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毛巾随意擦拭过的发梢还泛着湿意,窗外的蝉唧唧直叫,身旁的电风扇吱呀作响,闻听就着房间中央的白炽灯光,望着日历上的数字发呆。这是没有见到凌厉的第三天。他像把自己忘了,也可能是在生气,毕竟是自己先莫名其妙地躲着他的。可自己那时分明也没有说之后几天都不见面呀。为什么凌厉自那以后再也没有来过?
不过他又有什么权力责问凌厉呢?毕竟自己也没有去找他。
当然了,凌厉可能也没有生气。他手机里的世界多么丰富,自己是见识过的。他很可能只是再度沉迷了几天——或者都不能说是沉迷,也许那才是凌厉的日常,而和自己在山村里闲逛,只足以构成他心血来潮的例外。
他抱住小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
夜很深了,时钟走过十二点,他早该睡了。可是此时的他一点睡意也没有。
等到天亮,再过一天,就到了他们本来约定去烟火大会的日子。还去吗?他还记得吗?
闻听沉默地朝后仰身,靠在坚硬的木板床头,颈椎挤压成一个难受的弧度,但他也没有调整坐姿,任由视线落在斑驳的天花板上,眼前浮现的都是凌厉的神情。
他不知道自己这样算作什么。欲求不满,还是故作姿态?且不说能要到什么了,他连自己要什么恐怕也还没能想清。
再回神时,时间又已走过半个小时。他叹了一口气,侧身探向床头的开关,房间陷入黑暗。
睡前头发仍旧半湿,忘记吹干就草率入睡的结果便是第二天脑部传来的阵阵胀痛。他将手里的篮子搁在一旁,低下头,拇指大力地按压太阳穴。
马千傲用脚踢了一下他的小腿肚。
闻听没理会,手里的动作没停,一边回道:“我真没事,就是昨天头发没吹干。”
“知道你头发没吹干。”他不耐烦地说,又轻踢他一下,“你朋友找你来了。”
“啊?”他扭头往门口看,三天没见的身影便那样直直地立在门边。
那瞬间他是真的晃了神,什么都忘记了,也没有起身迎接,只听到自己胸腔里沉重的心跳,四肢条件反射似的泛起一阵微微的麻。
他们两人都沉默得太久,直到马千傲满是不解地开口:“干嘛呢?哑巴了?”
闻听呛得干咳了一声,手忙脚乱地站起来,趔趄了一下,才朝凌厉走过几步,连脚步都是虚的:“怎么了?”
阳光照在凌厉的侧脸,他的左半张脸埋在阴影里,看不出情绪的好坏,不过气色算不上好。
他埋着脑袋移到他身边,听见他问道:“我来问问你。明天什么时候走?”
“我,我都可以。”
“你还想去吗?”
闻听的心沉了一下,反问道:“那你呢?”
“我想去。我以为你不想去了。”
呼吸骤然急促,他小声地辩驳:“我没有。”
“我已经定好酒店了,十二点可以办入住,我们明早十点出发,可以吗?”
“喔……谢谢。可以的。”
闻听依旧低着头不看他,凌厉也不说话了,过了片刻,说道:“那我回去了。”
“嗯。”
话虽那样说,他却没有走,还是站在原地,甚至出尔反尔地叫他:“闻听。”
“嗯?”他终于鼓起勇气抬头与他对视。
“你在躲我吗?”
“我没有。”
“你不想见我吗?”
“没有!”
凌厉定定地看他,像了然他是在说谎。
闻听自知理亏,也确实不想再让凌厉走。顾不上其他的了,更何况还能顺水推舟,他心一横,干脆侧过身道:“你要不要进来?”余光里瞥见马千傲的身影,心想着要是凌厉因为马千傲不愿意,他就想办法把他打发走。
意外的是凌厉根本没犹豫,既没有介意也没有和他客气,一得了邀请便直接越过他身边,轻车熟路地搬了个板凳,挨在他旁边的座位坐下。
闻听慢吞吞地挪回去,拾起放在自己椅子上的半成品,继续编起来。
英英见到来了生人,闭上嘴不讲话了。马千傲梗着脖子,像介意又像不介意地吊儿郎当地抖腿。凌厉也只兀自坐着,手里什么也没拿,又不玩手机,抿着嘴唇不知在想什么。闻听一时只沉浸在凌厉再来找他的复杂情绪里没有回神,过了好一会才发现屋里气氛的古怪。他率先转回身去看凌厉,他的视线正落在自己手里的竹篮上。
英英对这批材料要紧得很,没法拿去给凌厉练手。
闻听环顾四周,忽地想起什么,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只魔方递给凌厉:“玩吗?”
