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我该叫你——万化宗宗主,玉神机。”
“连亲子也能杀,你为了修为,可真是付出不少啊。”
【世界二】中,玉霄子曾暗示过自己大义灭亲,杀了魔修父亲,以清正自身。宋昭斐这个蠢货,还真就觉得他是出淤泥不染一朵莲花。
世上魔宗也就那么几个,玉神机又和玉霄子同姓,其中关联不必多说。更值得探究的,是到底谁杀了谁。
且不说那个“玉霄子”修为如何,玉神机可是活了近千年。一身血饮功,杀人如切瓜砍菜。他早炼化了肉身,要夺谁的舍就是剥了皮一披,比吃饭喝水还简单。
这样厉害的老魔,岂是玉霄子一个后辈杀得了的。真相只能是玉神机占了亲儿子房舍。来日这身道皮炼得利落了,再证明真身。名为弑父证道,其实金蝉脱壳——这不正是那些正道修士最爱看的戏码。
再联想到玉神机与宋瑜之间的龃龉,让这老魔如此算计下去,恐怕来日那太乙宗门都是他囊中之物了。
可惜,眼下还有个看过一半剧情,还能猜到另一半的“炮灰”。
玉霄子闻言,脸上依然挂着轻微笑意:
“居然能叫出本座名讳,后生可畏。”
他话语未落,拏离和蔺含章就已左右包抄上来。慑心镜照射下,让这老魔瞬间动弹不得。拏离便趁此机会,一剑劈下。
一剑挥出,对方看似毫发无伤。两息后,那躯壳正中,才浮现一道血线,其上又有真火燃烧。皮肉焦糊的恶臭中,两半残体,分开倒下。
玉霄子的尸身倒下后,便再维持不住人形,而现出一大团肉球般的残肢。其中又有人脸浮现,无不口唇大张,哀嚎阵阵。无数冤魂,在无色之火的炙烤中被撕裂燃烧。
拏离眉心轻蹙,就要收回真火。蔺含章却一把按住他:
“别中计,小心污秽。”
上方蓦得传来一声轻笑。二人抬头望去,只见一十岁左右的小童,正盘腿支肘地坐在一头尸龙身上——龙爪残缺,分明就是宋昭斐先前那只龙兽。
那小童面容俊秀,和玉霄子有三分像,却多了几抹邪异。而那动作神情,就绝不容人错认了。
蔺含章面色一僵。他算是此处最了解鬼修之人,也总算知道了玉霄子目的。
玉神机不懂绥厌之法,取得这副干净的身躯后,还是用着喂养天魔的炮制方法。而玉霄子本尊还真是正派清修,吞吃这些邪物,虽然修为有所提升,却也堆积了死气,把玉神机的元神困在体内。
玉神机早就是化神修为,在成为玉霄子后,却要从筑基开始修炼,才能重筑元神。拏离的真火,反而替他除去了死气——就和蔺含章当初借着宋昭斐真魂,灼烧自身灵脉一样。
只不过他们一个是炼自己,一个是炼别人……玉霄子并非结不了婴,而是魔婴被困在体内。如此一烧,反而浇固神魂,叫他真成了正道清修的元婴修士。
蔺含章恨不得手撕了此人,当即将慑心镜放大如湖,将玉霄子和那条尸龙一同拢在镜下。
可这老魔也不是好对付的,甚至比那城主更厉害得多。僵持中,玉霄子忽然发出一声长啸——此声震云霄,神颤胆寒。那半个身子已回了裂隙中的妙音鸟,也因着这声嘶叫挣扎起来。
“哼。”
龙背上的少年站立起身,背过双手,呵道:“各方护法,为我布阵!”
瞬间,周遭百里天空一片血色。埋伏已久的鬼修一拥而上,将那巨鸟围得无处可逃。
两个元婴修为的鬼修,一左一右跪在云幡上,来到玉霄子面前。
“恭喜教主,重掌我宗。”
美艳女修瞟了一眼地面。宋昭斐神魂不稳,此时头疼欲裂,早没了力气。拏离和蔺含章相互扶持着,倒还能站稳。
“那二人,要杀了吗?”
