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崇惠能当缩头乌龟躲一辈子,他们可没这福气。
二人推心置腹地商议一番,不知不觉中,天之将明。
茶水微微凉了,拏离用指尖蘸了蘸,一边在桌上书写,一边道:
“既然阿贞与我想法相同,不如你我二人以水书之再观。”
蔺含章欣然应许。不多时,两个笔韵不同,却都颇具风骨的字出现在茶桌两侧。
一个是“熬”;一个是“等”。
在敌人比自己身强大的情况下,韬光养晦才是最好的进攻。对此,蔺含章选择了熬。他赌的是玉霄子结不了婴——在此般情况下,他必然是为了晋级,才寻那洞天。现在宋昭斐被架空出太乙宗,玉霄子也几乎成了所有正派修士的扑杀对象。如此焦灼情况,等同于把这阵法师架在火上烤。
烤得越久,他的处境越急迫……也越容易击破。
拏离,则选择了等。
听完蔺含章的说法,他笑着摇了摇头:
“先不管他能否结婴。既然玉霄子现在是金丹圆满,暂于我之上。
那等我也金丹圆满,难道还杀不了他……我想,这要不了多久。”
蔺含章凝视他,忽得叹了口气:
“别人说这话,我是定然不信。可师兄一次次以身作则,让我明白,有些人是有自信的资本……若说天道真亲厚,也只有师兄这样卓尔不凡,仁心仁术之人。”
拏离却无视了他有关天命的暗示,只说: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我是被如此教导的,自然也遵循此法。”
蔺含章心中一刺,又升腾起无尽斗志。二人想法各异,却相视一笑,在这方小小天地中静静坐着,等待命运的晨曦到来。
第98章 救世主
强烈的血腥味沿着河水蔓延,几具遗骸半泡在河中,其中一少年身体,显然刚死去不久,手臂随着水流冲刷不停摇摆。
宋昭斐捏着鼻子,把他从伸出河道的枝杈上移开。那男孩在水中打了几个旋,和下游他父母一同,结伴朝远方飘去。
这诡异的一幕让宋昭斐心中发寒。他怔怔地看着奔涌江面,直到眼眶酸涩,才想起离开。
洞府中,俊美的仙君盘坐玉榻,一身洁白道袍,映得此人气质出尘。感应到宋昭斐归来,玉霄子眼眸微抬,笑道:
“解决了?”
“一家三口。”
宋昭斐擦着剑,不愿与他对视,只说:
“这一个月就来了五波人了,到底是谁透了我们行踪……不会是拏离吧?他肯定拿到残卷了,也没一点动静。”
玉霄子静静听着他说话,嘴角微含笑意,眼底却透着一抹探究。
五年来,他无时无刻都在观察。
除了那诡异的能力——能操控人神志,叫自己心生好感的力量。宋昭斐身上还有许多疑点。
无论是他所描述的那个世界,还是他所说的话;凡是谎言必有疏漏,而保持虚伪,也需要极强的智力。但这五年来,无论是对那个叫“现代”的地方的编织,还是宋昭斐的行为方式,都指向一个可能
——他说的是真的。
尽管宋昭斐已经尽量融入,但他的某些行事准则,的确像来自另一个世界。他虽有些愚蠢,却能完整地给出一套管理国家的制度。作为一个不过而立的修士,他竟觉得自己的年龄开始衰老。甚至对于炁的本质,也被他认为是一种“超能力”——即超乎“自然”力量的能力。
自然之力就是灵气,灵气被修士吸收,炼化为真炁——这是黄口小儿都知道的事。而他居然认为这是一种超常。
更多犹如“一家三口”之类的形容,玉霄子虽能理解,此前却不曾听闻过。
如果他所言非虚,他们的存在,就只是一本“小说”的描写,是有人暗中操控……
正如第一次听见这说法时,玉霄子所表现出的自负,他很快否决了这个说法。
并非是那话本子在主导他们的行为,而是在那个维度中,宋昭斐能以另种形式,看见此间种种。否则,他本身的存在就不成立。
“你还真是时时记挂着你那师兄。”
玉霄子淡淡道。
“说起来,拏离要比你像‘主角’得多。我还没听过谁说他的不好,难道你所说的天命,不该掌握在这样光风霁月的人手中?”
