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份才生,如今六月多,还早着,到那时候凉,襁褓得缝厚实,棉花已经有了,裴厌买了十斤回来,连襁褓带小被子还有娃娃的两三身冬衣足够。
顾兰时站在炕边又一想,即便有三身冬衣换洗,奶娃娃尿床可不管时候,他之前帮大嫂管不到一岁的顾满,最多的时候一天尿湿了四身衣裳,得亏天热,洗了后半天就能晾干。
可他生娃娃的时候天冷,尿湿一身就得换,只有三身的话,不知道够不够。
还是再做几件大一点的冬衣,这样能换开,来年也不用再改了。
打定主意以后,顾兰时打开箱子,从里头取出没用完的布匹,用木尺量好后裁剪下来。
没一会儿,裴厌从外头进来,见他又在忙裁布,便问了一句,得知是给孩子做衣裳,也觉得有道理。
第一个孩子,两人嘴上没说,但心里都很在意,哪怕孩子还没出生,什么新衣裳新帽子,还有镇上小孩手里拿的玩具,以前从不留神,最近裴厌一看到就忍不住记下,以后好给娃娃买。
“钱收着了?”裴厌问道。
顾兰时抬头看他,笑着说:“忘了,钱袋还在枕头底下塞着呢,你拿出来,这会儿数数。”
裴厌走到炕头,从枕头底下摸出钱袋,沉甸甸的,但多数都是铜板。
两人坐在炕边,中间是倒出来的一堆钱,顾兰时先把两小块碎银挑出来,问:“二钱?”
裴厌点点头:“嗯,蝎子正好两斤,卖了一百六十文,药铺给了一钱碎银和六十个铜板,另外一钱是酒楼给的,鸡蛋三十个九十文,菜钱五十二文,今天要的菜和鸡蛋都少,拢共一钱四十文,抹了零头。”
“同春酒馆那边没要鸡蛋,只买了菜,也抹了零,给了七十文,沿街再卖了二十六文。”
菜价便宜,有时酒楼和酒馆生意不大好,菜蔬有剩余,买的自然就少,今天进项还算可以,除了蝎子以外,有两钱多的进项,之前有几次把菜拉去镇上,只卖了二三十斤,换到四十来文,又原样拉回来了。
做小买卖就是这样,没法儿预料,好在和酒楼酒馆搭上了,勤快一点每天去送鲜菜,多少能赚几个铜子儿。
顾兰时把所有铜板数了一遍,是一百九十六文,他揭开炕席一角,从底下取了四文钱,补够两百文。
他拿起碎银,装进一个绣了花的荷包里,里头都是散碎银子,一钱的居多,扎进口后在手里掂一掂,他露出个笑,说:“这些放着,先不动,对了,下午你拿钱去买五块豆腐,晚饭煎豆腐吃,再给明天留一块,切成豆腐丁炒臊子,明儿吃白面条。”
“好,知道了。”裴厌点点头,顺手就从炕席底下拿了五文钱,直接把铜板塞进袖兜里面,就这么几个铜板,没必要带荷包。
说一会儿闲话,听见刘大鹅煮猪食的动静,裴厌又出去了,在院里劈柴,等猪食鸡食晾温以后,和刘大鹅提了各自去喂。
顾兰时不管他们,在屋里做自己的活。
去年冬天卖鸡蛋,每个月大概有一两的进项,今年三月起,蛋价便宜了,但菜上来了,两样都在挣钱。
小本生意,好的时候,一个月边挣边花,月底还能落下七八百文,因他有了身孕,裴厌隔三差五就买各种吃食,贵的也敢下手买,生意差一点的话,月底落到手里三百文都算好的。
家里田少,裴厌没有出去做工,如今每个月都有进项,一个月三百文放在丁口多的人家只能勉强温饱,对他俩来说却还不错。
顾兰时并不贪心,穷日子都过来了,如今有钱,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嫌少。
他拿了剪子裁布,一股风从外面吹进来,没有昨天那么热。
肚子里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之前商量好去找庙里师父取名,但两人闲了,还是忍不住去想。
大名想不到,小名儿总该提早想好,都说贱名好养活,正好,他俩不识字,根本想不到什么好名字。
