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孟枝眼前一片朦胧,体内阵阵热意让他有些意识不清。
也许楚晋醒了,看到房里没有别人,会理所当然地把这又当成一场梦。
这样也好……
沈孟枝意识模糊地想。
昏昏沉沉中,他头疼欲裂,鼻尖忽然闻到了一股浅淡的檀香。
沈孟枝勉力睁开眼,摇晃的眸光里出现了一个人影。
他怔住,喉咙如被堵住,思念在这一刻化为有形,动了动唇,几近无声:“楚晋……”
下一秒,他猛地止了音。
眼前的雾气渐渐散了,钟瑾的脸出现在眼前。
他手里拿着几味药,紧张道:“这些药你先服下,我一会去医馆找大夫来看你。”
沈孟枝垂眸扫了一眼,看见了他手中的一块檀香木。
钟瑾解释道:“我听说檀香木可用于寒凝气滞,这里正好有一块,我就拿来了。你有没有好受点?”
沈孟枝没说话。
他用力闭了下眼睛,让自己清醒起来,随后接过了对方递来的药丸,咽了下去,道:“谢谢。”
随即起身,跌跌撞撞向着后院走去,留下钟瑾一人在原地发呆。
脑海里还残留着对方方才无意识发出的声音,虽然轻得几乎听不清,可他还是捕捉到了。
那绝不会是生死宿仇之间会有的情感,反而浸透了入骨的眷恋。
楚晋……楚晋?
钟瑾瞳孔轻缩,他知道这个名字,全大秦的人都知道这个名字。
那是大秦的摄政王。
这烧来也匆匆去也匆匆,除了钟瑾,沈孟枝没跟任何人提起,沐浴完,自己吃了药便昏睡过去。
他睡了一天,日近黄昏时才有了点精神,起身出门时,正撞上了从外面回来的齐钰和宋思凡。
这算是沈孟枝自书院一别后第一次与宋思凡正式相见。宋家向来家教严明,将气节与仪容看得最重,因此对方的样子其实和以前没有太大变化,不爱笑,性子平平淡淡。
他看见沈孟枝,愣了一下,随即移开眼神,低声道:“对不起。”
沈孟枝驻足,看着他。
宋思凡纠结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道:“我当时……误会了楚晋,出手伤了他,对不起。”
“你不需要跟我道歉。”沈孟枝道,“你不是习武之人,你的刀楚晋是可以躲过去的,可他没有动,硬生生挨了你这一刀。”
他垂下眼,道:“他没有怪你,我又有什么立场来怪你。”
宋思凡嘴唇颤了颤,将要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齐钰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替他开口道:“天牢的事我查过了,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宋思凡是中了他的圈套。”
沈孟枝神色动了动,压低声音道:“进屋说。”
几人进了房间,齐钰将门一掩,与宋思凡对视一眼,后者道:“昨天有人找到我,跟我说了父亲在牢中病重的事情。起先我并没有相信他,毕竟齐钰从未告诉我这些,可他说,是你要齐钰瞒着我。”
沈孟枝蹙起眉:“我?”
“没错。”宋思凡目光复杂,顿了顿,才道,“他说,我父亲的病,与楚晋有关,而你为了维护他,才要瞒着我。”
“我意识到他好像对你们的关系很了解,所以有些警惕。他告诉我,不信他也没关系,他可以带我进天牢,让我亲自去看。”
宋思凡深吸一口气,低声承认道:“……这件事牵涉到我家人的安危,我没法不答应他。当我进去后,我看到了楚晋对我妹妹出手的那一幕。他当时又跟我说了什么,我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自己突然失控,拿着他塞给我的刀就冲了出去。”
“对不起……”他喃喃道,“我没想到,楚晋他不会躲……”
沈孟枝倏地攥紧了手指。他问:“那把刀,是他给你的?……他是谁?”
齐钰轻咳一声,道:“我的那颗糖也被他换过了。这个人是我们安排在布庄的人,只有自己人,才能轻而易举地接触到宋思凡。我怀疑他在针对你,还有很多人顾忌你的身份,所以才会……“
“他叫什么名字?”沈孟枝猝然打断了他。
这样的伎俩,这样玩弄人心的手段,又如此了解他,甚至了解楚晋。
他呼吸猛然急促起来,不安逐渐扩大。
齐钰很少见他有如此不安的时候,怔了一下,还是把话说完了:“我查了一下,这个人只在布庄呆了一个月,或许是担心事情败露,今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苏愁。”宋思凡忽地开口道,“他告诉我,他叫苏愁。”
“……”
空气似乎微微凝滞,一片沉默中,沈孟枝轻轻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了。”他闭了闭眼,“不用再找了。”
齐钰问:“你认识他?你们之间有什么恩怨吗?”
