披头散发的景长嘉穿着白色中衣,正眉眼含笑的看着什么。
杨以恒猛地一震,他仰头怔怔地看着天上景长嘉的身影,竟不敢眨眼了。自上次冲突后,他已经有大半月没有见过景长嘉,此时再见,都恍然生出一种隔世之感。
何清极看见景长嘉出现,就心中惊跳。再看杨以恒的神情,更觉不妙。
白日飞升这种荒唐事,他不可能信。蔺获拿了圣旨去救人,回来就闹这么一出。何清极只觉得这是他与景长嘉的鬼把戏。
他们都太了解杨以恒。知道只要景长嘉肯低头服软,见过一面便什么事都没了。
何清极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景长嘉得封郡王,本就是独一份的例外。他还想摄政,何清极只能不顾往日情分。
他往前一步走到杨以恒身边,刚拱手想要说些什么,一道声音就从那灰黑明瓦里传了出来,响彻云霄:“犯人景长嘉,你还有何可说?”
明瓦里的景长嘉温润和煦:“无甚可说。”
何清极猛地看向天上的灰黑明瓦。
怎么回事?!这难道不是蔺获他们搞的鬼吗?怎会有声音,还会动?
而他身边的杨以恒,却在短短两句话里退尽了血色,面容变得苍白无比。
他已然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画面了。
分明就要死了,分明名声毁尽,嘉哥为什么还会笑?为什么……还笑得出来?
杨以恒觉得,自己是知道那个答案的。
他垂下眼不敢再看,天上的声音却依然清晰的传来:“犯人景长嘉,京城人士,年二十有三……”
“够了!”杨以恒突然厉喝,“停下来!朕命令你停下来!”
可天上的东西怎么会听他的命令?
灰黑明瓦兀自播放着,直到景长嘉在倾泻的天光之中转向了皇宫。
他在镇抚司狱里待了大半个月,气色并不怎么好。天光一照,整个人几乎是透明的。可他眉目舒朗,看起来又是那么的快活。
杨以恒面色苍白的凝望着他,听着他朗笑着大喊:“小兔崽子,老子不伺候了!”
话音落地,只余白茫茫的天光。
百姓们乌泱泱地跪倒一地,声音杂乱地喊:“云中殿下飞升了!殿下白日升仙了!”
杨以恒却满脸茫然,他目光寻到蔺获,轻声问:“他在说什么?”
蔺获看着眼前茫然似少年人的杨以恒,奇异的明白了他在问什么。
“他在说……”蔺获顿了顿,移开目光将视线重新投向了天上的明瓦,“陛下应该明白。”
杨以恒摇了摇头:“朕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蔺获看向他,恭敬的低眉拱手:“陛下,云中殿下说,他不要你了。”
百姓们山呼般的声音还未退去,蔺获的声音夹在其中,犹如巨浪中一只小小的泡沫,理应看不真也听不清。
可偏偏杨以恒却听得一清二楚。
它响亮得好似一记耳光,震得他无处可逃。
“他不要你了。”
景长嘉,你好得很……好得很!
杨以恒甩袖转身,走出两步后步子突兀地一停。
一口血抑制不住地喷了出来,眼前一黑整个人往下倒去。
“陛下?陛下!”