牛马驴之类的名字,不止他们村有,别的村子也有不少,两人思来想去,狗儿狗娃狗蛋不行,孩子上头两个舅舅就叫这个。
最后在河边放鸭子的时候,顾兰时看见河里游动的鱼儿,忽然来了灵感,不如叫小鱼儿。
这个小名也有人叫,但他俩实在想不出别的了,暂时就这么定下,孩子出生之前,要是想到更好的,再换不迟。
有顾兰瑜作伴,裴厌和他两人夜里不是逮知了就是捉蝎子,多个人顾兰时放心许多。
刘大鹅知道毒虫值钱,他年少时和村里人一起抓过,他们村后沿着山坡往北走,有一片土坑,那里就有蝎子出没。
因没有住家,他只用白天干活,晚上还真有工夫和空闲,挣钱的事谁不愿意多听一耳朵多看两眼,再老实的人,肯定都有点心思活动。
但白天他要干活,夜里赶路对他来说不是难事,可镇上药铺晚上会关门。
最近晌午会歇息,是个空子,可走路去镇上,即便脚程快,一来一回得耽误一阵子,这样到底不好,他是给人家做工的,不好耽误了东家的活。
东家对他很不错,刘大鹅根本没脸提自己白天想找个空子去镇上卖毒虫这事,于是犹豫好几天后,又一次和裴厌出去打猪草,他试探着问了两句,裴厌卖毒虫时要是能捎带上他的,哪怕自己少拿点钱都行。
裴厌听出他意思,垂眸琢磨了一下,倒不是不行,顺手的事,刘大鹅家中境况他听顾兰时提过,都是苦命人,至于钱,他倒不稀罕赚这个差价。
再抬眼他开口道:“成,不是什么大事,你要捉到了,只管带来。”
刘大鹅松一口气,眼尾堆出几层褶皱,黝黑的脸上有了一些笑容,割草更起劲了,心里也热乎。
第二天一大清早,他赶来摘菜,就拎了个扣盖篓子。
板车上有秤杆,临出门时,裴厌当着他的面勾住篓子称了,刨去篓子的分量,约莫有一斤。
刘大鹅很高兴,心想给他六十文都行。
而等裴厌和顾兰瑜从镇上回来,一个子儿不差,给他数了八十文。
刘大鹅心中万分感激,攥着很旧的钱袋几乎说不出话。
卖了钱,裴厌要上交,他没在院里多待,转身找顾兰时去了,对他而言,该多少是多少,捎带而已,何必克扣人家的钱。
夏天在忙碌中慢慢过去,炎热时只觉难耐焦躁,恨不得一下子到冬天。
顾兰时偶尔心烦意乱,急躁又难受,就忍不住发火,手里要是拿着东西,无论什么,径直就往地上摔,也不管有没有外人在。
平息后又觉得后悔,原以为裴厌被他无缘无故数落一通会生气,可每次裴厌都会等他情绪过去之后来安抚,从不见气恼,地上的东西也都会收拾。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被哄两句就忍不住哭起来,自己都觉得脾气变怪了。
有两次还吓到了竹哥儿,家里也忙,竹哥儿要是有空,会过来同他说说话,顺带帮忙做饭洗衣。
他娘炖了鸡汤给他送来,见他大着肚子还要晒各种菜干子,不少菜都要焯水,夏天灶台前那么热,一身汗一身汗的出,即便多数时候是裴厌在烧火干活,苗秋莲还是唉声吁气,直叹家里人太少,后面即便忙,也会抽了空子带上竹哥儿或霜儿过来,帮他干这些活。
对爹娘他们,顾兰时不会发火,有时哥哥姐姐来看他,他高兴不已,那几天心情就很好。
可家家都有活干,多数时候,家里只有他和裴厌,除了吃饭以外,刘大鹅不常和他俩待在一起。
一旦看见裴厌,他有时欢喜,恨不得不撒手,有时却莫名恼怒,哪怕裴厌什么都没做。
对裴厌来说,发火而已,挨骂他老实听着就是,哪怕并不是他的错,顾兰时无论做什么,他都有足够的耐性,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份包容的界限在哪里。
自己挨骂没什么,他只是担心顾兰时气伤了身子。
有身孕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很难熬,光看肚子,月份大了以后,做什么都不方便,有时夜里腿还会抽筋,睡都睡不好。