他是故意的,宋昭斐也果然上套,嗤笑道:
“捧得越高,摔得越惨,这叫捧杀……谁说他就真的光风霁月了,当年秘境里,要不是我帮他澄清,他早被人当鬼修拖下去了。
还有蔺含章,亏我当初还送他香囊。他本来也就是个炮灰,到处打杂的角色,现在居然结了丹。我之前还怀疑他和我一样是穿来的。”
“你怎知不是?”
“……是的话,他跟我作对干嘛。”
宋昭斐嘀咕道。
“我才是救世主,不然等反派出来了,所有人都得死。”
“你又怎么知道,那个‘反派’还没出场?”
这点倒真把宋昭斐问住了。他知道——他哪里知道?
小说和现实的一大区别,就是只能跟着笔者的视角走,而不能窥见全貌。就像他所知的反派,也只是在简介中看过他的名字。
玉霄子托腮浅笑:
“你说的那个什么观音……不管是千手还是百眼,对修士来说都不难做到。若我将法号一改……”
他随手召出一幅图景,在指掌中翻看:流血浮丘、骨山尸海,几只小鬼趴在人身上撕咬,肝肠遍地流淌,如一团团蠕动的蛇。
“这场面,我可也是喜欢的。救世主,你就不怕我真这么做么?”
“……你爱做做吧,又没人感激我,我还管得了哪方菩萨……我只想回家。”
宋昭斐偏过头去,冷笑着说。
“而且,那不是人,是个不死的怪物。要你玉霄子变成这样,你比死了还难受。”
“那倒是。”
玉霄子抚掌而笑,转瞬间,就已经出了洞府。他们置身一处密林,正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几位身着太乙服饰的修士。
“各位道友前来造访,鄙人玉霄子,有失远迎了。”
那几十名修士头皮一乍,刚想逃脱,却被捆仙阵定住了手脚,动弹不得。其中一人看见宋昭斐,急切喊道:
“宋师弟,可算找到你。这些年你音讯全无,宗中很是担心。”
担心?怕失去了一具傀儡才是真的。宋昭斐可没忘了宋瑜——这人名义上还是他亲舅——所植那傀种的用意。他面上不显,语气淡淡道:
“玄明洞天哪有这么好找,怎么这就等不及了?”
那人叫他问得一愣,犹豫间,另一人又说道:
“洞天之事另说,可你怎能和这……旁门左道的散修混在一起。”
自从应崇惠发了那通缉令,找上门来的不计其数。而玉霄子行事向来乖张,若是人不犯他还好,胆敢冒犯的,就是亲爹他也弑得。
更别提那些修为不及他,只想拼死透些消息出去,好养活家人的修士——玉霄子只会送他们一家人去地府团聚。资质好些的,还要被他炮制一番,沦为无魂无魄的活尸,在世间一边游走一边腐烂,看起好不瘆人。
没直说他是外道天魔,都算这弟子客气。
见宋昭斐默不作声,几人又劝起来。你一言我一语,都是让宋昭斐莫受外人蛊惑。甚至搬出了梅丛凝——这二人可是早有婚约在身。
宋昭斐却道:
“那他怎不亲自来?”
