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时,沈之屿也终于轻声笑了笑。
笑容在他脸上荡开时,那死气也在被慢慢驱散,朱砂痣鲜红夺目,他凑去李亥耳边,说了句话。
下一刻,李亥瞳如针缩,不再有方才的跋扈,烫似的放开手:“你,你说什么?”
沈之屿从衣袖里取出一瓶药,放在李亥手中。
李亥自小没读过什么书,但对医理一直有些见解,他的生母是太医院的小宫女,这药中所含的药材对他而言不是什么杂难之物,作用更是一眼就能看出来是沈之屿当下续命的东西,三天之内不服用,神仙来了都救不会他这条总爱在阎王殿前晃悠的命。
“如何?”沈之屿道,“考虑考虑?”
这句话像是从深渊里探出头、专吸人魂魄的妖精,在李亥耳边迂回,在即将一只脚踏入陷阱之前,李亥猛地回过神:“休想骗人!本宫怎知这是不是你又一帮蛮夷人的计谋!”
李亥一把扔开药瓶:“东西是你给的,你肯定要多少有多少,怎可作为威胁?”
沈之屿:“……”
李亥自以为识破了阴谋,会在对方脸上看见失败者的挫败,却不想沈之屿只回道:“那你要放弃这个机会吗?”
李亥再一次骤然愣住。
这世上一切的阴谋诡计,背后都充斥着两个字。
欲\望。
你要放弃这个机会吗?如果你放弃,那就会一辈子烂在这里,指不定哪天就死了,但你若抓住机会,就算失败,又会比现在差到哪儿去呢?
赌吗?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成功,搏一个天差地别、为自己争取的人生。
权利啊,人人都对他爱不释手。
李亥的肩膀垂了下来,他盯着沈之屿,这位天下都为之趋之若鹜的丞相大人。
“轰隆!”
外面打雷了。
开锁的声音响起,于渺转身离开,前去清理路上的障碍。
冬日很少会出现雷雨天气,但这场雨直到黄昏时分才收尾,仿佛是老天爷在做主帮忙掩盖什么。
当日半晚,一道消息骤然袭遍皇城上下:天牢里有人越狱了,据说此人还来头还不小。
第二天上朝,小太子火冒三丈,当场发落了看守的狱卒,革职一切相关官员,并增派兵力巡视皇城,务必要将逃犯全数捉拿归案,连内阁的人都没能幸免,连带着被斥责了一顿办事不力,扣除三个月的俸禄。
朝堂上鸦雀无声,知情的不知情的,都各自怀着自己的心思。
小太子骂起人来丝毫不逊色,稚嫩的声音下是清晰的思路和不可质疑的威严,像是上辈子也经常干这事儿一般,相比被从头骂到脚的其他人,世家朝臣像是被忽略掉了,除了陪着一起跪一跪,没怎么被殃及。
下朝时,朝臣和阁臣又不小心遇上了。
不同于以往见面必掐,这一次,朝臣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阁臣们随意拱手之后匆忙离去,那脚底恨不得能翻出火花来。
……咋的,后院起火了吗?
腹诽归腹诽,今日太子和内阁的表现实在太过异常了,朝臣们不得不多个心眼。
他们假意在离开四九门之后散开,却又在拐进巷子后纷纷掉头,从小路汇聚到一起。
为首者姓董名参,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渐渐地在这一场谋划中起了带头的作用,等屋门一关,面沉似水地问:“今日之事,诸位怎么看?”
天牢中的囚犯虽身负重罪,但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位人物,值得储君兴师动众?内阁那群酸腐甚至连架都不吵了,为捉拿一事忙里忙外。
当今中原太平,有点能耐的都给陛下一手料理干净了,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没有大奸恶之徒,除了那一位。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都大致有数,但在这个节骨眼上,都不太想作为第一个道出的人。
董参特别烦他们这样的态度,要联合就好好联合,藏着掖着有什么意思?
他不耐烦道:“诸位都是百年世家,能走到今天这一步,想必都不是靠混的,对我们当下所做之事必然也有数,事成则可继续维持家族荣耀,这大半年来我们做了如此多的准备,也做了一些牺牲,难道到了这一步,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
“董大人误会了。”其中一人连忙出来打和场,“此人身份太过敏感,一旦拉拢,我们可就落实了罪名,无丝毫回旋余地了。”
“毫无余地?此言差矣,难道在道出的那一天就会有吗?”另一人看不下去了,出来和董参站在一起,“当断不断必受其乱,下定了决心就该一鼓作气,关键时刻摇摆不定才是最要人命的你们不想说,那就我来说,天牢逃出的那位多半是前朝丞相,而他手中则有前朝的遗孤,若我们能借助他们,那就不是乱臣贼子,而是匡扶。”
众人心中算盘被揭露。
前朝皇族好吗?