他心中愧疚不已,要不是为了给他生孩子,顾兰时也不至于遭这份罪。
夫郎发火时不愿意见到他,他只能躲开,不凑上去给顾兰时心里添堵,一旦平静,他进屋不过说两句软话,就看见顾兰时的眼泪。
那几乎比刀劈斧砍在身上还要痛苦,心像是被紧紧攥住,又酸又涩。
直到他弄清,顾兰时哭泣并非是因为身子难受,也不是心里难过不安,才不再惊慌无措。
裴厌问了好几个镇上的大夫,一听并无大碍,只是身子重了,心绪较以前易急易怒,等过了这段日子就好,压在他心上的石头才落下。
不知不觉,难耐的酷暑熬过,渐渐凉爽起来,顾兰时发火的次数也少了,之前的事就跟一场梦一样,连他自己都搞不清。
裴厌看在眼里,总算舒了一口气。
夏末的雨依旧势头足,哗啦啦倾盆而泄,将地面残留的暑气彻底冲散。
顾兰时坐在窗边的竹榻上,拿起之前缝好的小衣裳展开来看,衣裳小小的,袖口和衣领处他用彩线绣了些小花和小鱼。
花样子称不上惟妙惟肖,较为简单,可见了的人都说好看,他很高兴,一想到孩子生下来后穿上,心中就无比喜悦。
他娘和几个姐姐嫂嫂都说了,会给小外孙小外甥做衣裳鞋子什么的,因此他最近没怎么动针线。
还是这两天凉快以后,不再燥热,才把针线重新拾起来。
裴厌进来,肩头湿了一点,他浑然不在意,见竹榻上放了个拨浪鼓,他走过去,眼带笑意拿起转了转。
咚咚咚——
顾兰时坐在那里没动,抬头看向他手里的拨浪鼓,这是前天买的。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家里奶娃娃用的东西变多了。
裴厌笑着开口:“忘了说,早起我碰见岳母,提了想雇人的事,她说会帮着打听,出村时碰到二哥和二嫂,也托他俩帮忙问问。”
顾兰时点点头:“嗯,急倒是不急,还有一个多月呢,这才啥时候。”
没有姑婆帮衬,即便苗秋莲离得近,也无法时时照看到,方红花上了年纪,两人不愿让小老太太劳累,于是裴厌就想雇个人,别的活不干,只洗衣做饭,尤其孩子的衣物和尿布,这样顾兰时就不用干活了。
暗暗看一眼夫郎神色,见没有发火的痕迹,裴厌脸上笑容更大,放下拨浪鼓,直接坐在顾兰时旁边,腿贴着腿,十分亲密。
没有波澜曲折的日子一天天过去,随着月份临近,顾兰时还没怎么,倒是裴厌先慌了。
他夜里睡不着,又怕翻身吵到顾兰时,遂往炕边挪了挪,已经八月底,九月却正忙,秋稻快熟了,柴豆跟在稻子后边,田少,虽然只忙那几天,可就怕在他不在的时候突然要生。
最近他早起去镇上送菜,都会让刘大鹅在菜地干活,或者劈柴挑水,要不然就是在家门口打草,不让走远。
要是他和刘大鹅都不在,他不是找竹哥儿和岳母就是去找阿奶。
之前打井不是太重要的事,还会顾忌大伯一家,这回不一样,就算厚着脸皮,他也让阿奶过去待一天半天。
好在顾铁柱夫妻二人算是通情达理的人,没有不乐意,有时还会叫老娘过去转转。
夜深了,顾兰时已经熟睡,呼吸声清浅均匀。
裴厌还在思索,之前托大姐顾兰玉在周家村找了个妇人,年纪不大,按辈分叫一声阿姊或姐姐,他见过,很利落干净一个人,说好等生了以后再来照顾,吃住也在这边,最起码干两个月。
这会儿想想,倒不如明天就喊来。
听大姐姐说,这个周大姐做饭很不错,最近多半都是他做饭,要么苗秋莲会打发竹哥儿过来送饭,周大姐要是过来,顾兰时不用尝他那个手艺了。
新盖的屋子打算来养鸡,但没到时候,屋子还是新的,正好有矮炕,暂且就让周大姐睡在那个屋里。
他向来有主意,等顾兰时睡醒以后说了这件事,下午就用驴车连人带铺盖拉来了。
顾铁山嘴上没说,一进九月份,没事就转到后山,进来看看菜地看看鸡鸭,又瞅一眼儿子,见没有临盆的迹象,又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回去了。