凌厉接过来,闻听说道:“这个还是原先智杰哥送给凌云的那一只。”
他想起来:“对,我记得凌云一直没有找着。”
“是啊,我也记得,后来他们不知道在哪里找到了,我那个暑假最后一次去的时候,智杰哥就把它送给我了。”
凌厉点点头,调侃地问道:“那你现在会拼了吗?”
“呃……”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你忙你的,我玩一会魔方。”
马千傲接话:“你们还记得隔壁村上那个会玩魔方的哥哥吗?”
英英问道:“哪个哥哥?”
“那会儿你还不会说话呢。”马千傲看了一眼闻听:“你知道的。”
闻听会意地点头。
“他后来不是去北京了吗?听我爸说,最近已经准备成家了。”
“在北京?”
“不是,他在北京挣了几年钱就换地方了,忘了最后是去了重庆还是武汉。”
英英仔细想了想:“诶。咱们旁边便利店里收银的小阿姨,是不是也是他们家里的?”
马千傲转向英英:“那个惠家便利店?”
“嗯。”
他明显双眼一亮:“你说的小阿姨,是说张莉华啊!”
“啊……”英英张了张嘴,不确定地道,“应该是这个名字吧,我去的时候,听见有人喊她小华。”
“她太漂亮了!”马千傲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把他们都吓一跳。
“你认识她啊?”英英奇怪地问。
“认识,怎么不认识。去过惠家的谁不认识她呀?”
“你这不叫认识。”闻听冷峻地指出事实,“这叫单方面知道她。”
“有什么区别?一回生二回熟,你懂不懂?”
“好吧。那你去了这些年,熟了吗?”
小马哥夸张地叹气:“我倒是想啊,可人家比我大了多少呢。”
“也没大多少吧,怎么,年纪大些你就嫌弃了?”
“呸。她那样的我还敢嫌弃?就是上回去,我听见她家里人在和她说相亲,啧,我以后要是能讨到这种老婆。”
英英好笑地觑他一眼,摇摇头,仍埋着脑袋编她的竹篮。闻听也不多语,他不太常去那家便利店,去了也不逗留,对照单子买完东西就走,收银的姐姐是挺好看,不过他未曾听别人叫过她的名字。
马千傲仍旧意犹未尽:“哎,闻听,去年过年,你不就去那便利店买的东西?怎么样,是不是贼漂亮?”
闻听认真地点点头,又顺着他的夸赞补充道:“人也特别好,每次我去买东西,都会送我一个袋子。”
马千傲瞬间愣了:“什么袋子?怎么我上回车筐里塞得满当当,她也没招呼我?”
“啊?”闻听奇怪地皱眉,“不会呀。我自己带着购物袋去的,她都执意要给我。”
话一出口,马千傲兀地将手里编到一半的竹篮摔到地上,骂骂咧咧朝外走:“他妈的,还帮你编竹篮,我操,真他妈的看人下菜碟…”
英英着急去捡被他扔在地上的篮子,又忍不住地捂着嘴巴笑。闻听缓慢地回过味来,讪讪地解释:“可能只是碰巧那几天袋子有得多。”“怎么会呀?”英英笑着看一眼马千傲的背影,“有多碰巧,偏偏你去的那几回都有多?看他嘚瑟吧,早就该杀杀风头。”
闻听从英英身侧将方才马千傲扔下的竹篮拿到自己的身边,将斜出的竹条朝里折,以免刺伤旁人,一抬眼,才发现这儿变了脸色的可不止马千傲。凌厉手里的动作不知何时停了,脸色貌似如常,却也微妙地变了。他看似无意地瞥了闻听一眼,淡淡问道:“有多漂亮?”
第48章 佳佳
闻听愣了愣,心里又古怪起来,心脏砰砰狂跳。又来了,不对劲,真不对劲。嘴里含糊地应出几声语气词,英英在一旁后知后觉地心疼:“小马哥怎么随手就把篮子往地上摔呀,磕了碰了到时候卖出去给别人多不好。”
“不会的。”他随口回她,“之后我们都用湿布擦一遍。”
“可好的材料呢。早知道就把我奶奶买的材料给他用。这花大价钱买来的,他不心疼我可心疼呢。”
“等等。”闻听听出一些不对来,“这些东西,是你自己去买的?不是你奶奶去买的?”
