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宣一听,立刻站直,一脸虚心求教的表情。
季恪继续道:“譬如方才你尾随朕,底下人定会议论。你要找朕,光明正大地来不行吗?”
这一下姜宣委屈了,皱着脸说:“我以为你不喊我我就不能去找你,何况我是要向你道歉,如果正大光明地去,一大堆人跟着,那我多不好意思。”
季恪:……
“我不是故意找借口哦。”姜宣凑过去,讨好而神秘地拉了拉季恪的衣袖,“我知道,我离一个像样的君后还差得远,你多教教我好不好?我学东西快,只要你说,我肯定能学会!”
季恪看着姜宣,一个念头在脑海里突然成型。
“你愿意按朕的要求改变自己?”
姜宣想也不想就点了头。
“当真?”季恪自己是个固执得甚至有些偏执的人,见姜宣答应得如此爽快,忍不住确认。
姜宣更加重重地点头:“当然是真的,我这人最讲信用了!”
于是两人说好,黄昏时,季恪终于恢复了先前,又去明华宫陪姜宣用膳,还专门撤了下人,在饭桌上教导他——
“要端庄,没事别乱动,少说话,少笑。”
“不要直勾勾地盯着人看,也不要总是贴到人身上去。”
“表情和动作也要含蓄,不要使劲儿睁大眼睛或眨眼,稍稍低头低眉。”
姜宣特别认真,一边听一边尝试照做,又因为不知道做得对不对,不由自主地在恭顺腼腆之余露出了些许茫然苦恼,看在季恪眼中正是浓淡恰好的哀愁。
季恪:!!!
像是极度喜悦,又像是极度惊吓,他站了起来,深邃的眼眸中波澜震动:“来人!”
殿外首领太监秦中迅速进来跪倒:“老奴在。”
季恪盯着几乎变成了另一个人的姜宣,声音微微发抖:“去,吩咐将作监,将君后常服全部换作青、绿、蓝一类的颜色,料子多用轻纱软缎,配饰器物也是一样,少用金银,多用美玉琉璃。”
正穿着一身金红袍的姜宣目露迷惑。
秦中也迷惑:这位在前朝不受重视最最落魄的皇子意外登基以来,日日醉心国事,怎么今日竟管起君后的穿戴使用来了?
道过“遵旨”,秦中退出宫殿,默默地拿余光瞥了一眼姜宣。
季恪依旧盯着姜宣。
不久前他还在教姜宣不要总盯着人看,可现在他自己却是盯得入神,更用一种很感慨很期待,又有些紧张,总之是姜宣从未听过的语气说:“稍后新衣裳送来,君后穿给朕看,好么?”
季恪的旨意虽然没说准确的时日,但惯常当差的人一听就明白,天子这是对君后的冠服器用不满意了。
天子都不满意了,那肯定要立刻马上,要多快有多快地换。
一盏茶后,将作监监察领着属下进殿,一排人低眉顺眼手捧托盘,盘上一溜儿全是青绿、浅蓝、月白的衣裳饰品。
天子初登帝位,君后也是新封,服饰器物按惯例皆走喜庆富贵一路,这些便都被压在了库里,没想到圣意难测,却是弄巧成拙了。
“请陛下与君上一观。”
监察走过那一溜儿托盘,依次讲解每套衣服和配饰的用料、工艺与寓意,姜宣认真地听,只觉得每一件都那么漂亮,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凑着看,大眼睛里好奇与快乐的光芒一闪一闪。
季恪不动声色地以余光观察他,抬手示意将作监把所有托盘都留下。
等人一走,姜宣便迫不及待地抓住季恪的胳膊,贴上去喜滋滋地问:“那待会儿我沐个浴再换?”陡然意识到自己又忘了方才季恪的教诲,连忙知错地“哎呀”一声,收敛表情动作,退回位子上垂目坐好。