觉得他俩没有帮衬,家里人多少都忧心起来,往后山跑的勤了。
顾兰时一开始还被这阵仗弄得心慌,没过两天就抛在脑后,周大姐住了进来,有人在呢,况且他自觉已经过了忧虑难耐的时候,该吃吃该喝喝。
他最近胃口不错,没事就在灶房折腾,摊蛋饼卷菜,蒸米糕枣糕,甚至在锅底刷油煎五花肉片吃,滋啦啦油脂飞溅飘香,撒上辣子粉那叫一个香。
九月初六,一大早,顾兰时睡醒没多久,正想告诉裴厌再买些五花肉,肚子突然就疼了。
家里瞬间变得兵荒马乱。
第205章
赶着驴车出门时,裴厌绷紧了心里那根弦,脸是白的,好在慌乱过后,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刘大鹅帮忙套了车,正站在院里有点发愣,周淑云不像裴厌那样慌乱,她经验十足,进屋后先查看顾兰时的动静,知道还没到时候,见窗户开了一条缝,合上的时候看见刘大鹅,就让他去灶房烧水。
鞭子挥打,毛驴跑了起来,路过顾家门前时,裴厌停下径直推门进去喊人。
一听要生了,苗秋莲连忙锁了门,带着花惜霜往后山跑,让竹哥儿去喊刘桂花和刘娥,还有张春花和李月。
顾兰时头一回经历,直到苗秋莲来了之后,看见亲娘,才没那么慌了,尽量听大人的话照着做。
所有人来了以后,花惜霜帮不上屋里的忙,被打发去灶房和竹哥儿一起烧水烫剪。
刘大鹅已经生起火,见他俩着急忙慌要进来,连忙就出去了,他挠挠头一想,就到院外等着,也没走远,万一有用上他的,还能帮一帮。
三只大狗变得焦躁不安,在院里不停转圈,听到顾兰时痛苦的声音后,都急切不已,呜呜嚎叫。
土路上,驴车跑得很快,颠的车上人一个劲摇晃。
李稳婆抓着板车边沿没说什么,生孩子人命关天的事,她早已习惯如此颠簸,早到一点,有时候事情转机就大。
裴厌心急如焚,到篱笆大门前停下车,没有拉毛驴进去,等李稳婆下来后,他一看大菜地离院子竟那么远,道一声,干脆将李稳婆背起来跑进去。
刘大鹅蹲在田畔拔了几根杂草,见裴厌着急道把驴车丢在门外,他把驴车牵进来,暂时栓到院外,不知道生孩子要多久,生下之后,还要送稳婆回去。
稳婆进了屋,裴厌被推出门,他站在房门外,盯着门板看了好一会儿,明白自己进不去以后,才抹一把脸,扶着桌子在板凳上坐下,神情依旧恍惚。
痛苦的声音隔着门窗传出来,狗叫个不停,他没有心思去管,直到房门打开,李月端着染成红色的一盆水出来,他连嘴唇都有点发白。
尽管明白那是擦拭的血,和热水混在一起,可那样的红色,和人血无疑,他忽然觉得眼睛难受,像是被刺痛,又像是干涩。
一盆又一盆热水端进去,染了红又端出来,像是流不尽的血,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停下。
裴厌心神恍惚,但依旧能听能看,耳朵里各种声音嘈杂不已,唯有顾兰时的声音清晰,像是擂鼓一般。
“厌哥哥,厌哥哥?”竹哥儿倒了一碗茶,喊了两声才把人唤过神,他把茶碗递过去,说:“你喝点水。”
裴厌接过茶碗,确实觉得嘴唇发干,一口气就将茶喝完了。
竹哥儿见他还是呆愣愣的模样,不知道怎么劝,看一眼紧闭的房门,又去灶房忙了。
好在生产很顺利,甚至时辰都不算长,当听到嘹亮有力的哭声后,裴厌“噌”一下站起。
很快,房门打开,李稳婆抱着襁褓里的孩子站在门里笑着道喜,示意他过去看一眼孩子。
裴厌两步过去,他个子高,站在门前目光直直看了进去,苗秋莲几个在帮顾兰时擦拭盖被,沾了血污的褥子和衣裳布块依旧鲜红。
屋里的人都在忙,没人理他,却是最好的消息。
被李稳婆提醒之后,他才低头看一眼孩子,嗡嗡作响的耳朵一下子净了,问道:“男孩女孩?”