扪心自问,自然是不好的,李氏子孙有一个特点,太过极端,要么碌碌无为还妄想一步登天,要么为达目的不折手段,无论是哪一种,都不适合当皇帝。
前者镇压不了乱党和叛贼,后者会让百姓的生活陷入水火。
但这满屋子里的人不是“百姓”。
他们为官为爵,新帝改制,断他们子孙的后路,一脚把他们从云端踹入凡尘,触及了根本,只有前朝的旧制才能让他们存活下去。
稍后,董参道:“昔日杨王于陆\\四大家如日中天,甚至以疫病使整个京城陷入危难,他们会败,是因为他们太自大了,企图和新帝靠兵力硬碰硬,我们这次不一样,有时候软刀子比硬刀子更磨人,若敢堂而皇之治罪与我们那便是做贼心虚,要不了多久便是除夕,陛下暂时回不了京,皇城中就只有那个不伦不类的娃娃在……天时地利人和。”
若错过了,可就没第二个外敌可以绊住皇帝,更没有第二个沈之屿和李亥出现了。
一阵沉默后。
“那,那我们该如何将这两人拉拢?”
此话一出,象征着这群朝臣上已经完成了内部纠葛,统一战线了。
“这不难。”董参低低地笑了一声,“那位可是咱们前朝的丞相大人,你真当他隐匿如此之久什么也不知道吗,要我说,这位多半也是看准了现在这个时机才出现的,就等着新帝将山河收复之后一口吞下,送给他手中的小皇子,玩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不急,他更有手段,左右不过这段时间,他想让我们去找的时候我们自然能得到线索。”
一切的“巧合”都在人为之下慢慢汇聚。
阿言看着越来越频繁聚集的朝臣,心中的不安逐步攀高。
非齐王召集,她们这些暗\\网是不能擅自前往的,得在各个世家中扮演好自己的角色,但在一番内心的挣扎之下,阿言还是来了。
“王爷。”
齐王听见了,但没回头,今日他心情似乎不错,摆弄着一盆不知从哪儿买的花,也没问阿言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王爷。”阿言又走进了一步,“我们真的要继续吗?”
齐王给花浇完了水,放下水壶:“去把剪刀拿来。”
阿言只好将后话咽回肚子里。
暗\\网之所以是暗\\网,就是讲究的“暗”字,不是明面上的争斗,而是藏起来,潜伏着慢慢侵蚀,等着十年或者二十年后,如今这个新朝自然也会和前朝一样,从内部腐烂瓦解。
齐王不是急躁之人,他很会卧薪尝胆,不然没法在活到如今。
可这一次,他为什么选择让与暗\\网牵连的世家浮到水面上?
是有什么底气或后招吗?
阿言看着齐王认认真真修剪好枝丫,然后将成品展露给自己:“好看吗?”
“什么?”阿言差点没反应过来,顿了顿才知道指的是花,恭敬答道,“王爷亲手裁剪,自然是好看的。”
“尽会奉承。”齐王笑了笑,把剪刀放去阿言手中,“本王小时候把心思全放在功课上了,忽略了很多人,更没学过其他的,这还是第一次修剪这些东西你来吧,弄好看点,不要太俗了,他喜欢淡雅一点的。”
听到这个“他”字,阿言心里沉了沉。
齐王找了个椅子坐下:“你在想,为什么本王不徐徐图之,要走上阿屿给我们设下的陷阱吗?”
阿言手一顿,差点把花朵剪掉了。
“他一旦意识到了你们的存在,你们就没有用了,绝不会在一个坑洼里绊倒两次,这就是他所拥有的本事,继续维持下去,十年之后会被毁掉的不是朝堂,而是你们,毕竟光一个选官制度就能让那些世家四分五裂,更何况给他更多的时间?”齐王在说这些话时,仿佛被摧毁的压根不是自己的势力,饶有兴致地缓缓分析道,“不过不用怕,这场局,最关键的地方在阿屿自己身上。”
阿言似懂非懂:“他身上?”
“京城即将打的一场论道仗。”齐王说,“谁能舌战群儒诡辩到最后,谁就是赢家,蛮夷皇帝麾下的‘将领’是那群内阁大臣,那么世家呢?”
阿言想了想,下一刻,恶寒遍布全身。
世家的领头人会是沈之屿!
