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如此,久病未愈,他的身形还是显得单薄。虽然看起来并不过分瘦弱,但楚晋抓过他手腕,便能感受到削薄皮肉下呼之欲出的骨。
手心温热,指尖却是凉的,像是一块冰,怎么也捂不热。
“手还是这么凉。”他低声说,声音有些嫌弃。
沈孟枝突然瞥了他一眼,伸手偷袭,趁摄政王不注意,把手塞进了对方的衣领中。
凉气钻进来,激得楚晋微不可察地一缩。
作恶的某人问:“怎么样?”
“……”
摄政王脱下自己的披风,给他蒙头兜上了。
沈孟枝视线被隔绝:“……”
闹也闹完了,楚晋将披风给对方披好,领口扎紧,想了想,把风帽也给他戴上了。
帽沿缝了一圈雪白的狐毛,沈孟枝摸了摸抵到唇边的柔顺皮毛,道:“给我穿这个,你不冷吗?”
在摄政王的细心服侍下,他被严严实实地包起来,几乎只露出一双眼睛和高挺的鼻梁,说话时,呼出的气会把唇边的狐毛吹得起起伏伏。
这样子着实可爱,楚晋没忍住笑了一声。
“不冷。”他替对方拨了拨唇角的狐毛,“你不许脱。”
“我马上就回来。”
楚晋垂眸,带点儿不满地磨了磨指腹下淡红的唇瓣。
“在这期间,不管谁来找你,说什么,不许理他,更不许对他笑。”
沈孟枝:“……知道。”总不会那么巧就撞上。
摄政王得到答复,满意地撒手离开。
他走后,沈孟枝裹了裹身上的披风,暖意伴着熟悉的浅檀香裹住了他。他埋在其间,笑了一下。
“季寒!”
站在回廊中的人回过头来,笑道:“谭辰,你回来了。”
谭辰往旁边一闪,露出身后的几人来,嘿嘿一笑:“不只我,你看还有谁来了?”
他身后的几人皆是锦衣玉袍、游手好闲的公子哥,季寒讶异了一瞬,立刻就被众人围了上来:“季兄,许久不见了!”
“几年前一别,这万通城啊,就再难找到与我志趣相合之人,你不知道我盼你盼了多久!”
“这么长时间没见,季兄似乎风采更盛啊,如今不知大秦境内有多少姑娘芳心暗许呢!”
被玩笑声与赞美包围着,季寒神色自若,应对自如:“田兄抬举了,诸位知道,季某从不心系这些事情。”
谭辰立刻顺着他的话道:“田清!你天天就知道四处游乐,城里谁家不知道你的诨名!想讨姑娘欢心,还不多跟季寒学学!”
田清满不在乎地一笑:“是是是……我要能跻身四大公子之列,我爹得乐开花……”
哄笑声中,季寒压低声音,问谭辰道:“谭伯父刚刚喊你去做什么了?”
“我爹说府上来了几位客人,身份尊贵,要我注意一点。”谭辰并不如何在意,“没事,他每次都这么说,就是为了吓唬我,咱们玩咱们的。”
他语气轻松,季寒也未多想,点点头,一行几人拥着往门外走。
“我爹新凿了个鱼塘,养了几尾赤金锦鲤,还有我的宝蛙,我带你们去看!”谭辰兴冲冲地领路,“我这宝蛙可乖了,费好大力气从间瀛弄来的!”
田清被他一提醒,来了劲头:“哎谭辰,我听说你爹想把秦监御史的女儿许配给你,结果听说秦小姐最怕青蛙,你就为了你的宝蛙,跟你爹大吵了一架!”
这件事的确已经在万通城公子圈内传开了,众人纷纷低头忍笑,季寒则是第一次听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谭辰微愠地瞪了他一眼:“季寒!你给我点面子行不行?”
季寒清了清嗓子,正要辩解,田清却话锋一转:“说起季兄——听说有人上季家提亲,也被你拒绝啦?”
季寒一卡,道:“是。”
“为什么?对方可是临淄城许太守的掌上明珠,多少人求之不得呢,你竟然拒绝了!”
田清笑嘻嘻地问:“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谭辰不爽道:“田清你够了啊,季寒有没有心上人我能不知道?再说照咱们季公子这条件,什么人拿不下来?歇歇吧你!”
季寒无奈一笑,道:“你们几个,别取笑我了,我从没想过什么心上人……”
最后一个字尚未落下,便悄无声息地咽了回去。
谭辰光顾着和田清斗嘴,没看路,差点撞到他身上:“季寒你突然停下做什么?!”
