个脑袋望向长街之中风雅而至的来人。
谢辞仙姿玉貌, 俊美的面孔无一处瑕疵, 是天生的魔种。
但他怀里那个流了不少血的,应是修仙界之人。
也有上前拦路挑衅的, 要么被谢辞击退,要么被资历深远的魔修带走的。
只因那双苍色的长眸, 明明细雪,寂静无声。
似是故人来。
一路前行, 最后停在了一处医馆门口, 门上挂着一块黑金门匾, 书刻四个大字:杏林无医。
魔界的医馆与修仙界的并无太大差别, 不同的在于手法与药材。
医馆之中多的是小药童, 扎着一把马尾, 穿着墨绿色的斗篷,小小的人影在屋中穿梭。
他们看见了谢辞,但这两人穿着和气质都与幽都之魔不同, 头一回遇到这种事,小药童们遇事不决便上楼找先生。
商无医很快下楼, 他身形修长,穿着一袭墨绿斗篷,宽袖和衣摆上用银线绣满袅袅兰草,清雅淡香。
商无医先去看了一眼浑身是血的江横,再观谢辞。
心中暗惊,面上不动声色,商无医飞快地扫了眼谢辞的长眸,暗吸了口凉气。他少年时曾见过晏西楼,这双苍色寒凉的眸子在整个魔界,独此一份。
商无医压下满心疑惑,随口问道,“你们是怎么来的?”
谢辞音色冰冷,“走进来的。”
商无医沉思,很快就猜出答案,“阎罗天引?”
谢辞轻嗯了声,眼中已有几分不耐烦。
商无医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意味深长地笑了,“你们一个是魔,一个是仙,怎么走到一起了?”
谢辞不答,望了眼怀中被罡气折磨的江横,眉心微蹙,语气冷沉。
“我想请先生替我医治一人。”
商无医抖袖抬手,示意谢辞无须用‘请’字。他带谢辞去了后院一处清幽小院,推门进屋,屋中扫拾干净,纤尘不染。
谢辞将人放在临窗的长榻之上,守在一旁。
商无医素手掀开江横的衣衫,看到玉面瓷白的胸口处有一道两尺宽的伤口,已经止血了,伤口处暗红结痂狰狞可怖,而且有青色罡气游走。
商无医眸光闪过一丝惊讶,片刻后又归于难以释怀的落寞。
他收回手,替江横收拢了衣领,盖上薄衾。
“被赋狂伤的?”商无医心中已有答案,却是没忍住问了句。
谢辞道:“是。”
“哈哈。”商无医清俊的面容上浮起藏不住的笑容。
笑过之后,他看向陷入昏迷的江横,视线落于他伤口之处的罡气之上。
“赋狂罡气精纯,遇魔可杀魔,遇仙可斩仙,你这位好友既无性命之忧,可见对方并无杀心。”
一旁的小药童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很是惊讶,师尊今日不仅亲自见客,还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句话。
谢辞冷眸扫了眼商无医,他听出商无医语气之中暗藏的感怀,不过与他并无关系。
他只要商无医救江横。
“巧了,”商无医一声笑,转头看向谢辞,“赋狂剑伤,除了老神医玄心,便只剩下我可以解了。”
老神医玄心仙君温宿是鹿鸢的师尊,与商无医是同一个时代的人。当年温宿因一件事得罪了神都太子,落得身死魂消的惨烈下场。
如今,只剩商无医。
谢辞不言。
“可惜了,”商无医道,“他是修仙界之人,我不可能出手救他。”
谢辞面无表情,并没有因为他这句话而有多少情绪波动,他只是抬了抬眼,然后将袖子里的断剑甩了出去。
商无医脸色大变!
他连忙从地上捡起了赋狂断掉的剑尖,用力地握在掌心,感受剑尖上熟悉的罡气,整个人轻轻颤抖。
谢辞声音很淡,“除去他体内的罡气,我可以将另外半把赋狂找来给你。”
他语气太过平静,仿佛谈论着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商无医咬牙,冷眼阴鸷,“是谁斩断的!”
谢辞说道,“玄幽门的祝景明,出手伤了我的人。”
谢辞垂眸,目光从江横身上移开,落在自己细长笔直的手指上,轻描淡写,“剑就断了。”
若非看在谢辞那双苍色的长眸像极了晏西楼,商无医定是要与谢辞斗个你死我活!
