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霍川站在尸山血海的船舱上,冲着江阳微微一笑的一幕,带给他的心悸跟此刻季瑜带给他的恐惧感几乎一模一样,虽然他们年龄样貌都对不上,但江阳就是觉得,他们是同一个人。
“唔,我上一个身份好像用的是这个名字,不好意思,记不清了。”季瑜微笑道。
“全都是你做的……”江阳喃喃道。
他恢复完全的记忆中已经得见,全船七十余人在船只沉没前就已经全部死亡,只除了霍川,而在与陆时鸣的交战中,江阳最后所受的致命一击也并非来自于凤火,而是那道借着阴云遮掩的黑火,来自于霍川,来自于眼前的季瑜,来自于……商启。
季瑜仍然是以人类的模样映在江阳眼中,但这一刹那,他仿佛从季瑜身后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黑影,那是一只展翼的黑色巨鸟,与他第一次在东海一中的碎片空间中所看到的图腾如出一辙,那是……玄鸟。
“你想起来了。”季瑜轻轻叹道,“本想借陆时鸣之手除掉你,但我用那么多人枉死的怨气去干扰他,他竟然还能保持一丝理智,最后还得我来亲自动手。”
他仿佛只是在抱怨今天下雨那样抱怨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但江阳却是忍不住退后一步,他从未有一刻像此刻这般恐惧。
“但即便是这样,你也没能杀死他。”胡瀚予扶住江阳的肩膀,将其带到自己身后,冷嘲道,“功亏一篑的感觉如何?你对此应该很有心得了吧?三千年前是,现在也是。”
“你好像觉得你们已经赢了。”季瑜脸上仍然带笑。
胡瀚予正要说话,下一刻,镇海铜柱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震动,比之前浮岛上的都要剧烈,石块轰隆着从溶洞顶部滚落,而伴随着震动一起,一股狂暴的灵力从镇海铜柱底部喷涌而出。
胡瀚予面色当即一变,未等他做些什么,一道黑火呼啸着从前方袭来,胡瀚予抬手张开灵力护盾抵挡,但黑火在撞上护盾后却又倏地分裂,绕过他,直指他身后的江阳。
胡瀚予手中现出一枚漆黑的甲片,周身灵力蓦然暴涨,他将黑火再次挡下,随即变幻回白狐原身,疾冲向季瑜的方向。
季瑜身边现出更多的黑火,火焰如流星一样不断从空中坠下,白狐在其间灵活地躲闪,眨眼间就已经逼至季瑜身前,季瑜闪身躲开,散开的黑火再次聚合,形成一只巨大的火掌,悍然向白狐砸去。
胡瀚予用麒麟甲的力量硬抗住黑火的威势,穿过封锁的火网,向季瑜急追而去。
二人在溶洞内追逐交战,江阳正想要帮忙,但震动仍在继续,大地出现蛛网样的裂纹,其中一道裂纹正蔓延到江阳脚下,他回头看去,发现在所有裂纹的正中,镇海铜柱的方向,大地几乎已经破碎,轰然一下,犹如到了某种临界点,伴随着愈加汹涌的灵力狂流,镇海铜柱猛地下沉了一下。
江阳瞳孔一缩,他感觉到了,那种狂涌的灵气,正是每回连通大荒世界时奔涌出的古荒灵气,难不成……
“果然是这样。”胡瀚予也注意到了镇海铜柱的异动,他在与季瑜交战的间隙说,“极渊就是与大荒世界的天然连接点。”
“不不,准确地说是正在愈合的断点。”季瑜一边闪躲胡瀚予的攻击,一边还有闲心解释。
“颛顼那帮人想绝地天通,将古荒世界一分为二,他们确实成功了,但空间也有自我修补的能力,就像续接上的断肢会重新连接,在我三千年前试图重连人世与大荒世界后,两界就开始自我愈合,而归墟作为万水归源之处,水又是天然的空间连接媒介,在断点续接愈合时,自然是从这里最先开始,极渊,以及整个归墟秘境,就是由此产生,只是最后陆时鸣搅局,我未能真正成功,两界也就没能真正重合,但归墟跟大荒世界建立的联系却并未就此断绝,古荒灵气不断从极渊底部涌入,归墟海域因此变得汹涌危险,你们都以为敖宸在此建立镇海铜柱是为了镇压归墟危险的乱流,实际上他是在封印禁绝两界重合的趋势。”