“倒不必。”
女修颇为遗憾地舔了舔嘴唇,殷切道:
“那请教主,容属下为教牺牲。”
玉霄子伸出手,用少年人的手背,靠了靠那娇艳美妇的脸颊。
“本座允了。”
于是,那元婴修为的二人,便齐齐在空中爆成了血雾。
他们的魂灵,自然也被玉霄子所收,转眼间,少年就已成长为青年,他的修为,也已升至元婴后期。
苍穹下,妙音神鸟已经被一张阴魂编织的大网牢牢锁住。万鬼哭嚎、万魂同悲,如此凄厉之声,让神鸟面上,都留下了痛苦血泪。
尽管如此,它仍不愿唱出那连通两界的歌声。玉霄子见状,只是含笑挥手,便有数百小鬼扑上鸟身,啃咬着它身上皮肉。
妙音鸟虽神异,却最怕污秽。眼见那如玉面容已被咬得翻卷,流淌出金色血液。拏离手中巨剑,也随着主人的情绪发出嗡鸣。
“师兄。”
蔺含章把他牢牢按下,用得力道之大,几乎都要将他挤碎。
“相信我。”
迅速用捆仙阵定住拏离后,他腾空而起,与玉霄子对峙。周遭鬼修根本不曾把这正道修士放在眼里——直到,他解开了自己元神上的重重法阵。
第一层,那丝丝菁纯死气,让周遭鬼修都忍不住心惊肉跳。第二层、第三层……第八层,这纯净如水般的阴魄,达若蛛网的灵脉,简直是他们所见过最完美的尸傀!
顿时,周遭鬼修的目光都凝作实质,仿若真正的阎魔恶鬼,想要吞吃这具躯壳。
不过,他们都在等着宗主作为。
玉霄子面上也满是惊艳,他刚踏出一步,就感到步履一僵。一座清幽法阵,正静静吸收着他的阴魄。
不仅是他,周遭十几名鬼修,都被那阵法罩住,动弹不得。
“原来这就是执绥阵。”
玉霄子一边贪婪地看着,一边施法固住神魂。那些修为不如他的鬼修,显然没有这样悠闲。不久就被吸干了魂魄,只余一具干尸。
“太贪心了……你吃不了这么多。”
蔺含章只是静默地看着他,抹去面上黑血。的确,那些污秽残魂,几乎瞬间就占据了他的魂位,在体内横冲直撞,想叫他爆体而亡。
但他熬得起。
蔺含章几乎绝望地相信这一点,他蓦然想到那日小楼中,他与拏离互写水书。他早瞄到对方写了什么,眼神却离不开他沾着水光的手指。或许是他二人对世间存续早有分歧,也是命运使然。现在他正煎熬,拏离不也正等着么;
等他杀了玉霄子,宋昭斐成不了气候,其余人也都清理得差不多了……
他不想让他等太久,但他突然很想知道,拏离看见被他私藏的那副墨宝,会是什么表情;是轻笑带过,还是无奈地摇头……早知道那日就说了。
他手指微动,感觉到了极限。这个距离,应该能叫玉霄子死。
就在他决心自爆的前一瞬,模糊视线中,忽而闪过一道白光,比他见过的任何东西都要明亮。一丝腥甜的锈味,逐渐蔓延上他的鼻尖。那也是他从未感受过的浓烈血腥,伴随着腐朽恶臭,和烈火燃烧的焦灼。
待视线清晰,他已经被一只有力的手拉出法阵。他感到自己的腕骨碎了,但他知道师兄不是故意的。因为他另一只手中的涤尘,正以更大数百倍的力道,要挣脱拏离的手。
刀刃雪亮,没有一丝污痕。拏离也是浑身素色,纯净得仿佛天上云翳。
而以他为圆心,半径内的鬼修,都呆呆耸立。其中大多数,已成为无头的尸体。
几十枚头颅,如雨般滚落。喷溅而出的血液,将云雾都染变了颜色。玉霄子虽有闪躲,却也被削去大半个身体。
蔺含章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拏离按在怀中。他的心跳如此剧烈,似乎要将他耳膜震破,却让人无比安心。
神鸟不会笑,它的歌声便是笑声。可世上竟无人知晓,除了那纯洁佛莲,这狂暴的血宴,也能使它放声大笑。
在拏离的心跳,和那道魂音的包夹下,洞天再一次开启。
第102章 噬磕
在传说的描述中,玄明洞天是离上界最近的地方。其中灵气充裕、灵宝无数,才能引得众修士趋之若鹜。
但洞天的入口,已有百年不曾开启。如今蔺含章所见到的场景,也并非仙境。
在一阵异常的恶臭中,暴雨冲刷地面的声音,是他所能感知到的唯一。紧接着,雨水击打的刺痛,从他身上裸露的地方传来。
这极不寻常。他们的衣衫湿透了,变得笨重,这是种几乎能将人压垮的沉重。雨水似乎带走了全部的气力,只一瞬间,就让他们如断翅的鸟雀般,坠入地面。
待视线清晰后,雨幕后的画面,在二人心中,转化为一个真实的悲剧。
——人间炼狱。
他们处在一高台上,整块石壁构成地面,并不算平整,却异常坚实。一圈高耸的金属柱,围住了这方空间。又从底部连出了链条,汇集到正中,一根异常高大的黄铜色尖碑上。
那上面是秘文,就连蔺含章也只能看懂一半。
“诛”。
诛的是什么。
满地焦尸,足以证明一切。
那些方才还鲜活无比的修士,如今都成了面目模糊的尸体。蜷曲在角落、紧紧环抱着柱身,或仰趴地面,口唇大张,露出身上唯一洁白的牙齿。
雨水冲刷,带走了焦黑的皮屑,与血一同,在地上蜿蜒出蛇行般的黑液。
“——拏离师兄!”
