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在听,在思索,你尽管说。”
“是。”
与此同时,水边不住欣赏自己发辫的姜宣也一愣,抬起头,天空上渐渐靠近一小片黑影——
是师门的信鸽!
他顿时目露剧烈的喜色。
是二师兄送来的治不行的药!一定是!季恪可以被治好了!
一炷香后。
姜宣小步逡巡至季恪和官员们附近,然后继续小步逡巡,就是不上前也不说话。
官员们:……
已不是第一次遭遇这等事的季恪十分无奈,提高声音道:“君后有事?”
姜宣一顿,终于停止了逡巡。
他冲季恪招招手,小声说:“陛下你过来一下。”
季恪:……
官员们:…………
季恪走过去,姜宣好声好气地商量:“我现在可不可以先回行宫?”
只这一句,季恪便明白了他方才逡巡的意图——他怕直接过来说了这句话,被旁人听到,会引起不满。
他不愿让众人觉得他这个君后不称职,更不愿自己因为封他为君后而被指责。
想到这些,季恪的声音柔和了。
“累了?”
“不累。”姜宣摇摇头,“是觉得我在这儿没用,所以我想回行宫,去膳房给你做吃的。”
“做吃的?”季恪蹙眉。
姜宣笑着点头,“做包子!我做的包子可好吃了!我想行宫的规矩没有宫里那么多,我应该可以自己做吧?”
季恪无奈道:“是你要做给朕吃还是自己想吃?”
“嗯……”姜宣抬眼想了一会儿,“都有。”
季恪终于很淡很淡地笑了,说:“去吧。”
姜宣则笑逐颜开:“好!那我走喽!”
他飞奔回马车,命车夫立刻迅速返回!一路上兴奋得不得了!
其实吃包子只是其次,关键是他要在包包子的时候把药丸放进去,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季恪吃掉!
他伸手进胸口,二师兄给他的十粒药丸好好地躺在内袋里。
二师兄说一般吃三回就会有感觉,吃七八回肯定就好了,如果是特别顽固的那种,第一次就用量翻倍。
唔,看季恪那天那么生气,以及丝毫没有跟自己洞房的迹象,他一定是顽固的那种!
那就翻倍。
姜宣掀开车帘,马车一通跑,现在已经完全看不见季恪了,但他可以想象他的样子。
今日穿便服的季恪不如在宫里时那么成熟威严,却贵气潇洒,像个初出茅庐就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清冷侠客,是另一种好看。
这么好看的季恪怎么能不行呢?
这件事就包在自己身上!
姜宣很有责任感地拍了拍胸前——
好期待呀。
今晚的季恪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落地宫灯古朴华丽,纱罩中暖光柔和,映出姜宣殷勤的笑面。
他坐在季恪身边,身体倾过去,跃跃欲试地说:“我觉得小笼包太小,吃起来不过瘾,大包子又太大,吃一两个就饱了,尝不了那么多馅料,所以就包了这种大小适中的!”
精致漂亮的晚膳中,一笼普普通通的家常包子被摆在了正中间。
姜宣夹了三个放在小盘里,热情地摆到季恪面前。
季恪问:“都是什么馅的?”
“蔬菜、河虾、豆沙枣泥。”姜宣一个个指过去。
“倒是丰富。你包的?”
“嗯嗯,馅料也是我拌的,怕赶不上晚饭,我就使劲儿搅搅搅,一刻都没停!现在胳膊都是酸的!”
他说的是实话,他怕季恪万一回来早了,偷偷喂药的大计不成,下一次机会还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直到包子上笼前都特别紧张。
季恪看着他煞有其事的倾诉模样,说了句“辛苦”,捏起筷子夹来吃。
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有些翻滚。
今日农巡事情很多,下午那会儿,他本打算晚上继续忙,就不跟姜宣一起吃饭歇息了,但又想到姜宣临走时十分期待的神情,不知为何竟然有些……
他当然可以派人告知姜宣,让他别浪费功夫包包子了,但又不知为何,他竟然……
也没有这样做。
他排除艰难,按着他们说好的那样回来了。
此时此刻,听到姜宣为了给他包包子竟然这般亲力亲为,看到他吃包子的时候,姜宣恨不得把整张脸都贴过来,更迫不及待地连问“怎么样怎么样”,似是必须得到夸奖才会满足,他便觉得,排除艰难回来是做对的。
季恪边想边吃,吃完放下筷子,舒展了表情,说:“很不错。”
姜宣的眼睛果然亮了:“真的吗?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好?”