季瑜说话时并未放低音量,他似乎刻意要说给某人听,说完后还笑眯眯地看了江阳一眼。
江阳瞬间意识到了他的言下之意,镇海铜柱是为了封印两界重合的趋势的话,那么此刻镇海铜柱的下陷,灵气的狂涌,就一定是这种封印开始松动的征兆。
虽然不知道镇海铜柱为何会突然出现这样的变故,但在季瑜说话的这短短片刻,镇海铜柱就又一次下陷,柱身的阵纹也显出些岌岌可危的不支,若是封印完全破碎,这会不会彻底打破两界的壁垒还未可知,但狂涌的灵气一定会瞬间摧毁归墟海域中大半的水族生灵。
江阳心念急转,他收回本来要加入战局帮助胡瀚予的脚步,变幻回百米长的巨大龙身,盘绕在镇海铜柱之上,他以自己的身体和灵力来阻止封印的破碎。
震动稍缓,却仍未停止,即便是昔年的敖宸,也是耗时数百年的时间才修成了这样强大的封印阵法,江阳此刻用尽全力也只能做到延缓它破碎的趋势,若仅仅只是如此,局面尚可以挽回,只需要他坚持足够长的时间,待到救援的人过来,将铜柱上的阵法修补,归墟自然安然无恙,可一切的罪魁祸首正在此处,毫无疑问,季瑜来到这里就是想杀江阳,就像他二十九年前做的那一切。
江阳在苦苦支撑着镇海铜柱,胡瀚予也并不轻松,缉妖司中他就与季瑜有过一次交手,只是那时的季瑜用的都只是人类的法术,而且或许也是有意示弱,以自己的负伤来进一步加剧人族与兽族的仇恨,他前后两次表现出的实力天差地别,若非胡瀚予已经拿回了麒麟甲,恐怕数招间就将落败,但即便有麒麟甲,他也只是能堪堪能够应付季瑜,短时间内难分高下,更无法去回援江阳。
持续的小幅震动中,落石不断从洞顶滚下,砸到江阳身上,他不敢躲避,也不敢松开镇海铜柱,只是被砸痛时,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
胡瀚予心内焦灼,出招的频率不自觉加快,季瑜似乎窥见了他的焦急,突然对他微微一笑,一道黑火以刁钻的角度射出,胡瀚予下意识地避过,但随即又意识到不对,回头时,就见到那黑火径直击向盘绕在铜柱上的江阳。
他当即就要用法术去帮江阳抵挡,可季瑜戏谑拖长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你在看哪里?小——狐——狸~”
胡瀚予瞳孔一缩,又一道黑火从身后向他袭来,他射出法术帮江阳挡下那一击,自己则被黑火击中,“轰”一下撞到墙壁上,腰腹部现出一道焦黑的伤痕,他吐掉嘴里的血沫,死死地看着季瑜说:“沈清序也是你。”
“沈清序?不记得了。”季瑜微笑道,他的语气都是轻慢和不在意,“我倒是确实以人类的身份接近过你,都说狐狸狡猾,你倒是很天真呢,嗯?小狐狸~”
胡瀚予脸孔微微地扭曲,兽牙呲起,显出一股无与伦比的怒意,他不顾腰腹部的伤势,再次向季瑜疾冲。
九尾妖狐磅礴的妖力向季瑜袭去,胡瀚予幻术与法术齐出,在黑火中穿梭突袭,季瑜不紧不慢地抵挡,至始至终,他都显得游刃有余。
负伤拖慢了胡瀚予的行动,他本来就只是勉强能跟季瑜战平,此刻在怒火加持下攻势虽然仍然迅猛,但很快,他的颓势就越来越大,又有几道黑火击中他,胡瀚予白色的皮毛被烧得块块黑斑,焦灼的皮肤下现出淋漓的血肉。
在又一次被黑火击中后,胡瀚予重重地撞在岩壁上,他吐出一大口鲜血,挣扎着想要站起,却终究是无力。
季瑜没有去补刀,自然不是大发善心,只是相对于胡瀚予,江阳的优先级一直都更高一点。