英英猛地抬头,隔着额前散下的碎发看闻听,手指紧紧地扣住藤条,指腹因力道太重而生生发白,她却毫无察觉:“我、是我买的,我奶奶答应了。”
“你别和我说谎话。”闻听的语气骤然认真,他把手里的东西搁到一旁,快步走到英英面前蹲下,用眼神逼着她与自己对视,“你做这些事情,材料和成品都放在我家里,每天都要来我家里做。你说你是为了怕奶奶担心所以不让我和她提起,那你有没有什么事是瞒了我们的?”
凌厉坐在椅子上,屏气凝神地观察英英的表情。她被闻听逼得微向后倾,肉眼可见地心虚:“我……”
“别的都不说了。”闻听深吸一口气,“你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是、是我自己的钱。”
“你自己哪来的钱?你的压岁钱、零花钱都是你奶奶管的,难道她会多给你这么多零花钱?”
“不是……是别人给的。”
“谁?”他追问,“那个人为什么给你钱?”
“我、我是借的。”
“你就没出过这片村子,怎么借到的钱?”
英英低着头不说话,闻听骤然焦急,一下子握住英英的手臂:“英英,你要是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一定给你保密,但是你再怎么样也不能不信我。你好好告诉我,是谁给你的钱?那个人为什么给你钱?有没有让你做什么?”
凌厉立刻懂了闻听的担心,他站起身,走到他们身边蹲下,斟酌着问:“英英,你先告诉我们,给你钱的人是男人还是女人?我不听,你悄悄和小听哥哥说。”
“女人啊。”英英脱口而出,她答得坦然,话语里透露着理所应当的迷茫,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这会需要避开凌厉单独告诉闻听。
“没有男人掺和过这件事?”
“没有。”
闻听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抓着英英的手臂放松下来:“那她有没有说,给你钱之后要你怎么还?”
“她、她没说。”她张了张嘴又闭上,像在思考应当如何措辞,如此纠结了一阵,她终于松口,“其实,这些事,是佳佳阿姨教我做的。”
闻听惊讶道:“佳佳……你是说马佳佳?小马哥的姑姑?”
“嗯。”
“她……”他想起来了,之前马千傲还曾告诉他,最近几天她们俩总是凑在一块,“她为什么给你买这些?”
“因为……”英英说了两个字,直拿眼睛瞟凌厉。闻听会意,正想着如何措辞,凌厉率先站起来:“你们说,我先走了。”
眼见他要朝外走,闻听又出声叫住了他:“你……”他咬咬牙,鼓起勇气道:“你不着急的话,去我房间等我吧。”
凌厉的脚步顿了一下,很快调转了方向,走进闻听的房间里,主动将房门带上。
留住了凌厉,他不再有什么旁的分心,专心望向英英:“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之前佳佳阿姨回来的时候,正赶上我和奶奶在集市上卖篮子。她知道了那些都是我编的,说这些做工这么好,不该只在这镇上卖。她说,现在城市里的人也可喜欢这些手工的玩意,要是能叫更多人看见,不愁没有销路。但是我奶奶没答应,说我以后恐怕也没有进城里的命,走不远,就安分守己挣点小钱,养得活自己就行。”
“其实我听佳佳阿姨那样说挺开心的,但是因为我奶奶在,所以我也就没敢多说。但没想到后来佳佳阿姨又来我家里找我了。她给我看了一些视频,就是拍人家做手工。我想着这不是很寻常的事情?结果有好多的播放和留言,价格卖得也高,好多人都抢着要预定。虽然那些做工确实比我现在做得好,花样也更加复杂,但是我要是学一学,也能做成那个样子。”
“我前些日子常常和佳佳阿姨在一块儿,听她讲她去城里以后的很多事情。”她的声音变低了一点,面上闪过一丝羞臊,“小听哥哥,这些话是我听佳佳阿姨说的,我不敢和别人说,但我觉得你能明白。”
闻听点点头。英英又顿了几秒,垂着眼睛说道:“我也知道,再过个几年,等我到二十岁,奶奶就要给我…相亲,找个对象,嫁到他们人家。可是说到底,我能嫁给什么人家呢?像之前住在西边的那家姐姐,原本觉得是好归宿呢,后来不是说都破产了,还进监狱,她又要再嫁。虽然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也不是要咒人家,可是保不齐下一个还是那样的人呢!所以我觉得佳佳阿姨说得有道理。靠别人总是靠不住的,即便是女孩子,也要自己有本事,把钱攥在自己的手里,才能真的过得好。”
“是,佳佳阿姨说得对。”闻听有点感动,原先以为一直当是妹妹的女孩子,也在不知不觉间长大了,“是这样一回事。”
英英点点头,继续说:“阿姨说,我现在还小,至少得把高中念完。再往后,如果我真的愿意出去,她都可以帮我。最近的篮子是……她在手机上问了一些她的学生,就有好多人想要订我的篮子。她叫我小心最好别叫我奶奶知道,等这件事成型一些了,做得能让奶奶认可了,再和她说也不迟。”
闻听顿时明白了。想来这些天英英的言行举止确实有点奇怪,只是他也有自己的心事,一直没顾上深究。如此一来就全清楚了。他由衷地看着英英:“真好。”
英英腼腆地笑了,也开心地道:“其实我知道你会支持我,但我还是有点不敢说。对不起,瞒你这么久。”
闻听摇摇头:“你早点告诉我,我就不叫马千傲那个毛手毛脚的来掺和了。”
她咧开嘴巴:“没关系,反正他也没做多少,要是真的不好,我会再加工的。”她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你去吧,只剩这一点,我自己来很快就做完了。”
闻听听说了是这样重要的竹篮,也就不再执着帮忙。可是英英还在,他又不太好意思进房间里,只好兀自走到厨房,在料理台前来回磨蹭。
再次鼓起勇气走回客厅时,英英已经只剩一点收尾的工作。她看一眼闻听纠结的表情,不解道:“小听哥哥,到底怎么了?你们就是吵架了吧?”
