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定能。”凌云握住他的小臂,“只要你想。”
闻听笑笑不说话,他们默了片刻,他忽然想起来:“对了,我可以给你们写信。你们家里地址是什么?”
凌云一时有些慌。他们平时并没有互通地址的习惯,饶是在学校里一起上课的同学,如果不是登门拜访,也不会询问家庭地址。尽管此时问话的是他这个暑假最要好的闻听,他也不敢随便地告知,又不好意思直接回绝,只好结结巴巴地蹦出几个字,一边下意识地斜着眼睛看凌厉。
闻听屏息凝神等待回答,等了半天却没等到一句完整的话。他见凌云看凌厉,以为是凌云背不下家庭地址,也随他的视线望过去,对着凌厉追问一句“嗯?”
正是战况最严峻的时候,方才他还能分心听一两句对话,现在是除了游戏之外一无所知,连闻听望向自己都不知晓。凌云看着他那专心打游戏的样子无奈地摇头,半是扯开话题半是嘲讽地说:“他家?他家住王者峡谷。”
“王者峡谷?”闻听愣愣地重复,“在峡谷里……那是哪一户呢?”
凌云被他的反应逗乐了:“好了,不说这个了。你还没给我讲上次说到的那个茶庄姐姐的故事呢。”
“哦……”闻听仍旧迷糊着,正打算说什么,凌云又对着不远处惊喜地叫道:“萤火虫!”
第22章 精灵
“诶……”凌云话还没说完就径直跑开,闻听看着他去赶萤火虫的背影无奈地一笑,只好快步追上去喊他,“你等等呀。”
“好多只啊,你看那片草丛里。”凌云追赶过去,意图用手掌圈住几只。
闻听在他身后看他小心翼翼又有点笨拙的动作,好笑道:“都看了多少回了,还这么兴奋。”
“也没看几回啊,小姨那边都没有,还得跑出来才能看见。我再不好好玩一玩,就得回家去了,城里可是根本看不到这些。”
闻听靠在旁边的大石头上,仔细回想自己第一次看到萤火虫时的心情。是挺新奇,但好像也不至于这么新奇。这是不是一种围城呢?城外的人想进来,城里的人想出去?
然而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似乎没有什么人想出来,只有他们一个劲地想要进去。在这时候,不想进去的人就成了不被理解的异类。
藏匿在树丛中的夏虫唧唧地叫,为这被时代遗忘了的小山添上些声响,仿佛是要以此证明,无论是怎样的无闻,存在也并非全无意义。白云被晚风吹动,薄薄一层遮罩住月亮。他对着月亮瞧。世界各地的人,都共享着这同一轮明月。无论何处的人看它,难道真的都是一个模样?也如此时的他所见到的这么美、这么恬静、这么安宁吗?
凌云依旧执着地追逐着萤火虫,看他专注的样子,似乎是发现了某个目标,非得抓到手不可;右手里的手机开着相机的界面,看来是又在专注于他的摄影大业。然而因动静太大,每跑几步就要惊动那无辜自得的生物,活生生像村里忽然起身冲进鸟群的小狗。
闻听笑了一下,远远地叮嘱他不要跑远,自己走到井边,探出身去看井底。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底下不过一汪黑。他想起小时候村里流传的故事,说井底有女鬼,看见小孩朝里探头,就要从井底里将你抓下去,做她的替死鬼。他也曾想着,里头有女鬼,怎么大家还是每天从这里打水、接水,也不害怕晦气呢?但是不论怎么质疑,那个年纪的小孩子,没有一个不会被这传说吓到的。直到后来长大听得多了,哥哥姐姐们露出权当乐子式的不屑的笑容,又从大人们对更小的小辈讲话时的表情里瞧出夸张蒙骗的意味,也就逐渐知道这不过是害怕孩子们意外坠井编出的故事。
如今他早已过了会被这话术欺骗的时候,但是盯着井底盯久了,那遥远的阴寒恐惧还是会从心底里钻出来,让他有一点本能的怕。闻听摇摇头,自嘲般笑笑。