在江阳因为恐惧而缩紧的瞳孔中,季瑜向他一步步走来,黑火不断在他身后燃起,形成无数个大大小小的火团,江阳依然见识过季瑜的攻击手段,很快这些漂浮在空中的黑火都将向流星一样砸下,火焰将将他包裹,鳞片被灼烧的痛苦从久远的记忆中传来,他控制不住地颤栗,却仍然不敢松开铜柱,独自逃离,因为他一但松开,就是无数水族的灭亡。
季瑜对江阳露出一个笑容,仿佛是临终的道别,黑火就要砸下,可下一刻,季瑜仿佛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火焰散去,他抬起头看向江阳的后方。
铜柱后侧的黑暗中,洛景一步步走来,他看到溶洞内的局面,阴沉着脸质问季瑜:“我跟你谈好的合作可不包括这一条。”
第192章 商启
合作?江阳睁大眼睛,他仿佛突然明白了什么,洛景为何会不见,镇海铜柱的封印为何会突然开始破碎,他怔怔地看着洛景,洛景并没有回应他的视线,只是神情阴沉地与季瑜对峙。
季瑜周身的火焰已经全部收敛,他微笑着否定道:“不,当然是包括的,你想让敖宸回来,又怎么能一点代价都不付呢?”
“你想说什么?”洛景的脸色更加阴沉。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龙族延续的真相?告诉你们一个秘密吧,先天四元素地水火风中诞生的种族都是永生种族,在天地灵气断绝前,我们都不会消亡,只是不同的元素有不同的传承方式,风是轮回,地是归化,火是涅槃,而水是孕育。”
季瑜笑着说:“你是不是一直期望他就是敖宸?期望龙族传承的方式与我们一样?很可惜,他并不是,水以孕育的方式诞生生命,最初的龙也正是从原初之水中诞生,而在这只最初的龙死去后,他所代表的原初之水的力量将会回归天地,但过一段时间后,这股力量又将再次开始聚集,就像它第一次孕育生命那样,新的龙族将从原初之水所化的龙珠中诞生,但这一头龙已然跟之前死去的龙截然不同,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他都是全新的个体。”
胡瀚予趴在地上,咳着血沫,听到这段话后,面色突然一变。
洛景神色也有些微的变动,他下意识地看向江阳。
季瑜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些残忍的笑意:“敖宸在一千年前死去,因而龙珠开始再次孕育生命,敖晟由此而生,你想要让敖宸活过来,就需要为他重塑身体,但敖晟活着一日,原初之水的力量就一日不会回归于天地,龙珠也就不会进入孕育的流程。”
“不……”洛景看着江阳,喃喃重复,他突然又面现怒容,正要冲季瑜发作,却突然听到季瑜话锋一转。
“不过也并不是非要他死不可。”季瑜不紧不慢地说,“忘了吗?敖宸是在绝地天通后人世中新诞生的龙族,但那时大荒世界的龙也并未死去,只是在世界一分为二后,原初之水的力量也就一分为二,人世的原初之水重新开始聚合孕育,在另一头龙仍然活着的情况下,敖宸诞生了。”
“所以……”他笑起来,仿佛在提个好心的建议,“你可以在不杀死敖晟的情况下迎回敖宸,机会也正在眼前,镇海铜柱的封印即将解开,你只需要等待,等待封印破开后的灵气乱流将他带入大荒世界中,他将在另一重空间中仍然活着,而龙珠也将重新开始孕育,届时,将敖宸的灵魂放入那尚未孕育出灵魂的躯壳中,你就可以得回他,再之后,你也可以想办法重新打开两界的通道,你也仍可以与敖晟相见,这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如何?”
