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小子,进了荧惑军就没再见着你了,真行啊你荧惑军,让我瞧瞧你的军服——”
“快,让我瞧瞧你在荧惑军学了些什么本事,快来,这射馒头呢!”
“二虎,你壮了这么些,荧惑军伙食不错啊!”
“……”
两面人群混在了一块儿,片刻间就分不清了。
莫尹在后远远地看,寒风吹在脸上,却不觉得冷。
“军师。”
周勇未迫不及待地加入,拱手小心翼翼道:“您也过去玩两把吧,靶场那一手叫营中许多人念念不忘呢。”
靶场上,众人围拥,莫尹脱了大氅,眼前蒙了一条红巾,拉弓搭箭,一箭穿过冻得坚硬的馒头,顿时满场喝彩。
“军师——”
“军师——”
“军师——”
喊声响彻云霄,火把的亮光围绕全军,莫尹放下弓,却听又有人惊喜大喊,“将军回来了!”他听声辨向,轻转过头,抬手扯下眼上的红巾,正见贺煊白袍红马,风尘仆仆地在散开的兵士尽头,微笑看他。
第51章
贺煊下马,引起将士们又是一番呼号,这般气氛中,贺煊从天而降,将士们又大喊起了将军,贺煊面上带笑,由众人簇拥着来到人群的中心。
“将军?”莫尹疑惑道,“你怎么回来了?”
贺煊才刚回去不久,剔除来回的时间,贺煊在家里只待了差不多一两天的时间?
贺煊未与他招呼,看了一眼远处被莫尹射中的馒头,招手迎来身边兵士,拉弓搭箭,闭眼射出,“嗖”的一声,那箭矢正挨在莫尹那一箭上,力度精准无比,馒头仍未裂开,全场顿时爆发出了满堂彩!
贺煊睁眼,对着身侧的莫尹微微一笑,“回来过年。”
军营里热闹非凡,火把摇曳,亮得如同白昼,背对军营的沙丘后稍稍安静一些,身后仍传来许多喧嚣欢悦之声。
莫尹与贺煊并肩坐着,一人一壶酒,莫尹本已喝了不少,因与众人笑闹,脸色也好了许多,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贺煊一身风尘,面上倒是很轻松。
“难得回家,将军怎么不留在家中过年?”莫尹道。
贺煊道:“身为主将,军营才是我的家。”
莫尹笑了笑,抿了口酒,沉吟片刻后道:“听说将军此次回去相看了?看得如何?”
贺煊转头,面露威严之色,“听谁说的?”
莫尹举着酒壶在身前绕了一圈,“全营都知道。”
贺煊轻摇了摇头,神情有些无奈,不过并不生气,喝了口酒,也没回答莫尹的问题,莫尹一直盯着他,他才扭头,“我回去就是向我父亲禀明我并没有成家的意思。”
“你不想成家?”
不知道是不是贺煊的错觉,他觉得莫尹的眼睛仿佛亮了一下。
“是,”贺煊垂下拿着酒壶的手,“忘了问过你了,你成家了吗?”
莫尹思索片刻,“成过家。”
贺煊微一挑眉,“你成过家?”
“怎么?不像?”
贺煊转过脸看向天空中高挂的银月,“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是一对姐妹花。”
贺煊猛地扭头,很不可思议地看着莫尹。
莫尹面色坦然,眼波流转之间笑意盎然,薄唇中送出几个轻飘飘的字,“销魂啊。”
在贺煊看来莫尹是个冷心冷情的人物,万没想到莫尹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莫尹微偏着脸,一手松散地拎着酒壶,一手撑着脸,歪斜地冲贺煊笑,似醉非醉的模样。
贺煊动了动唇,“你这是在同我玩笑?”
莫尹微微摇头,“真的。”
贺煊一时语塞,目光上下打量着莫尹,有些难以想象莫尹会同时纳一对姐妹花入房,脑海中不自觉地冒出些不雅念头,他喝了口酒,道:“后来呢?”