沈孟枝没有回答。
他忽然觉得腹部的伤口又在隐隐作痛了,连带着好不容易褪下的烧也有反复的预兆。
他只能低声道:“离他远一点。他跟我有很深的仇怨,难保不会波及到你们。”
……不,已经波及到了。
沈孟枝一顿,叹了口气。
“我本来怀疑是魏钧澜动的手,但是他贵为丞相,不会用如此下三滥的伎俩。”他道,“如果是苏愁的话,他为了达到目的,是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
比如在刀上涂抹红绡散,让楚晋对他动情,逼他在床上,在那样不堪的时候暴露身份。
所幸他提前离开,没有被当面戳穿,否则一切都会无可挽回。
“可他为什么……”齐钰不解道,“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楚晋知道,我还活着。”沈孟枝慢慢道,“从而让我重新回到魏钧澜的掌控之中。”
齐钰一惊:“你是说,他是魏钧澜的人?”
他们之中竟然混入了魏相的人,这样的事实令人心生凉意。
“我不能再这样受制下去了。”沈孟枝站起来,“苏愁既然敢出现,就代表之后他会不择手段地对付我,一旦陷入被动,就再难翻身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宋思凡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蹙眉问。
沈孟枝已经走到了门边,手指在门缝上轻轻摩挲片刻,沉声道:“……去把兄长从魏钧澜手中带回来。”
天边最后一点光亮也被吞噬殆尽,渐浓的夜色中,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说:
是的,苏愁还没死(*^▽^*) 像苏愁这样的人,他只爱自己,当年不可能甘心赴死的,死的是替身
以及楚楚啊,下次轻点,你把人都弄发烧了(心疼我的枝)
今个儿上午天阴得厉害,街上没有多少人。
药铺掌柜清点了下店里的药材,关了门窗,挑了灯捧着本医书,细细地看。结果没等来雨,倒等来了两位客人。
掌柜放了书,招呼道:“几位要抓什么药?”
为首的一位是位锦衣公子,装扮不俗,在店里不紧不慢转悠了一圈,随后回头递了个眼神。
紧跟在他身后的那位公子心领神会,淡定地伸手把门关死了。
掌柜见这架势,立刻觉得不妙,惊恐地就要喊人,结果那原本还慢悠悠的公子哥忽然一个箭步蹿了上来,眼疾手快将什么东西塞进了他嘴里。
多年来遍尝百草的经历让掌柜习惯性地一嚼,登时一股苦味弥漫口腔,人随之僵住了。
齐钰哎哟一声,惊奇地缩回手来,道:“这么自觉?我还没逼他呢,这人竟然自己咽下去了,是不是被我的身手惊到了?”
宋思凡抵着门,视线紧紧盯着门外街上来往的行人,懒得理他,敷衍了几句:“嗯嗯,真厉害,你快点。”
前一句敷衍至极,后一句催促不耐。齐钰不指望对方能吐出什么好话,翻个白眼,抬手拍了拍掌柜的脸,清了清嗓子,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听见没有?”
掌柜目光浑浊,僵硬地点了点头。
齐钰也满意地点头,从袖中掏出一幅画像来,问:“你最近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掌柜的视线移到了那张画像上的人上,思索片刻,道:“见过。”
齐钰问:“见过几次?何时见的?他来这里做什么?”
似乎是一次性处理不过来这么多问题,掌柜卡了半天,才道:“这个人是店里的常客,每隔两日都会来……来抓药,说是给他弟弟治病。”
齐钰脸色变了变:“他弟弟?”
掌柜犹豫了一下,缓缓道:“……他说自己有个弟弟,身体不好,所以才隔三差五地来抓药。”
此话一出,不止齐钰脸色难看,宋思凡也蹙起了眉。
沉默片刻,齐钰问:“他住在哪,你知道吗?”
“住在哪……”掌柜苦苦思索,“似乎是在芙蓉桥东岸,柳梧街尾第三个巷子里。”
齐钰深吸一口气,突然抬手,一掌劈在了对方的颈后。掌柜的眼底渐渐恢复了清明,迟钝地看着眼前的人,忽然一个激灵,想起了先前的事。
未等他叫喊,齐钰已经往他手心里塞了件沉甸甸的东西,笑吟吟道:“买药。”
掌柜定睛一看,是一锭实打实的银子。
药铺的门被重新推开,掌柜笑容满面地招呼道:“几位公子,下次再来啊!”