凌厉依旧在打游戏,拇指点在屏幕上,那迅速而用力的样子甚至让闻听也觉得手指隐隐作痛。他独自走到小溪边蹲下,隔着清澈而浅浅的溪水望底下的鹅卵石。
再过两个月,他就要到十八岁。其实真要说起来,前一天、后一天,不过是几十个小时的差别,这时间似乎没有什么意义。但是人是活在定义中的生物,而在这定义里,毫秒之差就仿佛是天差地别。原先不必多虑的事情,都渐渐成为所谓重要的分水岭,可是他对它们依旧毫无头绪。
他在这纷乱的思绪中无知无觉地伸出手指,伸入溪水中,触摸那底部光滑圆润的鹅卵石。水流轻柔地游过微微拱起的手背,后又紧密地围绕包裹住手腕,仿佛在挽留——这样说当然不过是出于多情,毕竟即使深林人不知,也会有明月来相照。虽说这话原先讲的是琴生,但毕竟受着月光的眷顾的不只是琴生。无论是纷纷开且落的红萼或者眼前的溪流与碎石,本身便诞生于这孕育了一切的自然,亦都享受着自然最直接的眷顾,又何必需要他的见证。
他为自己在此留存而寻找的意义终究成为徒劳,闻听从溪水里收回手,不顾残留在手的水珠,直接贴上面颊。溪水凉凉的清爽,他得了趣,索性将两只手都伸展开,手掌朝上放进溪流,片刻又迅速抽出,贴在脸颊与脖颈上。如此几回,忽听身后男声道:“衣服都湿了。”
闻听愣了愣,忽地转过身,与凌厉对视一眼,随着他的视线低下头,见衣服斑斑驳驳地湿了一片,手上的水顺着手臂向下留,宽大的衣袖边缘也被染成深色。
他笑了,明眸皓齿,少年意气。月光被流淌的溪水反映在他的身上,波光粼粼,仿佛他也是那溪流的一部分,与它一样自由灵动地流淌。他的眼睛弯弯的,清澈漂亮,五官与名字一样清秀而有灵气。素日在骄阳下曝晒成小麦色的皮肤,此时在月光的映照中轻微地泛白。整个人被笼罩在月色里,凌厉肉麻地想,像山林里的精灵。
凌厉晃了神,不知道自己盯着他的时间早已越过了礼貌的界限。直到闻听伸出左手,试探着在他的眼前挥了挥问“怎么了”才幡然惊醒,没来得及回味那突如其来的走神,本能地摆摆手故作不在意地说“没什么”。
闻听撑着膝盖站起来,坐到他身边:“你不打游戏了?”
“打完了。”
“赢了吗?”
“当然。”
“真厉害。”不知道是不是真心在夸。
闻听比他坐得稍稍前一点,望着天空发呆,头发随风飘动,散出洗发水的清香。他看他一会,问道:“我们经常来找你,会不会打扰你学习?”
“啊,不打扰。”闻听说,“我今天该做的都做完了。”
“嗯。”凌厉点点头,没再讲什么。
闻听默了片刻,微微偏过头看他,凌厉察觉了,好奇地朝他看过去,闻听仍是不说话,不过倒也不躲避,只是视线粘在他的脸上左右来回地转。凌厉回望着,想起森林小鹿一类的比喻,像是初生而未谙世事的生灵在好奇地打量突然出现在领地的陌生人类。“怎么了?”他问,语气是不自知的温柔。
“我说了你别笑话我。”闻听视线下垂,面上闪过一丝赧色,将声音放得好低,像在讲秘密,“我其实没那么想考出去。”讲完话,眼睛依旧看着地面,纤细的睫毛遮盖在眼睑。但不是因为偷懒,也不是恐惧。他在心里暗自嘀咕,却悄悄地不说出口。
凌厉没有什么反应,等闻听忍不住轻轻抬起眼睛试探地看他的表情,见他面色平淡,正认真地看着自己。视线相触,他终于开口:“那也很好。这里也许比城市更适合你。”
闻听愣怔地与他对视,对方眼神坚定,一下也没有眨动,仿佛在以此证明自己所说全出真心,绝非戏言。他的睫毛颤了颤,收回视线也转回了身体,望着面前默默的小溪,不自觉地微弯起嘴角:“你还是第一个和我说这样的话的人。”
“是么?”凌厉的话语里也带点笑音,“城市也没什么好的,只是不同罢了。”
闻听觉得自己本应再说点什么,因为还有话没有说完,还有心绪需要补充。但不知道为什么,自心底里生出一种心照不宣的、令人安心的明白,于是他只淡淡地“嗯”一声,与身边的人共听溪水。
凌云终于跑回来,咋咋唬唬地坐到闻听旁边:“给你看,这张怎么样?”