洛景再一次怔住了,他怔怔地看着江阳。
“放屁!根本不是你说的那样……”胡瀚予挣扎着开口,却又被一道黑火击中,剧痛中再发不出声音。
季瑜竖起食指,对着胡瀚予的方向轻轻“嘘”了一声。
江阳没有看那边,也没听胡瀚予说话,但他其实知道胡瀚予想说的话,即便是以他目前了解到的空间知识也明白,有一定的概率,他确实会坠入大荒世界中,但更多的概率,在这样波动的空间震荡下,他会被甩向不知名的空间缝隙,空间缝隙就有点像是天地未分时的虚无混沌,那里没有日月,没有生命,除了黑暗与死寂,那里什么都没有,而龙珠再次孕育出一头龙的时间,以江阳诞生的经过推算,也起码需要一千年。
这个所谓的两全其美的办法,很大概率上意味着,他将被放逐到这虚无牢笼中,一个人度过一千年。
江阳直直地看着洛景,就像洛景此刻也只是看着他,不知对望了多久,像是很短,又像是一个世纪那样漫长,洛景突然移开了视线。
那一刻,仿佛有某种答案在江阳心中落定,他没有哭泣,他只是突然觉得,内心无比的空寂与荒芜。
季瑜召出数道黑火,微笑着弹指,火焰如流星一样向前袭去,不是再直接袭击江阳,而是袭击被他死死固定住的镇海铜柱。
江阳本就是勉强维持,在黑火冲击下,这种平衡霎时间被打破,震动变回初时的剧烈,灵气狂涌,大地开始陷落,而江阳盘在不断下陷的铜柱上,仍然直直地看着洛景,像是仍然抱有一丝希冀。
可洛景一直没有看他,他只是沉默,沉默着转身,沉默着离开。
江阳眼中已经看不见洛景的身影,但他仍然看着洛景离开的方向,一直到他彻底被这不见底的深渊所吞没。
镇海铜柱已经彻底崩碎,溶洞也在灵力冲击下开始消解,可怕的震动从海底辐射向整片归墟海域,季瑜站在这危险最可怕的灵气漩涡旁,伸出手,犹如在其中探寻着什么,某种力量遥遥回应他的呼唤,一枚黑色的凤翎突然从漩涡中冲出。
季瑜抓住了它,他低低地笑着,逐渐变为肆意张狂的大笑,他张开双臂,化为黑色的与凤凰一般无二的巨鸟,从几千米的深海下直掠向上。
陆上,浮岛已经有近一半都沉没,大部分人都撤到了船只上,但仍有人留在岛上,陆时鸣正在做下水的准备,海底却突然传来一阵史无前例的剧烈震动,未等众人做出反应,岛前的海域上就现出巨大的漩涡,海水向下塌陷,狂乱的灵力从塌陷处涌出,形成一个直通几千米深的深海的灵气甬道。
“那是……”众人感觉到那狂暴的古荒灵气,同时色变。
陆时鸣蹙紧眉头,他放弃原先的打算,正要直接从甬道中掠下,却突然看到有一人来到浮岛上。
“江阳呢?”陆时鸣立刻走过去,语气带上些平时没有的急促。
洛景沉默着不说话。
仿佛瞬间明白了什么,陆时鸣缓缓道:“我以为你会保护他。”
洛景仍然没说话,陆时鸣越过洛景,擦肩而过时撞到对方的肩膀,洛景也没有反应。
在陆时鸣冲入海底甬道前,他突然又停住,众人同时感觉到了那股可怕的气息,越来越近,下一刻,滔天的黑火从海中涌出,烈焰翻涌,几乎将天幕都遮挡。
黑色的凤凰在火焰中现身,他在空中发出一声啼鸣,又随即变幻回人形,与陆时鸣有几分相像却又截然不同的男人凌空而立,他右耳坠着枚黑色的羽坠,俊美的脸孔上是对万物众生的睥睨,他扫视下方,声音响彻天地。
“蝼蚁啊,我已归来!”