漫天雨雾中,一个人影将他们扑倒在地。一道惊雷,也炸开在他们方才站立的地方。
“师兄!”
是巫静水。他衣冠凌乱,发丝一缕缕贴在脸颊,面上流淌的不知是雨还是泪。
“你们怎么才来……快出去——趁着还有力气。”
说着,他脸色一变,挤出个难看无比的笑容:
“连你也……”
也失去了灵力。
拏离在心中补齐这句。他现在衰竭到几乎无法运用真炁,就连从法囊中取出法宝也格外困难。
一把紫金伞,挡住了下一道闪雷——那是蔺含章为拏离的元婴雷劫所炼制的法宝。可也只是这一道雷光,就把它劈成了碎片。
丝丝电流,顺着伞柄流窜到他手上。手心中,立即显现出发白的伤痕。
蔺含章收起颤抖的手掌,哑声道:“为什么说我们才来?”
巫静水愣了几秒,显然,他的神经紧绷到了一个程度,以至于对问话难以反应。
“我们……”他舔了舔发白的嘴唇,“我们已经在这耗了三天了……很多人,都死了。”
就在他说话的间隙,又一道雷光劈下。那雷就像长了眼睛,直直朝着一个弟子而去。
“——师兄救我——师兄救我!”
拏离瞬间抛出星河纱,那名弟子也伸出了手。
就在他将要碰到那纱带的刹那,强烈的白光笼罩全身。他依然伸着手,全身焦灼,僵硬地向后倒下。
“只要靠近那些柱子……就会被天雷劈中……”
巫静水说着,脸色在雷光中愈发惨白。
“……这里,不是福地……我们做的孽都太多了,这是对修士的天罚。”
他呢喃自语,已有些失了神志。拏离看向四周——只剩下不到十个人还活着,他们都近乎绝望地看着他。
“可你怎么会……拏离,你是大好人……”
巫静水依然在说,拏离却打断他,问道:
“孟檀呢,他在宗中等你吗?”
轰隆巨响,好在只是劈在中心的碑牌上。电光在雨水中流窜,脚下地面也一阵摇晃。
“他呀……”
这丹修笑了笑,双眼直直看着前方:“他倒是……早就死了。”
染墨般的云层中,又一道巨雷正在汇集。两个女修已经抱在了一起,其余人也呆呆望着天空,身边是同伴的尸体。
巫静水突然退后一步,拏离伸手间,居然没能抓住他。丹修向后一跃,正落在一道柱子周围。
轰隆巨响中,雷光被他引去,也贯穿了他的全身。
蔺含章看向拏离:
“师兄,这……”
难不成这就是……结局了?