话一出口,才觉沙哑。
李稳婆其实刚才就说了,只得笑着再说一遍:“是个大胖小子,听这哭声,有劲得很。”
裴厌下意识抬起手,但看到孩子这么小,不免又缩了回去。
李稳婆根本没想让他抱过去,看一眼就得了,孩子刚生下来不好见风。
还是苗秋莲一转头见姑爷跟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里,笑着提点了一句。
裴厌这才想起来,连忙从怀里掏出用红布包的银钱,塞到稳婆手里。
稳婆又说两句道喜的话,抱着孩子进去了,顺便连房门也关上。
拾掇屋子、招待稳婆的事,有苗秋莲帮着张罗打点,他一个汉子,插不上嘴也干不了活,在房门口不停徘徊,最后终于忍不住,趁屋里没其他人的空当,把房门开个缝挤进去,又在身后闭拢。
顾兰时躺在炕上,脸上汗被擦过了,只是凌乱的发丝依旧湿着。
孩子不哭了,他缓过劲,刚想用胳膊撑起上半身,支高一点好看清孩子正脸,不想裴厌进来了。
“你怎么样?”裴厌声音沙哑,走到炕边张了张嘴,再说不出别的话,眼睛渐渐湿润。
顾兰时笑一下,脸色苍白,但精神头不错,说道:“没刚才那么疼了,不要紧。”
裴厌伸手,将他额前凌乱的发丝理了理,低低嗯一声,又再次沉默。
“怕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顾兰时笑道,又说:“来,看看儿子长什么样,刚才李婆婆让我看,我都没看清,这下好好瞅瞅。”
裴厌顺着他的话去看炕里的孩子,孩子依旧裹在襁褓里,已经不哭了,刚生下来还有点红。
“是大眼睛哎。”顾兰时语气新奇,仿佛不是他生的崽,刚认识一般。
裴厌被他逗笑,目光也落在孩子脸上。
小崽儿的大眼睛黑而亮,很快就闭上眼睡了。
“应该叫星星。”顾兰时忽然开口。
裴厌视线从睡着的孩子脸蛋上挪开,看向他目露疑惑,没有一下子听懂。
顾兰时笑着躺好,说:“我是说,孩子应该叫星星。”
他很高兴,又道:“你看,眼睛那么黑那么亮,像不像晚上的星星?”
