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宣先是一愣,然后眼睛亮了:“你……说真的吗?!”
季恪点了点头。
姜宣发亮的眼睛一点点睁大,然后光芒一闪,举起双手小跳了一下:“你真好!!!”
他只以为季恪是不忍他继续费力学规矩,便喜滋滋地凑近,牵住季恪黑金色的龙袍袍袖。
此时此刻,他突然就有许多话你追我赶地从胸口冲向嗓子眼,等不及了要跟季恪说——
“你闻你闻,那边的迎春花比前几日香了!我师门里也有迎春花,在山上,一大片!跑好远都跑不到尽头!去花田转一圈,回来衣裳和头发丝都是香的!晚上睡觉还能闻到!”
“我有个师姐特别喜欢养花!她住的小院里和周围全是花!各种各样的!好多连宫里都没有呢,保准你见了也说不出名字!而且她还把那些花做成了机关,不懂其中奥秘的人根本找不着她的院门,可有意思了!真想让你也去看一看,可惜你是皇帝,不能随便出宫。”
“她还给我送过一株牡丹,一株花上有好几个颜色,可惜我笨手笨脚的,最后都没养活,她就再也不给我送了……对了陛下,你喜欢什么花?”
“唔,那边有一只漂亮的小鸟!咱们过去看看!”
姜宣扯着季恪的袖子就跑。
季恪无奈跟上,心想这么叽叽喳喳的,漂亮的小鸟不就是你自己么?
随行的秦中露出慈祥的笑容,示意仪仗退后,自己也躬身退了几步,站在花丛外等候。
姜宣过去的时候,小鸟已经飞了,他也不遗憾,反正以他这活泛的性子,无论什么都能再次轻易地引起他的兴趣。
他就猫着腰研究花瓣、草叶、小蝴蝶、小虫子,时不时跟季恪说话,也不要求季恪应答,反正他说了,季恪听了,也没有不耐烦,他就高兴。
又过了一会儿,秦中的声音传来:“陛下,刑部有紧急折子。”
季恪一愣,看向正蹲在地上徒手松土的人,姜宣把两只袖子撸到臂弯以上,一点儿也不在意地说:“你去吧,我自己在这里玩儿!”
“那好,朕就在那边亭中。”
姜宣起身手搭凉棚一看,御花园里,花丛远处,有个青石凉亭。
“嗯嗯,你做完事再来找我!”
折子紧急,却并不繁重,季恪只用了一炷香的时候就批完了。他守信地回到花丛边,奇怪的是竟没听到一点儿声音。
“君后离开了?”他问留守的侍卫。
“禀陛下,君上进去之后就没出来过。”
季恪有点疑惑。
习惯了戒备,遇事也总爱往坏处考虑的他下意识就想到姜宣会不会是因为什么晕倒了。可若姜宣真出事了,侍卫们怎么可能不知道?
他提步走进层层叠叠的花丛,走向方才和姜宣分别的地方,心想最有可能的,应当是姜宣玩累了,就地窝下睡了吧。
他那个天真烂漫的性子,做出这等事实不奇怪,他……
“叮——!!!”
花丛空隙处,姜宣大喊一声,举高双手斜着身子突然出现,脸上的表情努力地想要狰狞,却止不住偷袭成功的喜悦,笑意呼之欲出。
季恪:……
“吓到你了吗?”姜宣期待地问。
季恪:…………
他将拳头放在唇边咳了一声,严肃地说:“让你无需改变,没让你彻底放飞。”
羊脂白玉冠歪了,发丝凌乱,衣裳松松垮垮,浑身上下都是灰尘,想必这就是他平时在师门里的样子。
姜宣一愣,意识到自己又被批评了,不由地皱起脸,略委屈地说:“我准备了好久呢,就怕不成功,毕竟你会武功的。”
不是对答,而是撒娇。
季恪更无奈了,只好问:“从何时开始准备的?”
姜宣一听果然开心了一点,说:“你进亭子的时候!”
“朕进了亭子你就一直观察着朕,等着吓朕?”
季恪没想到,在他看来,姜宣明显对御花园里的天地万物更感兴趣。
姜宣使劲儿点头,随着季恪一起走出花丛走上宫道,继续抓着他的衣袖凑着他,不放弃地问:“你究竟有没有被吓到呀?应该有一点儿吧,我看你方才的脸色都不一样了!”
季恪不答反问:“吓到朕你很开心?”
“没有哦。”姜宣老老实实地回答,“恰恰相反,如果你真地被吓到了,我才不会开心,我会难过的。因为我不是真地为了吓你,而是跟你闹着玩,想让你一起开心!”