“死了。”
贺煊又是一怔,莫尹嘴角微弯,笑容在月光下朦朦胧胧的,“他们都死了,被我害死的。”
贺煊恍然明悟。
莫尹曾言他全家人都被蛮子劫杀了,当时他半信半疑,后来也渐渐忘了这事,他总觉得莫尹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一般,没有未来过去,也没有牵绊家人,就是那么如天上月一般清冷孤高的一个人。
“对不住,”贺煊垂下眼睫,低声道,“你已为她们报了仇,她们泉下有知也能瞑目了。”
莫尹忍着笑抿了口酒,“嗯”了一声,他仰躺下,侧身背对贺煊,笑得肩膀发抖。
贺煊见状,以为莫尹想起伤心事,有些情绪难以自控,他心中懊悔,迟疑地伸出手,在莫尹肩膀悬空了片刻,轻轻拍了拍,“节哀。”
莫尹咬了下嘴唇,平复了笑意,“你呢?为什么不成家?”
“我志不在此。”
“将军志在何方?”
“保家卫国,收复失地。”
贺煊说来平淡,莫尹耳中却是捕捉到了信息,他调整了下姿势由侧躺改为仰躺看天,“你是说蛮部如今所占的那片土地?”
“那里有一大半曾是我大盛的土地。”贺煊语气深沉。
“已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吧。”
“不错。”
“你出生之前,大盛已失去了那片土地,”莫尹慢慢眨动着眼睛,“那片土地从未与你有过关联,这二十年来也从未有人想去夺回那片失地,你为何会对收复它们有如此执念?”
后头的响动仍是如此热闹,当年贺煊想要从军平叛,贺青松极力反对,他宁愿贺煊入朝为官,也不愿贺煊去上战场,战场无情,刀剑无眼,贺青松舍不得,贺煊却从不这么觉得。
他们这些活生生的人,也许顷刻间就会变成尸首,可他们的存在与牺牲永远都是热的、暖的。
“它在那里,我也还活着,所以我必须去做。”
贺煊双目灼灼,“这便是我的使命。”
莫尹扭头看向贺煊。
贺煊的神情仍是平淡,只是越平淡,越叫人觉得他的信念是如此的坚定。
还真不是一般的棘手。
莫尹目光游移地打量着贺煊,贺煊转过脸看向莫尹,“你呢?投军为了什么?只是报仇么?”
他是为了争权夺利,借力还朝,报仇,最后恩将仇报。
莫尹没有回答,他转过脸望天,抬手灌下一口酒,“兴许,我只是为了活着。”
一阵寒风吹过,莫尹咳了一声,本已熏得有些红的脸更上了颜色,他面前出现了一只手,顺着那只手他看到贺煊的脸,“起来。”
莫尹想了想,将自己的手给了贺煊,贺煊微一用力,把人拉了起来,莫尹站起后,贺煊也仍未放手,说:“喝了那么多酒,怎么手还是那么凉。”
“是么?习惯了。”
贺煊放开手,道:“跟我来。”
将军帐外,栓好的枣红大马乖巧地嚼着干草,贺煊从马身上解下包袱,进帐后点了蜡烛,“坐。”
莫尹不客气地在椅子上坐下,抄起贺煊桌上的书卷看了一眼又放下,贺煊捧了金丝楠木盒子过来打开,里头是一块雪白绸布,在烛光下散发着鲜亮光泽,在苦寒的边境之地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贺煊打开包好的绸布,里头放着大小不一的五个盒子,莫尹笑道:“是什么好东西,值得将军你如此细心包裹?”