“来人!叫太医——”
勤政殿内顿时乱作一团。
而另一边,景长嘉却已经在未来世界生活了将近十年。
系统能将他送去未来,却无法精准的选择世界,更无法控制他的身份。是以这一次,景长嘉是一个儿童福利院里年满十岁的孤儿。
在最初,景长嘉以为这是个桶型世界。
最底层的人,没有阳光,没有自然水源,自然也就见不到花草树木。他们只能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辛苦生存一辈子。
但这个世界的儿童福利还不错,因为景长嘉生活的儿童福利院,位于这个桶型世界中层偏下的位置。
他晒不到阳光,却也能感受到一些自然的温度。运气好的话,偶尔还能照到那些上层居民的飞艇反射出来的光。那些光稍纵即逝,但每一次出现都会令福利院里的孩子们兴奋不已。
除此之外的另一项福利,则是学习。
这个世界的学习没有任何费用。只要肯学,所有的知识都为求学者敞开大门。
于是景长嘉在醒来的第二天,就变成了福利院里的异端,在一群傻乐的小朋友里充分发挥了他“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卷王精神,吓得他同寝室的小伙伴给他叫了好几次机器人医生。
听医生不厌其烦地说了许多次他的身体没有问题,小伙伴们才放下心来。
见景长嘉那么爱学习,他们甚至把一个月才会分发上一支的精神药剂留给景长嘉。
他们不懂学那些东西有什么意义,反正人类最终都只会活在虚拟网络里。他们在网络里什么都有,没必要去追求上层的阳光。但既然景长嘉想去看一看,他们也尊重这样的选择。
别人一个月才能喝上一支的精神药剂,景长嘉每隔几天都能有一支。这类药剂的效用类似于加强型□□,能让他在二十四小时内保持充沛的精力与专注力。
靠着精神类药剂,景长嘉极限压缩自己的睡眠。每周的睡眠总时长不超过十二个小时,空闲时间都在各个学科里遨游。
这样苦学的日子持续了好几年。
当他考完了福利院里的升级课程,全息网络里的老师建议他去更上层的学院里进行学习。在那时候他才突然发现,原来这个世界不是个桶,而是无数个巨大的圆柱体。
人们被一个个巨大的圆柱建筑圈养、分类,上层的人有阳光雨露,而下层的人只有永夜。人们终其一生只能在属于自己的那一层里活动。
“我第一次遇到能通过考试考到更高层的学生。”推荐他的老师这么说,“所以孩子,你应该过去。哪怕你一无所有。”
上层确实是个好地方,他每天在学习的时候能沐浴半个小时的阳光,雨季的时候,也会看见绵延的细雨。
更让景长嘉满意的是,这里有许多被人随手丢弃,可在中下层却见也没见过的小型机械。他总会把它们捡拾起来,带回福利院拆解研究。
后来,他又往上考过几次。能够接触到的机械也越来越复杂,甚至有一些被严令禁止带入中层。
他只能在下课后的短短时间里,躲入上层的垃圾车里拆解这些被人丢弃、却又被严管的机械物件。
这种日子对于云中郡王而言,是无法想象的。可对于在边疆撑起了自己脊梁的景小将军来说,却是很舒服的日子。
和平、安定,吃得饱也穿的暖。不用担心敌袭,也不怕突然的大雪掩埋了军营。所以即便有人嘲讽,他也依然淡定的钻着垃圾车。
而系统就是在这个时候醒了过来。
它开机的声音依然有着噪音一边的电流声。
醒来后也不与景长嘉废话,开口就是:“宿主你好,我们要准备出发了。”
景长嘉闻言,立刻收拾起自己新捡到的星轨车模型。
它是完全等比例缩小的高级模型,内里的发动机是按照真实发动机进行了百倍微缩制作。理论上来说,只要搞懂了它的内部构造,就能造出真实的星轨列车。
“你能储存物品吗?”景长嘉问它,“如果你做得到,我要带一些东西走。”
“可以。但我能量不够。”系统说,“如果你要从这个世界带走一些东西,我需要挪用部分维持你本源世界生命力的能量,来进行这部分的物质转移。”
景长嘉干脆道:“我死不了就行。”
他收藏的那些小机械,只要能带回二十一世纪,必然能令他的国家受益无穷。
他步履匆匆的回到福利院,将自己十年来的珍藏都交给了系统。在它们消失的一刹那,景长嘉突然问:“系统,这个世界……是二十一世纪的未来吗?”
“它是也不是。”系统平静地说,“它是所有可能中的一项。”
景长嘉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们出发吧。”
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好似被困在了一个狭小的黑箱里,手脚都被束缚,除了感受疼痛与安静,其余什么也没有。
这应当是景长嘉经历过的最痛苦的一次穿越。
第一次从二十一世纪穿去大弘朝时,他跌得不省人事。等到再睁眼时,只觉浑身发软、双眼发烫,是典型的高烧症状。
那时长公主正守在他的床前,他第一眼就看见了熬得憔悴的母亲。后来在长公主的精心照顾下,病症退得飞快,整个人没几天就变得活蹦乱跳。
第二次穿越是去未来。作为一个福利院里的孤儿,有什么病痛都是机器人医生负责。他昏昏沉沉被塞进医疗箱里,好似只是睡了一觉,就再次变得精神万分。
可这次……却完全不一样。
无穷无尽的黑暗与疼痛几乎将他压垮,强撑着的时间里,他甚至开始庆幸杨以恒让他去镇抚司狱里走了一遭。
没有镇抚司狱里的演练,景长嘉觉得自己现在就该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绝对的安静才渐渐的消弭。他开始听得见一些模糊的声音。一时间那些声音几乎成了景长嘉的救命稻草,他每天清醒时间,就会很认真的去分辨声音的类别与来处。
似乎是努力起了作用,模糊的话语渐渐变成了清晰的念叨,落进了耳朵里。
“……嘉嘉,你弟去你母校的夏令营回来了,说是学校的嘉奖栏上还有你的照片。他拍了照回来,但你爸妈不敢看。”
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棉被,有一种模糊的沉闷感。响在耳畔熟悉又陌生。
是谁……?