谢辞道,“钟神秀留在世上的剑唯这一把赋狂,而这把剑本应交在商先生手中。”
对上商无医愤怒的目光,谢辞微微一笑,“这半截,就当是定金。”
“你!”商无医被谢辞气得咬牙。
钟神秀是他此生唯一的挚友,修仙界中的绝代铸师,玉树临风,正邪不辨,却又聪明绝顶,与商无医有过结契之约。
纵是钟神秀最终选择飞升,商无医亦没有怪罪于他。此刻他用力握住赋狂,锋利的剑刃没有伤他分毫。
只因,钟神秀许诺过。
平生所有刀剑,都不会伤商无医半分。
“好。”他答应了谢辞。
谢辞并不意外,音色如常,“有劳。”
“且慢。”商无医仔细将断掉的剑尖收好,收敛情绪,抬头端看谢辞。
“仙魔圣战,我魔界死伤惨重,被封千年。医治修仙界之人是大忌,如今破例,我须得先去惭音庙跪上三天三夜。”
商无医说到此处,便不多说,眸子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谢辞。
“呵。”谢辞已然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我可以替先生去惭音庙,如何。”
“好!”商无医再无推辞,意味深长地瞥了眼谢辞的长眸。
如果这个人真能活着从惭音庙出来,不管他以前有着什么样的身份,都将化作云烟,引起三界动荡。
不过,商无医并不认为谢辞真能从惭音庙活着回来。
此举,一来他不打算医治江横,二来报断剑之仇,三来试探谢辞与晏西楼到底有无关系,若真有关系,魔界便可重返修仙界。
在谢辞离开医馆之前,商无医与他言明,“我只保他三日不死,至于结果,取决于你能否活着回来。”
惭音庙修建在幽都最冷清的西城万魂林,是一片隐于黑雾之中的青苍森林,死气沉沉。
魔界中绝大多数魔种死后可以从往生池复生,当年因圣战而死的魔却是魂飞魄散,尸骨化作尘埃,尘埃之中化出林木,生出怨气。
这片黑雾便是怨气。
至于万魂林最深处有一座惭音庙,庙中有一尊神像。
以前也有魔修想进万魂林去看一眼神像,只是入了万魂林后便再也没出来。
在魔界,只有触犯戒律之人才会被投入万魂林,罪大恶极背叛魔界者,须入惭音庙。
今日谢辞孤身朝西城方向的万魂林走去时,引得无数魔修好奇围观。
好事者在万魂林外摆起了桌子,赌这人还能不能出来。
“有去无回!”
“他要是能活着出来,我把头砍下来给他踢着玩!”
“刚想说这人既能穿过仙魔封印,可否带领我们重返修仙界一雪前耻……这,一日不到,便来找死了!”
“不明白啊,他好端端的入万魂林做什么?”
“快,派人去请夜风长老。”
江横醒来已是两天后了。
胸口处的伤口被处理过,肌肤平滑如初,体内灵气充沛,罡气裂骨之痛也在。
江横起身,推门出去,自己在一处景色清幽的院中,身边有两个小药童伺候。
枕边有谢辞留下的信,告知他在此地等候三日。
江横试过用通灵法阵联系谢辞,却一直没有得到回应。
再用通灵法阵联系闻修白,亦没有回应。
江横心思难定,便与小药童道,“我想见一见商先生。”
小药童怯生生地盯着来自修仙界的江横,他虽生了长温柔俊美的脸,但到底是来自凶残可怖的修仙界。
小药童跑出院子去寻先生。
不一会,商无医便来了庭院之中。
小药童手上托盘里放着一碗黑黢黢的汤药。
江横打量着一袭墨绿斗篷的青年,漆眉星目,姿容清俊。
“醒了?”商无医先开口,“你要见我。”
江横道,“晚辈江横,见过素手妙心商先生。”
商无医朝小药童打了个手势。
小药童便将药放到庭院中的石桌上。
商无医入座,抬手与江横道,“你也坐,喝吧。”
江横并不迟疑,端起碗便饮下,苦得他直皱眉。
商无医不动声色地留意着他的动作与神情,轻嗤了声,倒是个不怕死却怕苦的。
江横喝完,放下碗,实在忍不住道了句,“先生,下次煮这汤药能否放两根月薇草。”
月薇草味极甘,性平,可入药,与任何药草适宜,且不会影响药草的药性。
商无医挑眉,眸光闪过一丝诧异,“你还知道月薇草?”
江横一笑,容颜昳丽明媚,音色清正:“我师兄也是医修。”
商无医想江横年纪不大,他师兄多半也是年轻一辈,自不可能是自己认识之人,便不再多问。
“你是修仙界哪家宗门的?”商无医道。
江横不隐瞒,“星云观符箓宗。”
商无医一听,冷笑一声,“星云观的?”
随即,又有些不解,“符箓宗?我怎么没听过。”
江横听出他话中意思,商无医定是知晓星云观的,随后一笑,“或许,先生听过星云观刀宗?”
商无医点头,“你是刀宗的?”