季恪想了一下,摇摇头:“没有。”
姜宣看着他,似在确认他是否说谎,季恪理所当然地将这理解为对自己厨艺的不自信,便补充道:“的确很好,御厨也不过就是这样。”
姜宣一听,眼中露出先喜悦后放松的光,彻底踏实下来,接着为日后铺垫道:“你喜欢的话,我就天天做给你吃好不好?”
季恪用丝巾揩了揩嘴角:“好是好,但你岂非太过辛劳?”
“没关系的!”姜宣眉飞色舞地说,“刚吃到的时候就是最喜欢的时候,我先做一阵儿,等哪天真地累了或者你腻了就停一停。”
季恪只是笑。
姜宣就又松了一口气。
哎,他从小到大没说过谎,这是第一次,他有点紧张,更十分羞愧,可是为了季恪的病和脸面,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姜宣躺在床上睡不着,忍不住想看看季恪是否有变化,季恪却反常地很快就睡熟了。
跟药丸有关吗?
子时过,内心反复翻腾了许久的姜宣终于累了,不知不觉沉入梦乡。
又过了一会儿,躺得好好的季恪突然睁开眼睛,茫然了一瞬之后,满脸难耐而尴尬地坐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身边缩成一团的姜宣,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接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闭上眼睛盘膝坐好,开始调息。
……可是不行。
情况不仅没有丝毫好转,反而还愈演愈烈。
怎会如此?
他掀开被子转过身面冲外,一手撑着床边,呼吸愈发焦灼。
抬起眼,昏暗的寝殿仿佛在晃,各处摆设亦突然变得十分暧昧,原本幽淡的熏香腥甜了起来,身后姜宣的呼吸声也清晰可闻,甚至仿佛有实体,渐渐缠绕住他,要把他拉过去,让他与那呼吸的主人融为一体。
季恪有点慌了。
从没经历过这等程度的他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走去桌边拎起茶壶猛灌茶水,可惜却是杯水车薪。
火气疯狂燃烧,没办法了,他抬掌提气,运起内功抵抗。
体内一条乱窜的气流霎时变作两条对冲的气流,你推我撞,季恪紧紧蹙眉,额头很快铺满细密的汗水。
寝殿寂静,不远处的大床上躺着熟睡的姜宣。
其实只需要走过去,抱上去……
可是他怎么能、怎么能……
他还没有想好,没有真正下定决心。
他不能,绝对不能。
理智与执念一时占了上风,内力狂涌,血气瞬间大乱。
他的喉头“哄”地一阵腥甜,“哇”地吐出一口血来,也身体终于无法支撑,“唰”地倒了下去。
倒地时撞翻了茶壶和圆凳,发出一阵噼里啪啦咕咚咕咚的巨响。
床上的姜宣嘟囔着翻了个身。
殿外侍从则全部提起了精神:“陛下——?!”
脚步声齐齐靠近,跪在地上的季恪按着胸口竭力大吼:“不许进来!都不许动!”
殿外陡然安静。
姜宣彻底醒了。
他坐起来迷茫地向周围看了片刻,然后大惊。
“季恪——!”
他连滚带爬地从床上扑下来。
“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
季恪的情形令人害怕,他的脑海中一根弦猛地一绷,顿时明白了,连忙跑到关闭的殿门边大喊:“传太医!你们快去传太医!快去快去!”
满头大汗的季恪张嘴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
宫中太医见过的有关房中、生育的秘辛手段数不胜数,老实说,眼前的尚不算什么。
太医一边为季恪施针压制症状,一边写了方子命医侍煎药,一边余光一瞥——
姜宣站在床边,揣着手躬着腰,不住地看皇帝,眼里除了担心着急,还有许多惴惴不安。
果然是后宫独一份的宠爱啊。
约莫一盏茶后,季恪的症状消了,气息也趋于平稳。
太医收了针,再次诊脉,低眉顺眼道:“陛下可还有哪里不适?”