季恪一愣,扭头看着白纸一般的姜宣,目光有些复杂。
姜宣浑然不觉,又说:“陛下陛下,虽然你进了亭子就变得好小,但还是很英俊很好看!”
季恪:………………
这话他听到了,身后仪仗里的众人肯定也听到了,他的脸忍不住发红,脚步更是加快,身旁的姜宣便几乎小跑起来。
几日后的夜里,季恪忙完,照旧去明华宫。
一路上,他围绕着一个问题想了许多:
究竟要不要临幸姜宣?
最初他想让姜宣代替那个人,可姜宣只有侧影像,举止行为皆大不相同,他就觉得得先把他掰过来;
姜宣倒是挺配合,可当灭顶的喜悦骤然消散,他又觉得不该这样自欺欺人。
过去不能改变,不可挽回。
他的过去和那个人,皆不该被任何染指。
既然如此,如今的他唯一要做的只有当好这个皇帝;
其他人要做的也只有履行好各自的职责。
想明白了这些,他决定临幸姜宣,让君后只是君后,然后按部就班地选秀纳妃。
然而计划不如变化快,那夜姜宣一闹,又经过了这几日的事,他的心情再度有所不同。
果真只把姜宣当作名为“君后”的符号,他有些不忍;
可若说真心真情,又远远不够。
或许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够。
与此同时,明华宫寝殿内,宫灯温暖,沐浴后的姜宣穿着中衣,在床上架了个小桌,跪坐着写信,时不时抬起头来,随写随想——
[……你们不用担心我,季恪是真地喜欢我!他本来不愿纳其他妃子,后来我俩商量了一下,觉得还是纳妃对他当皇帝更好,他才勉为其难地接受。
他把这事交给我,说将来纳的人必须要经过我的同意才可以。
他还让我管了九寺五监,我每天都有好多事情做!做完了事我们就一起吃饭聊天睡觉,可开心了!根本不是你们先前说的那样无聊!
哦对,从这行字开始只给二师兄一个人看哦!
自觉空的地方足够,不会被他人无意间看到,姜宣自己也煞有其事地向根本无人的寝殿四处谨慎地瞧了瞧,换上说正事的严肃神情,握笔的力道也加强了——
[二师兄,你能不能把你炼的那个药丸送我一些呀?我有一个朋友,他不行。]
明华宫殿门外,心烦意乱正在踱步的季恪突然像感受到了什么似的,幽幽地打了个喷嚏。
什么叫同床异梦?
就是夫夫俩睡在一张床上,一个心乱如麻觉得自己似乎一时冲动做出了错误的决定,又觉得现在这样一切慢慢步入正轨也不错,另一个大大咧咧,开心幸福得不得了,缩在被子里还忍不住左右扭动,甚至更加忍不住地笑了一声。
季恪:?
他转过头,看着脸色红扑扑的姜宣,问:“你笑什么?”
姜宣正愁没人分享喜悦,立刻道:“我刚刚给师门写信了,明天就发出去!”
季恪:???
“这就高兴成了这样?”
姜宣使劲儿点头:“我都好久没跟老师和师兄师姐们说话了!”
更重要的是他十分期待二师兄送来的药,二师兄那么厉害,季恪的不行一定会被治好。
他好想也把这件喜事告诉季恪,可季恪一直表现得很抗拒,所以他不能明说。
等拿到药了还得想个办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哄季恪吃掉,又有点发愁。
姜宣脸上的表情不断变化,季恪心想自己大约永远也无法理解他这样人的心思。
但怪的是,姜宣似乎很能影响旁人,譬如他起初觉得这样的天真烂漫又傻又烦,可渐渐的,他不仅不觉得傻和烦,居然还开始接受,有时候甚至觉得好像……挺有意思。
也不止他一人这样。
近日姜宣与礼部协同办理选秀事宜,又统筹九寺五监,梳理内宫各处办差的情况,这原本是件很容易得罪人的事,但他听到的却都是好评。
大伙儿都很喜欢姜宣。
说姜宣聪明能干,平易近人,活泼可爱,还说自己……
能识人,眼光好。
唯一不同的是,大伙儿觉得他称姜宣为天上明月,虽美好深情,却不够贴切,因为姜宣明明更像春日里红彤彤暖融融的太阳。
想到这里,季恪垂下了眼帘。
不得不承认,众人看得很准,毕竟夜里莹白温润的月光……
说的原本就不是姜宣。
季恪长久不出声,视线也不动,姜宣便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你在想什么?”
季恪回过神来,随口问:“一下加了许多公务,你累不累?”