第193章 陆时鸣
江阳坠入一片无光的黑暗中,裹挟着让他无法自控的灵力乱流消失了,他却仍未落到实处。
又或者,这里根本没有实处,就像是虚无混沌的宇宙,江阳漂浮在这空茫的黑暗里,周围空无一物。
江阳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黑暗沉寂的环境让他害怕,他试探着叫了一声:“有人吗?”
没有回应,声音消失在黑暗里,与虚无同化。
江阳将身体缩得愈紧,但随即,他又将身体伸展,将龙躯变幻到最大,在黑暗虚空中游动,试图寻找边界和出口,或任何虚无以外的实物。
他好像走了很久,很难判断,这里没有光亮,没有声音,没有任何可供判断的参照物,他一直走到筋疲力尽了才停下,抬头观察四周,仍然是空茫的黑暗,跟他一开始所在的地方没有任何区别,就好像陷入了一个永远走不出去的迷宫,他一直在原地踏步。
江阳幼年时住在龙宫中,虽然宫殿很繁华恢弘,也有着那样多的侍从,但每到夜晚,繁华与喧闹褪去后,宫殿就变得寂静又空荡,洛景总是哄着他睡觉,因而江阳也一直不觉得有什么,直到某一次他半夜意外醒来,发现周围空无一人,漆黑一片,他下意识地去叫洛景,没有人回应,他又想出去找,但黑暗中看不清路,而且那时他还那样小,拇指粗的一小条,而寝殿那样大,他跌跌撞撞,在浩大无边的黑暗中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路,害怕地大哭。
最后洛景赶了回来,抱着他哄了很久,并且以后就算夜里不在,也都会为江阳留一盏夜灯,殿外也有值守的侍从。
后来江阳慢慢长大了,渐渐发现幼年时对他来说大到有些可怕的寝殿其实并没有那么大,现在的他若是变幻为体型最大的原身,寝殿都拥挤得有些装不下了,因而他觉得自己已经不会再害怕黑暗,害怕一个人独处。
可此刻他坠入这不知名的空间缝隙中,就好像又回到了幼时,哪怕他的身躯已经有百米长,但他依然很小很小,跌跌撞撞,找不到路。
他想要大哭,可即便是哭泣,洛景也不会再像幼时那样赶来了,这不是无心的过失,短暂的离开,他是在江阳面前,做了那个选择。
他没有选他。
江阳团起身体,这一霎那,他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恢复记忆后,他以为他是敖晟,是被人精心照顾、珍爱,奉若珍宝的小珍珠,可他却又好像仍然是江阳,那个没人想要的累赘,夜里因为担心自己会被丢掉而偷偷躲在被窝里哭的人类小孩。
陆时鸣爱他吗?他以前好像很确定,但现在突然又不太确定了,就像他以前也觉得洛景爱他。
一切的一切,都像是火柴燃起时的一场幻梦,温暖,光明,与爱意,他或许从来没有真正拥有过,他愈发努力地想要抱紧什么,可最后却只能抱紧一团黑暗与虚无。
冰冷包裹了他,由内而外,将他的思维冻至麻木,他没有哭,一直没有哭,他的眼睛里没有一滴泪水,只是很空,像是一具徒有其型的空壳,他一动不动,在这虚无黑暗中随波逐流。
他不知道他将在此漂流多久,一千年,两千年,或者是永远,他不去想这件事,他什么都不想。
可偏偏有东西要打断他,不让他这样放空麻木,江阳下意识地生气,呲起牙齿,但突然又怔怔的,看向自己的胸前。
他变幻回人形,拿出那枚被自己藏在身上的凤翎,凤翎在他手上散发微弱的光亮与暖意,太过微不足道,以致于江阳此前甚至完全忘记了它的存在,可这暖意在加重,光在燃起。
金红色的荧光在凤翎周身汇聚,像是穿过浩大宇宙的银河,在虚无黑暗中形成了一条渺茫的光路。
光在朝前蔓延,江阳怔怔地看着,他看到这渺茫的光线没入远方,黑暗的深处,再看不见踪影,可很快,他又在更远的地方看到一线光点。