季恪靠在枕上,将姜宣瞟了一眼,犹豫半晌,终于什么都没问,只道:“无事了。你下去吧,药煎好让秦中送来。”
太医起身行礼,告退之前反复思量,终于在医者仁心和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为官之道中让前者占了上风,委婉地提醒道:“陛下龙体健壮,一切理应顺其自然。”
如今便使用这等霸道的助兴之物,日久天长,简直不堪设想。
点到即止,太医将身子躬得更低。
季恪虚白的脸上全无表情,没有接话,也没有怪罪,只是再一摆手:“下去吧。”
太医倒退着出了寝殿。
满殿沉静,施针过后药香浅浅,两道呼吸一虚缓绵长,一紧张短促。
渐渐的,即便寝殿十分宽敞,气氛也不可抑制地变得压抑而焦灼。
季恪缓缓看向姜宣。
姜宣立刻浑身一个激灵,愧疚地缩起身子埋下头,嘴唇指尖脚尖微微发抖。
季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眼神冰冷至极。
姜宣越发紧张,头埋得越发低,抖得越发厉害,呼吸几乎窒住。
终于,季恪的目光彻底一凶,猛地拍了下床,暴怒道:“君后!你做的好事!还不从实招来!”
姜宣惊魂未定,话说得断断续续,来回几次才讲清楚。
逐渐听懂了的季恪便不淡定了,脸上的表情简直是开了染坊。
姜宣连忙挥舞着双手解释:“我、我我我真地没有别的意思绝对不是故意害你!……还好还好你现在没事了还好行宫这里有太医我刚刚就害怕万一没有太医跟来……”
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这茬,季恪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行宫的确没有太医,他只过来几日,原本也不可能带太医,最终之所以带了,是因为想到伴驾同来的姜宣手无缚鸡之力,万一受伤或生病,没有太医不行。
没想到竟是给自己用了。
姜宣定是把药下在了包子里。
还说是专门、特意包给他吃。
还要天天包。
想起当时姜宣的话语眼神,想起他为了不让姜宣落空的种种行径,他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
他简直是蠢猪!
姜宣居然……
他居然……
“你怎么、怎么就以为朕……不行呢?!”季恪目露凶光,咬牙切齿道。
姜宣发着抖小声说:“你自己说的。”
“朕何时说了?!”季恪匪夷所思。
“就我问你,你很生气的那晚。”
“你那样问是个人都会生气!”
“可你没否认。”姜宣低声强调,“你那样生气,却仍然没否认,我就、就觉得……”
“你可真聪明!”
他气急败坏地下床踱了几步,对姜宣猛一甩袖子,痛恨道:“朕不否认不是不想否认,而是懒得理你,懂吗?!”说完大步走出寝殿,“啪”地一下摔上了殿门。
站在原地的姜宣浑身又是一抖,心中五味杂陈,片刻后嘴角十分难过地撇了起来,眼眶也湿了。
他恍惚了一会儿,然后开始在寝殿内慌忙寻找,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找来文房四宝,随便研了两下墨就闷头写起来——
他要给二师兄写信,问清楚人没有不行却吃了那药丸,还吃了两颗会怎么样,他要想办法补救。
做完这些他就又呆了,茫然地坐在床上,脑海里全是季恪方才难受凶险又气急败坏的模样。
整整一晚都没睡,第二天季恪没来,也没传话,他只好继续坐着干瞪眼。
期间侍从来送膳食,他赶紧打听了一下,原来季恪照常去农巡了。
哎,先前说好了两人一起去的。
……都怪他。
又孤零零地度过了一个白天和一个夜晚,圣驾回銮,他随侍从的指引登上马车,季恪在前方骑马,连照面都不与他打,更别提与他说话或同车共乘了。
他只能掀开车帘,从小小的窗里巴巴地望季恪的背影和御马的屁股,有时候队伍一歪,他还看不见。
……呜。
季恪的背影仍然挺拔,而且好像比从前更挺一些,是因为还在生气么?
好想向他道歉,更想问一问他还有没有不适,可是完全没机会。
姜宣一路忧伤,回宫不久收到了二师兄的回信——
“小师弟,你说真的?你把那药给没病的人吃了?!还吃了两颗?!!!乖乖……还好救得及时有惊无险。放心,当时无事就是无事了,只不过……嘶,我单是一想就浑身发毛。小师弟,你一向机灵,这次怎这般糊涂?山下不比师门,世道艰险,你又是那等身份,为人处事千万三思,那与咱们师兄弟姐妹间相处是万万不同的!至嘱至嘱!”
姜宣:……
他捏着信纸,想象着二师兄的模样和语气,后悔自责得无以复加。
他早已知错,二师兄现在就是往他伤口上撒盐……
但也的确该撒,谁让他如此蠢笨做了这样大的错事呢?