“你们学校老师今天又来看你了。我看到你那个高中同学也在,我记得你高中的时候和人家关系很好。我让那孩子和你多说说话,也不知道他说了没有。”
高中同学……又是谁?
几十年起的旧事提起来,就好像几辈子之前的事情了。
记忆被厚重的时间与经历落下了重重枷锁。
以至于说话的人语调是陌生的,连她讲着的事情都是陌生的。
可她的声音那么熟悉。
“嘉嘉……你爸妈打算把餐馆卖了。我不太同意,这家里总要有个进项才好,不然等你醒了,全家喝西北风吗?但你爸妈觉得,餐馆太忙了,总不能陪着你。你出事后,他们一直很愧疚。快点醒来吧嘉嘉……”
黑暗中的景长嘉忍着剧痛,努力的想要控制自己的身体。
这似乎起了一点作用。那些寸断的骨骼在剧痛中缓缓合拢,他咬紧了牙拼命地想要抬起手——
“嘉嘉?嘉嘉你是不是动了嘉嘉?嘉嘉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一股温暖的力量覆盖在他的手上。
禁锢着他的黑箱似乎被这股力量打破,一瞬间所有的感知都涌入了他的身体。
鼻腔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人声、风声、仪器的滴答声也在瞬间灌满耳道。
景长嘉用力地睁开了眼——
天花板的灯光刺得他生理性流泪,可病床边守着的人哭得比他还要凶。
“嘉嘉?你醒了?医生……医生!我们嘉嘉醒了!”
她抓紧了景长嘉的手,又哭又笑。
景长嘉蜷了蜷手指,想要开口说话,可一张嘴就是一声痛哼。
“嘉嘉你那里痛?等等,我去找医生。”
景长嘉看着她脚步凌乱的跑出病房,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来了。
是姑妈啊。
小时候爸妈都忙工作,就总把他放在姑妈家。到了后来,干脆就在姑妈家里住下了。家长签字是姑妈;去家长会的也是姑妈;就连生病了看医生,都是姑妈在跑前跑后。
现在守着他的,依然是姑妈……是他心里,妈妈一样的人。
要不是因为姑妈……
杨以恒,你可真是蹭了个大便宜。
他短暂的醒来后,又飞快的睡了过去。
这次再睡,就不再是身处黑箱之中了。他在一片广袤的黑暗里,而黑暗的深处,有着一盏星星一样的灯。
“系统。”景长嘉叫它。
那微弱的星光闪了闪。
景长嘉了悟道:“你睡吧。”
“请……宿主……尽快开始……收集能量……”
“我自有安排。”景长嘉说,“不会让你彻底关机,放心。”
他说完话,转过身背对着星光,坚定地朝黑暗的另一边走去。
再次醒来,病房里站满了人。
他的父母与姑姑都在,还有一些陌生人正压低了声音小声的说这些什么。床边还有个熟悉的人,正在埋头玩手机。
他微微侧过头,去看那张熟悉却变得有些稚嫩的脸。
几乎是刚刚看清,那人的注意力就立刻从手机里抽了出来,与他对了个正眼:“我哥醒了!”
安静的病房顿时热闹了起来。
长辈们扑到床前哭哭笑笑,其他人耐心地安慰着。等大家的情绪都平复了下来,才有人温声对景长嘉道:“长嘉同学你放心养病,你的学籍学校都保留着。什么时候养好病了再复学。你还小,身体一定要养好,我们不急这一时。”
景长嘉忍着痛,微笑着点了点头。
他刚苏醒,还很虚弱。没一会儿医生就来病房赶人,紧接着就是一系列的检查。
可景长嘉的精力甚至不足以撑到检查结束,就又昏睡了过去。
如是醒醒睡睡好多天,他才恢复了基本的精力。
但恢复了精力,却并不意味着他的状态有所好转。他依然浑身剧痛,且无法控制自己的肢体。
医院查来查去也查不出原因,只能猜测或许是坠崖时伤到了神经,慢慢复健,有恢复的可能。
景长嘉倒是有所猜测。
从未来世界回来的时候,系统说要挪用部分维持他生命力的能量。或许就是这部分能量的缺失,才导致了他目前这样的状况。
这样推断的话,等能量补充上,他应当就能有所好转。
用这样的代价换取一些未来技术。只要不是终生残疾,那就不亏。
但令他没料到的是:“你是说,我都昏睡了一年了?”