看见那双大眼睛以后,这个小名儿一下子浮现在他心间。
“不叫鱼儿了?”裴厌问道,他倒是都行,两个名字都是顾兰时想的,自己没出力,不好随意决断。
“嗯,就叫星星,小星星。”顾兰时嘿嘿傻笑,想了一下又说:“小鱼儿留着,以后肯定能用上。”
裴厌一顿,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也对,他俩肯定不止一个孩子。
原本没有实感的两个字突然有了分量,似乎窥见了几个幼童在屋里院子玩耍嬉戏,一股说不清的感觉盈满心间,渐渐地变暖,流淌在四肢百骸。
得知小外孙乳名叫星星,苗秋莲乐得什么似的,见裴厌送了稳婆回来,交代了一番后,才带着竹哥儿和花惜霜回去,忙了一上午,家里还有好多活呢,周淑云她也叮嘱了,让好生照看。
出门时她还在念叨,得亏姑爷不怕花钱,雇了个人来,不然她要是忙不开,就没人照顾她兰哥儿和小星儿。
至于裴厌,平时做饭洗衣还成,汉子哪里是伺候月子的料,少有男人会去干,因此她并不指望。
孩子吃过一顿乳果,再次睡着了,见顾兰时也闭上眼睛,裴厌给一大一小掖掖被角,轻手轻脚出去了。
方才所有人已经吃过饭,周淑云在院里拆染血的褥子,今儿太阳不错,早早洗了,见他出来,压低声音说:“乳果只备了二十个,这七八天足够,后边要秋收,就忙了,这几天要是有空,还是多摘些回来。”
裴厌因为心神都在顾兰时和孩子身上,都没想起这个,闻言点点头:“好,周姐姐,我这会儿就上山。”
有乳果树的山谷较远,上回去摘只是提前备下,这次沿着山路赶,心境有了些许变化,孩子的口粮可不能短缺。
星星吃乳果的时候他也在旁边,吃的那叫一个有劲,哼唧着,那么小的手攥成了拳头。
一想到儿子肉乎乎的小小拳头,裴厌脸上不由自主有了笑意。
等顾兰时睡醒,转头看见地上有一筐乳果,就知道裴厌上了趟山,他没有喊人,独自撑着慢慢坐起,靠在炕头,见小星星还在睡,他满眼都是笑意,仔细看一会儿,觉得星星还是像裴厌多一点。
房门吱呀轻响,裴厌原本只想在门外看看,不想人已经坐了起来,他连忙进屋,问道:“饿不饿?周姐姐蒸了蛋羹,还是说想吃别的。”
顾兰时开口:“先给我倒碗水,渴了。”
裴厌立即照办。
放下茶碗后,顾兰时说道:“那就吃蛋羹,香油少些,睡前吃了半碗面,不是很饿。”
“行。”裴厌脚下不停,又去灶房给他端鸡蛋羹。
鸡蛋羹正好,嫩嫩的,顾兰时吃了两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裴厌坐在炕沿,看一眼还在睡觉的孩子,说:“申时初,还早着,你再歇歇,晚饭想吃什么我让周姐姐去做。”
“嗯,等会儿再说,一时还想不到。”顾兰时说道,很快就把一碗蛋羹吃完。
身上又有点疼,他把空碗递给裴厌,自己往身后的软枕上依靠,等疼劲过去后,开口道:“娘说了,过了这几天就好。”
“不用找郎中来看?”裴厌神色紧张。
顾兰时笑道:“不用,多数人都这样,你问周姐姐,她肯定也这样说,刚生,还不得个几天休养,手上划了口子,没好利索的时候不也是疼的。”
裴厌陪着坐了一会儿说说话,再出去后,又问了一遍周淑云,确定真是这样,才按下去请郎中的心思。
夜幕降临,顾兰时因晌午睡了一觉,不是很困,裴厌点了灯,屋里亮起昏黄光芒。
小星星又吃了半颗乳果,吃完就睡着了。刚生出来的小孩都这样,能吃能睡才叫人放心。
借着灯光,裴厌用热水给夫郎擦了手脸,洁齿漱嘴也是他端着漱盂。
擦洗完后顾兰时觉得舒坦了不少,慢慢挪动着往下躺。
灯吹灭了,屋里陷入黑暗,听到孩子偶尔发出的哼唧声音后,软软的,小小的,存在感分外明显,叫人心软的同时,连说话声都不敢大了,生怕搅扰了小小的美梦。
第206章
家里多了个小小的人,明明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占据的只是炕上一小片地方,却让到处都不一样了。
木架上每天都有洗了的尿布搭上去,小衣裳一旦湿了也要洗,屋里一沓干净尿布放在随手可取的地方,拨浪鼓时而咚咚咚转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