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猩红之色,占据了逐渐浮起的水晶遮罩。
随着光线聚集,那精美的玉质展台之上,突然曝于众人眼前的,并不是什么古籍宝典
——而是一大团血肉模糊的人体残肢。
第91章 人人喊打
应公子一拍手,当即封锁所有出入口。他几跃跳下厢房,踏上法坛,嘴中还喃喃念着:
“这是怎么了,是谁敢闯入四方阁,在此杀人夺宝!”
众人此时才认得他,交头接耳,都不知出了何等情况。好得在座大多是修士,见这血腥场景也只惊愕一瞬。除几个前来参观的娇妻美婢被吓得晕厥,其余人倒不至于过度反应。
应崇惠戏瘾未过,又召来台上那脸色苍白的老者,急切道:
“有我应崇惠在此,快去通传阁主!”
老者支支吾吾,脸上淌下豆大汗珠。从旁站出个穿鹅黄宫装的少女,见了应崇惠,悲切道:
“应公子,你可算露面,我们阁主已经失踪多日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在场人都听见。登时场面嘈杂起来,你一言我一语,怀疑声有,叫骂声有。多的还是刚拍下藏品的修士,唯恐出了变故,宝贝到不了手里。
应崇惠大展才能,一一安抚了过去,又说:
“我与朱鸢阁主是多年老友,深知她为人,绝不会做出欺天诳地之事。各位若不信,我可以我应家万灵山庄为其担保。”
他话音未落,人群中又有人道:
“看这情况,失踪多日,只怕是凶多吉少。”
“不可妄言!”
应崇惠一副煞白面色,分明也慌了神,急促道:
“现在谁也不知道状况。既然阁主不在,众位道友,谁能试着开解这阵法,也好上台一观?”
修士大多还是乐于挑战,加之唇亡齿寒的感慨,纷纷上前尝试。可专为防御的阵法哪有这么好破。最终还是人群中,走出一高大俊美的蓝衣修士,称自己是太乙弟子。他看着年轻,却有几分本事。仔细研究了一阵,才把此阵化解。
三两个胆大的修士,又走上法坛,小心掀了那水晶罩起来。顿时残肢断臂流了满地,将人脚面都没过半截。
介绍藏品的老者上前辨认一番,又从血污中拣了二人衣物。其衣领内侧绣着“四”字。
“这大概,是今日负责去密室取物的两个小子……”
他脸色一变,惶恐道:
“哎呀,难不成密室遭窃了……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应崇惠以袖掩面,低声训斥:
“性命悠关,还在乎那死物件……到底是谁犯下这等罪责,朱鸢又在哪?”
……这戏也太过了。
蔺含章——也就是方才那蓝衣修士,这才走上前。他微抬手指,调动真炁将那滩血肉拼成两个人样,礼貌道:
“在下略通些搜魂法术,不如拷其魂魄,问问真相如何?”
台下修士见此局面,除了少数嗤之以鼻的,其余就是请也不愿走了——如此精彩刺激的一出戏,谁会错过。
修士在台上写写画画,忙碌一番,把众人胃口吊到顶点后,却低头叹气道:
“唉,不知为何,这搜魂之术无法启用……难不成是尸身太过残缺?”
此言一出,就听台下冷哼一声:
“学艺不精还敢卖弄。”
一白须老者从厢房中走出,跃到台上,细看了半晌道:
“你这愣头青,这二人明明是魂魄也被人打散了,能搜到才怪。”
蔺含章也配合着一脸受教,惊讶道:
“散了魂……那岂不是有鬼道修士?”
老者脸色一黑:
“这可是你说的,不是我说的。这四方阁阁主惹到了谁,老夫怎会知道。”
“我们阁主从不与人结怨的。”
听闻此言,那黄衣少女连连反驳,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犹豫道:
“只是前些日子……一个叫玉霄子的道人来寻过,指明要那洞玄罗天大义残片。也不知阁主见了他吗,后来就失踪了……”
白须老者一听这名字,身形一僵,叹道:
“嗐!定是这妖人——他与鬼修也无异了!”
没想到此处还有知道玉霄子底细的。蔺含章倒想再追问几句,可那老头却像如临大敌,跑得极快。只说了句这是他的手笔,便匆匆下了法坛,趁众人混乱之际开溜了。
应崇惠拭干眼泪,恭敬地向众人作揖道:
“万灵山庄与四方阁多年交好,此时阁主罹难,本人决不能坐视不管;我应崇惠在此通缉,捉拿妖道玉霄子——若有此人线索,赏黄金百两;若能提头来见,本人自掏腰包,以十件八品灵宝相赠!”