季恪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接下来,姜宣赶忙加快吃饭的速度,更加赶忙地小跑着去沐浴:他知道季恪在等,他自己也特别期待体验一下穿柔软纱衣的感觉。
应当比现在舒服。现在的衣裳虽然好看,但从头到脚都沉得不行。
他一面想,一面催促侍从快点儿快点儿,从浴房出来坐在屏风后,侍从说新衣裳飘逸清雅,头发应该放下一半来才搭配,姜宣嘴上说好啊好啊,心里更高兴——
最近一直用鎏金冠箍住所有头发,他的头皮都有点疼了。
屏风外,季恪正在踱步,脚步声来来回回,好像特别着急,弄得他也越来越兴奋,胸口热烈地怦怦直跳,好像他和季恪突然就拉近了许多距离。
他忍不住笑起来,镜中的自己双目一弯,露出脸颊上的酒窝,猛然又想起季恪的叮嘱,做君后要内敛含蓄,他连忙用手指按住酒窝,心中严肃地说回去回去。
好不容易更衣毕,他站起来抬起双手,对着大铜镜左看右看:浅绿纱衣,冰玉冠,银线靴,柔顺的头发垂在肩上,眉毛和睫毛也为了统一格调修淡了一点。
整个人清幽雅致,与先前的自己截然不同。
这就是季恪心目中合格君后的样子。
想到这里,姜宣心头一喜,提着纱衣转身快乐地往屏风外跑。
“陛下我来了!”
接着脚步一顿,笑容也凝固在脸上。
季恪走了。
身影在殿门口一闪,消失得很快,也很坚决。
他、他不是要看自己穿新衣裳么?
他看到了吗?怎么突然就走了呢?
有紧急公务?
那也应该跟自己说一声吧。
姜宣提着衣裳站在那里,一双大眼睛愣愣地眨着。
唔,才刚觉得季恪有一点好相处了,怎么这么快就又不好相处了呢?
接着一连数日,季恪都没有来明华宫,也没传过任何话。
姜宣就有点心慌。
他想去找季恪。
上次他独自偷偷去,然后就被说了那不是合格君后的行为,所以这次他干脆带上整套君后仪仗,浩浩荡荡地出明华宫,行过宫道,穿过御花园,来到天子寝宫明威殿前。
已是夜里,初春清寒,季恪就算没时间陪伴他,起码也该出来见个面,或是让他进去暖暖手脚喝点热水。
从前老师就讲过,只有被讨厌的人才会被拒之门外。
可是……
可是可是……
他就真地被季恪拒之门外了,只有秦中出来传话,让他没有得到旨意就不要乱跑。
姜宣比先前更加傻傻地站在那里。
身后缀着一群人,他倒没觉得丢脸,只是想不通和难过。
季恪讨厌他了?
可季恪不是前不久才说过很喜欢很喜欢他的么?
回到明华宫,姜宣睡不着,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就捧着脸坐在桌边,华丽宫灯下,他漂亮的容颜一片悲戚。
小荷实在不忍,凑过来问:“君上想想,先前是有哪里得罪了陛下么?”
“没有啊。”
姜宣皱起眉,他不止没有得罪他,还很听他的话呢。
“那……”小荷搅着手中的帕子,犹犹豫豫半天,终于叹了口气,“我听说今日朝会上,大臣们又提选秀纳妃的事了,陛下虽然没有答应,却也……没有直接拒绝。”
姜宣猛地一愣,茫然无措地看向小荷。
小荷一脸艰难:“从前陛下都是严词拒绝的。”
姜宣:……
他的鼻尖一酸,桃花眼里泛起了波澜。
季恪改主意了?
这才几天?
究竟……为什么?