闻听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很想说倒也算不上吵架,可也确实不知道这究竟算什么,只好模棱两可地说:“嗯……”
“他都来找你了,你就去和他聊聊呀。”英英偏着脑袋,搞不懂一贯最会调解矛盾的闻听,怎么竟然在这个时候掉了链子,“有什么不开心的都要说开来呀。”
闻听叹了一口气。他最怕的就是说开来,他好像还没有做好把一切说开的准备。他害怕事情不是那样,又好像更怕事情就是那样。
英英埋下头继续编竹篮,竹条在她的手里快速翻转着,在空气中挥出哗哗的声响。
他挪到房门口,转过身没话找话:“你编好以后,这些篮子怎么办?也不能被你奶奶看见吧?”
“嗯,还是借你这边放几天,可以吗?佳佳阿姨说她会找人来拿,我今晚悄悄给她打个电话。”
闻听点点头。能找的话题也找完了,他深吸一口气,拧动把手进了房间。
房里的东西仍旧保持原样,连同前几天凌厉送给自己的气球,也被他转系在衣柜的一角。他的视线扫到气球,突然有点心虚,好像自己很宝贝他送的礼物一样——虽然他确实很宝贝就是了。
凌厉独自站在窗前,背对着他看向窗外,不知在看些什么。听见他进门的动静,凌厉转过身,一开口便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我送你的气球你还留着。”
闻听耳后一热:“嗯……”
“好像有一点跑气了。”
“嗯,有点瘪。不过已经算好的了,比我想象里跑得慢。”
“你最近……”
“你昨晚……”
他们俩同时出声,凌厉先问道:“你说。”
闻听把话咽回去,指了指凌厉身边的椅子:“你坐。”
凌厉笑了一下,顺从地坐下来,摊开手掌拍了拍床边:“你也坐。”
闻听小步小步地走过去,每走近一点,鼻腔里属于凌厉的气味就更浓一些,他屏住呼吸,心跳疯狂加速。
“你昨晚睡得很晚。”凌厉说,语气并非疑问而是肯定。
闻听下意识“嗯”了一声,反应过来后猛然抬头,错愕地问:“你怎么知道?”
凌厉没有立刻回答,暧昧不明地盯着他看了一会,才随意地说:“我猜的。”
“啊……”闻听愣愣地回视他,随着他的说法揣测,“我脸色很差吧。”
“嗯。黑眼圈很重,眼皮也有点肿。”
“是吗。”他拿手指覆上眼下的皮肤,揉了两下,又去按眼皮,不过还没碰到就被凌厉抓住手腕拉了下来:“别揉眼睛。”
“没想揉,按一按消肿。”
“这样子哪能消肿。”凌厉的手放下去,却依旧攥着他的指尖,他不自在地略微动了动,对方便松开了。这下他的心里又变得不自在起来,悄悄地打量凌厉的表情。凌厉转向窗外,没头没尾地说:“从天台可以看见。”
“天台?什么天台?”
“客栈的天台。”
闻听依旧没懂,疑惑地望了望凌厉的侧脸,顺着他的视线看向窗外。茂密的枝桠与绿叶之间,在遥远的对岸显出一片露台。天台……
“客栈的天台?”他惊呼,“你是说,从客栈的天台可以看见我家里。”
“嗯。”凌厉应了声,语气自然得好像理所应当,“你没上过天台吗?”