比起那日给师兄弟二人的回报,这赏金算是通货紧缩。应崇惠也不指望谁能真杀了他,只要能限制此人行动,叫他分身乏术,不把主意打到自己项上这颗人头来就好。
在场也无几人响应,除了对那大义残片感兴趣,或是此前知道玉霄子这号人物的,大多数还是事不关己。
有些机灵的,又看向台上的蓝衣修士。他方才不是说自己是太乙弟子,那想必也是为了残片而来,不知该作何打算。
这修士年纪轻轻,修为倒不简单,收放间毫无气息可察。他见此情景,也面露沮丧,微叹了口气道:
“鄙人是奉宗中命令,来此寻找残片线索。谁知道出了如此惨绝人寰的祸事……这实在是我不愿看到的。
找寻洞天是宗中为了考察弟子心性,若演变为相互厮杀,实在有违初心。宗中若得知,只怕也有所唏嘘。
即日起,我将于淘多多平台放出手中残片内容,只愿莫再起争端。也希望那妖人得偿所愿后,莫牵连其余无辜人性命。”
……温白芍怎么也想不明白,蔺含章是如何让淘多多的玉牒,在一月之内,流通率翻了一番的。
宋昭斐也想不明白,如今这人人喊打的局面是如何造成的。
他刚把剑从一人身体中抽出,手掌还微微颤抖。血洒了满身,他也从一开始嫌弃的尖叫,到如今已然麻木。
玉霄子——依旧是一袭白衣,好整以暇。见他解决完跟踪者,轻笑道:
“你这不是有点用处么。”
——这个疯子!
宋昭斐盯着他,再英俊的一张脸,此刻也变得格外令人生恨。
他都说了,他都把书中的事说了。他为何还要招惹那四方阁——虽说杀了应崇惠那红颜知己是他的主意,可他干嘛要把事情闹这么大,引得现在全州的修士,以为他们偷空了四方阁,都来追杀。
还有那个炮灰——炮灰就是炮灰。蔺含章那厮,胆小退出就罢了;不直接把残片给他,为何要公布在“网”上!
惹得现在所有人都盯上他们——人人手握一份残片,再抢了他们的,可不就能找到那玄明洞天了。
他小声埋怨道:
“冲虚,你现在也有三块残片了,怎么还是找不到地方……”
玉霄子闻言一顿,回过身。面容还是含笑,眼神却逐渐冰冷。
“真是个蠢货。”
他摇摇头,将两张残片扔到他手上。一份是他从那淘多多上档的,一份是之前大费周章,杀了应家人才拿到的。
“我又看不懂……咦,这怎么像是……一样的?”
……蔺含章公布的残片,怎么会和他们拿到的一样,他不是没见过吗!
见他面目狰狞,百思莫解的模样,玉霄子忍不住叹了口气:
“你一个主角,怎么每天痴痴昵昵的;
而你口中那不重要的角色,可是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中啊。”
另一厢,密室再度开启时,师兄弟二人才见证了应家财力。
满目金碧,可真是……也不过如此吧!
且不说蔺含章这收集癖那层出不穷的法宝,拏离身为首座,也见惯了大世面。二人面对传说中的四方阁密室,都有些微妙的……失望。
并非是应公子没钱,而是好的法宝,往往用钱也买不到。他张口就是十件八品灵宝,可谁知道具体哪十件。银蚺是七品灵兽,鳞甲可御天雷;紫金鼹可也是七品灵兽,也就扔在山上能找找草药。此时这小鼠全无用处,正在后山,和那条火蛟作伴呢。
应崇惠察言观色,清咳了两声:
“残片就在里面架子上,你自己去拿吧,我可不想再看见。”
蔺含章找到残片,略看几眼,才收入囊中。东西还是握在手里才安心,他笑道:
“应公子,看来你对那玄明洞天是没兴趣了?现如今人人都想造访洞天,公子这般迥然不群,真让我等佩服。”
应崇惠翻了个白眼:
“那也得我有那个命,再说……”
他伸手敲敲楠木架子,又拿起一对白玉环。轻轻触碰,清鸣悦耳,其中道韵,使人身心舒畅,如沐春风一般。
“去一回那洞天又如何——就算能涨多少修为,也不是立地成仙。拼死拼活的,哪有现在舒服?世上除了你们这些修士,大多数人,终究是天地过客……
人活一辈子,比起没有尽头的苦修,最后也不知能得到何种境界。我等俗人,还是把日子过好了要紧。”
蔺含章倒觉得他说得没错,若人人都如应公子一般,能含着金汤匙出生,也不必没日没夜的修行了。说到底,人心就是有了千钱想万钱,做了皇帝想成仙——三皇五帝都成了传说,可不就只剩下修仙一条道。
不过他师兄还在这,蔺含章也不敢表现出赞同。只听拏离说:
“如你所说,这些身外物也是生带不来、死带不走的。费力去拥有,又有何意义?”