对方对他的话毫无反应,好像突然冻成了一具石像,魂不守舍地望向远处的凉亭。
谭辰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也一愣。
为了给他的宝蛙一个无人打扰的窝,谭辰特意让谭子烨把池塘修在了谭府最僻静无人的角落,结果万万没想到,凉亭里竟然坐了一个人。
他倚坐在扶栏边,披着一件云水金织银狐披风。玄黑色厚重锦面上,丝丝金线绣成云水纹样,日光变换,似沧浪翻涌墨云流金。
季寒看着狐毛掩映下的熟悉面容,忽然觉得这一切仿若虚幻。
谭辰悄声问:“这……你认识?”
“认识。”季寒深吸一口气,“我去和他说几句话,你们可否在这边等一等我?”
谭辰自然是没问题,点点头。季寒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多谢。”
他站在原地,平复了一下心情,终于抬脚,慢慢走了过去。
他走得不算快,每一步都交织着欣喜与紧张,还未等靠近凉亭,原本闭眼休憩的人便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带着倦意的目光在看清他的脸后立时转为清明。
片刻的沉默后,季寒率先开了口:“阿枕。”
沈孟枝蹙了蹙眉,打断了他:“我从前跟你说过,我不喜欢这个称呼。”
“……”季寒微微一哂,“好,师弟。”
他改了口,沈孟枝却依旧没有应声,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来,准备绕过他离开这里。
“不能叙叙旧吗?”季寒身体比头脑反应更快,轻轻一拦,挡住了对方的去路,“师弟,自从鹤山书院一别,我们已经十多年没见了。”
沈孟枝抬起头,眼神与季寒印象中的样子缓缓重叠,一样的冷静柔和得令人沉迷,又克制疏远到止于礼数。
偏偏就是这个样子,又让人生不起气来。
他用公事公办地语气问:“季师兄还有什么要和我说吗?”
季寒怔了怔,摇摆不定的思绪骤然被这一句带回了数年以前。
那时候,方鹤潮卧病,书院的学生都需将各自课业交予眼前的这个人批阅。往往在渡己堂便会收齐,他总会借口拖到最后,亲自将自己的课业送到萤室,只是为了和对方多说几句话。
而对方总会平静地接过他的课业,低头翻看一遍,然后对着站在门口踌躇的他,开口,说的永远是同一句话——
“季师兄还有什么要和我说吗?”
季寒一开始困惑又迷茫,后来渐渐想通了:他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道:“师弟,你还是没变,明明看起来温和又包容,其实却一直在把想靠近你的人往外推。”
“可我算不算你的例外?”季寒语气急促了些,“你看过我为你写的每一封情笺,甚至没有拒绝我到萤室找你……我听说,你最后也没有扔掉我写的那些……”
沈孟枝直接打断了他:“季师兄。”
“我曾经向你解释过许多次。”他微微加重了语气,“我也试过制止你继续为我写信,可你没有听进去过。”
“这是最后一次。”沈孟枝道,“我从未心悦过你。”
季寒沉默下来。
沈孟枝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的下一句话,便准备直接离开,却听季寒忽然问:“你是不是不喜欢男人?”
“……”
沈孟枝愣了一下。
季寒转过头,认真又严肃地说:“如果是这样,我保证,从今往后不会再打扰你。”
沈孟枝:“……”
他垂死挣扎了一番,为了从此以后的安宁,闭了下眼,违心地开口:“是……”
这一个字还没说出口,他鼻间忽然掠过一阵令人心安的檀香。有人揽过他的肩,似笑非笑地替他答道:“不是。”
楚晋唇角笑意深深,好整以暇地开口道:“看不出来吗?之所以拒绝你,是因为他已经有了心上人,并且这个人,就是我。”
作者有话说:
季寒(安慰自己):他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根本不喜欢男人o(╥﹏╥)o?
楚楚(微笑):不,只是因为他喜欢我。
不远处的假山边,几个人鬼鬼祟祟地往凉亭张望着。
“这是什么情况?”田清看热闹不嫌事大,语气尤其兴奋,“季兄走得这么匆忙,难不成凉亭里的那个人,真是他的心上人?”
谭辰这次无法反驳,毕竟季寒的种种表现已经格外明显。他郁闷地捶了一下嬉皮笑脸的田清:“闭嘴吧你!”
“说起来,”谭辰皱了下眉,“我觉得那件披风上的纹样,似乎在哪见过。”
他睁大了眼,试图在对方身上寻找蛛丝马迹,但是什么都没发现。
“但愿是我想多了……”谭辰喃喃道。
与此同时,季寒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神色有些凝滞。
“你是谁?”