这一下,众人又是哑口无言。无他,梅丛凝自上次闭关,似乎就闭出了些问题。明眼人都看得出不对,宵练真君却一直不管不问,只说无事。他们此番来寻宋昭斐,还不是希望这小少爷能从中周旋一二。
只是碍着玉霄子的面,谁也不敢将此事托出,只用眼神动作暗示,一会瞅着衣襟上的梅花,一会又努力够够佩剑。
玉霄子面容带笑,他倒是明眼人——宋瑜那半人半鬼的状态维持不了多久,本想从玉神机那拿回的肉身,也被玉霄子给毁了。
他现在,大概正努力将自己心爱的大弟子炮作尸傀,好供自个安息呢。
想到这“名门正派”内部如此腐朽,玉霄子忍不住轻笑出声。此时修士中一人斥责道:
“玉霄子,你还不快放开我们,我们是为了……”
他的话没能说完,身体就在空中爆成了一片血雾。鲜红血液喷溅到周围几人身上,将这些名门弟子的脸上身上,都变了颜色。
玉霄子勾勾手指,一边撕扯着那个魂魄,一边对着下方数数。
“一、二、三……还剩二十七个人。”
他笑吟吟地看向宋昭斐。
“你说,我要杀到第几个,你的拏离师兄才会现身呢。”
第99章 差一点
他们位处上风,说这话时又是束音成线。拏离的名字咬得极轻,师兄却喊得很重。底下修士见他口型,警惕道:
“梅师叔现今还在闭关,玉霄子,若你真有种,就上到太乙,堂堂正正……”
他的话也没能说完,身体也自内部爆开。余下几人目眦欲裂,有个脸上带血的,牙咬了又咬,悲戚道:
“他说的是实话,就算你杀光了我们,梅丛凝也来不了。”
“谁说我找他了?”玉霄子神情玩味,“我等着拏离,给我送那两片残片呢。”
此言一出,倒是让那些修士们眼中迸发出几丝希冀。玉霄子见了,挑高眉毛,轻声细语地对宋昭斐说:
“你看,他比你更像救世主。”
宋昭斐觉得玉霄子多少是有点精神病在身上,什么躁狂、精神分裂、反社会人格之类的。不过在这个修真世界,也只能毫无创意地骂他一句妖道。
眼下,这妖道悠闲地点着香。二十六根首尾相连,灭一根,他就杀一人。
“各位有什么法宝灵兽的,赶紧都放出来吧。”他慵懒道,“替我向拏离道长问安,请他速将大义残片送来,好让在下与其共勘洞天。”
众修士对看几眼,难怪如此容易寻到这妖人行踪——这密林中分明是早布了阵法,要将他们瓮中捉鳖。
在怒骂此人卑鄙的同时,他们也意识到另一个问题——玉霄子比他们想象中,强悍得不止一点。
“对了,”
他又想到什么似的,相当轻松地说。
“你们也可以上报宗门。不过太乙距离颇远,等他们过来,恰好可为你们收尸……就是用布擦,还是用刀铲,有些难抉择了,哈哈。”
有人怒斥道:
“别以为我们会屈从你,我宗门弟子,宁死也不会为虎作伥。”
就在他仗义豪言的同时,身旁同伴,却已经呼啦啦放了信鸽出去,希望早些把那剑修带来。
玉霄子嗤笑出声。燃香的蓝烟袅袅,引作一线,直指天际。眼见那香要燃尽,他贴心提醒道:
“不如你们商议一番,谁先来?”
一阵沉默后,几人竟相互推脱起来。
“师兄师姐、我还年轻,虽然今年才刚到筑基七层,可真人们都说我有望结丹。”
“我是通州瞿氏家中独子,若殁于此处,只怕宗门也不好交待……”
“鄙人家中尚有妻儿,此去千里凄凉,恐无人照拂……”
也有几个闷不吭声,望着方才宁死不屈那人——这人也是无翳的剑修,修为资质都一般,此时紧握双拳,似是犹豫。
就在他刚要开口时,另一道清脆的声音却抢先了:
“我来吧。”
出言的是一少女,青涩面容上毫无畏惧,双眼也未瞧着任何人,平静道:
“我本就是孤儿,藏剑收留我,给了我一口饭吃,我才能长这么大。为宗门而死,我山语荷毫无怨怼。”
“好。”
玉霄子笑了笑,下一秒化作血雾的,却是最开始那个开口怒斥的修士。
看着一副副惊愕表情,他反而满是天真神色,疑惑道:
“我只说让各位商议,没说我会听吧?”