明威殿中。
季恪也在想为什么。
那日他站在屏风一侧,看到姜宣一点点地变成了他心中想念的样子,他几乎立刻就激动了,恨不得当时就跑过去把姜宣紧紧抱住。
可也正是在那时,姜宣笑了起来,露出那个颇具特色的酒窝,更像个小孩子一般用手指来回地按。
简直宛如一盆朝他当头浇下的冷水,让他瞬间堕入数九寒天的冰窖,浑身刺骨地凉,头脑陡然清醒。
姜宣是很像,可即便再像,也终归是假的。
他弄了个假的放在身边,煞有其事、沾沾自喜,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若说以前他的确可笑可悲过,但现在的他已从落魄中走出,从苦难中杀出,他成为了皇帝,绝不会再做可笑可悲之事。
事到如今,姜宣只是姜宣,只是大宁国的君后,仅此而已。
下定了决心,季恪从柜中取出一个精致的上锁小盒,开锁起盖,小心翼翼地拿出躺在里面的画轴。
画轴展开,缓缓露出一个身着浅绿的清雅侧影,低眉颔首,眼中含愁。
他出神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收好画轴,把钥匙放在盒子里锁住,再将盒子放入柜中最深处。
“来人,去明华宫传君后过来。”
深夜传人是何含义,就算姜宣傻乎乎的不懂,他身边的侍从们一定懂。
然而——
明华宫,秦中站在稳坐不动的姜宣身边,愁得双眉紧皱。
“君上……”
“我说好几遍了,我不去,你就说我已经睡了。”
“这、这怎么行,这是欺君啊。”秦中左看右看,示意小荷。
小荷点点头,弯腰附在姜宣耳边小声道:“君上,陛下这会儿定是让您前去侍寝,前日您和陛下不是闹矛盾吗?您这一去,矛盾肯定就消了!”
“是啊君上,纵然圣宠优隆,却也不可恃宠而骄啊!”秦中跟着附和。
姜宣心说绝不可能,你们都不知道,季恪他不行,怎么能是侍寝?
而且他哪里有恃宠而骄?明明是季恪自己骄纵得要命,对他招之则来挥之即去,先前他都宽容他顺着他,这回他绝不能再那样了!
他也是有尊严、有脾气的。
姜宣把脸皱成一团,双手捧着茶碗,坚决道:“无论你们怎么说,反正我不去。”
“君上啊,这是抗旨!”秦中都快哭了。
姜宣一扬头,哼道:“抗旨就抗旨,你回去告诉季恪,说我有点想明白了,所以我不会去找他,除非他自己来找我。”
“君上,再怎么着,您也不能直呼皇上圣讳,这是要掉脑袋的!嗐,您别为难咱们做下人的了,走吧。”
“就不去。”
“君上……”
“除非季恪自己来。”
“君上……”
姜宣索性闭上眼,不听也不说了。
秦中苦闷地看向周围想办法,不料刚看到寝殿正门,突然“吱呀”一声,门向两侧打开,黑金色的挺拔身影站在那里。
秦中:???
仿佛是听到了方才的召唤一般,季恪沉着脸大步走了进来。
季恪一来,满屋子人立刻哗哩哗啦地跪倒一片,唯独姜宣没跪。
他还生气呢,准备狠狠地瞪季恪一眼之后就扭开头,可刚一与季恪对视,他的胸口就铺天盖地地卷进来一阵强烈的委屈,双眼猛地一酸,居然扑簌扑簌地流下了眼泪!
他自己都没想到!
季恪也没想到。
先前秦中去明华宫传旨久久不回,他等得有点疑惑,更有点烦躁,不知哪根筋一时不对,竟没有再派人,而是自己亲自过来了。
他在殿外听到了姜宣的话,心里有点儿窝火,结果一进来火还没发,竟然就先遇到了水。
那双死死盯着他的大眼睛蕴满了泪水与怨艾,令他心头的火骤然熄灭。
一挥手,跪着的下人们识相地退去,殿门在身后关闭,他向着那双眼睛的主人走去。
“唰”地一下,姜宣站起来,一边用手背使劲儿抹泪一边迅速躲去一旁。
他才不要与季恪靠近!