闻听凑过去看他的手机屏幕,仔细欣赏了几秒:“好看。”
“哥。”凌云叫凌厉,一边越过中间的闻听,将手机举到他眼前,“这张拍得好吧。”
“嗯。”他点点头,罕见地详细解说,“不错,构图不错,光影也好。”
“哥,你现在真会夸人。”凌云美滋滋地将手机收回去,“我开学了要拿它去参赛。”
闻听问:“什么比赛?”
“学校里的摄影比赛。上回我就得奖了,三等奖。”
“好厉害啊。”
凌厉不客气地拆穿:“发朋友圈叫大家帮忙转发点赞,然后就算得奖啊?我早觉得这没什么意思,不就是比谁微信好友多吗?”
“那也不完全是吧!还是有人会点进来看的,会投票的。我就给不认识的人投过票!”
“人家都是专业单反拍,你整个手机,跟人争哪门子的奖?”
“单反怎么了,手机怎么了,拍出来好看才是真的。再说了,谁还没个单反啊?但谁能拍到萤火虫呀?还是没有游客的这种。这里好看的地方这么多,早知道我把家里的单反带出来了……”
“那你之前来的时候干嘛不带?”
“那么多行李,哪还背得动单反啊。”
“自己懒不说。”
“哥你还说,要不是你挑剔这样那样都得带,我们至于有这么多东西吗,我还帮你多背了个包呢。”
“我都是正经东西,平时学习要用。你的是什么?”
“你是因为带了你的宝贝球鞋,我都看到了,就来住两个月不到,带了足足四五双。再说了,我才是要学习好吗,你个大学生整天打游戏,又没作业,还说什么学习。”
“搞笑,谁说我整天打游戏了?学校不布置就不学习了?这暑假是谁天天要往外跑,还得我来陪?”
“我看明明每次你来的时候心情也蛮好。”
“我心情好是我自己……”
“等等。”闻听夹在中间,感觉耳膜隐隐作痛,讪讪地开口打断两人幼稚的吵架,“奶茶和西瓜该冰好了吧。”
“没关系还早,这才……”凌厉看了一眼表,惊道,“已经八点了?”
凌云意犹未尽,嘟嘟囔囔:“你打游戏打这么久,哪知道什么时间呀,还得小听哥哥看着。”
“你今天非要吵架是吧?”
闻听无奈扶额,站起身:“我们去拿奶茶吧!”
第23章 哄小孩呢
闻听自顾自地往水井的方向走,两人虽也先后站起跟从,然而仍旧不服气地骂骂咧咧。他故作不闻,实际嘴角也已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不自觉地扬起。俯下身意图去拉那连接铁桶的绳索,然而底下的水桶比他想象的重一点,他没拉住,被带着往前微踉跄一下。
肩头瞬间被抓住了大力往后拽,闻听吓了一跳,随着力气后退了两三步,见凌厉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没事吧?”
闻听有点蒙,心里想着“你拉我却问我没事吧是什么意思呢”,凌厉没等到他的回答,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去旁边坐着,我来拉。”说完,走到井边蹲下来,试探地拉了拉绳子,转过头和他确认:“就这样拉上来就好吗?”