贺煊看了他一眼,先滑开了右侧最长的那个盒子,里头是一根须发齐全的人参,手指点了其余四个盒子,“都是些补气强身的药丸,你拿去吃吧。”
莫尹视线从那根名贵的人参慢慢向上扫,从贺煊下巴的胡子扫到他那双不怒自威的眼睛。
四目相对,贺煊觉着莫尹看他的眼神似是犹如实质。
贺煊不解其意,道:“药不苦。”
“是么?”莫尹重又垂下眼,拿起其中一个小盒打开,小盒里头还有个瓷瓶,他不由忍俊不禁,抬眸又看了贺煊一眼,贺煊倒还是一本正经的,“一日一粒,不要多吃,小心虚不受补。”
莫尹拔了瓷瓶的塞子,低头一嗅,闻到一点清新的药香,手掌把玩摩挲着瓷瓶,淡淡道:“多谢将军体恤。”
贺煊不知道莫尹怎么一下语气似乎又变得冷淡起来,兴许是男人总不喜欢被人说虚,他耐心解释道:“胎里带出来的弱症与寻常病症不可相提并论,这药丸你先吃着,若身体有什么变化,你记下来,我书信一封,叫金大夫再为你调整药方,金大夫是南乡圣手,医术很高明,我母亲的身体全靠他调养才渐渐缓了过来。”
莫尹不无不可地点了点头,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将军早些休息吧。”
贺煊眼神跟着莫尹起身,他想说些什么,然而欲言又止,自己也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看着莫尹抱着盒子转过了身走出帐内。
今夜外头还未停歇,估计是要彻夜狂欢,贺煊一路赶回,满身风尘,为的就是与将士们共度新年,思及此,贺煊也起了身出帐回到前头,却见莫尹也回到了场中,正盘腿坐在地上笑意盈盈地看几个兵士扭捏起舞。
贺煊隔着一段距离看了一会儿,没过去,转身去了正在比赛拳脚的那一圈。
贺煊感觉到莫尹似乎在疏远他。
诚然,他们的关系本也说不上多亲近,将军与军师,上下级,勉勉强强再加上个棋友。
可贺煊记得他们初见时默契无间地配合杀敌,在城楼上互赠兵器,怎么也应该算得上是知己吧。
但等莫尹真入了营后,两人之间仿佛越来越疏远。
那自然是因为他们是上下级,御下总该有章程。
后来又是一些事,他不得不生疑审视。
越过了那些事之后,他们分明比从前都坦诚了许多,关系应该更近了才是。
贺煊手指摩挲着表面光滑的棋子,思绪恍然一顿——他为何坐在这里不断思索他与莫尹的关系?
垂眸看了眼手里莫尹惯用的黑棋,贺煊黑着脸把棋子扔了回去。
关系亲不亲近也不影响什么,莫尹入营后一心为军,即便与他关系疏远,也没什么。
道理是这般道理,但当这天众将议事结束后,贺煊留下莫尹,说想再同莫尹手谈一局时,莫尹拱手道:“荧惑军中事务繁忙,我恐怕没有时间陪将军下棋,要先回军中处理事务。”
被委婉地拒绝了。
贺煊愣在当场,静了片刻后,道:“药吃了吗?”
“吃了。”
莫尹面上露出淡淡笑容,他笑得不多,此刻的笑容仍是冷冷清清的,“多谢将军对属下的关怀。”
这是贺煊第一次听莫尹这般自称。
莫尹走后,贺煊叫来李远。
李远恭敬地站在一旁。
贺煊神色迟疑几分后,道:“你觉不觉着军师好似对我有些不满?”
李远大惊失色,“将军,这是谁进的谗言?军师对您一向忠心耿耿,绝无二心的。”
他在莫尹身边伺候过一段时间,在组建荧惑军前,李远已亲见莫尹如何起早贪黑反复试验沙中种粮之法,他对莫尹很是敬佩,虽然最终还是回到了贺煊身边,但对莫尹心中仍充满了维护之意。
贺煊剑眉紧拧。
李远见状,忙小心翼翼地继续替莫尹说好话,“军师只是性子冷,他对谁都是一般样子,并非是对将军您不满,满营的将军就没几个人和军师说得上话的,军师对您,算是热络了。”
贺煊转头,脸上神情似乎缓和了些许,道:“细说热络。”
李远:“……”
李远绞尽脑汁,想从莫尹身上找出一点“热络”的地方,憋了半天,说道:“军师最爱喝将军您这儿的酒。”
这算吗?