“嘿,道长真有意思。生死之间不也还长么?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如此快活度日,也比竹篮打水——一场空要好吧。”
“既然你觉得道乃一场空,为何还苦寻修行之法?”
“自然是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实力变得强些,也活得更长,快活得更久。”
他打量着拏离,补充道:
“不过道长与我不同,天资过人,目光也不会短浅。师兄如此卓立,来日若成一方宗主,叫天下人供成真仙,本公子也丝毫不意……”
话未说完,蔺含章直接一道符纸贴在他脸上:
“管管你这嘴,才能活得长。”
应崇惠揭了符纸,几度张嘴,还真一个音也发不出,这才有些恼怒。蔺含章顾不上他,小心对拏离说:
“师兄莫管那胡言乱语,道不同不相为谋。”
拏离微微点头,转而道:
“你曾经不也说,‘能步入修行就算天道垂怜……’”
他顿了顿,似乎想在外人面前为师弟留几分面子,只简短道:
“不必理会旁人说法,你如何选择,师兄都是支持的。”
——意思是说,他没有道心也不打紧,留在凡间,看着他成仙就行么。蔺含章一时哑口无言,那道符就像是贴在他自个脸上了一样。
“……那师兄是如何想的?”
拏离看着他,单手抬起那把八品灵剑。重达百斤的武器,在他手中丝毫不显:
“我的心,从来没有动摇过。”
应崇惠这才恢复语言功能,立即大喊大叫:
“别在这叙衷肠,密室要关了。蔺贞拿上残片,师兄拿上剑,赶紧走吧。”
拏离掂了掂那剑——果然如蔺含章猜测,就是前世那把。
说应崇惠鸡贼也没错,他不仅左手倒右手收买了宋昭斐芳心,甚至还在给人戴帽子的情况下,将这把剑卖给了梅丛凝……后来梅丛凝死在这剑下,他也没能逃脱。
就在蔺含章思索前尘纠葛时,拏离却又将这把“斩霜”放了回去,转而扛起一旁,一柄身长丈余的宽刃巨剑。
“那可不是剑,是曾经的无相道人,铸来镇山的灵器。”
应崇惠见他挥舞自如,像是看上了。也不知该为自己保住了八品灵宝而开心,还是为这等卖祖求荣的行为惭愧。悻悻道:
“从前山中魑魅众多,此剑用于镇守,经年累月,杀气浸透。直到灵山肃清后,这把镇山剑派不大上用场,就收起来了……道长若看得上,磨一磨也不是不能用。”
“行。”
拏离向来干脆,收起巨剑,目不斜视就出了密室。里头其他东西,多一眼都未看。
应崇惠心中又有些想法,试探道:
“里面东西,二位真看不上?还是我目光短浅,早不知外面行情了?”
这话说得违心,满室高阶法宝,放在哪都炙手可热。可要入拏离的眼,却不是容易事。蔺含章颇有些感同身受,叹道:
“百货中百客,反之、再好的东西也有人看不中。”
“也对。”
应崇惠耸耸肩,随着密室关闭,他总算松了口气,笑道:
“此次全仰仗你,我都不知该怎么感谢了。蔺老板有此谋略,若是在乱世,为一方军师也不为过。”
真要谢,方才法宝当前就该谢。蔺含章也不言语,替应崇惠了一桩心事是顺便,请玉霄子入局才是他真意。
密室的法阵确实厉害,玉霄子一时也突破不了。可此人心狠手辣,在运输途中就杀了传递之人。前世里,他来历不明,却一向以正派清修自居。此时竟不惜污了名声,也要得到那半张残片。
因为箱中的半片,才是最为关键的信息所在。宋昭斐当然也知道这点,才如此软硬兼施、大费周章。只可惜他二人这番忙活,连一点边角都没摸到过——应崇惠手中残片,一半为保命震碎了,另一半,则自始至终都在密室中放着。
——玉霄子拿到的,只是拏离从道陵仙君手中得到那一片,分为了两半。
第93章 求师兄责罚
记下残片内容,对蔺含章来说并不难。因此在玉霄子“得手”以后,他立马将复刻内容挂上了淘多多。这下,全天下都以为是玉霄子手握全部法卷,跟着他,就能进入那玄明洞天。
现今半片大义公开,已经做不得数。玉霄子和宋昭斐手中握着一片,拏离和蔺含章手中也是一片。要说信息量,还是他们掌握得更多些。
“既然如此,就祝二位好运了。”
应崇惠一边说,一边引着二人出了四方阁。屋外万里晴空,正是一片美妙秋景。
没了妖道追杀,也不用再面对蔺贞……他怎么没发现原来的日子这么舒坦。就是可惜宋家那个小美人,现在这么一回想,还真是他的菜。
四方阁位置极好,正对街市,路边熙攘人群,处处透着热闹。可蓦然间,他感到周身一冷。往来宾客的面容也开始模糊,一轮红日炙烤着地面,应崇惠却不住流淌冷汗。
眼前的人早已换了模样。蔺含章还是蔺含章,只不过那副仅在他师兄身边有的、故作乖顺的表情已然褪去。
“你……蔺贞,你做什么!”