他还没有弄清刚才那一出究竟是怎么回事,听见凌厉问自己,便朝他走过去,刚想蹲下,却被挡了一下膝盖:“你往后一点。”凌厉表情严肃,“再往前危险。”
闻听恍然,原来刚才是怕他被带着掉到井里,所以才突然将他往后拉。“没事的啦。”他觉得好笑,又有一点暖意,“还离得远呢。”
“那也要小心,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他拉一拉绳子,又问一遍:“对吗?”
“嗯,拉着这边一起往上提,慢慢走就好。桶里面都是水,重量很均匀,不会随便打翻的。”
凌云跪坐在地上,远远地朝井底里瞧。凌厉未曾有过经验,动作缓慢却也沉稳。终于把水桶拎上井面,闻听伸出手提住桶沿,使劲将它拽出来。
“好满!”凌云迫不及待去够井水里的奶茶杯,将它贴在掌心上试试温度,惊喜道,“真的变冰了!”
闻听也去够,纤长的手指触碰到杯壁,满意又放心地点点头:“是冰了点。这才一个多小时,要是能再放久一点就更好了。”
凌厉把桶里的西瓜抱出来,朝闻听摊开手掌,意思是问他要先前从家里带出来的水果刀。“没事,我来吧。”闻听从他那里将西瓜抱到自己身前,从西瓜正当中利落地劈下一刀。西瓜被分作两半,露出漂亮的红色瓜瓤。他熟练地将它们切成几片小瓣,递给凌厉和凌云:“来,吃西瓜。”
凌云将奶茶放回水桶里,使它继续在冰凉的井水里湃着,接过闻听递来的西瓜,直接咬了一大口。果肉香甜可口,汁水在唇舌间爆开,还微带着些许凉意。这许久没有喝水,刚才和闻听聊过天,拍照又耗了些体力,他正渴得不行,快速地吃完一片,又忙不迭将下一片送进嘴里。
闻听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忍不住笑:“慢点吃,这么多块呢,没人和你抢。”
凌厉嘴里满满一口西瓜,见闻听打趣自己,对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努力将果肉吞咽下去,才终于开口:“好好吃啊,你真会挑西瓜。”
闻听得意地对他使个眼色,转去问凌厉:“你觉得好吃吗?”
凌厉虽没凌云那样急不可耐,倒也正在悄悄地去拿第二块:“好吃。”
“我感觉……”凌云咂摸咂摸嘴巴,感觉舌尖有一点清甜的回甘:“感觉都有井水的味道。”
“什么啊!”闻听失笑,“这要是有井水的味道可就糟了,多脏啊。”
“井水很脏吗?”
“那肯定,没消过毒没过滤过的,多少杂质呢。不过西瓜这种带壳带皮的不碍事,也不回渗进果肉里。你在井水里冰过的奶茶,等会记得回去以后要用自来水冲洗一下,再插吸管喝。”
“好,我记下了。”凌云认真点头,手掌胡乱在封口地塑料纸上抹了一把,刚想去拿闻听身边立着的那块西瓜,却被凌厉打了一下手背。
“干嘛?”
“你少吃点,闻听才吃一块。”
“哦……”凌云这次倒服气,悻悻地收回手。
闻听见状忙说道:“没关系你先吃。我吃得慢,等一会儿再吃,还有半个呢。”
“你吃得慢,等下就都被他吃完了。”凌厉不认同,将那块西瓜抓起来放到远离凌云的那边,拿起水果刀,去切剩余的半个西瓜。
凌云看着他哥歪歪扭扭不成样子的刀法,不满地嫌弃:“就那一小块,我至于吗。还非得放在那边。你看看你切的,像什么样子。”
确实远不如闻听切得均匀干净,凌厉一时也有点窘:“这是水泥地,我能切得好吗?平时在家吃西瓜我切得都很好。”
“那怎么闻听哥哥就能切得那么好?”