江横便与商无医讲了刀宗改作符箓宗的一段往事。
商无医听后,依旧只是冷笑一声,“自诩正派,欺世盗名。”
江横正色,手中玉扇一收,音色清冷,“先生慎言,我星云观绝非沽名钓誉之流。”
商无医眼带嘲讽与冷意,不过他答应过谢辞,等他三日,此刻便不与江横争论。
主要是担心继续争论下去,他会忍不住杀了江横以祭幽都亡魂。
江横见商无医欲言又止,他亦无心与商无医纠结仙魔圣战的往事,毕竟他不是亲身经历者,况且他身处魔界,当务之急是寻得谢辞下落。
“先生,江横有一问。”江横起身,朝商无医施礼一拜,语气谦逊。
商无医不等他问,直接回答:“他去了惭音庙,明日或可归。”
谢辞处在万魂林的最深处,一座古庙前。
青砖琉璃瓦, 玉梁紫金栋,斗拱飞甍, 飞阁流丹。而在庙中庭院, 有一棵巨大的寒英晚水, 枝叶扶疏, 莹白玉润,叶片透光, 花瓣纯净, 在夜色中静默绽放,淡雅香气袭来。
古木参天。
这棵寒英晚水比过往谢辞见过的都要高大, 部分树干与花叶呈现出罕见的淡金色,年岁已逾千年。
谢辞面朝这棵寒英晚水时, 心中陡然生出一种迷茫的亲近感,不知从何而来。
倏尔抬眸, 他想到一种可能。
傀儡之身, 或许就是来自于眼前这一棵。
既是如此, 这座庙中供奉着谁人已是不言而喻。
谢辞拂去肩上落花, 穿过庭院, 踏上层层台阶立于堂前。
眸光暗沉如冰, 神情冷然,他平静地看向那尊玉雕神像。
应该说,是两尊。
晏西楼与别川。
就在此刻, 苍色的长眸微微一眯,唇角扯开一丝笑容, 俊美的容颜添上几分诡异。
谢辞感受到唇角的牵动,紧接着便听见了晏西楼的声音。
“你来了。”他说。
谢辞不答,抬眼凝视着别川的神像,长发高束,雪衣仙袍似绵云锦绣,配饰珠玉琳琅,腰间挂着一只浅粉色的莲花盏,斜挂着一把赤红玉刀——云天封光。
金枝玉叶,华美绝艳。
晏西楼的意识道:“你不应该与他结契。”
谢辞冷嗤了声,“他喜欢。”
晏西楼:“你明知这一切都是假的。”
谢辞道,“既是假的,你又何须在意。”
晏西楼:“谢辞,我只是提醒你,不要沉溺于一场不属于你的梦里。”
别川不属于自己,但江横是属于他的。谢辞沉默了一瞬,眸光冷冽,望向晏西楼的神像,忽而一笑。
“如果不是你,他何故至此?”
晏西楼不语。
谢辞笑意更甚,再问:“如果不是你,我何故至此。”
神庙寂静无声。
谢辞声音好听,却也令人心惊发冷。
“说来,能遇到他也该谢你才是。”
许久,清风吹入,花枝送香,细碎花瓣拂至神像前。
谢辞脸色冷的可怕,眼神阴郁,眉心难压戾气。
“谢辞,”晏西楼低声道,“你想知道,为什么会遇见他吗?”
眼前山雾缭绕,风声呼啸,虫鸣鸟叫。
待山雾散去,景象变动。
万魂林中槐木不见,化作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地,其腰的花朵从细高的草叶从冒出,天边层云镶金,霞光万丈。
中心是一片湖泊,惭音庙便修建在湖心。
轻波漪洄,疏风薄烟。水面之上铺着一条玉白色的长桥,连接岸边青草地与庙,桥上竖着数十面细高杆,挂着祈灵幡。
山风来时,水波荡漾,灵幡自动,法阵交叠生光。
踏过玉桥,走入惭音庙,谢辞才发现庙上镌刻的名字是:言秋渡月。
淡看这四字,谢辞眉心轻轻皱起,回想方才入万魂林来到庙前所见,镌刻之名分明是忏音庙。
在抬眸端看,这处庙宇很新,不同先前所见,屋中挂着漂亮的符咒与法器,流光溢彩。
院中的寒英晚水枝繁叶茂,花叶飘香,算不得什么参天大树。
“参见少主。”
“参见少主。”
庙中走出数十人,动作利落地朝谢辞方向跪下,行礼参拜。
谢辞此时并无实体,他的视线附在晏西楼身上。
晏西楼抬手,示意他们先行离去。
人群之中的一个青年走至一半,却折返回来,跪在晏西楼身前。
“少主,游光有一言。”
晏西楼不答,一袭黑衣身姿翩然,步入庙殿内,两旁仙鹤衔灯,明火流烛,焚香清雅。
他抬头望向殿中被朱红天丝绸锦遮住的方向,上前抓住绸锦的一段。
炽烈的红与苍冷肃白的手指纠缠在一起,深刻鲜艳,说不出的诡异。
“少主。”游光跪在殿外,满目忧色地凝视着孤冷颀长的背影。
晏西楼拽住朱红绸锦,朝下用力一扯。
两尊精美绝伦的神像立于眼前,一者黑衣清冷,一者雪衣矜美,二人执手,从容淡然地目视前方。
“游光,你进来吧。”晏西楼声线偏冷冽,语气惯有的漠然。
青年入内。
“我走后,魔界便交予你。”晏西楼道。
游光不仅晏西楼的心腹,亦是上一任魔君留下的十七子。
魔君十九子,除了晏西楼与游光,其他人都成了权力的垫脚石。
“你知道的,我一直将你当作下一任魔君在培养——”
“兄长!”游光脸色沉重,这是数百年来他第一次打断了晏西楼。
“游光不想当魔君,也不想兄长离开这里!”