齐钰随意挥了挥手,身边宋思凡提着数包药,两人对视一眼,若无其事地往巷子里走去。
等到了没人的地方,那种轻松的姿态才褪去,两人迅速闪进了一旁敞开的门里,确认没有人发现后,才松了口气。
“问到了。”齐钰开口,对在屋里等候多时的人道,“沈兄就住在芙蓉桥东岸的柳梧街那边。”
宋思凡道:“我注意过,医馆外面的确有魏钧澜的人,但并没有对我们起疑心,所以你不必担心。”
沈孟枝低声道:“谢谢。”
“谢什么。”齐钰摆摆手,忽然蹙起眉,“但是掌柜说,沈兄这些日子都会去医馆,是因为他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弟弟。”
沈孟枝怔了下。
齐钰见他脸色不对,忙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你先别担心,我跟你去问清楚。”
“不用了。”沈孟枝摇摇头,“我自己去。”
“你们先回封灵吧,萧覃还在等着。暗桩的事情有那么多,他一个人应付不来。”他道,“这是我的家事,你们能陪我来胥方,我已经很高兴了。”
齐钰知道沈孟枝一旦打定主意就很难改变,只好问:“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处理完这件事就走。”沈孟枝沉默片刻,“……或者晚个几天,我暂时不想回封灵。”
出了上次那种事后,他仍是有些后怕,不想再毫无防备地遇到楚晋。
齐钰点点头,道:“万事小心。”
沈孟枝对他微微一笑,目送两人结伴离开,直到身影消失不见,才渐渐收起了笑意。
芙蓉桥东,柳梧街尾,巷子深深。
他站在第三个巷子的唯一一户人家门口,驻足不前。
或许是近乡情怯,举起的手忽然有些发抖。沈孟枝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终于敲响了门。
笃笃笃。
回响在巷内涟漪般荡开,一遍一遍传进他的耳中。沈孟枝紧张地屏住呼吸,目光紧紧盯着眼前的木门,只听见心跳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门开了。
一个熟悉的人站在门后。他很高,样子跟沈孟枝印象里没有差多少,脱下了战袍,依旧丰神俊朗英姿飒爽。唯一不同的是,沈云言脸上灰扑扑的,好像不小心抹了把炉灰。
他看着眼前的人,轻声问:“你是……?”
沈孟枝目光定在他脸上,想好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他仿佛又变回了从前那个手足无措的小孩,只怔怔地望着对方,几乎不舍得眨一下眼睛。
半晌,他咬了咬唇,清醒过来,声音却难以制止地发着颤:“兄……”
“兄长。”一道声音忽地从屋里传来,轻飘飘的,含着笑,“外面是谁啊?”
听到这个声音的瞬间,沈孟枝瞳孔骤然紧缩,彻底僵在了原地。
沈云言回头,对着倚在窗台懒洋洋晒太阳的人笑了笑:“似乎不是找我的,是你的朋友吗?”
他微微侧身,沈孟枝的目光便落到了院内,看见了屋里说话的人。
他似乎刚刚才睡醒,头发有些凌乱,支着脑袋淡淡地瞧过来。
随即,眯起眼睛,笑了。
“是我的朋友。”他说,“我等了好久了。”
沈孟枝神色冷了下来,一字一字、咬牙道:“苏、愁。”
一路上满腔乱糟糟的心绪,紧张忐忑的心情,如今像是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蓦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苏愁眨了眨眼,仿佛没感受到他的戒备,扭头对沈云言道:“兄长,我好像闻到药糊了。”
沈云言当即大惊失色,一头扎进了厨房,紧接着响起一阵手忙脚乱的动静,从烟囱升起了一股浓烟。
苏愁笑了一声,看着乌烟瘴气的厨房,似乎是已经习惯了,悠悠道:“你终于来了。”
“别这么看着我,”他欣赏着沈孟枝冰冷彻骨的眼神,依旧从容异常,“他只是失忆了,而且跟我没关系。”
手指攥起的力道太紧,连指甲深深陷进皮肉里,刺痛令沈孟枝从最初的怒火中冷静下来,他艰难地动了动唇:“你想做什么?”
苏愁挑眉,唇角扬起,露出了一抹满含恶意的微笑:“我做什么,沈公子不是最清楚吗?”
“鸠占鹊巢,取而代之。”他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我是在学你啊,沈、孟、枝。”
沈孟枝眼睫一颤,呼吸乱了半分。
“你还不满意吗?”他哑着嗓音道,“……给我打上叛国的罪名,永世不得翻身,你还不满意吗?”