“上过,但是就去收拾过卫生,没怎么往旁边看。”闻听老老实实地答完,才发现自己被凌厉带偏了思路,想了想,继续追问道,“所以你昨天…是在天台上看到我了吗?”
他叹了一口气:“那么远,怎么看得到你?是看见你房间的灯一直没有关。”
“那……那么晚了,你为什么会在天台上?”
“睡不着,出去吹风。”
闻听的气息有点不稳:“你也睡不着。”
“嗯。”
“为什么?”
“不习惯。”
他的呼吸一滞,问话也断了。凌厉问他:“你刚才想要问我什么?”
“你最近。”他顿了顿,“我想问你最近都在做些什么。”
“什么也没做。起床,吃饭,刷手机,无聊。”
“喔。”
“那你呢?”
“我也没做什么,我也……无聊。”
“你好像一直和你的朋友们在一起。”
闻听看了他一眼,凌厉耸耸肩膀:“我只是不小心看见他们从你家里走出去。”
那是傍晚的事情了,他觉出不对劲:“你下午也睡不着?”
凌厉一点心虚也没有,好像正等着他戳穿:“我无聊,所以在天台。”
“你。”他的心脏跳得厉害,声音放得很低,像在分享秘密,“你一直在天台看我。”
凌厉的表情有一瞬的破绽,不过很快又恢复如初:“对,我在看你。”
“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我怕你不想见我。”
闻听倏地站起来:“我帮你去倒水。”
“我不渴,你倒什么水?”他握住闻听的手腕,将他转过来面对自己,看着他的眼睛问道:“你昨天又为什么睡得那么晚?”
闻听没有回答。
他叹了一口气,小声说:“这些天我很想你。”
闻听的眼神猛地动了一下。凌厉竭力抑住胸腔里的紧张和羞怯,逼迫自己继续问:“你呢?你有没有想我?”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安静得他们只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然后闻听很小声地“嗯”了一声,同时从凌厉的手掌里抽出了手,转身逃跑似的出了房门。
英英已经走了,客厅里没有人。竹篮被一个个垒起,整齐地摆放在墙边。他扶住灶台怔了好一会,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是要来倒水,没头没脑地在厨房里找了好一会儿,一转身,凌厉拎着水壶站在他身后,噙着笑意看他。
他有点窘:“找到了也不告诉我。”
“倒在哪里?”
闻听从橱柜拿出自己常用的玻璃杯,又问他:“你要喝么?”
“要。”
他觑他一眼:“刚才不还说不要喝……”
凌厉笑了一声:“和朋友在一起也无聊吗?”
“……”
“和我就不无聊?”
闻听举起水杯喝水。
“我很开心。”凌厉说。
晚上的气氛古怪得要命,说出的话前言不搭后语,更多时候是诡秘的沉默,像是都害怕说错了什么,动作也是小心翼翼,双手收拢在身侧,一条普通的小路走得颤颤巍巍。很不自在的氛围。奇怪的是没有一个人提前提出分别,甚至比他们平常待在一起的时间还要更久。终于离别时凌厉站在闻听家旁小径的路口,与他约定第二天相见的时间。说过再见后闻听小跑着回到家,脸在微凉的晚风里轻轻发烫。
夏天总是给人幻觉。
是什么感情,他对他,以及他对他,可能也没有所谓。
夏天会过去。看似是一件悲观的事情,可是反过来讲,反正夏天会过去,那么……
他拥有的自由而轻巧的时间不再多了,这是最后的一点。如果为了莫须有的未来直接放弃此刻的话,恐怕也很可惜吧。
他好像在心里做了一个不太属于闻听的、太过轻巧的决定。可是除此之外,他好像也没有办法再做什么更久远、更沉重的决定了。
因为,如果凌厉与自己抱着同样的情感的话,他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让一切绽放也停留在夏天。这是他们的现实带给他们的唯一的选择了。
这样想着,闻听的心里有一点开心,其中夹杂着斑斑点点被打碎了的难过。但这已经足够美好了,他呼出一口长气,总是要知足的。
也许是做了这个决定的缘故吧,在凌厉握住他的手腕的时刻,他只是慌张了一瞬,但是没有甩开手。
他们在酒店安置完行李以后才过两点,距离集市与烟火会的时候尚早,但他们在来时的路上路过了一座寺庙,闻听对此很感兴趣,因此他们决定在去烟火会之前去寺庙里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