姜宣摇头:“就是认认人看看账册,动脑子想想各处怎么安排更妥当罢了,一点儿也不累!”
想起他说不爱学武功的事,季恪笑道:“看来你是怕动胳膊动腿,可眼前就有一件要动胳膊腿的事情。”
姜宣眼睛一亮,“什么事?”
“籍田,农巡,大约要出宫三五日,你去吗?”
“我可以不去?”
季恪点点头:“籍田是天子率领群臣亲自耕田的仪式,以示重视农桑,农巡则是巡查京城周边春耕的进展和百姓的生活,君后并非必须出席。”
“我若去,就得同你一起耕田做表率?”
“自然。”
姜宣想了一会儿,说:“那我还是去吧,累就累,没关系。”
季恪想当然地问:“怕一个人呆在宫里无聊?”
姜宣摇摇头:“籍田既然是很重要的仪式,你刚刚登基,皇权未稳,而哥哥和我又被许多人不满,那我和你一起去,想必对你稳固皇权提升人望一定很有好处!”
季恪一听,表情复杂起来。
然而分析了一通的姜宣却又轻松地笑了:“不过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啦。最重要的是因为如果我也去,咱们俩就不用分开,可以相互陪伴!”
季恪:……
季恪:…………
温暖宫灯下,二人躺在床上,姜宣的笑容近在咫尺,季恪的内心微微颤动,耳根也有点热。
十日后,帝后二人一起坐在前往京郊的銮驾上。
姜宣穿着君后朝服,从头到脚沉甸甸的。
他坚持平视前方,余光掠过街道两侧看热闹的百姓,突然有点恍惚,觉得他明明应当也是百姓中看热闹的一员,就像之前在师门的时候,偶尔下山去城镇里逛,遇到耍杂技打擂台之类的,他就是这样凑在人群里踮着脚张望。
可现在他怎么成了被看的那个了?
街市喧闹,他越发迷惑。
可是突然,余光又掠过身边季恪的侧脸,映在天子冕旒之下,还是那么好看,又增添了一点点威严。
他不由地回忆起最近和季恪一起生活的日子,胸口暖暖的,心中那些莫名其妙的恍惚和迷惑渐渐地也就都消弭了。
出了城,绿嫩嫩的景色环抱而来,没有了房屋、摊铺和人群的阻碍,香车宝马尽情飞驰,姜宣的袍角被吹得掀起。
他微笑着眯起眼享受,问:“现在可以随意一些了吧?”
季恪“嗯”了一声。
听到许可,姜宣立刻趴上车窗,将脑袋和肩膀探出去。
“好舒服啊!我都好久没出来玩过了!要是天天都能籍田就好了,唔不过那样你就太辛苦了。”
他背对着季恪自言自语,没有发现季恪的面容分明比平时舒展了许多。
“君后,当心些。”季恪温声提醒。
姜宣口中“嗯嗯”,身体却诚实地继续往外探,贪图玩耍的模样与小孩子别无二致。
季恪无奈,只得暗中伸手,轻轻牵住他那只宽袖的袖口。
若是真掉下去了或者挂在窗上,会受多重的伤暂且不说,单是丢脸就够他受的。
籍田毕晚膳后,帝后二人来到行宫温泉,洗去一身疲惫。
姜宣的脚在籍田时磨破了好几处,又磕伤了好几处,沐完浴,他穿着中衣散着头发可怜巴巴地坐在汤池边,伸脚让侍从上药。
季恪随后洗毕,在秦中的陪同下过来,站在一旁看。
姜宣时不时地皱眉扭动,季恪便对侍从说:“轻些。”
侍从垂头称是,姜宣忙道:“没关系,他已经很轻了,是我怕疼。”
“怕疼你还那般卖力地耕田?”季恪叹了口气,“朕先前就同你说过,做一盏茶时候多一些也就是了,结果你倒好,朕一时没顾上你,你就把那一片地全耕了,还耕得那么快,到头来竟是比朕耕得还多。”
姜宣有点不好意思,躲开季恪的目光,红着脸小声解释:“我从前在师门中学过劳作,虽然不是主课,但我想肯定比你这个一出生就是皇子,从无机会下地的人要厉害。没劳作过的人突然劳作很容易受伤,我不想让你受伤,我就使劲儿耕使劲儿耕,我多耕一点儿你就能少耕一点儿,受伤的可能性也就小一点儿。”
季恪:……
他还以为姜宣是小孩子心性,一时从耕地中找到乐趣上了头,没想到他竟然全是为了自己。
“朕的确不曾耕种劳作。”季恪的语气变得温柔,“但朕自小习武,屡上战场,受过的苦累和伤痛哪里是耕田能比较的。”
“……唔。”
姜宣低下头,动了动一会儿刺痛一会儿胀痛的双脚。
他想了那么多,又折腾了那么久,结果不仅没有帮到季恪,反而把自己弄伤了,他就觉得自己好蠢笨,不由地有点低落。
秦中看出来了,适时进言:“君上关心陛下,陛下亦心疼君上,实在是恩爱情重,伉俪情深。”
话语暖,温泉边的水汽也暖,姜宣跟着心头一热,忍不住抬眼,发现季恪也正看着他,忽然就有点害羞。
接着季恪向他走来,站在他的对面,出乎所有人意料地蹲下来,捧起他的一只脚,用手心托着脚腕,缓缓地揉起来。
“陛下……”秦中震惊地低唤。
正给姜宣另一只脚上药的侍从也赶紧跪下。
唯独姜宣没有对这些礼仪之事过于在意。
姜宣虽然也震惊,却是与其他人截然不同的,他说不清楚具体的缘由,只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从刚才的不好意思的微微脸红变成了一个浑身持续发烫的大苹果!