敌人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渗透进了内里,这样下去世家注定会输。
“所以啊,让你们下次来时把阿屿也带来,他那样的人儿可不能去那种场面,本王要亲自招待他,至于其他人任他们自己折腾去。”齐王看了一眼阿言修剪的花,“不错,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叫你们给阿屿买的点心买了吗?”
阿言点点头,抱拳道:“回王爷,备好了。”
“本王要的是‘那种’点心,”齐王手指轻敲扶手,“知道吗?”
“属下明白,备的就是‘那种’。”
深夜,一栋不起眼的客栈内咳嗽声响起。
“咳咳咳……”
屋檐上的于渺刚接过同伴递来的信,立马翻身从窗户口进来,见沈之屿跪倒在桌边,身旁还有一只被打翻的水杯,脸色比昨日还要难看,整个人随时像要散开,连忙先将他扶去坐下,然后重新倒了一杯水来:“大人,很难受吗?需要属下把卓大人叫来吗?”
沈之屿吃了药,攒了半天力气才缓了缓,摇头道:“不用,没留神绊着了而已。”
沈之屿病习惯了,他不是大夫,但在反反复复的病情折腾中已经知道那种情况下会不好,那种情况下会没什么大碍,不必兴师动众。
他给元彻保证过,不会再动不动就找死,没必要骗人。
“出去吧。”沈之屿拉过毯子盖在自己身上,“咳咳……别被发现了。”
这是实话,李亥还在隔壁房间,他们说话都得压着声音,于渺不太放心,但不得不遵命走回窗边,忽然,她想起刚刚收到的东西,这一打岔竟差点忘了,连忙从衣兜里取出来:“大人,前线又来信了,这封是陛下点名要给你的。”
话音刚落,已经躺下的丞相大人重新睁开眼,撑着坐了起来。
于渺心领神会,递出信后又将放在一旁的烛灯拿近,以便更好看清信的内容,然后迅速离开避嫌。
沈之屿撕开信封,里面厚厚的信纸足有一指厚嗯,是陛下的风格,话多。
内容事无巨细,在照例询问了自家大人近来的身体情况后,小至每天吃了什么,哪些菜好吃哪些难以下咽,遛弯儿时看见谁的肉干被狼崽子叼走了等等,
大到也会提一提战况和打算。
元彻说,自第一战之后,元拓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连个鬼影都见不着,之前不断的试点攻击也没了,他好几次带着鬼戎狼军越过了塔铁萨山脉,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位虾兵蟹将来螳臂当车,按理来讲元拓应该是着急的,现在是冬天,吃食短缺,河道冰封,连捕鱼对他们而言都极为困难,如此消耗下去百害而无一益,也不知在布置什么坏心思,日日都只吊着胃口打不起来,简直闹心瘙痒。
沈之屿微微眯起眼,换了下一页。
【私物承载的情愫有限,久不见,甚思念,待归来之后,还望沈郎多做伴,以解相思之苦。】
这段话……沈之屿挑了挑眉,也不知陛下挠头了多久才写下。
果然,下一行就原形毕露,很直白。
【朕想你了,你也要记得想朕!】
丞相大人没忍住笑出了声。
待看完最后一个字,沈之屿将信纸折叠,靠近火光。
烛火骤然大涨,映亮了这间狭小的客栈卧室,以及丞相大人憔悴的脸庞。
要浮出水面了,他想。
陛下是被王帐里烧得噼啪作响的炭火热醒的,睁开眼时,满头都是汗。
昨夜寒流来袭,甚至还下了雪。
山脚处都下雪的话,也就意味着山顶已经皑皑一片了,比起之前会更加难以跨越,元彻翻了个身,把搭在肚皮上的被子踢开,迷迷糊糊间伸手去摸枕头底下的那枚玉佩。
这是陛下这几日来的习惯性动作,在没什么急事的情况下,得先把玉佩摸出来吧唧亲一口,再起身穿衣服。
耶律录掀帘而入时,被这热烘烘的暖气熏得一个后退,默默地用钳子夹了几块炭丢出去。
元彻扣好臂缚上的皮扣,问道:“如何?”