一时间,叫骂声有,哭嚎声也隐约。在这生死关头,主角光环也失了效用,终于有人将矛头转向宋昭斐:
“宋昭斐,无翳有哪里对不起你,你要和这妖人勾结!”
都惦记上他这副躯壳了,还谈什么对不对得起。宋昭斐只说:
“冲虚,下一个杀他。”
他这般小儿情态,出现在此时极不妥当。只是也无人关心,更有几个机灵的,把头又低下些——万一此次侥幸逃脱,日后别为了这几人的绯闻轶事,又被卷进麻烦里。
这种想法还算乐观,不那么乐观的,已经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准备等死了。
燃香接近尾声,玉霄子靠在一棵树上,睁开眼,温和道:
“小道友,在下要杀你了。”
山雨荷默然无语,只看着地面。
玉霄子又道:
“你的解法没错,不过法力太差,只差一点,就能解开这捆仙大阵。不过,差一点就是差一点。”
差一点……众人心中满是痛惜,分明只差一点,他们方才怎么不联手对付这妖道,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就这么一个阵法师,这下再无机会了。
最后一渺碧烟,直往九天去。这本该逸散天地间的小小微尘,却蓦然停滞在空中。飘零枯叶、风中飞花,都凝着在惊人的形态之中,静默等待。
这几乎破碎时空的悬停,居然是剑气。
就连玉霄子,也是在看见那柄巨剑的刹那,才意识到这件事。宽大的铁刃,却能隐藏于浩浩天地的间隙中。无声无息、无色无味,那悄然杀意,在他抽身的前一刻,就已经降临。
巨剑挥出,从肩膀到胸口,几乎沿着完美的分割线,差一点,就将他就斩作两半。
可惜,又是差一点。
玉霄子笑了,舔去嘴角鲜血,他的躯体在一寸寸愈合。剑锋如同泥牛入海,陷入了他的身体。
连拏离一时都没能抽出剑锋,就仿佛他不是插入了一具躯体,而是被无数双手拖拽着,往地狱拉去。
“拏离道长,别来无恙啊。”
拏离抬眸轻扫,双眼黑如墨石。玉霄子方才行为,已经极大地触怒了他——此时他离金丹圆满,仅有一步之遥。若非飞鸽传讯,此时他也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杀人……他也杀过很多。但将人的性命当做筹码,几乎是拏离难以容忍的。有些人会因为自身遭遇,而更多怨恨他人;有人却会因着自身的悲惨,对万物报以同情。身怀杀器的拏离,显然是后者。
而玉霄子的疯狂,在蔺含章眼中倒是个好讯号。他赌对了,玉霄子正是卡入瓶颈,才不惜任何代价,都要进入洞天晋阶。
拏离改抽为推,连带那把巨剑,都往后拨去。如此便进入了蔺含章的展开境界,阴阳魔蛛早已织出了巨网,等待着猎物上门。
当然,在表面上,他只是用一个降龙钵状的法器,将暂时他收服。
“多久?”