看着面前眉眼低垂英俊沉静的季恪,他确信,他们真真正正地比从前更近了一步。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大伙儿都不说话,还都垂着头,旷大的行宫宫殿无比静谧,唯有咕噜咕噜的温泉水声和几人交错的浅浅呼吸声,他突然就想到了一件很不着边际的事——
二师兄那些治疗不行的药丸,究竟什么时候才能送到啊。
累了一天,姜宣晚上很早就入睡了,连季恪是什么时候忙完公务爬上床来的都不知道,第二天清晨起床更是无比困难——
哎,他心里也惦记着要去农巡的正事,可是身体实在醒不了。
“……好困。”
半梦半醒间,姜宣扭来扭去手脚乱动,最后凑到季恪身旁,双手抱住他的胳膊,脸也认真地蹭上去。
已经醒了的季恪:……
“好想再睡一会儿。”姜宣可怜巴巴地嘟囔。
他头发披散,又处于梦中,面容比平时更加可爱懵懂,瞧得季恪越发无奈。
“想再睡多久?”季恪坐起来,随口跟他搭话。
姜宣闭着眼睛动了动嘴:“再睡十个数……”
季恪:?
正迷惑着,姜宣已经开始了倒数——
“十、九、八……”
“七、六、五、四……”
“三、二、二、二……”
季恪万万没有想到,眉梢下意识地皱了,眼里却没有厌烦,反而带着些许好奇,像是在期待姜宣更多的出人意料。
姜宣没有让他失望,一边嘴里无穷无尽地重复着“二”,一边脑袋不断地拱着季恪的臂弯,迷糊道:“季恪你推我一下,那样我就能起来了……”
季恪:???
“你喊我什么?”
“季恪。”
“大胆。”季恪轻描淡写地说,“你应当喊我陛下。”
“唔,陛下。”姜宣很听话,却又很不听话地补充,“可是季恪好听。”
季恪的眉头皱得更深,困惑道:“哪里好听?”
“就好听,既文绉绉,又……像个游侠。”姜宣说完身体一翻,往大床里侧的墙边骨碌碌滚过去。
季恪突然感觉到了一丝空落。
也突然发觉,他方才让姜宣称他“陛下”,却忘了自称“朕”。
怎么真地竟会有人是这样的呢?
季恪不知第几次如此质疑,一边质疑一边下床更衣。
没叫下人服侍,他历来孤僻,当了皇帝也不太习惯身边人山人海。
尤其他尚未临幸姜宣,但其他人都不知道,他也不想让他们知道,故而但凡和姜宣同寝,就会吩咐下人退远。
下人们自然以为这是帝后如胶似漆的表现。
……也好。
看着在床上弓成一只虾米,与大红色锦被缠绕的家伙,季恪沉默片刻,最终还是用最熟悉的拦腰扛麻袋式将人捞了起来。
不是不愿让他睡,是否同去农巡其实也无所谓,只是如果真那么做了,等姜宣醒来,一定会十分自责。
那种心情一定比睡不够难受得多。
“君后,醒醒,你不是说要陪朕去农巡吗?不许食言。”
“唔……”姜宣闭着眼睛,身体在季恪肩头晃,“我、我不食言……我最讲信用了,说了陪就肯定陪,一直陪,永远……都陪。”
季恪脚步一顿,眼帘垂下,目光幽深。
和这样的人相处有许多好处,比如不累,说话做事不必多想,但也有坏处,便是他们自己也根本不多想,根本不知道随口说出的话究竟有怎样的意义。
被塞上马车的时候,姜宣仍然迷迷瞪瞪的,直到行出数里,颠簸得够了,他才终于清醒。
“咦——?!我在马车里?!”