“拒绝了。”耶律录摇摇头,“没有半分犹豫。”
元彻冷笑一声。
几次三番下来后,元彻也曾派人给元拓放过声,说若投降,并主动卸下狼王的名头,解散麾下的狼军,便可不用交战,北境内普通部族百姓过冬的粮食也可以供应。
但元拓拒绝了。
元彻披上大氅,走了出去,外面的将士见了,准备放下手中之物上前行礼,元彻摆摆手,让他们不用管自己,忙自己该忙的去。
天空苍灰,地面枯褐,一眼望去都瞧不见寻常人烟,陛下眺望着那立在中原和北境之间高耸入云的塔铁萨山脉,头狼带着狼群从上面下来,裹了一身的白。
“师兄。”元彻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眼神犀利,“你觉得元拓急急忙忙地将朕骗来在此,现在却又按兵不动,究竟是在盘算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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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离朝堂的时间越久, 不可估量的意外就越多。
他们已经在这里对峙数日了,谁也不肯退让,元拓仗着难以跨越的塔铁萨山脉当缩头乌龟, 元彻则依靠十道运送的物资多的是时间和他耗。
但,这样下去真的对吗?
他们是来决一胜负的, 无论是属于狼王家私人的争锋, 还是作为中原北境两大国界首领的碰撞。
论硬碰硬, 元彻和元拓不分上下, 但打仗不是打架你一爪我一拳这么简单,要赢一场大规模的仗,不止取决于谁的气力大, 谁的刀刃锋利。
排兵,布阵, 战备, 粮草,地势……这些都很重要, 缺一不可。
打蛇打三寸,擒贼先擒王。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自从十道落实,大辰的将士们每天大鱼大肉不断, 炭火堆着烧,冬衣都是破了就换, 不用占用休息时间来缝缝补补,相比起山那边的对手,过得简直一个“滋润”不能形容, 军备的问题更是不用愁, 今天写信, 隔日就能送达。
所以元拓想要打败元彻,首先就得打败沈之屿,让他这个隐匿在后方“黑手”的先落幕。
沈之屿才是这一场仗的核心。
数日的辗转反侧,这一刻,陛下终于明白了,自家大人这盘棋简直囊括四海,横跨中原北境,世家朝臣什么的果然只是浮在最表面的开胃菜,这次暗藏的目的还有把齐王给找出来杀掉,剿灭暗\\网,不允许他继续霍乱下去。
咔嚓一声,玉扳指被碾碎在了手心。
“什么意思?”耶律录没跟上他的节奏。
“元拓按兵不动是在等齐王的消息,齐王要在京城对付……阿屿。”元彻咬牙切齿道,“但阿屿也留了后招,要的就是引蛇出洞,他若成功,元拓这边必定因为耽搁了最佳出击时间不战而败,我们只要守好了要塞,不用费一兵一卒便能全盘大捷。”
好一招假亦真时真亦假,虚实交错绕得所有人都晕头转向。
这只狡猾的狐狸,难怪他对自己出征一事毫无担心。
因为只要乖乖跟着他的安排走,压根不会出事!
不行,不能这样。
耶律录听罢,面上也蒙上了一层阴翳:“有打算吗?”
元彻沉吟片刻,转过头,目光中有如烈火正在熊熊燃烧。
三日后。
一大批狼群在黎明之前便出发了,踏着软绵的雪,神不知鬼不觉地越过塔铁萨山脉,埋伏在陛下谋划了三天的地点,随时等待接应。
此时天还未完全大亮。
元彻一整夜没睡,他坐在王帐正中,精神却十分好,桌案上点了一只蜡烛,照亮了一堂的光,手中摩擦着那枚玉佩,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这么久了,这块玉佩上带着的冷香还是那么浓,放在枕头底下时,犹如那个人就在身边陪伴。
耶律录走进来,单膝跪地:“陛下,狼群已经布置妥当。”
元彻点点头,将玉佩放进前襟,抬眼看向沙盘。
这时,他忽然问道:“师兄,这里没外人,你说句心里话,朕是不是经常很任性?”
耶律录一愣:“哪方面?”
“各个方面。”元彻笑了笑,这笑容在他脸上一瞬即逝,“有时候明知道按照某些安排走是好的,绝对万无一失,但就是不愿意,要横插一脚,把人家布置好的一切搅得一团乱。”
耶律录站了起来。
“朕贪心,自私,冲撞粗鲁,脾气还差,仗着有他就无法无天,很多人都想得到他,因为他本事很大,大到哪怕你是个废物,只要听话,得到了他就可以得天下,而朕只是那群无数想要得到他的人中比较幸运……!?”
“哐当!”
话音没落,元彻一个没留神,被一脚踹进了沙盘,头朝下,屁股朝上。
陛下撑起身来,呸呸呸地吐掉嘴里的沙子,扭头骂道:“你干嘛?”