苏愁轻轻叹了一口气,站起身,神色怜悯又讥诮。
“我只是一个被顶替的可怜鬼而已。”他柔声道,“现在不过是要拿回我的东西。你身边的人、你拥有的一切,我都要拿回来。”
“你用江枕这个名字,把我的世子骗得团团转,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那就还给我吧。”
苏愁笑吟吟地朝他摊开手。
沈孟枝猛地一愣:“……楚晋?”
“是啊,我的世子啊。”苏愁难得有些怅然,“当年我想带他一起假死逃走,就骗了他,在酒里下了药。只不过还是被公子发现了,我只好一个人逃走,没想到他竟然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他眼睛动了动,毒蛇一般,盯住了沈孟枝:“知道寒山纸那次,楚晋为什么不信任你吗?”
“——因为我。”
苏愁笑了起来,眸光闪动,轻声重复了一遍:“因为我。”
“你的所有痛苦,都是我造成的。”他开心地弯起了眼睛,“一想到这个,我就心满意足。”
说完,他好整以暇地抱起胳膊,等着看对方痛苦的表情。
在毫无掩饰的恶意下,沈孟枝忽地轻笑了一声。
“你就这点本事吗?”他神色已经平静下来,眉眼间如同覆了一层霜雪,“觊觎我得到的东西,夺走我身边的人,可你还是活在我的影子里。”
苏愁表情一僵,目光倏地变了。
沈孟枝淡淡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似乎也没有什么长进。”
“……”苏愁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眼瞳闪着幽幽的冷光。片刻后,他眉头松开,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饶有兴致道:“那你的兄长呢?你当真不管他了么?”
“魏钧澜还在盯着他呢……”他悠悠叹了口气,“真可怜,我都不忍心继续骗他,还想要告诉他,他的亲弟弟是个背叛家国、死有余辜的罪人呢。”
沈孟枝眼瞳微微缩紧。
苏愁就像是深知他所有弱点的影子,熟悉他又纠缠不清,轻而易举就能用刀扎进他的要害。
“你说,知道这件事之后,”对方笑意盈盈地看过来,“他还想不想认你?”
沈孟枝道:“这不关你的事。”
“也是,现在说这些还为时太早。”苏愁点点头,“有魏钧澜在,你就别想着与亲人相认了。”
“不过——”
他语气一转,微微笑了。
“我可以帮你。”
沈孟枝蹙起眉,几乎觉得他在戏弄自己。
“你不信?我跟魏钧澜可不是一路人。”苏愁仿佛猜到了他的反应,无奈道,“如果他要杀你,我很乐意;但是他想对付我的世子——”
他笑出声来:“那可不太行。”
沈孟枝加重了语气:“你的世子。”
“我跟他认识,可比你要早得多。”苏愁说完,忽然有点惊讶地挑起眉,眼里写满了讥笑,“原来有很多事,你也不知道,他没有跟你说。”
沈孟枝轻轻吸了一口气。他扭过头,看见厨房的烟囱已经不再冒出滚滚的浓烟,似乎沈云言终于将那盅药给抢救了回来。
苏愁忽然靠近来,还未等碰到对方,沈孟枝遽然撤身,目光戒备而抵触。
“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为了喜欢的人,抛弃你的兄长,要么把世子还给我,我帮沈云言摆脱魏钧澜的掌控。”苏愁毫不介意他的冷淡,“沈云言和楚晋,你只能选一个。”
他慢悠悠走到院子里,在竹木桌前坐下,眼尾衔着笑意看来:“明日给我答复。”
沈孟枝一言不发站在原地,看着沈云言从厨房灰头土脸地走出来,边呛得咳嗽边端着好不容易抢回来的药,轻轻放到了桌上。
“吃药!”他敲了敲苏愁的脑袋,压根没用力,悠闲地在对面坐了下来,聚精会神地监视对方把药喝完,这才发现院子里还有一个人。
沈云言对上他的眼神,一愣,未等开口,对方已经移开了目光,垂眸盯着脚底,不知为何,看上去有点难过。
他也就跟着难过起来。
苏愁喝完了药,起身道:“兄长,他要走了,我去送送他。”
沈云言晃过神,点点头,拿着碗去厨房收拾了。
院子里一下子又安静下来。
半晌,沈孟枝轻声开口,望着院子里晾晒的药草,问:“这些是他给你准备的药吗?”