“是啊。”身旁的人答得干脆,“哥你这次真的把我们吓死了。你不知道刚开始的时候舅妈和我妈天天对着哭。我才多大点啊,哪见过这种世面?都要被吓死了。”
景长嘉想着系统的话,又看着他顶着一张和杨以恒相似至极的脸,却说着要被吓死的话,只觉得诡异极了。
杨以恒从小老成持重,即便心中被吓破了胆,嘴里也定然讲不出这种话来。但杨恒和他完全相反,是个冒冒失失还咋咋呼呼的小孩。
景长嘉缓缓叹了口气,才慢吞吞地说:“小恒,你这几天别来看我了。”
杨恒茫然道:“为什么啊哥?都放暑假了我很有空的!”
“看着你我心烦。”景长嘉说,“你太吵了,让我静静。”
“我?吵?”杨恒指着自己的鼻子,放开了嗓门,“你怎么能说我吵!要不是怕你无聊,我才……”
“小恒你怎么回事?怎么在医院里大呼小叫的。”姑妈拎着一个保温饭盒推门而入,“小点声,别吵着你哥。”
她说着话一抬头,看景长嘉醒着,顿时眉开眼笑:“嘉嘉今天精神不错啊。”
“姑妈。”景长嘉笑眯眯地喊他,“小恒和我玩呢,没吵到我。”
杨恒冲他皱了皱鼻子,才又蹭到亲妈跟前:“妈,今天吃什么?”
“你舅舅做什么你吃什么。”姑妈回答了一句,又对景长嘉说,“本来你妈妈想赶过来的,但中午店里忙,我就没让。嘉嘉别着急,他们下午就来了。”
“我不急。”景长嘉笑了笑,“姑妈你也不用担心,我状态很好。”
“你都醒过来了,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姑妈笑着道,“等吃了饭,让小恒陪你去复建。他力气大,护得住你。”
说着话,景长嘉手里就被塞了个吸管杯。
他最近复建得已经能够抓握,只是偶尔还不够稳定。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家里就把饭碗换成了吸管杯。插上足够粗的不锈钢吸管,米饭、蔬菜丁与肉丁都能吸上来。
饭菜味道清淡,但搭配得极其用心。景长嘉捧着杯子,一口一口吃得认真。
等他慢慢吃完,护工就推着轮椅进了病房:“到时间去复健了。”
姑妈应了声好,手脚麻利的收了餐具:“我也要上班,小恒你好好看着你哥。有什么事立刻给我们打电话。”
杨恒挥挥手拖长了语调:“知——道——了——”
住院部的复健区在单独的一层。护工推着他、带着杨恒上了电梯。抵达复健区后,却没有第一时间往复健治疗室走,而是转去了测试处。
在开始新一个周期的复健之前,景长嘉得做一系列的测试。包括手部、腿部的发力,运动,以及一些神经反应。
测试内容复杂繁多,花费时间极长。杨恒守在外面,无所事事地玩着游戏。
等到手机电量消耗了大半,景长嘉才从测试室里出来。
他浑身衣服几乎湿透,整张脸都是运动过度的红。
“哥,这是怎么回事?”杨恒手忙脚乱的收起手机,“咱们还练吗?”
“今天暂时不练了。等医生制定新的复健计划。”景长嘉歪头在肩上蹭了蹭脸上的汗水,才又说,“走吧,下去了。”
护工工作繁忙,见景长嘉这里没什么事了,就留在了复健区帮别的病人。杨恒推着景长嘉进了电梯:“今天天气好,我们去花园里溜溜。”
“不去,热。”景长嘉一口否决。
他是个虚弱的病人,并不想去室外体验四十度的盛夏。
“你整天待在房间里,也不嫌闷。”杨恒嘀咕两句,到底还是选择听哥哥的话。
回到住院层,路过护士台后,杨恒默默地把轮椅推到墙边,景长嘉就握住墙上的扶手,缓缓地站立起来。
依靠自己的力量从不远的地方走回病房,是他每天的复健课程之一。
见他站稳了,杨恒连忙拖着轮椅,几步跑到护士台上去登记归还。
护士一见他,立刻道:“哎,小孩,你来了就跟我过来,去拿你哥的检查单。”
“我先把我哥送回病房。”杨恒说。
“没几步路了,我自己慢慢走回去。”景长嘉却说,“小恒你去拿检查单,顺便给我带个本子和水笔回来。”
杨恒有些不放心:“你没问题吧?”