“不干嘛,看你挺有闲心,帮你醒醒脑子。”耶律录双手抱胸,“醒了吗?没醒再来一次。”
元彻:“……”
“小彻,你在这儿把自己从里到外反省了个干净,有的没的全安上了,别的师兄不说,就一点,”耶律录道,“你这脑子能想到的,沈大人估计早八百年都明白了,”
元彻:“……你再骂?”
耶律录笑了笑,没理他:“沈大人既然明白,为何还会选择你难道你是靠脸上位的?得了吧,人家可比你好看多了。”
陛下已经完全不想说话了,默默从沙盘里爬了出来,用帕子抹掉身上的沙子。
正这时,兀颜探了个头进来,他并不知道帐内方才发生了什么:“陛下,将军……咦?”
“有事说事。”
“哦哦哦好,就那个早饭做好了,有包子面条和馄饨这些,你们要吃什么?属下给你们送过来。”
“馄饨。”元彻嘀咕道,“不要红油。”
“好嘞。”兀颜扭过头,“将军呢?”
“和他一样。”
帐帘掀起又落下,外面已经初见天光了。
没多久,热气腾腾的馄饨送进来,用料很足,汤是熬了一晚上的骨头汤,皮里包的肉也浑圆滚滚,几乎是怎么丰盛怎么来,很好吃,但细节上的味道总觉得差了点什么,不如那街边需连旋三碗才能果腹的清汤馄饨。
这世上估计不再会有比那家馄饨摊更好吃的馄饨了。
吃完,元彻一抹嘴,饿了一晚上的肚子终于满足,人也不再胡思乱想:“也是,你说得有道理,他就喜欢朕这样的。”
这次换做耶律录:“……”
不过话糙理不糙,就是这么个意思。
“两个人之间,就是要一个人看得透,一个人看不透。”耶律录说,“若都能看透,那就是尔虞我诈,没意思;若都看不透,那就是稀里糊涂,一个浪打来就散了;唯独这种,一人能谋划全局,另一人则不顾一切,理智中包含着出其不意,方能长久。小彻,沈大人很了解你,也是个很守信用的人,有些事,你该站在他的角度考虑。”
元彻缓缓抬起头。
以往私底下的话在脑海中出现,每一个字的吐息都是那么的深刻:
“陛下,从今开始你就护着臣吧。”
“别这么悲观,不至于。”
“早点去,就能早点回来。”
早、点、回、来。
神识骤然回归身体,下一刻,元彻唰地站了起来,差点把耶律录没吃完的馄饨打翻了。
“朕明白了!人人都以为他是朕的底牌,其实不然,”只见陛下的神色肉眼可见地兴奋起来,“朕才是他的底牌!”
“传令下去,今晚巳时三刻便行动,按计划行事!朕说过,今年所有人都可以回家过除夕夜,塔铁萨山脉抵挡不了我们大辰的儿郎!”
与此同时,京城。
这已经是李亥跟着沈之屿的第八日了,整整八日,除了看这病秧子看看书咳咳嗽,根本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东西,更别说在天牢里提的“那件事”。
难道是骗人的?
李亥吃完沈之屿花钱买来的饺子,越想越不过气,他站起身,走去一把夺过后者的书,扔掉。
沈之屿看也没看他,从一旁拿过一本新的。
“你说的人呢?”李亥再一次扯过,同时挥手掀翻了一旁的书架,他生气的时候就爱砸东西,也不知是从哪儿得来的臭毛病,这间客栈也惨遭其手,凳子桌子,短短几天之内都换了两三次了,李亥早已不在沈之屿面前再装模作样,原形毕露道,“这都多久了,什么时候才能来?”
沈之屿:“……”
沈之屿懒得陪他发疯,侧身往外走去,刚离开一步,李亥骤然出手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扔回了椅子上。
后脑勺撞到了椅背,发出一声闷响,沈之屿低着头捂着伤口,好半天没有反应,李亥有些害怕,准备弯腰去看,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银光闪忽然过他的眼睛。
再回过神来时,削水果用的小刀已经停在他眼球的三指外,刀尖直对瞳孔。
如若在近一点,他现在就瞎了。
沈之屿冷笑一声,松开手,小刀咣当应声落地,李亥这才缓过一口气来,两条腿都吓软了。
“这个世上李姓的人很多。”沈之屿不咸不淡地说,“若我想,他们谁能都是前朝遗孤。”
“你敢……你敢!”
“不敢?”沈之屿摸到自己脑后起了个包,十分不爽,“你觉得那些人是需要我更多一点,还是你?”
李亥被他看得后背发凉,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做事要有耐心,该来的总会来。”沈之屿重新垂下眼眸,假寐道,“至于不该来的,求也求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