李远不知道。
“不错,继续说。”
贺煊觉得算。
这也算,那李远就有话说了,振奋精神道:“将军您送军师的手炉、袖套、军师天天都揣着呢。”
贺煊点头,是的,莫尹走到哪里都是双手揣在毛茸茸的袖套之中,这在军中其实有些格格不入,不过诸将也都习以为常,莫尹这冰雪脸孔与那雪白的绒毛袖套的确十分般配,若有狐裘相搭,必定风采超群。
“还有呢?”
“还有……还有……”李远灵光一现,道,“将军您的刀,军师收藏保管得极好!”
贺煊面露暖色又一颔首,嘴角也微微扬起笑容。
兵器对于他们这些在战场杀搏杀的人而言,犹如他们的生命一般重要。
这样看来,他们也算是过命的交情。
贺煊想了想,对李远道:“你去军师帐中,请军师来用晚膳,就说我请他喝酒。”
“是。”
李远领命后急急出营,心说再编下去他可真没词了。
来到荧惑军中,李远进帐说明来意,莫尹手拿书卷久久不言,李远心中打鼓,道:“军师?”
“我等会儿要训练军中如何夜袭,恐怕没有时间陪将军用膳,”莫尹神色淡淡道,“多谢将军美意,我让周勇跟你回去把酒带回来吧。”
贺煊听完李远回禀,看了一眼李远身侧面目冷肃的周勇,仿佛已看到了莫尹拒绝邀约时的冰冷神色。
他沉默半晌,道:“拿酒给他。”
李远战战兢兢地提了酒给周勇,周勇接下,拱手道:“多谢将军。”
等人离开后,贺煊目光从李远身上扫过,李远不由人站直了,口中道:“军师这段时日的确是有些事务繁忙……”
贺煊不想再听,拂袖出帐。
周勇带回了酒,莫尹接过就先抿了一口。
嗯,还是贺煊这的酒喝着最带劲。
既贺煊并无娶妻成家之意,他也不必担心贺煊会多生助力,用不着同贺煊发生什么情感纠葛,如此甚好。
只是贺煊似是比他还要不通情感,难道贺煊没发现他如此待他,已是对他有几分好感了吗?
莫尹看了眼酒囊,嘴角微翘地摇了摇头,又喝了口酒。
酒不错,人就算了。
第52章
莫尹想要对人疏远起来,可以做得十分彻底且叫人半点挑不出毛病,简单来说不过四个字——公事公办。
荧惑军意欲再度两千,莫尹将此事向贺煊禀告时,神情语气俱都一板一眼,贺煊垂眸仔细听了之后便同意了。
莫尹得到首肯之后,立即告退,毫无留恋,甚至连眼神都未曾与贺煊接触。
贺煊等人离开后,才绷着脸握起了拳。
他到底是哪开罪他了?
思前想后,似乎就是那些药丸坏的事,可他的确是一片好意,何错之有?