见对方不答,他又喊道:
“道长,拏离道长救我!你是正派修士,不会容忍弟子滥用私刑……”
“我师兄已经回去了。”
蔺含章转了转手腕——分出的一丝存心,就够对付这人。他招手,化出一幅纸笔。
“画吧。”
天上的太阳愈发刺目,只看上一眼,就让人觉得眼眸灼伤。脚下土地,也如泥沼般柔软,深深裹住了应崇惠的双足。似乎从中生出了无形的手,将他往地心拖拽。
“……你、应家不会放弃我……我出门前吩咐过,若我出了什么事,一定是你搞得鬼!他们会来找我!”
“应公子这是说得什么话。”
蔺含章面容含笑,一双浅色凤眼,在阳光下亮如琥珀。
“这是阴阳蛛的腹地,是两界之外的领域——你不是想知道我如何在十年间结了丹么——我便是在这方天地,修炼了数百年……应公子此刻,也只是在房中小憩。一时半会,是不会有人打扰的。”
说罢,他后撤一步,身形已融入虚空。只余冰冷嗓音,缓缓钻入脑海:
“两天后我来看你,希望应公子,已将那半卷残片回忆出来了……至于你的感受是两年,还是二十年……我也不大清楚。”
末了,又好心提醒道:
“到那个时候,你大概也学会管住嘴了。看在我师兄心善的份上,我会替你抽除这段记忆。
省得公子被吓破了胆,夜夜梦魇,下半辈子都不能安眠。”
……解决完这边,蔺含章也算得了两息喘。比起怎么弄到那半阙残片,更要紧的,不如说是怎么跟他师兄解释。
难道要说应公子良心发现,自己送了过来——拏离其实聪明着,这话他肯定不能信。
那就还是说应公子贪生怕死,寝食难安,怕被人灭口——这也不成立,他先前做得太过完美,现在玉霄子露个头都能挨两棍子,根本近不了应崇惠的身。
要不就搬出宋祁,说是在他身边插了眼线——可这也是瞒着他师兄做得,知晓他这般心机,万一因此生了嫌隙……
思索间,他将今晨刚钓的一条大鱼剖开。体型大的食材,往往没那么鲜嫩。鱼肉就打成糜,裹上蛋液炸个鱼酥;鱼骨煸出油倒出,再用油把嫩豆腐煎得微微焦黄。最后放上处理好的鱼头、菌菇,倒入煮沸的灵泉水,盖上锅盖炖出白汤。快出锅时,再加一把水灵蔬菜。
刚倒完水,就听师兄在房中唤他:
“阿贞,你过来。”
拏离坐在床沿——他怎么总是一点边界感也没有。心中这么想着,蔺含章还是擦了擦手,垂眸道:
“……我一身烟气,不好进师兄房中。”
“那就换身衣服。”
蔺含章被他这一反常态的样子迷惑了,刚要退出,又听拏离道:
“那只是玩笑话……直接进来。”
蔺含章进了门,隔着屏风也看不大清人影。只依稀见拏离是斜坐在床沿,手肘撑着软枕。也不知有什么事,值得他一睡醒就……大白天的,他怎还睡上觉了。
被他弄得心中忐忑,蔺含章此刻心情,和那日被带进船舱时也没有太大区别,自己在桌旁拉了把椅子,坐地端端正正。
“那日你和应公子的计划,就是让玉霄子入局,以为得到了密室中的残片。”
“正是。”
这事其实也是经过了他的,只不知为何,此时又提起来了。
屏风后的人轻微顿了顿,才道:
“两个被玉霄子所杀的人,也是你们安排?”