“够了。”
拏离与蔺含章,一问答间,也各自往不同方向去。蔺含章一落地,便着手解开了捆仙阵。他和山语荷虽是同回合作,却默契地不得了,转瞬便将众人身上限制解开。
拏离则是几步追上了逃窜的宋昭斐。见他手中无剑,宋昭斐自然要反抗。只是一剑劈出,竟被拏离赤手抓住。
剑气割伤了他手掌,甚至发出与骨骼摩擦的怪异声响。不过那涌出的鲜血还未落地,伤口便已愈合。
拏离手握剑锋,面色还是不悲不喜。可随着他步步紧逼,那真水灵剑,居然在他掌中,被生生握变了形状。成为那剑气涤荡下,一柄摇摆的滑稽桅杆。
“交出残卷。”
拏离不大会威胁人,此时也只有一句陈述。但他周身涌现的气息,已经将宋昭斐抑得喘不过气来。体内骨骼,也在重压下发出不堪声响。
拏离指尖颤抖,方才砍向玉霄子的一剑,他已是出了全力。就在宋昭斐感到自己眼珠都要被挤出眼眶之时,仍没等到玉霄子救场的他终于绝望了,张口道:
“师……兄,别……我给你……”
他挣扎着,从法囊中掏了一大堆东西。蔺含章眼尖,抬手便勾过那张残片,和已有的拼合在一起。
玄明洞天的入口,就在其中。
——这并非字面含义。大义的残片,不像藏宝图那么简单,会显示具体坐标。而是以更精妙的方式,让得到此图的人,直接进入内部。
蔺含章看着纸上的两个法阵。拏离和宋昭斐手中的,刚好拼作一片,构成召唤阵。而应崇惠那弄来的那片最重要,是启动阵。
他当即盘坐,多出八只手臂,如蜘蛛结网般飞快地画起来。
在他绘阵的同时,拏离看向众人道:
“洞天即刻开启,请各位道友自行决定是否进入。”
玉霄子挟同门要挟这一出实属意外,二人应对意外的方式也十分简单粗暴。
——他不是非要进那洞天么,偏偏就不让他进。而且是除了他,都能进。
反正在场也都是太乙修士,如此也算完成宗中任务。众修士一时喜不自胜,甚至都忘了方才同伴罹难的痛苦,纷纷响应。
蔺含章落下最后一笔,霎时间,天地变色。一道雪亮雷光闪过,似乎将苍穹撕裂。
头顶上滚滚天雷,让不少修士都背后发凉。好在那雷光并未降达地面,而是在空中纵向蔓延,逐渐汇聚成一道极亮的隙,其中隐隐散发清光。
云兽声声怒号中,那道间隙,就像菌类喷洒孢子一般,向外吐露银纱般的道道幽光。随之泄露的星星点点的光,犹如甲虫盘旋飞舞。伴着一声高亢的鸟鸣,那贯通三界、跳出域外的妙音神鸟终于显露了尊容。
犹如黑夜中的一束火把,它的到来比白天更亮,也更让人难忘。那身披云霞的巨鸟,脖颈上布满闪着光的鳞羽,两只翅膀如银河一般飘逸,挥洒间似乎抖落无数宇宙。
那鸟生着一张雌雄莫辨的人脸,眉眼纤长、嘴唇微撅,白圭无玷的肌肤近似透明。
就如那城主所说,在天上来客的面前,这些平日里神通广大的修士,又如何不是凡人。
和它对上视线的人,似乎都在一瞬间丢了魂魄,空落落不知归处,化作一缕青烟。蔺含章也在此时绘好了第二个法阵,那阵型看不出如何含义,升腾在空中如一朵莲花。
神鸟微微侧头,嘴唇轻抿,似乎有所期待,在看到那座法阵时,大如山峰的头颅才微微降下。双眼微阖,那美丽的睫毛就扇动出飓风,将众人吹得七零八落。
下一刻,它望向天空,引吭高歌。
它的歌声在众人耳中,似乎不是一种韵律,而是敲击在神魂中的震颤。随着那殷红嘴唇开合,似乎要把人带离人世……
的确,玄明洞天的入口,就在妙音神鸟的韵律中。
拏离紧紧捆着宋昭斐,不让他挣扎。其余人则是趁此期间,将自己全身心融入歌声中,被另一个世界贯通。
其中自然也有人承受不住神鸟歌喉,口鼻流血,险些入魔。拏离一个眼神,蔺含章就知道该做什么,立即结出传送阵,将这些支撑不住的弟子送走。