楚晋的姿态轻松随意,不紧不慢道:“我是他拒绝你的理由。”
他目光向下一瞥,没什么表情地扫了季寒拦在沈孟枝身前的手一眼。后者蜷了蜷手指,条件反射地收回了手。
季寒掩去眼底的复杂情绪,转头看向沉默不语的沈孟枝:“师弟,你没必要演一出戏来骗我。要我死心,你直接跟我说你不喜欢男人就可以了。”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无奈道:“一起读书的时候,我向你坦明心意,你骗我说你不喜欢人。我问你喜欢什么,你说你喜欢一棵树,它伴你昼夜与四季,你以后会娶它为妻。”
楚晋:“…………”
沈孟枝绷着脸,忍着旧事重提颜面扫地的滋味,连师兄都不想叫了:“季寒!”
季寒止了话音,顿了顿,复又开口道:“师弟,我知道你不喜欢树,你只是在敷衍我。你现在,也是在骗我。”
沈孟枝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
“我没有骗你。”他缓慢地说,“我曾经的确想过与树相伴一生,那样至少不会太孤独。而我如今,也是真的喜欢上了一个人。”
“我没有骗你。”他重复了一遍。
“……”
季寒神色怔怔。
他从小到大,受过的追捧无数,在一声高过一声的赞美中练成的游刃有余、从容不迫的定力,此刻悉数崩塌。
强烈的不甘丝丝缕缕缠上心头,他沉声问:“你喜欢他什么?”
沈孟枝没想到他会这么问,下意识道:“什么都喜欢。”
季寒冷笑一声,问:“他是什么身份?能给你想要的吗?”
这话有些刺耳,沈孟枝蹙了下眉,正要开口,楚晋却微笑着接了过来:“在下是谭大人的朋友,城南明德商行的东家。”
沈孟枝无言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
士农工商三教九流,商为最末,楚晋这样说就是故意示弱。季寒虽然平日并不像其他的士人一样眼高于顶,但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你家中田宅、资产又如何?”
楚晋不疾不徐道:“尚能度日。”
季寒又问:“你是何方人士?家境如何,兄弟几人,是否安稳?”
“封灵人士。”他问一句,楚晋就答一句,轻飘飘地应付着,“家境尚可,兄弟八人,只是近日家中关系紧张,家父病重,正是争家产的时候,闹得比较大,邻里街坊人尽皆知,略有些……鸡飞狗跳。我没争过,被兄长扫地出门。”
沈孟枝:“……”
他捏了捏“被扫地出门”的某位摄政王的手指,对方微微侧过脸,轻挠了一下他的手心。
季寒却已经无心再问,忍无可忍般:“够了。”
“师弟,你真的喜欢他吗?”他表情固执,“这样的人能给你什么?你向来喜欢安稳的日子,这样的生活我可以给你,我如今是大秦公子之首,季家也是旁人难比的世家,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哪里比不上他?”
“……”沈孟枝哑口无言。
家中鸡飞狗跳、兄弟反目成仇、田宅资产寥寥,听起来似乎确实比不过季家公子的一根指头。
他欲言又止,止又欲言,忽然看见楚晋笑了一下。
一个念头猛地闪过,沈孟枝道:“他长得好看。”
楚晋愣了一下,笑意更深了。
季寒此前只被他周身气场吸引了目光。对方似乎故意有所收敛,一直维持着笑容,可季寒还是觉得与他对视时会下意识心跳加速如临大敌,便始终避免视线相交。
等沈孟枝说完后,他这才看向对方,然后意识到,沈孟枝没有说错。
季寒身为世家公子,与无数名门子弟打过交道,可从未见过一个人能与之媲美,一笔一划,锋芒毕露,明艳张扬到近乎有攻击性,令人不敢直视的程度。
摄政王毫不介意自己被坐实了小白脸的形象,反而如得到了莫大的认可和夸奖,心情颇好地应和道:“对。”
季寒猛地回神,咬了咬牙,道:“这只是一张皮囊!”
“足够了。”沈孟枝轻声道,“你说的声名与地位,我不感兴趣。”
他停顿了一下,继而语气柔和地开口。
“不管他是谁,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官权贵也好,是被扫地出门一无所有,只能被人收留的平凡人也好。”
“我喜欢他。”沈孟枝笑了笑,“从一而终。”
谭辰一行人悄无声息绕道凉亭中时,季寒正对着空荡荡的亭子发呆。
“季寒!怎么样!”田清兴致勃勃,“你们说上话了吗?”