凌厉停下动作不干了:“有本事你来切,一天到晚动嘴皮子。”
他的语气比方才差了点,凌云没什么反应,知道只要及时偃旗息鼓就还能相安无事。然而闻听却当了真,放下手里吃到一半的西瓜,用胳膊肘安抚地轻碰凌厉的手臂,认真地说:“没有啊,我觉得切得很好啊,只是大小有点不一样。但是这毕竟是水泥地嘛,还要控制着刀刃不磕到地面,你看着容易,其实很难的。”说完话,偏过脑袋去瞧凌厉的表情。
方才还忿忿下垂的嘴角已带了笑,不过不像是开心,更像是不好意思。“你在这儿哄小孩呢。”凌厉怼他,却没什么攻击性,像在自嘲,调侃自己方才的坏脾气。又提起小臂,在西瓜上落下最后一刀。
闻听见他笑,也放松下来。凌厉伸手去拿新切好的西瓜片,先将一片抽出来搁在闻听的正前方,似警告又似报仇地瞪一眼对面的凌云,才又抽出一块来自己吃。
闻听好笑地看他们俩为了一块小小的西瓜明争暗斗,仍是慢慢地啃自己手里的西瓜,不再有加快速度的必要。虽然他并不在乎这一点多少,毕竟这本就是买来招待他们的,不过此时心里还是带上几分骄傲的自得。
本该悠闲的水果莫名叫他们吃得剑拔弩张。三人就着井水简单清了清手上汁水的黏腻,闻听将吃剩下的果皮放进自己带来的桶里,准备带回去后扔掉。
他们并排往回走,凌云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到凌熙发来的消息。“太好了。哥你看到消息了吗?”
“没看到。”自方才与闻听聊天起他都没再拿出过手机,凌厉问,“怎么了?”
“电路修好啦,半个小时以前就好了。凌熙姐说已经买了稳压器,过几天就装上。”话音刚落,他的手机响起来,显示有来电。然而,他却没有立刻接起,铃声在空旷寂静的山中回荡,闻听奇怪地看他,见他正在看凌厉。
“是我爸。”他小声说。
“接啊。”凌厉的语气没有变化,显得理所应当。
凌云一抿唇,清清嗓子接起电话:“喂,爸爸。”
周围环境很安静,从听筒里漏出一点声音,听起来是挺温润的男声,一旁的闻听和凌厉都能断断续续地听见对话。。
“儿子,最近在小姨那边怎么样?生活都还行吗?”
“挺好的,我感觉自己都习惯住在这里了,现在正在外面散步呢。”
“吃得、住得怎么样?”
“就住在小姨开的客栈里,吃饭嘛也总是有厨师做的,都很好,上次不是和你说过嘛。”
“我记得,就是再多问一下,你别嫌我啰嗦。你什么时候回上海啊?”
“反正是八月底,具体的我也还不知道,看妈妈时间再决定吧。”
“她八月二十四号回国,我刚才打电话问过她。”
“哦,那我们估计也就那会儿回吧,二十五号、二十六号差不多。”
“要不要提前两天回?跟爸爸一起去吃个饭。”
“我之后也有时间啊,三十号才去学校报道,不着急这两天吧。”
“但是我二十四号要去广州出差,你开学以前我回不来,就见不到了。爷爷奶奶也等着见你呢,我们一家人聚一次,你要是没什么事就早点回来。你妈还没回家,你就来我们这儿住几天,等你妈来了再回去。”
他们走到岔路口,闻听的家到了。他看了眼正在讲电话的凌云,压低了声音问凌厉:“我送你们回去吗?”
凌厉摆摆手,小声回他:“不用,你快回。”
“那我走啦,你们路上小心点。”闻听没推脱,朝凌云示意了一下就转身走进小道。
凌云停顿片刻,对电话那头说:“我哥一起去吧。”
“你哥?”
“是啊,我们都在小姨这里,我要是先回去了他怎么办?”