就应该撒一百遍,让他疼死难受死算了。
姜宣悲从中来,向后一倒瘫在床上,整张脸皱成一团。
好几天了,他从早到晚一个人待在明华宫,季恪……
是真地不理他了。
又难过了一会儿,他觉得这样不行,便硬着头皮让侍从去请季恪,结果当然没请到,他一边灰心一边告诉自己万万不能灰心,使劲儿调整心情,决定亲自去。
还特意换上了季恪喜欢的青绿色纱衣与玉质配饰。
到了明威殿,照样还是一场空,季恪让秦中传话说忙,不见。
这情景似曾相识,但他知道,实际的情形比上次严重得多。
……怎么办?
季恪会不会因为这件事就……不再喜欢他了?
灰溜溜地回去以后,姜宣一连几日食不下咽夜不安枕,整个人迅速消瘦,脸色也泛黄,侍从们劝他,他却越听越难过。
无论如何,他还是想跟季恪说说话,说什么都好,哪怕……听他发脾气吼自己都好。
又一天清晨,他抱着床柱想了许久,终于再次重整精神,仍是穿着季恪喜欢的衣裳,忐忑地走出明华宫。
“你们不要跟过来哦。”他回头嘱咐侍从们。
“君上……”侍从们各个脸色愁苦。
“别担心!我这次肯定能成功!”
他努力做出乐观的表情,在心里打好了气,揣着两手义无反顾地去了。
此时季恪也许在朝上,也许在御书房,也许在外廷的哪个司部,但没关系,他就去寝宫外等,季恪哪怕今天忙得回不来,明天也会回来,就算明天还不回来,总有一天会回来……
他多等一会儿没关系。
离他越来越远的身后,明华宫的侍从站成一排,久久没有散去。
“君上好可怜。”
“不知在行宫究竟发生了什么,听说是触怒了陛下。君上性子虽好,但就是太随性了,不懂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可也是陛下先给了君上前无古人的恩宠。”
“天子恩宠,历来是想给就给,想收就收。”
“这……哎。”
明威殿外。
季恪果然不在,姜宣便站在廊下,还阻止了要去其他地方通报的侍从。
他是来道歉的,不该再主动打扰。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活泼的性子很快就觉得无聊、受不住,他使劲儿忍耐,一会儿看天空,一会儿看廊柱,一会儿看周围的花草。
中午他饿了,但他担心季恪会回来用膳,便坚持着没走。
可直到他饿得腿脚发软,忍不住靠着廊柱坐下了,季恪还是不见人。
侍从们问他想吃什么,说去御膳房取来,他也摇头拒绝了。
饿是真饿,吃不下也是真吃不下,没那个心思。
恹恹地垂下眼帘,姜宣把廊柱抱得更紧了一点。
侍从们站了片刻,终于无奈离开,只留下一声叹息。
夕阳渐凉便是黄昏,黄昏之后夜幕骤降,风大了起来,吹动树叶与宫灯,给旷大的宫城染上了幽深与压抑。
姜宣靠着廊柱闭上了眼睛。
朦胧之中,他觉得季恪好像来了,又好像没有,又好像远远地一看见他就立刻转身走了。
他难过极了,忍不住喊出季恪的名字,想去追却站不起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背影迅速走远。
“唔……季恪你别不理我……”
“我知道错了……”
“季恪!季恪你有没有事……”
二更过,忙碌了一整日的天子负手站在明威殿外的木廊边,静静地看着那个斜坐在上面抱柱酣睡,梦话不断的家伙。
方才进来的时候,仓促之间,他还以为看见了……
然而往事难追,他如今能够拥有的,只有眼前这个人。
这个时而聪明时而傻,时而令他头痛欲裂愤怒无比,时而又令他……
的家伙罢了。
闭上眼睛沉了口气,季恪向后一抬手,秦中会意,亦向后使了个眼色,众人退走。
庭院幽静。
季恪上前两步,垂目定定地又看了一会儿,终于极其无奈抱起了姜宣。
不是以往的肩扛麻袋,而是双手横抱。
走到寝宫正殿外,他用脚踢开殿门,径直进去,再用脚往回磕上。
“以为朕不行?当真笑话。”
满腹忧思的姜宣当然不可能沉睡,被抱着刚一进殿,他就睁开了眼。
初睁眼时本就糊涂,发现近在咫尺的居然是季恪的脸,季恪还抱着他,他就认定这绝不是真的。
是梦,只有在梦中季恪才会对他好。
想到这里,姜宣委屈地吸了吸鼻子,一副要哭的表情。
季恪便皱起眉,沉声问道:“你做什么?朕令你不爽了吗?”
姜宣:!!!
真的季恪!