眼看着季恪跟着也拐了路线,他索性躲闪到屏风后,一吸鼻子大声说:“你不要过来!我不想见你!就像你前几天都不想见我一样!”
季恪:……
他停在原地忍耐了一下,想了想道:“朕方才在殿外,听君后口口声声说让朕自己来,现在朕来了,君后又不见朕?”
“那是我没哭的时候!现在不同了!”姜宣在屏风后义愤填膺,“我都好久没哭过了,你居然、居然……”
他哽咽起来,心想先前哥哥跟他说这桩婚事,说季恪喜欢他,说当君后就能过最好的日子,结果这才几天,他就被弄哭了!
越想越委屈,他破罐子破摔地控诉道:“我知道了,你根本就不是真地喜欢我!”
季恪:!
“你是想让我哥哥永远忠诚地辅佐你,才封我做君后的!”
季恪:!!!
“但是朝臣们不同意。”姜宣捏着袖子,话语断断续续,“你拗不过他们,所以这回就没有直接拒绝纳妃!”
季恪眼睛都瞪大了,一把推开屏风,逼近姜宣:“是谁对你说的这些?”
姜宣下意识向后一缩,但并不真怕,便抬起头来,用泪汪汪的双眼直视季恪:“没有人跟我说,是我自己想的!”
“你自己?”季恪一脸不信。
姜宣顿时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气哼哼地挺直腰杆:“你什么意思?我怎么就不能自己想?!我又不傻,平时只是懒得想罢了!在师门里我的功课一直很好!脑子也转得快!和大伙儿讨论问题从来不落下风!”
季恪:…………
这些天来,他的确觉得他只是个天真烂漫、不入世俗的小孩子。
不由地有点愧疚,季恪退了一步道:“当真?”
“当然!我从不骗人!”姜宣理直气壮,又不忿地补上一句,“不像你!”
季恪:………………
季恪一阵无奈,道:“你想错了。”
“什么?”姜宣看着他,一双大桃花眼彻底哭红。
“你想错了。”季恪笃定地说,“朕封你为君后并非是因为你说的那些。”
姜宣一愣,眉头蹙起,有点不相信:“那是为什么?”
季恪顿时语塞,真正的原因自然不能说,事已至此,也没有必要横生枝节,便侧过身,将错就错道:“为什么朕早已言明。”
姜宣:?
意思是还是因为喜欢他?
突然间,姜宣最近一直都冷冰冰的心暖和了一些,但又很快反应过来这话里有漏洞,便扬头质问:“既然如此,你在朝上为何不拒绝纳妃的事?你先前不是说只封我一个吗?”
季恪一愣,心想果然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更多的谎言去圆,他有点头大,但还不至于下不来台,缓缓走到桌边坐下,四两拨千斤道:“你猜猜。”
姜宣:???
季恪面不改色心不跳:“方才你不是说你脑子转得快?”
姜宣警惕地看着他。
他对季恪的了解实在不足,琢磨了一会儿琢磨不出什么,便也来到桌前,坐在季恪身边,顺着他的问题思索:“因为朝臣们总提纳妃的事,你太烦了,不想理会,干脆拖延?”
可拖延又有什么意义呢?
“不对不对。”姜宣自己把自己否定了,抱着茶盏重新想,两颗漆黑的眼珠来回转圈儿,明显是特别特别努力,季恪在一旁看着,稍稍有些不忍。
他不过是转移问题罢了,姜宣却这么认真。
正想说算了,姜宣的眼神和表情突然“叮——”地一亮——
“我知道了!”