他看看窝在软榻里身穿便服的自己,又看看坐在一旁同样身穿便服的季恪,一边把双脚放下榻伸进靴子,一边双手拍脸。
“唔我洗脸了么?”
“洗了。”季恪目不斜视地回答。
姜宣一愣:“我怎么都没感觉。”
“你睡得沉。”季恪说,“朕的动作也很轻。”
“嗯?”姜宣瞬间意识到了一件很特本文由叭刘一七期伞伞零四,君羊整理别也很重要的事,眼睛亮起来,身子也坐直了,“你给我洗的脸?!”
季恪不知这有什么可兴奋的,点点头补充说:“衣裳也是朕穿的,头也是朕梳的。”
姜宣更加意外了:“你会梳头?!”
季恪微微皱眉:“朕又不傻。”
姜宣连忙解释:“哎呀我不是那个意思,是说皇帝都被伺候惯了,怎么还……”
“朕当皇帝才多久。”
“那你从前也是皇子,不也一样……”
“不一样。”季恪笃定地说,接着把脸移开,声音低了一些,“朕当皇子的时候,大部分事情也都是自己做。”
姜宣不说话了。
他觉得现在的季恪好像莫名地有点悲伤,说的话应当包含了许多深意,但他不愿深想。
好像稍稍一想季恪就能感觉到,就会更加悲伤了似的。
他应该让季恪开心起来。
人听到夸奖就会开心,于是他抱着榻上的绒毯,露出笑容,认真地说:“你对我真好。”
季恪投来一个冰冷的眼神。
姜宣一愣,怎么他好像并不多开心,反而有点不屑?
果然季恪反问道:“你知道什么是好?”
姜宣顿时茫然。
今日季恪一说,他才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好,究竟是有特别的标准,还是仅仅是内心的感觉?
他开始思索,季恪却打断了他:“你年龄小,经历少,容易把一切都想得简单,可事实上,很多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这样重的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姜宣更加茫然:这话很重么?
他的眼睛骨碌骨碌地转了转:“那你的意思是,你年龄大,经历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好?”
季恪蹙眉。
姜宣完全不懂适可而止,进一步道:“你跟我讲一讲?”
季恪无奈了。
他抱起双臂,深深地吸了口气,片刻后拉开车帘看了一眼,说:“快到地方了,朕去外面换马。”
然后就起身推开车门出去了。
姜宣满脑子都是迷惑。
他觉得季恪好像跟从前不太一样了。
说的话比从前多,而且开始对他说一些深一点的话,但又好像不是很想说,或是不是很想说透,又或是……不是很想同他说透。
跟哥哥和师兄师姐们一样,把他当小孩子。
明明他都成婚了,还管了九寺五监那么多事情,还管得井井有条!
又行了不多久,马车停下,姜宣被侍从搀扶着下车,眼前是一片平坦新耕的春田,农人散在田中,有的牵着耕牛,有的拿着农具,挽着袖口裤管,各自劳作。
天地开阔,云高风清,姜宣胸口都清爽了。
他张开双臂微微扬头,深深呼吸了一下,再用脸颊去贴清风,然后跑到季恪身边。
随行的官员也穿着便服,看到他来了立即低眉行礼后撤,边走边跟季恪讲此地作物耕种的情况和百姓的生活。
就像看不见他似的,那些话也不是跟他讲的。
姜宣就觉得有点没意思,他在这儿不仅帮不上忙,反而可能影响季恪和官员们谈话,便悄悄地往一旁挪了挪,发现季恪并无异议,就继续往更远处挪,然后挪挪挪挪……
直到彻底脱离季恪,自己玩耍去了。
看看田地,摸摸泥土,在树下仰着头转悠,再到小河边躬身照镜子——
还不知道季恪给他梳了个什么发式呢!
唔,仍是散着一半头发,另一半在脑顶束起,用青色头巾系住……咦?束起的其中一缕居然编了个小辫!
姜宣立刻来了精神,对着河水左右扭头,发现的确是小辫没错!藏在一把头发里随着动作若隐若现,小辫尾巴处还固定了一个小玉石扣!
季恪居然会编小辫!而且是在早上起来着急出门,自己更睡得稀里哗啦的时候弄得这样精巧,还说不是对自己好!
果然季恪是个口是心非的人。
“陛下……”官员再度躬身。
“……嗯?”
季恪一愣,意识到自己竟然走神了,十分意外而略略羞愧,连忙收回凝滞于远处河边那道身影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