苏愁没想到他会问这个,愣了愣。
然后,他笑了笑,意味深长道:“不是为我,是为了他那位身体不好的弟弟。”
“我也很惊讶,他明明已经失忆了,却还能记得这些事。”苏愁抬起眼,淡淡看向他,“沈孟枝,我真的很嫉妒你。”
柳梧街被远远甩在了身后。
马蹄在路上奔腾,扬起尘灰,漫无目的地飞驰,将整个胥方城都重重抛下。
应该去哪?他心里没有答案。
沈孟枝任马匹撒疯般跑了一阵,直到胃里一阵剧烈的反胃感涌上来,他跌跌撞撞翻下了马,扶着树干,弯腰将恶心感强忍了下去。
他深深吸了几口气,直至胸腔的疼与涩被空气填满,才抬起头,神色恍惚地打量了一下自己所在的地方。
沈孟枝松开手,往山里走去。
这条路他走过无数次,也熟悉无比。沿着路走一会儿,就到了褐山脚,再往上走,就是通往书院的石阶。
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下来。
破碎的人声透过枝叶传到他的耳中,沈孟枝怔了怔,目光循着声音而去,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本该留在封灵、他费尽心思想要躲开的人。
沈孟枝僵在原地,忽然想起,今日又是一年的中元节。
楚晋自记事起,就没怎么过过节日。
作为世子,他要提防觥筹交错间的隐秘杀机,要为了生存而夜以继日地训练。作为摄政王,他要主持朝政,要与梁王和丞相终日斡旋。
过节,他在书院的几年,才算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过节。
……也是第一次有人陪。
他记得对方手指的温度,记得那人将扎好的纸灯放进他手里,低声对他说:“中元节,要点灯祭孤魂。”
他问,点了能怎样?
对方的面容在火光后,明明灭灭,声音也似摇曳的火,飘飘摇摇落到他耳边。
“灯亮了,就可以看见想见的人。”
楚晋垂眸,看着手中的纸灯缓缓亮起。
温暖的光芒刺破阴霾的云层,映照着身前一座衣冠冢。
他轻声道:“我好想你。”
作者有话说:
楚楚:发动咒语
枝枝:突然出现
啊!怎么又没写到掉马!我明明计划到了的……下一章 先掉50%吧(*^▽^*)
楚晋遽然抬头,目光冷电般射向了身侧的树林:“谁?”
枝叶缝隙中有身影一闪而过,在昏暗天色下,快得像一道弥散的云烟。他快,楚晋更快,身形顷刻间飞掠到他身后,出手如电,五指微曲,卡向对方的脖颈。
那人抬手挡了一下,交手的瞬间楚晋看见了他脸上的面具,边缘在黯淡的月光下泛起一抹浅银,灼亮了楚晋的眼底。
他愣了一下,只是一个瞬息,对方就已经摆脱了他的钳制,折身掠开,似乎并不想与他多做纠缠。
但随即他就闷哼一声,被身后传来的力道压着不受控制地向下倒去。楚晋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条件反射般,用在战场上对敌的招式,按着他的肩膀,把人重重按倒在了地上。
他蹙着眉,这次终于完完全全看清了对方脸上的面具:“是你?”
楚晋完全没有想到,再次与自己的劲敌相遇,竟然是在这个时候。
有面具的遮挡,他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但本能地感觉对方似乎很紧张。
他斟酌着语气:“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对方并不回答,默默注视着他。
楚晋觉得蹊跷。直觉告诉他雁朝的出现必然和燕陵的异动有所联系,最好的办法就是在这里解决掉这个隐患,可他并不想这么做。
“起来,和我打一架。”楚晋冷冷道,“你要死也该堂堂正正死在我手里。”
他以为按照对方的心性,不会忍受如此屈辱地被他压在地上,会站起来,和他痛痛快快地一战。
可出乎意料,对方并没有动。他只是望着楚晋的眼睛,随后,缓缓松开了抓在他手臂上的手指。
这是放弃挣扎的意思。
楚晋蓦地笑了。
他眼底灼烧起冰冷的怒意,觉得这一切无比可笑,骤然抬手掐住了对方的脖颈。
“雁朝,你没有骨头了吗?!”楚晋看着对方的瞳孔因窒息感而收缩,一字一字道,“还是说我看错了你,你当年就是贪生怕死,背叛了燕陵!”
对方深吸一口气,眼底一丝恼意闪过,看起来好像有点生气了。楚晋正想再抓着人逼问个清楚,对方忽然一低头,狠狠地咬了他手一口,似乎受了莫大的侮辱与委屈,齿间压根没留力。
楚晋吃痛,却又因为手背上传来的熟悉痛感而微微愣神。趁他发呆的时候,对方骤然出手,迅疾又毫不留情地劈向了他的颈侧。
掌风卷起地上残叶哗啦作响,扬到半空,又慢慢悠悠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