姜宣兴奋地抓住季恪的衣袖,接着想到季恪不喜欢这样的君后,连忙收回手,又使劲儿揉脸,努力把表情揉回去,条分缕析地开口。
“朝中党派众多,先前有拥护前朝太子的,有拥护其他皇子的,有不拥护任何人、只给自己谋利的,你刚刚登基,尚没摸透谁可用谁不可用,唯一信任的我哥哥又在远地带兵,你现在一定……举步维艰。”
说到这里,姜宣不由地皱起了脸。
他为季恪担心,更有一点点愧疚。
这么认真一想才发现原来季恪很不容易,季恪是他的夫君,可他居然都没有好好关心过他,更没有帮他想过办法。
他低下了头,而后再次看向季恪,目光灼灼而坚定:“你重用我哥哥,后宫又只有我一个人,朝臣不满,有的是真为皇族未来考虑,有的则是不满自己失权,而有的则只是附和他们的党魁,这次他们再提纳妃,你不直接拒绝,一定是想借这件事看清他们吧。”姜宣捧住脸做思考状,“这个办法挺好,而且其实我觉得你……”
他顿了一下,虽然有些舍不得,但理智告诉他不能自私,就一咬牙接着说:“你不应当只把这件事当作试探,你应该真地选择一个合适的家族纳妃联姻!你在朝内的确需要力量支撑嘛!再说我是白虎体质,要过了二十岁才能生小宝宝,现在还有一年多,而且我也不想生太多,有一两个就很好啦。可是这对皇族来说好像真地不够,所以你也应当去纳一些妃子。”
他的双脚在季恪看不见的桌面底下相互踢。
说出这些话他有点难受,他要给自己鼓劲儿!要踢掉那些感情用事试图反悔的小念头!
他趴在桌上,侧脸看着季恪,哭过的眼睛闪着光。
季恪的表情还是那样深沉,不知道在想什么,也没有针对他那一大堆建议给予回应,只是挺复杂地看了他一眼,然后从怀中递来一块手帕。
姜宣接过来在脸上随意抹了抹,然后继续眨着眼睛看季恪。
季恪终于叹了口气:“你说当年是你哥好说歹说才让原本不再收徒的师门收了你,我其实是你的师门发现了你很有禀赋吧。”
姜宣枕着胳膊蹙眉:“不知道,可能吧。那么多年前的事,细节都我忘了,只记得当时狠狠地大哭了一场。”
“为何?”
“因为要和哥哥分开啊。”
“你哥是为你好,他在外打拼,不想让你跟着吃苦,更不想耽误你成才。”
“我明白,所以我一直听他的话,他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可我还是更想跟他在一块儿呀,我只有他一个亲人。”
然后在心里默默地加上了一句“现在多了一个”。
季恪一贯深沉的脸终于出现了些许触动,说:“找个机会,朕召你哥回来,让你们团聚。”
姜宣顿时喜上眉梢:“真的吗?!”
季恪点点头:“君无戏言。”
“你真好!”
姜宣太开心了,忍不住凑近季恪,煞有其事地谋划道:“对了对了,现在哥哥虽然不在,但我在啊!朝中暂时没有你能信任的人,你就先用我!我可以像哥哥一样帮你!就从纳妃理清朝局这件事开始吧!让我想一想具体该怎么做……”
季恪一句都没应,姜宣却自顾自地筹谋起来。
思考很费力气,何况如今已是深夜,近日来因为跟季恪闹别扭,姜宣没好好睡觉,方才又哭闹了一场,想着想着就困得不行,趴在桌上渐渐地闭了眼睛,手里攥着的季恪的帕子也掉了。
季恪无奈,拾起帕子,起身将姜宣拦腰一抱,扛麻袋似地对折了放在肩上,送去床边。
这些年来,他见过各种各样的人物:阴狠毒辣、老谋深算、疯狂极端……当然,亦有如明月般温润柔和,令人牵肠挂肚实在难忘的,却……
从来没见过这样的。
季恪站在床边,看着与被子卷成一团的家伙,再一次质疑:
怎么竟会有人是这样的呢?
“稍后朕一人说话,你就坐着,无论发生何事都无需开口,记住了么?”