蔺含章已经把能掏的法宝都掏出来,零散扔了一地。可它们此时都已经是普通物件,根本没有什么用处。
他还可以绘阵——对,就像以前那样,没有灵气支撑,他也可以画。
蔺含章已经趴在地上,咬破了手指。可没有灵气的汇集,他留下的血液只是顺着石板纹路,被雨水冲走。
“师兄。”
他抬头看了看拏离,对方望着天,不知在想什么。
那半边侧脸滴答雨水,犹如仙人的眼泪。他又叫了一声:
“师兄,我……”
拏离突然捂住他的嘴,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他面上露出一个微笑,没等蔺含章反应,就将他扔出了数米之外。
“你知道,该做什么。”
剑修盘腿而坐,周身蕴含的最后一丝灵气,全部汇集于丹田。
这一丝衰微灵气,和那颗金丹相互碰撞,引燃了体内真火。雷云依旧暴鸣着,却不是自然无序的翻滚,而是形成一道旋涡,向内凝聚。
周遭的雷光,也逐渐聚作一束。众人忽然意识到什么,连忙跑出了雷阵——除那道隐忍不发的天雷外,只余一些细碎电光,无法再阻拦他们的脚步。
而那道嘶吼的雷劫,如巨龙般盘旋云上,发出声声怒号
——那是拏离的元婴雷劫。
雨水倒流,万物屏息。在蔺含章眼中,一切都变得慢了。连那道粗如水缸的天雷,都在他眼目中缓缓蠕动。
拏离会死。
脊背狂痒,骨骼拥挤,他的附肢几乎要涌出体外。
须臾间,魔蛛占据了他的脑海。那些看似毫无意义的画面,仿佛头一次出现在他眼中。有他牙牙学语时闹出的笑话,也有早已逝去的父母,他们怀抱的温暖;有他攀登云梯,手脚并用、指甲脱落的狼狈;也有他反复掂着钱财,用一道又一道法宝封住那栋小楼,以防被人谋害的恐惧。
而这一切,都是一本书么——是宋昭斐纵情欢爱的背景,或是拏离大义牺牲的见证。
最后一幕,定格在他脑中,是两幅截然不同的画面:
月下的血,洇湿了他手掌,他视线模糊,竟不知拏离也会流泪;
背后是承载他全部心血的小楼,面前是两个强大的修士。他眼中流血,肝胆俱裂,他差点都忘了他对这二人的恨。
这一切,有爱有恨,都只是故事么。
一道贯通天地的惊雷,轰然落下。
就如那日死里逃生,他的血液,在空中结成了那精妙无比的噬磕阵。
火雷噬嗑,刚柔相济。自请天罚,绝处逢生!
……浓云散去,雷声平息。阵中只有那些焦尸,在风中变换姿态。方才神异无比的金柱,此时只是几根生锈的铁块。
数千米外的一处树林中,两个人影凭空出现。
天空依然飘着细雨,滴入他眼中,蔺含章才恍然回神。
拏离躺在地上,看起来还算完整。他赶紧俯身,去摸他的脖颈。
入手是温热的,脉搏有力而急促。
真是……胡来!蔺含章搜肠刮肚,想着骂他的话,简直想把这人拎起来打。但他太累了,累得一根手指也抬不起,头也慢慢栽下去。
失去意识的前一瞬,他的嘴唇挨上一片柔软之处。
蔺含章最后思考了一刹。
就这样吧。挣扎三世,如此也不算……特别亏了。
……他又重生了?
好在这想法只转了一瞬。他闻到熟悉的香气——虽然混杂着雨水中的腥味,和一些植物汁液的奇怪嗅觉。
脚步声一顿一顿,踩在草叶间,发出沙沙的响。
他在拏离背上。
一件外袍拢在头上,蔺含章从里面挣出来,眼前是拏离的散乱黑发。
“醒了?”
他停了停,微微喘气。蔺含章听得心中酸楚,连忙道:
“我醒了,师兄,放我下来。”
说是背,其实他是被拏离半绑在了身上,像小孩背带那样托着。
蔺含章话说得坚决,真解开后,只觉得腿脚一麻,人就往地上滑去。还是拏离眼疾手快地一扶,才没让他摔进泥里。
他也是这时才发觉周身的无力感。就好似被人抽干了力量,种种不适一拥而上。
身上是湿的,却被太阳烤得难受。躺在那山地间淋了不知多久雨,骨头里也透着冷。走路时踩着绵软污泥,每一步挪动,都要用力拔出脚腕……他后期强行锻体,虽不像那些满身鼓囊肌肉的力士,身体也锻炼得颇为强健。这些感受虽不至于让他被击溃,却足以让人忧心
——犹如被剥去翅羽的鸟雀,只能在地上蹒跚前行。
这感受他许久不曾有,这凡人一般的感受——甚至连凡人都不如。抬眼望去,层林苍翠,万物勃发,明明是一派生机。可他们感受不到丝毫灵蕴,就好像一个连炼气期都没有的人。
在歙南州,婴儿一诞生就会引炁入体。换言之,资质再差的废柴也是炼气低阶——没有气,人怎么能生存?
到底是什么情况,会让他们沦落到这种境地……难不成这是幻境,可有如此厉害的幻境,能迷惑一个道宫圆满的修士。
何况,魔蛛还在他体内。蔺含章能感受到它,就说明他的存想还十分坚固。
他搀着拏离,又往前走了一步。也不知是心里有事,还是方才那噬磕阵太耗精力,这次,他结结实实地绊了一跤。
好在拏离挡在他身前,才没让人碰一嘴泥。他用肩膀将蔺含章顶了起来,一只手扶在他胸前,幽幽道:
“现在这情况,也不知是何原因……你向来体弱,要不还是我背你罢。”
“不必劳苦师兄。”
蔺含章以往最爱装装柔弱,现下却有些苦涩难言。他见拏离姿态别扭,右手拢在袖中,心里一惊,问道:
“师兄的手怎么了?”