贺煊抄起桌上的公文,凝眸片刻,嘴角绷得紧紧的,公文在掌心里攥得快碎了,贺煊放下公文摊平,提笔批阅。
边境一直风平浪静,天气一日比一日更热,今年的天气似乎格外炎热,长灯河之战蛮部的两个部落被打退,军营各城的用水得到了缓解,不似往年窘迫。
训练结束之后,兵士们便打水洗身,在军营里全都是男人,都是光天化日的就脱光了冲洗,荧惑军的兵士爱马如命,天气炎热,马也需要缓解暑气,所以他们往往是脱光了衣服,一面给自己冲洗一面给马洗刷解暑。
到晚间时,太阳仍未落山,荧惑军中全是赤着身体的兵士们在卖力刷马,马儿身上毛发光泽闪亮,与兵士们的肉色身躯相得益彰,充满了强健的雄性之美。
经过新年那一次破冰,荧惑军的规矩不像先前那般严格,不完全要求他们必须和其余士兵断绝联系,兵士们之间平常训练完毕之后,也不再沉默得像是互不相干,众人一面刷马,一面轻声谈笑。
不敢太大声,怕吵着他们军师。
在荧惑众将的心中,对莫尹既敬又怕,对莫尹的敬畏甚至超过了对贺煊的,至少他们赤身时若是碰见贺煊,兴许也不会怎么,但若看到莫尹,必定会羞愧遮掩,总觉得是污了军师的眼睛。
“军师,水来了。”
周勇提着两桶热水在营帐内放下。
莫尹头向右后微微偏了偏。
周勇微一点头,提起其中一桶水小心匀速地往木桶里倒。
在他倒水时,莫尹已开始宽衣解带,这具身体在初入世界时便受到了重创,即便是盛夏酷暑,也沾不得凉水,只能用热水沐浴。
周勇将两桶水都倒了个干净,低着头提起空桶离开,他虽然贴身服侍莫尹,却也不敢逾矩多看。
跟荧惑军的其他将士们所思所想的一样,在他眼里,莫尹是与他们不同的。
军营之中,风吹日晒,还有漫天风沙,哪个不是灰头土脸,偏莫尹一张苍白脸孔从不见黑,只有饮酒饮多了才会浮现出淡淡的红晕,这么一张玉雕雪砌的冷艳面孔,在军营这样一个常年不见女人的地方实在是太扎眼了。
若莫尹是个普通士兵,难说众人会有其他心思,可莫尹是他们的军师,一手将他们训练出来,骑射武艺更是无一不强,他那般残酷地训练他们,他们为何能服?就是知道但凡莫尹对他们的要求,莫尹自己都能随意做到。
如同鬼神一般的人物,实在叫他们不能也不敢生出半点旁的心思,所以在盛夏时节,衣衫单薄之时,他们只能有意无意地自己多当心些避开些,别叫他们这些粗人冒犯了军师,惹得军师不快。
相比荧惑上下兵士们的小心翼翼,莫尹倒似完全不以为然,他怕冷,也怕热,沐浴之后,只穿一件单薄衣衫,在荧惑后山的树荫大石上乘凉,满头乌黑的湿发铺在石头上,一面饮酒一面赏月,好不惬意自在。
这地方原本是荧惑最适合乘凉之地,夜凉如水,满天星斗,正可消暑,但自从有一天莫尹穿着轻薄夏衫过来,斜襟之下露出大片白皙胸膛,正在此地闲聊的兵士们吓了一跳后倏然起身下跪行礼。
莫尹抬了抬手,径直在大石上坐下,他微微屈起一条长腿,薄衫微滑,露出苍白结实的小腿,兵士们看了一眼就低头不敢再看,冷汗淋漓地告退了。
从此以后,此地就成了莫尹一个人的地盘,众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有人,莫尹尚且无所谓,没人,他便更无所顾忌,长衫一撩,直接将大石当作天然的硬床躺下歇息,夜间的石头冰冰凉凉的,躺在上头十分舒服,树荫打在脸上,微风摇曳,正可打盹。
周勇在不远处守着,虽然荧惑军上下都是不敢在此时来打扰的,但也难料会有什么急事,其他军有些不长眼的过来,愣头愣脑地进去,冲撞了军师。
今日偏就有不长眼的来了,是李远,行色匆匆的。
“军师呢?”
两人是接替的关系,周勇对李远不算友善,冷冷道:“在里头乘凉。”
“将军有要事请军师过去商议。”
周勇是莫尹身边贴身照顾的,对莫尹的心思自然有所揣摩,莫尹如今与将军似是有些僵持,他这做下属的自然同仇敌忾,对待李远这贺煊身边的亲卫愈发冷淡,草草行了个礼,“稍候。”
莫尹正闭着眼歇息,周勇过来,也不敢靠太近,低声道明缘由,莫尹偏过脸看了一眼远处的人,他自然是知道等候的人就是李远。
“什么要事?”