季寒脸色沉沉,终于叹了口气:“走吧,没什么。”
他无心再提,田清却格外感兴趣,问谭辰道:“谭兄,那两位就是谭伯父邀请的客人?你不认识啊?”
谭辰烦躁地推开他搭上肩膀的手:“别打乱我的思绪!我觉得其中一个人有点熟悉……我有点印象。”
“你不可能认识的。”季寒道,“那位是我尚在褐山书院时的师弟,鲜少下山,你不会见过。”
“不,我不是说他。”谭辰揉着脑袋,“我说他身边的那个人,嘶……是谁呢?好像见过啊。”
提起这件事,季寒神色有些不虞:“他说他是万通城明德商行的东家,谭伯父的朋友。”
“明德商行?”谭辰猛地一激灵。
他的脸色唰地变了,青红紫白,格外精彩:“不会吧……”
田清受不了他这副打哑谜的样子,催问道:“怎么了?明德商行我也知道,快说快说!”
“我有一次偷听到我爹他们议事,听到他说,明德商行是朝堂上的某位大人在万通的势力。”谭辰战战兢兢道,“他还警告我的几个叔叔,不要招惹他们。”
田清吃惊道:“啊?什么人连谭伯父都要这么顾忌?”
季寒表情变化了几遭,否认道:“不,不会。如今身居高位的几位朝廷命官大多年过半百,可那个人却很年轻,按理应该刚入仕途,怎么可能是你说的人?”
他觉得谭辰的猜想格外荒诞,仔细回想了一遍对方口中鸡飞狗跳的家境,更是放下心来,忍不住道:“谭辰,他也许只是随口编的。”
“大秦新立,年轻的朝臣也有不少。”谭辰却有些慌张,“王中尉、郑少府……”
他脑中轮过一番人名,又慢慢往上走:“张卫尉、徐太尉,还有……”
电光火石间一个谭子烨经常挂在口边的人出现在他的脑海中,谭辰僵在原地,满脑都是那件披风上特殊的纹样。
“——摄政王?”
此言一出,一直看好戏的田清也站不住了,活像生吞了一枚鸡蛋:“谭、谭辰,你我兄弟一场,你不要吓我……”
谭辰笑得比哭还难看,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也不知道,我还、还以为我爹、爹他是骗我的!”
身份尊贵的客人、明德商行的东家,除此之外,再无别人。
田清一把拉住怔立原地的季寒,肃然起敬:“季兄,你实乃吾辈楷模!”
季寒无知无觉地拂开了他的手,沉默半晌,喃喃道:“我不相信。”
不甘心如同要胀开一颗心脏,他退了一步。
谭辰察觉到不对:“季寒,你去哪?!”
可为时已晚,季寒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凉亭,身影消失不见。
另一边,从凉亭出来后,沈孟枝就被摄政王牵着在谭府逛了起来。
楚晋心情很好,连眼角的痣都变得格外生动,甚至难得地从唇边溢出了几段悠扬的小调。
虽然有些跑调,但沈孟枝还是认出来这就是他之前哼过的间瀛小调。某人不知道怎么就记下来了,连下意识哼出来的都是他最喜欢的那一段。
沈孟枝随他从假山洞口穿过,又一次撞见了下人慌慌张张的眼神,若有所思道:“为什么他们都躲着我?”
楚晋笑了一声:“不知道啊。”
什么不知道,分明和他脱不了干系。沈孟枝瞥了他一眼,回忆了一下方才那名下人的视线落点,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他们认识这件披风?”
楚晋不说话,眉梢眼角尽是得逞的笑意。
沈孟枝一想就明白了,一言难尽地望着若无其事的摄政王:“你就这么领着我在府上招摇过市?”
楚晋从容答道:“我只是怕你冷。”
“……”
沈孟枝无法拆穿他,摄政王占有欲太强,如此平和地宣誓主权,已经是很大让步了。
他有点好笑,问:“现在放心了吧?”
楚晋忽地停下脚步,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你今天说的那些话,”他问,“都是真的吗?”
沈孟枝装傻充愣:“什么话?”
“不许装作无事发生。”楚晋眯了下眼睛,“你说了,无论我是谁,是位极人臣还是平凡普通,还是别的什么样子,你都喜欢我。”
沈孟枝轻笑出声:“你记得好清楚。”
“我已经忘不了了。”楚晋向他走近了一些,指腹碾过他的唇角,“别骗我。”
唇边余温尚在,沈孟枝一错不错地望着他,目光微微闪烁,嗯了一声。
楚晋也看着他,半晌,突然笑了。
“那你是不是该担心一下,如果有一天,我被别人抢走了怎么办?”