“你有你要走的路,我也有必须去见的人。”晏西楼望向别川的神像,冰雪冷寂的眸子一瞬间点染了温柔,似晚霞覆山,轻柔自然的不可思议。
“可是兄长,你忘了他走的时候留下的话了吗!”游光藏在袖中的手用力握拳,眼眶泛红,死死地盯着晏西楼。
他知道,如果兄长选择飞升,天雷神劫都难不住兄长,他一定会步上神庭去见那个人。
之后呢。
面对的是一盘死局。
这别川便是神都的寒英少君,他说离开神都便是来找晏西楼,阻止他飞升的。
他还说,如果晏西楼飞升,会死在神庭。
游光只剩下晏西楼一个兄长了,他不能再失去最后的亲人了。
晏西楼看着心上然的眉眼,想起他离开那日,眼底蓦地一寒,散尽温柔。
“他不想你飞升!”游光朝晏西楼孤直的背影喊道,“兄长若是飞升,神庭动荡,必遭神罚!上一个得罪神官被神罚之人,许慕的下场兄长不会忘了吧!”
晏西楼自不会忘记自己这一生为数不多的朋友,许慕在鬼市历劫之时他与别川都在,他没能挡下,许慕也没能活下。
晏西楼阖眼,语气平静而坚定,“不重要了。”
游光眸色灰暗,沉痛不已,嗓音嘶哑,“就算如此,兄长还要去寻死!”
“你就知道,我没留后手?”晏西楼侧目望向血缘单薄的弟弟。
倏尔,他抬手一挥,并指点在游光眉心处。
一点魔力钻入了游光体内。
游光面色骇然,却挣脱不了束缚,“兄长,你做什么!”
“你既是铁了心的要飞升,又何必将魔力传给我!”
“兄长!”
“静心。”晏西楼耳畔聒噪,掐了禁言的诀落在游光身上,待传完魔力,殿内静默片刻。
晏西楼离开前,低眉垂眼,素手焚香,给别川的神像点了三根长乐香烛。
金红的火光燃烧,白色的细烟升空。
晏西楼隔着雾色望向那尊神像。
寒英少君。
之后,他去了庭院之中,立于寒英晚水树下,并指朝天一指,天风开层云,阳光跌宕,一阵金色光芒从天而降,荡遍魔界。
湖面水色吹上花枝,花瓣散落在晏西楼肩上,他抬起下颌线利落的侧脸,看向从天而来的神梯,面色平静。
游光站在殿外,目眦尽裂,张口欲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山风盈袖,姿容清绝。晏西楼面无表情,足踏神梯,一步一步地朝上走去。
天劫落下,电闪雷鸣,他云淡风轻地从密集的天劫之中穿过,直上九天。
登入神庭。
拜神台上便出现晏西楼的身影,以往热闹的场地今日竟是冷冷清清,只留一个记录飞升的灵烟神官在旁。
灵烟着粉裳仙裙,手捧着玉簿望向来人,眸中难掩惊讶,饶是九天神庭之中最美最俊的神君都比不上眼前这一位。
“这位神君请留步。”灵烟面容羞赧,轻声唤道。
晏西楼扫了眼四周,面前只有一位女神官,心有疑惑。
灵烟笑容可掬,弯弯眼睛,“我叫灵烟,负责记录每一位飞升的神君。”
晏西楼淡声,“晏西楼。”
“啊啊!是你!”灵烟一听这三字,眼眸骤亮,手中玉笔一转,捂住小嘴惊诧道,“你就是寒英少君在人间的好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