“属下不知。”
莫尹起身,他头发仍是半湿的,对周勇道:“让他先回去,我马上就过去。”
李远回到帐中向贺煊禀明莫尹随后就到,贺煊沉着脸挥了挥手,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眉头愈皱愈紧。
现在是连正事都请不来人了么?
就算他们有私怨,虽然他也并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有何私怨,但若影响到公事,他绝不允准。
贺煊只觉胸膛中一股郁气挥之不去,手掌紧紧握着,本就生得威严的眉目中几乎快要冒火。
“将军。”
贺煊猛地转头,一双冷凝的眼倏然冻住。
军中事忙,再加上莫尹刻意疏离,两人已有两月有余不见,贺煊的记忆中莫尹仍披着大氅,将自己包裹得上下严实,手上揣着他给的袖套、拿着他给的手炉,却是满脸的流露出对他的不待见。
如今天气热了,莫尹里外只两件薄衫,深棕内衫青色外衫,是很平常的男子搭配打扮,而由他穿着,却是显得面庞愈加白皙,脖颈修长优美,很是出尘。
“将军深夜召来属下,不知所谓何事?”
莫尹拱了拱手,长袍微滑,露出手腕上淡粉的疤。
“坐。”贺煊简短道。
莫尹撩袍坐下,态度平和道:“将军请说。”
贺煊也将心中之气压下,道:“蛮部最近有些异动。”
“异动?”
“粮草。”
“何时?”
“就在这几日。”
“可否先发制人?”
“探子已死。”
两人对话无比简洁,不需多说,互相就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交流顺畅无比,这也让贺煊疑惑,他们分明如此默契,为何莫尹对他态度那般冷淡?
贺煊意识到自己竟然在公事中短暂地分了神,立刻再次集中精神,起身走到沙盘前,示意莫尹过来。
刚来时空空如也的沙盘如今已在贺煊的布置下布满了各色标记。
常三思实在太惫懒,也没什么进取之心,只想守住原地就心满意足,军中对周边蛮部所知的信息并不算多,这需要贺煊一点点去收集,也牺牲了不少探子,蛮族人极为狡猾,死了那么多探子,情报也只是收集个大概。
荧惑军首战令蛮族伤亡惨重,报复心极强的蛮族竟就此龟缩不出,再不造次,对此,贺煊并未松懈,而是深刻地意识到蛮族部落如果再发起进攻,那必将会是场极其惨烈的生死之战。
贺煊一直韬光养晦,就是在等待着这一战的到来。
而现在,他似乎嗅到了战争的味道。
贺煊指着沙盘中的标记道:“蛮族分为十六部,长灯河两部已被荧惑所灭,其余部落受到震慑,这一年来皆围绕着哈客部重新调整,已成众星拱月之势,十六部中以哈客部为首,联合之势已成,哈客部的王妃来自夷兰国,近日探子们发现夷兰国到蛮部这段路中有大量车马行进,正在源源不断地向蛮部运送粮草。”
莫尹冷笑了一声,“夷兰小国,也敢作伥?”
“它们在蛮部包围线外,大概自以为很安全,想要从中获利。”
“总有人要作蛇吞象的美梦。”
莫尹手指点了沙盘最上一块地方,“他们既想卷入,将军不如成全了他们,也将他们一并放进来。”
贺煊正有此意,蛮族、夷兰,他一个都不想放过,却见莫尹淡漠的脸上杀气淡淡,一缕黑发垂在他的侧脸,在他面上轻轻一点,留下恍若无痕般的水渍,贺煊仔细看了,这才发现莫尹的头发还是湿的,湿发披散在他肩后,沁湿了他淡青色的外袍,袍子贴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贴身的曲线。
贺煊微微一怔,迅速地扭过脸。
呼吸略微有些凌乱。
莫尹似乎还未察觉,“将军?”
贺煊一言不发地抄起挂在一旁的外袍扔给莫尹,“披上。”
莫尹虽接了外袍,但仍不明所以道:“将军,我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