沈孟枝觉得没人敢抢摄政王,但还是问:“怎么办?”
“很简单。”楚晋像是一只狐狸,看见了跳进陷阱里的兔子,引诱一般在他耳边轻声道,“留下标记,把我变成你的所属物,让他们知道,我是你的。”
说完,他笑意吟吟地退了一步,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沈孟枝抬起脸,静静看了他须臾。
然后,他抬手攀上对方的肩背,主动吻了上来。
紧挨的胸腔传来震动,是楚晋闷声笑了几下,沈孟枝知道他又得逞了。
可他明明知道自己上钩了,还是无法拒绝对方。
假山的石壁粗糙冷硬,沈孟枝被抵在上面,轻缓的啄吻转为唇舌厮磨。
下一瞬,不远处忽然传来枯枝被踩断的声音,回荡在洞内。他挣扎着睁开眼,目光追寻着声音而去,却只来得及瞥见一截衣角。
沈孟枝视线转向楚晋,带着问询的意味,后者眼底是了然的笑意,冲他眨了眨眼,直接承认了。
“……”
沈孟枝觉得自己低估了摄政王的占有欲和手段。
为了永绝后患,算计不知情的季寒,算计知情的谭辰,甚至连时间都算好了。季寒来的时候应该正好看到他主动吻上楚晋,这下怕是彻底心死,再难复燃。
分开的间隙,他心情复杂地评价道:“你可真是……我若是季寒,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见到你。”
摄政王的回复是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容,然后低下头,凑过来吻了他的唇角,道:“专心。”
被迫专心接吻的沈孟枝:“……”
他闭上眼睛,顺从地接受了这个标记一般、心无旁骛的吻。
作者有话说:
楚楚:这就是四大公子之首?太嫩了点。
季寒的光辉事迹——被当今摄政王煞有介事算计过的人。
第106章 无家·抹消旧日的痕迹
离开万通已是第二日。谭子烨一直送到城门口,因为李晟一事,他心中惴惴,欲言又止:“摄政王……一路顺风。”
楚晋站在马车边,神色平淡地扫了他一眼,道:“谭大人回去吧。”
谭子烨心神一凛,以为他仍未对自己放下心,却听对方继续说:“这次的事情,我可以当做没有发生。但是谭大人应该知道,我最讨厌两面三刀之人。”
“摄政王放心,下官明白。”谭子烨如蒙大赦,当即松了一口气。
送行的人群中忽然传出极力压低的一声:“季寒!”
谭辰躲在后排,死命拽着身前人的衣袖:“你不要往前走啦!”
季寒脚步稍顿,停在了原地,目光沉沉地往前看去。
被他注视的人似乎有所察觉,遥遥望了过来。那种随意散漫的气质消失得无影无踪,昨天表现出的好相处仿佛只是一个错觉,取而代之的是凛冽得令人胆寒、自森冷皇威下厮杀出来的高高在上的压迫感。
——摄政王。
大秦上下,唯此一位。
季寒猛地闭上眼,紧攥成拳的手用力到颤抖,随后,倏地松开,就好像松开了苦苦硬撑的执念。
他呼出一口气,转身对谭辰道:“谭兄,我们走吧。”
楚晋视线扫过两人离开的背影,并未多做停留,也没有必要。他对等候多时的徐允示意了一下,便走进了车厢中。
沈孟枝膝上放着一本书,头也不抬地问:“要走了吗?”
“嗯。”楚晋在他身侧坐下来,“去拿玉魄。”
“你昨天和谭太守就是在商议这个么?”沈孟枝问,“那是要回封灵?”
玉魄如今落在李晟手中,如果想要拿到,就无法避免与这位御史大夫的正面交锋。
可这个时候回去,便如同自投罗网,梁王虎视眈眈,想必早已设下重兵,要故技重施,将他们除之后快。
无论怎样,这都是下下策,沈孟枝并不希望对方因为自己而置身险境。
出乎意料,楚晋摇了摇头:“不,我们去云罗。”
“云罗?”
马车缓缓动起来,沈孟枝从风扬起的窗帘缝隙望了一眼,看见了渐行渐远的万通城。
“当今御史,便是从这小小的云罗城走出来的。”楚晋语气莫名,“想要对付一个人,就要了解他的全部。”
沈孟枝愣了下:“我记得云罗是昔日旧秦边陲之地。”
“李晟出身低微,就是从这不起眼的边陲之地,一步一步,爬到了京城之中。”楚晋道,“为官之后,他便斩断了这些旧事,为了避嫌,与云罗彻底撇清了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