“能有什么事?”景长嘉两手抓紧扶手,“你快去。啰嗦久了我才站不住。”
杨恒犹豫一瞬点头应道:“哥我马上回来。”
他说完,就步履匆匆地跟着护士去了医生办公室。
景长嘉一个人扶着扶手慢慢往病房挪。护士站距离他的单人病房实在很近,只有两个房间的距离。以景长嘉对自己复健进度的判断,目前他自己走个来回应当没问题。
他慢慢走过第一间病房,身体里有沉重的疲惫感漫上来,但这样的疲惫并非不可克服。他稍微站定喘了口气,就抬起步子继续往前走。
恰在这时,一声尖锐的电子音突兀的响起:“嘀——正在开机——”
景长嘉脚步一僵,浑身如同抽空了力气般猛地往下倒去!
他眼中闪过慌乱,正想用尽全力扭过身体,以侧身倒下去时,一股巨力突然钳上了景长嘉的手臂。
“小心!”
下跌突兀的止住,那人一手钳着手臂,一手揽住景长嘉的腰,将人抱直站稳:“你还好吗?”
景长嘉抬眼看他,笑着道:“多谢你了。”
听了他这话,那人却微微挑了挑眉:“不认识我了?”
景长嘉心中微讶。
他仔细看着来人。
眼前人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气势若山。是一张极其好看、却没有在记忆里见过的脸。
偏偏却又奇特的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大抵是以前认识的人。
景长嘉神色自若地道:“你变化很大,差点没认出来。”
以云中郡王的经验,这话一出,对方就该与他攀谈一些往事。他也能顺势从往事里猜出对方身份。
偏偏那人闻言,却低声笑了起来。
他扶着景长嘉的手,凝视着景长嘉的双眼,笃定道:“果然不认识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云中郡王:不是,他谁啊?怎么不按牌理出牌!
被戳穿了伪装,景长嘉也没什么不自在的。
他更自然地说:“不好意思,之前大病一场,脑子还有些糊涂。你是?”
“我知道。”那人说,“我是封照野,还记得吗?”
名字很熟悉。景长嘉心想:他似乎……是有过这么个名字的朋友。
只迟疑了一瞬,就听封照野道:“想不起来也没关系,我先扶你回病房。”
他不深究,景长嘉乐得清静:“那就麻烦你了。”
他们距离景长嘉的病房本就不远,封照野将人半扶半抱,几步就带回了病房,直到将景长嘉放回病床,他才放开了手。
景长嘉默默地给自己调整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再一抬头,就发现连室内的空调,封照野都给他调到了最适宜的温度。病床的小桌上也已摆上了一杯温水。
景长嘉微一挑眉,将目光从温水转移到封照野身上。
这位故人刚从盥洗室出来,抽了张卫生纸在慢条斯理地擦手。察觉到了景长嘉的目光,他走进床边,问:“吃苹果吗?”
景长嘉略一迟疑,点了点头。
封照野就从果篮里挑了个苹果,坐在床边削了起来。
他削苹果的技术很好,苹果皮薄而不断,一只大苹果只在他手中转了几圈,就被削得干干净净。随后他打开抽屉拿起一只果汁杯,将苹果切丁扔了进去。
景长嘉顿时发现,他对自己病房里的一切都很熟悉。
是……常来过?
可这一切又给了景长嘉巨大的违和感。他总觉得以他与封照野的关系,并不该这样相处。
但他们曾经是如何相处的……他却已经忘了。
沉思间,果汁杯里的苹果丁已经被打成了糊糊状,封照野插了个吸管,将杯子塞进了他的手里。
“谢谢。”
封照野点点头,没再说话。
景长嘉捧着杯子,不着痕迹地观察他。封照野垂眼擦手,任他打量。
两人一时间谁都没说话。病房里安安静静,气氛却并不尴尬。
没多久,杨恒就推门而入:“哥,你要的本子和笔我给你买来了。哎,照野哥?”
封照野回过头,直接道:“小恒,你哥现在离不了人。下次先把他送回病房再去做别的事,别什么都听他的。”
杨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却乖乖点了头。
“他出了很多汗,最好带他去冲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封照野又说,“护工呢?”
“留在楼上了……”杨恒挠了挠头,“照野哥你别担心,我能照顾好我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