直到山语荷也闭目消失在空中,拏离才将宋昭斐抛向那传送阵,和蔺含章一同准备进入。
宋昭斐不停挣扎,眼见就要没入阵法,却被一只惨白的手掌拦住。
那只手捏着他的脖子,一点点自传送阵中走出。蔺含章心道不妙,一时忘了这老魔也是阵法师,在蛛腹中嗅到他的气息,便沿着那阵法出来了。
可那是他的阵法,他怎么能如此随意地……
很快,他就知道了缘由。
那只手,被他身上伸出的另一只手狠狠握着,指甲甚至划出了血痕。而玉霄子已经不能称之为人。强行通过法阵,让他变成了一团诡异的人体肉球。全身上下,似乎还有无数类似的手和腿。甚至一张张人脸,在鼓囊的皮肤各处浮现。
方才被拏离一剑切开的伤口,正有一颗头颅从中冒出,又被玉霄子用力地按了回去。
他走出传送阵,身体一阵扭曲后,又变作俊美道人模样——如果忽略那衣角领口处,不断涌动的手指。
宋昭斐早已被吓到失声,脸色也因为缺氧而涨红。这场景在蔺含章看来再熟悉不过了。只差一步就能进入洞天,可万一宋昭斐让他捏死了……
且不说能否再重来……
“拏离,这也是你宗中弟子,你要救,不如全救下?”
眼见那歌声就要停止,在不知宋昭斐身份的情况下,进入洞天的机会,和一个常常暗中使绊子的人性命之间,结果显而易见。
——显而易见他的好师兄会救人。
虽然此时只有这么一个选择,蔺含章还是在心中暗叹。除非人家自己送死,其余能救的,他师兄怎会放过。
而且他看出,玉霄子也并非真的想杀宋昭斐……说来也奇怪,他二人身上没有合籍双修的气息,却相伴了多年。比起对待道侣,不如说玉霄子是在监视着宋昭斐。况且就是前世,这人也不像个会怜香惜玉的人。
那么,是什么让他放下了杀意?
心念电转,几乎瞬间,一个可能性就让他瞳孔紧缩——宋昭斐已经表明了真身,他选择玉霄子作靠山,就是料定他必然会得道飞升。
那么那【世界一】中的内容,玉霄子也已经知晓了。他可不是宋昭斐那种浑噩之人,此时对拏离的针对,也有了缘由。
在掌握足够信息的情况下,他能猜到的事,玉霄子也能猜到。以他的性格,与其说是修为的追求,不如说是对极端的挑战……他也想取代拏离这个原主。
与此同时,拏离已经和他杀作了一团。玉霄子也不再顾忌,被一剑砍入身体,就如砍中团腐肉一般,沿着剑刃又攀升出其他器官。
和蔺含章所想的圣母心爆发不同,拏离此时救人的心态不大强烈,而更多是拖住玉霄子,直到那入口关闭。
对于宋昭斐……他又不是傻子。还能上赶着营救,无非是此人好歹是自己师兄的未来道侣——先不说此事成不成,梅丛凝本就性格别扭,经历此事,别生了什么心魔。
他也在心里叹了口气,难得有了些期盼:只盼日后这二人的事,别再和自己有瓜葛……
歌声一停,他的目的也已经达到,毫不恋战地拖着宋昭斐抽身离去。
“道长宅心仁厚,居然放弃如此大好的机会,也要救一个对自己心怀怨怼的人。”
宋昭斐听他说这话,生怕拏离转头一剑砍了自己,小声道:
“师兄,你不去玄明洞天是对的,相信我。”
蔺含章听了这话,又起一番心思。不过眼下容不得他多想,六乘慑心镜已经捏在了手中。
先前不知玉霄子什么来路,现下总算有些眉目了。
“我师兄天之骄子,去不去洞天,都是颖悟绝伦,必将有大造化。”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玉霄子每一处表情。
“而你就不同了……玉霄子,看来你与这具肉身融合得也一般,才如此执着玄明洞天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