他一激动,下意识地在季恪怀里弹了一下,季恪的眉皱得更紧,双臂一用力,更加沉声地说道:“别乱动。”
姜宣一愣,而后目光炯炯十分乖巧好学地点头如捣蒜。
季恪登时无奈。
将人放上龙床,背过身去心想:这么突然被打断,他反而不知该怎么办了。
片刻后,坐在龙床上的姜宣揣着双手小心翼翼地倾身试探:“陛下?”
季恪没有立刻搭腔,停了一会儿才带着微微的烦躁说:“怎了?”
姜宣眼珠转转,觉得情况有点怪,理了理睡着之前的事,问:“你忙完公务了?是自己回来的,还是有人向你禀告了我在这里你才回来的?”
季恪斜瞥他一眼:“有区别?”
姜宣立刻严肃起来:“当然有!我不想打扰你,只想在这里静静地等你。”
季恪眼帘微垂,心中乱了一分。
的确是秦中禀告他的,说君后等了一天,滴水未进粒米未沾,他听完以后没有任何表示,仍是坚持把公务做完。
但不可否认,最后那段时间,他颇有些坐立不安。
最近也是,姜宣一直找他,他不见,倒也并非真地不想见,而是因为心中有气有怨,觉得姜宣那些普普通通浅浅淡淡的行为很是不够,不足以令他消了气和怨。
而今……
不知是因为时间的关系还是因为姜宣这次当真触到了他,他的气和怨几乎全消,只余下一点点脸面上的别扭。
“你说你不想打扰朕,现在不还是打扰了?朕忙了一日,大半夜的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还得周全你。”
姜宣四处看看,心想侍从们应当是季恪遣开的,应当是季恪觉得他们若在说话不方便……
唔,季恪好像气消了不少。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便一扫近日来的所有颓气,整个人重新焕发了快乐的生机,从床边蹦下来,兴奋地说:“你不用周全我!我来伺候你,我会我会!”
他凑过去牵住季恪的衣袖,把他拉到床边按着坐下,又跑去倒了杯水,回来往季恪手里一塞,开心地说:“喝水!”
然后上前弯腰解了季恪的腰封,宽掉厚重的外袍。
季恪莫名其妙,只能端着杯子上下抬手。
姜宣乐在其中,抱着季恪的外袍和腰封在衣架上挂好,接着一溜儿烟从侧门跑了。
不多时又跑回来,手上端着一个冒热气的金色面盆。
他将面盆放在桌上,投入巾帕搅了搅,拧干,一边在手心里叠一边跑回季恪面前,说:“擦脸。”
也不管对方愿不愿便自顾自地擦起来。
还端着杯子的季恪:…………
擦好脸,姜宣又跑了,端着面盆消失在侧门,不久后端着另一个更大更热气腾腾的盆回来,双臂微微发抖。
“烫脚。”他蹲在季恪脚边,抬头闪着双眼。
季恪彻底无奈:“你来找朕就是为了做这些?”
不是你说没人伺候的吗?
然而这话姜宣只敢在心里想,不敢说出来,生怕又惹季恪生气。
“站起来。”季恪说。
姜宣听话地站起来。
“把衣裳整理好。”季恪又说。
姜宣看看自己,理顺为了做活儿方便撸上去的袖子。
可是季恪仍瞧着他。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要整的,一脸茫然,片刻后就见季恪叹了口气,伸手在他肩上一提。
原来是纱袍掉下去了,他都没注意!
“说吧,你今日为何在此等朕?”
一听这话,姜宣的头便耷拉了,整个人做小伏低,悔愧无比地说:“对不起,都是我不好,自以为是自作主张,差点儿就害了你。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不这样了。”
想起那日的情形和二师兄信里的话,再想起最近季恪的冷漠,种种难过悉数爆发,眼泪“唰”地又流了出来。
他连忙拿手背抹,断断续续而又无比锥心地说:“你要是因此讨厌了我,不想再理我了也行……我就是、就是想当面跟你道歉,无论你原不原谅我都好……呜,其实我也、也不能原谅我自己……”
季恪的目光复杂起来。
终于,他伸手握住姜宣手腕,把人拉到自己身边坐,捏起中衣衣袖,轻轻擦拭那双哭红了的大眼睛。
“别哭了,遇事总哭还了得?你在殿外站了一天,一定累了,你先泡脚吧。”
现在的姜宣只知道要听季恪的话,季恪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于是照旧左脚踩右脚右脚踩左脚褪掉了靴子,躬身挽起裤管,把莹白的双脚伸进盆里。
水很热,他不由自主地向后仰了一下,双脚也缩了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