“……师兄。”
蔺含章语调一急,恳切道:
“那二人。是应公子所选的两个死囚,并且许诺照顾他们家人后,他们自愿牺牲的。”
久久无言,又听拏离语调清幽:
“那样没得选……也算自愿么。”
见他绕不开此事,蔺含章索性越过屏风,在他身前半跪道:
“任何人都无权决议他人生死,这点我心知肚明,只是一时没有良计……我已经知道错了。”
他垂头也看不见拏离的表情,只听他道:
“你无需在我面前这样。”
这就要与他划清关系……望着眼前素色里衣包裹的双腿,蔺含章一时是怨恨、一时又是无奈,干脆把心一横,将头靠在他膝盖上,委屈道:
“那日之后,我也常被梦魇,梦见他们死状凄惨,向我求饶……阿贞知道错了,求师兄责罚我吧。”
他这一扑,以师兄的身手,哪有躲不开的。可他竟也没躲,连阻挡都未有。
蔺含章本是假意祈怜,却真一头扎进了他怀里,瞬间被那气息淹得说不出话来,只想多赖一会。
可毕竟自个不是天真少年,加上存心不大纯净,只挨了两息,蔺含章就不得不退回到合乎礼仪的距离外。
谁知此时,脑后一重,拏离竟把手轻轻搭了上来。
“唉,我怎会罚你,不过是一问罢了……说到底,你也是帮师兄做事,你造的杀孽,也是我的孽。你手沾鲜血,也是我手沾血。”
似乎察觉不到蔺含章此刻的僵硬,拏离抱着一颗脑袋,像安抚婴儿般盘弄了起来,柔声道:
“这么多师兄弟里,你与我最亲熟。可偏偏也是你对我最敬重,连大声说话也不敢……到底是我太过严苛了,居然今日才发现。”
蔺含章早已不知说什么好,脸颊悄悄蹭着那膝盖,就算回应。
第94章 更好的世界
不知是否肤白的缘故,蔺含章眸色是浅淡的,头发也不那么乌青。是在强光下微微发棕,且粗硬的毛发。
他不爱束发,也多少有这缘由。发髻像浓云似的,坠得难受。披散下来,发尾又微微卷曲,让人还要分神梳理。不过这一头棕黑秀发,倒是因为其强健的发质,显得如一大匹绸缎般潋滟。此刻披散在拏离膝上,一直坠到脚面,又被他怜惜地拢作一束。
拏离的手指在他发中穿插,松松编了个样式。一边说道:
“我被提为首座,大都是道君亲传缘故。实则我本人,也不太懂得体恤后辈,更别说教养弟子了。”
怎么又是弟子这茬——蔺含章还在温柔乡里飘飘然,听他提起,打了个激灵,侧过头道:
“师兄就做师兄不好吗,我的资质,也不足做师兄弟子……”
拏离闻言笑了起来,虽未发声,胸腔传来的振动却让人心痒。
“你资质如何了,我看你天资聪颖得很……哪有金丹真人,再收个金丹作弟子的。”
“那以后,岂不是要管师兄叫拏离真人?”
“此事不急,待回了宗中……”
他说着,看见蔺含章仰起的一张脸。师弟虽然长得高了,也健壮了些,五官却没大变过。轮廓变得英气成熟,那双上挑凤眼还是精美得有些雌雄莫辨。神情……大多数时候——也如以往一般温顺。
这么想着,他便顺手帮他把一缕额发从面颊上撩起,别在有些泛红的耳后:
“此次再回宗中,阿贞也该晋真人位份了。现今藏剑的阵法师多,你也可挑些好的,收作弟子。”
蔺含章讷讷由着他动作,眼眸微阖:
“师兄居然为我考虑了这么多。”
超乎想象的,拏离居然郑重应了一声,缓缓道:
“我是想为你多考虑些,但你的主意远比我要多……若是宗中这些事情都不能为你打算,我也白当这个师兄。”
为他考虑,是不是也算……心中有他呢。
即使知道这只是对后辈的关怀,但能在他那颗纯净无比的道心中占据一席……半席之地也好。蔺含章就感到某种类似宿命的烙印在隐隐发烫。
曾经他誓死也想摆脱的【剧情】,在此刻却变得朦胧暧昧起来。以一种狡猾的姿态,在心头浮现。魔蛛的耳语传来,窃窃如风声:
拏离作为【主角】的世界,会是更好的世界。
……这便是他的真实想法,不仅出于爱欲。他从始至终,都怀有这一丝希冀。看似慷慨的奉献,却也暗藏着自私想法——希望得到他的拯救,希望在被天命所弃后,还能得到那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