很微弱很微弱的一点,可就像是混沌初分时乍现的那道光明,它越来越炙烈,越来越浩大,黑暗被不断逼退,在忽然某一刻,凤翎上散发的光线与那一点汇聚连接,霎时间,光焰爆发,如海潮一样向江阳涌来。
凤鸣在光中隐现,随着光盛大而至,将江阳包裹,不,更像是拥抱,江阳突然感觉自己被人抱住了,他抬起头,陆时鸣全身燃着金红的焰光,在盛大的光海中将他抱紧。
温暖,光明,与爱意,以真切的热度,将虚无的坚冰所溶解,化作奔涌的水流,从眼眶落下,江阳突然就开始大哭,他哭着抱住陆时鸣,一句话不说,只是大哭。
他其实也不需要说什么,他的委屈,难过,害怕,陆时鸣全都明白,他愈发用力地抱紧江阳,在他耳边不断重复:“不用怕,不用怕,我在。”
他很想就这样一直抱紧江阳,可犹如某种时限将至,陆时鸣看了眼身后,前来此处的光路,他微微松开江阳,用手指擦了擦对方的眼泪,温声说:“空间很快会重新开始闭合,闭合时会生成一股灵力旋风,风会带你回去,不要怕。”
“你不走吗?”江阳仿佛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看向陆时鸣的身体,陆时鸣周身燃着金红的焰光,可这焰光并非是法术所致,而是他的身体正在这焰光中燃烧。
江阳眼中突然浮现出一股恐惧,他手指用力地抓紧陆时鸣。
陆时鸣温柔地看着他,再一次地将左耳的羽坠摘下来坠到江阳耳旁,许诺说:“我将穿越万劫,在你最需要的时候,我一定会回到你身边。”
光开始熄灭,黑暗再次涌来,空间闭合的旋风开始生成,江阳在原地几乎有些站立不稳,可他仍然死死地抓着陆时鸣,但火焰烧得越来越快,他刚才还能真实地抱紧陆时鸣,突然一下,他手里的真实化为不可触的虚影,他随即被风卷起吹向远方。
他竭力在旋风中稳定身形,想要回去,可回去也什么都没有了,陆时鸣在他眼前燃烧着,他的人形消散,火焰中现出一只艳丽的火鸟,凤凰发出了此世的最后一声凤鸣后,在空中化为无数破碎的光点。
他此生的命运已然燃尽,可那最后一缕未灭的灰烬却仍然温柔地朝江阳涌来,化为最后一股助力,将他推向光明的远方。
江阳闭上眼,好像突然就失去了挣扎的力气,他被光海包裹,却坠入另一重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阳再次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家里的卧室中。
江阳看着眼前的房间家具,愣了愣,这是他的卧室没错,他在陆时鸣家的卧室,可整栋房子不都被毁了吗?他眼前的这些又是从哪来的呢?
他坐起身体,注意到被他堆到窗帘下的一摞暂时不用的课本,课桌上贴的新学期课表,一切都跟之前一模一样,仿佛这段时间的一切,都只是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境,这里没有被毁去,他也从来没有离开过。
江阳起身走出房间,走廊的布置也跟以前一模一样,主卧的房门开着,但没有人。
江阳走进去,他第一次进陆时鸣的房间,对这里不太熟悉,但他在其中看到很多熟悉的痕迹,被妥帖叠好的被子,分门别类的挂在衣橱中各季衣物,放于床边像是睡前会翻阅的书籍。
一切都真实完好,让江阳不自觉产生一刹那的恍惚,愈发地不确定什么是真实什么是虚幻。
他突然听到了一些动静,来自楼底,江阳心中冒出一股期盼,他快步走下楼梯,期待地看向站在客厅中的男人身影,却在对方回头时落空。
“醒了?”胡瀚予抬头看着江阳,他穿着常服,可还是能看出衣物下各种包扎的痕迹。
他是兽王,有麒麟甲在手,没有什么能这样轻易地伤到他,只除了那段险些被江阳以为是梦境的记忆。
“小龙君醒了?要喝杯咖啡吗?”窦元从厨房中走出来,拿着一壶刚泡好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