“他……他不能回凌风那里吗?”
“妈妈没回家,他一个人……”
“我一个人也能活,犯不着你们操心。”凌厉开口了,并不打算掩饰自己听到通话的事实。男人显然没想到凌厉就在旁边,在电话那端尴尬地笑了两声,还在寻找话语弥补,凌厉继续讲:“没什么必要装好人,这么多年过来谁还不知道谁在演戏,有这演技中国电影没你实在是可惜了。一顿饭多稀罕啊?我什么饭吃不上要上赶着去蹭饭吗?少把自己当回事。”
他加快步速走过凌云,与他隔着大约十来步的距离,背影在月光与路灯的照射下显得倔强而孑然。
凌云皱着眉头叹气:“爸,妈妈都说过多少回了,你怎么总是这样。我哥也是自家人,你们到底干嘛呢?”
男人小声地回:“你哥在你旁边,你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
“有什么好说的,他是我哥啊,我……算了,之后我跟妈妈商量一下,再给你打电话吧。”
“嗯,你爷爷奶奶也都想见见你,这一整个暑假你都不在,之后开学要见就更难了。”
“知道了。”凌云闷闷地说了声再见,挂断电话后抬起头,看见凌厉在不远处的拐角等自己,看见自己跟上了,他又立刻果决地转身走进客栈。
等到凌云进门时,凌厉已经不见了人影。凌熙坐在吧台边上,手里拿着一个啃了一半的苹果。看见他进来,忙从椅子上下来小声问他:“你哥又怎么了?刚才进来我跟他说话他一点也没反应,我问他你在哪儿他也不回,怒气冲冲就进了房间。出什么事了吗?你俩吵架了?”
“没。”凌云的脸皱成一团,“是我爸。”
“你爸?你爸怎么他了?”
“我爸刚才打我电话,喊我早几天回去跟爷爷奶奶一起吃饭。我说叫我哥一起去,要不然到时候我一个人去找他们了,我妈跟家里的阿姨都没回来,我哥一个人在家也不好。然后我爸就感觉…不是很想带他……”凌云摇摇头,“不对,就是根本没想到我哥。我正在和我爸理论呢,被我哥听见就发火了。”
凌熙望着紧闭的房门叹了一口气,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无奈地坐回座位:“算了,我们也没什么办法,你别多想,早点回房间休息吧。”
凌厉没有听见他们的对话,他匆匆洗完澡,坐上床,忙不迭地打开游戏。有相熟的好友看见他上线,便发来邀请,他很快同意了。这一夜他打游戏打到很晚,而且越晚越兴奋,久违地在凌晨两点才放下手机。
他锁上屏幕,熄灭了房间里最后一点光源,侧卧着躺在床上。房内与窗外俱是一片黑,静谧非常,只在朦胧间传来山鸟啼叫。
再不宁的心绪也都或忘或淡了,绵长睡意在不知觉间悄然来袭。入睡前的刹那,眼前又浮现出在溪边的少年的身影,分不清是回忆或者梦境。
他迷迷糊糊地想,当时也应该掬一捧溪水,覆上面颊,一定会十分爽意。
这一觉睡得意外地舒服,一夜无梦,醒来时也没有丝毫的无力困乏,只觉得神清气爽。窗外水声潺潺,凌厉恍惚了一秒,起初还以为是溪水流得湍急发出的水声,等到拉开窗帘,才发现原来是正在下雨。
他推开房间门走出去,本该热闹的大厅里今天竟只有一个智杰,正对着电脑屏幕愁眉不展。
他走过去打招呼:“智杰哥,早。”
“诶,凌厉。”智杰指指身旁的冰箱,“早上剩了点面包,去热一下吃吧。”
“好。”他给自己倒了杯橙汁,从塑封袋里取出一块面包放进微波炉,机器嗡嗡地运转,不一会儿便溢出浓郁的面包香。他环顾四周,确认了大厅里没有别人:“小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