姜宣点头“嗯嗯”,更提醒自己一般地补充道:“而且要坐端正。”
季恪的目光不由地柔和了。
他打量起此时的姜宣,穿着将作监按照他的要求新制的灰蓝丝袍,下摆很长,衬得人身形瘦长气质优雅,头顶羊脂小玉冠莹白温润,更显面庞秀气温柔。
姜宣发现季恪在看他,立刻十分配合地双手抬起缓缓转圈,笑问:“好看吗?这就是你喜欢的那种吧?”
季恪表情凝了一凝,转身道:“走吧。”
那晚以后,姜宣认认真真地想了给季恪纳妃,以及自己也应该像哥哥一样好好辅佐季恪,帮他渡过难关的事,又反反复复给季恪提了数次,季恪终于松口答应。
此时是大朝会结束后不久,季恪来偏殿接他去御书房,与几个重臣继续商议公务。
他这个君后本来就引起了许多朝臣的不满,如今季恪处理国事时居然还带着他,还打算让他参与,一时御书房内不满更甚。
姜宣手脚并齐,脊背挺直地坐在季恪身边,默默观察周围——
总理国事的御书房大臣、六部尚书、翰林院翰林、京城外城禁军统领、皇城宫禁钦卫统领。
大家的脸色都挺严肃,有的直接说“不妥”,有的随声附和,希望季恪重新考虑。
“考虑?”季恪喝了口茶,“不必了。选秀纳妃既是国事,也是家事,君后与礼部协同办理,并无不妥。”
“可君上身处后宫……”
“君后有才华,一些不合理的规矩,当改则改。纵观史册,凡圣明君主,皆有革弊就新之行。”
“陛下……”
“尔等不必忧心,朕任人唯贤,若是君后办事不当,朕自会除了他的差事。相应的,朕也劝尔等别急,见了君后的本事,朕相信尔等定会心服口服。”
姜宣低垂的眼里带着笑,很小幅度地赞许地点了点头。
朝臣们大多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不满神情,季恪眼神一扫,又喝了口茶,向椅背上一靠,姿态轻松起来,开玩笑般道:“朝臣子弟即便纨绔,亦能因父辈祖辈的功劳受到荫庇,出入官场享受俸禄,朕的君后怎么就不能了呢?何况君后是有真才实学的。”他微笑着看向姜宣,“朕还想把内宫的九寺五监都交给他。哎,居于后宫,实在是委屈他了。”
感受到季恪那温暖而欣赏的目光,听到这样动听的话语,姜宣将先前的嘱咐暂时忘记了一小下,抬头与季恪对视,开心地小声说:“不委屈!”
众朝臣:……
怎么还当众恩爱上了。
如此一来,季恪只稍提了提世家大族的弊端,朝臣们怕引火烧身,立刻便闭嘴了。
姜宣就觉得季恪还挺厉害,不像他最初想象的那样举步维艰。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了,即日起,姜宣协同礼部办理天子选秀纳妃之事。
大伙儿心知肚明,说是协同,实际就是姜宣掌总,怎么挑、挑选谁,都由他说了算。
议事毕,季恪说去御花园走走,姜宣顿时更加开心:他还从来没有跟季恪一起玩过呢!
初春时分,草木新绿,繁花吐蕊,一切赏心悦目。
御花园石道上,帝后二人并肩而行,身后仪仗浩荡。
姜宣闻着花草香说:“我觉得御书房大臣还可以,他一直没吭声,翰林们也不错,六部还得慢慢看。”
“不急。”季恪道,“你这次办差也是一样,需得小心谨慎,万万不可操切。”
“嗯嗯!我知道的!”姜宣用力点头,接着面色一肃,连忙收敛姿态,往一旁撤了一步。
季恪看出来了,说:“你还是按你原来那样吧。”
“什么?”姜宣一时没懂。
“不用刻意去改。”季恪声音不大,其中裹挟着一丝很淡很淡,像是将所有坚持都无奈放弃了的凄凉,“总不可能所有君后都是一个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