“无事。”
拏离低头看了看,语气平静,不欲多言。
蔺含章觉得他此时颇为冷淡,有些说不上来的距离感。可方才又是背他赶路,又是解衣相护也不是假的。思索再三,蔺含章道:
“都怪我无用,让师兄强行用了涤尘,又要使那样搏命的法子……临危遇险,阿贞也不能为师兄分忧,反而要让师兄处处照拂,我实在羞愧难当;
师兄现在也知我身份,我早已是尸傀一具——我行此事实属无奈,进入太乙也是为求清正。可如今局面,再拖累了师兄,简直叫我死也无地……没有灵气供给,这具躯壳也迟早腐朽……”
拏离倏地抬头,单手将他衣领剥开,露出一片精壮胸膛。连那线条清晰的腰腹,也一点点曝于人前。
拏离伸出手,直接贴上他肌肤。手下身躯几乎在瞬间就僵硬起来,肌肉群也一阵收缩。
活了三世,也没被占过这么大便宜。蔺含章气也不敢喘,眼神更不知往哪看好。末了,拏离一拢他衣领,转过头道:
“理好衣冠。”
……你都上手了,现在倒矜重。蔺含章敢怒不敢言,僵着手臂把衣服穿好,又听拏离道:
“好端端的,说那话做什么?我难道不知你是怎么回事……还屏息吓我,就算分不出真炁,活人和……也是不同的。”
冤枉,他何时屏息吓他,不如说是反被他惊得窒住了。蔺含章面上不合时宜地露了笑意,又想到拏离检查他腰腹两侧用意……难不成因为人体最先腐烂的是器官?
……他顶多是魂灵出窍过一回,换了燃料,又不是真尸体,哪里烂的这么快。
说那话也不是吓他,只不过要朽掉这副死气充盈的尸傀,怎么也得要个……千八百年吧。
想到这,蔺含章笑着去拉拏离袖子:
“师兄不怪我就好,我实在是太没用了,兼修鬼道这些年,面对真正的鬼修,居然还是如此愚钝。”
他大胆地将“鬼道”两个字说了出来,心还是有些悬着。拏离摇摇头,语气略有责难,却不是怪他隐瞒:
“这些年又是哪些年,你才多大岁数……也是我惯得你了,晓得让我心软。”
心软是如何,还这样背对着他。蔺含章总觉得拏离如今有些不同,又说不上来,胸腔里猫抓似的难受。抓着那袖子绕了绕,又拉扯到胸口轻轻挨着:
“师兄若是心软,怎还对我如此生分。我所言都是发自真心,哪敢调唇弄舌,博师兄的怜爱。”
也不知哪句戳到了拏离,只见他身形一停,似是要开口,却半晌未言。蔺含章又道:
“那日小楼中,师兄说我太过拘礼,阿贞心里好不动容。眼下虽然身处危机,此事却仍在我心中记挂着。只想问一问师兄,说过的话还算数么,当真愿同我亲近么?”
蔺含章是有些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师兄说痴话的本能在身上。和旁人打交道时能哄得友商开心,威胁拿捏也不在话下……可那都是历练出的八面玲珑。而招呼拏离的这一套,却自然得仿若天生,连他自己都有些佩服。
他也知拏离没那么容易拿捏,但只要有用的方法,就是好方法。
一套组合拳下来,拏离总算回了头。他缓慢转身,最后站定,直直地看着他。
此时的师兄,应当说是前所未有的狼狈。不仅发冠散了,外袍脏了,连脸上都有些泥污。甚至还有细细血迹,在眼角划出了一道飞扬的红痕。
“……你还想怎么亲近。”
随着他言语间嘴唇开合,蔺含章才注意到
——他的嘴肿了。
本就饱满下唇,此刻是微微肿胀,似乎口腔内侧还带着些伤口。被牙齿轻划,让他咧了咧唇角。
也对,他哐当一下砸下去……
不知道在拏离心中,是被他伤着了更严重,还是被他轻薄了更严重。
别说分出八心,就是分出六十四心,蔺含章暂且也想不出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那张俊容一时变得煞白,一时又有些羞赧,脑海中一时是拏离幽幽转醒,发现嘴上有个人;一时是自己“哪敢调唇弄舌”“真愿同我亲近”,偶尔还闪过当年秘境中,拏离扇在梅丛凝脸上那清脆的一巴掌。
他摸了摸脸,感到应该没受什么伤害。拏离见状,漆黑的眸子一转——蔺含章还是头一次见他有这样表情,十分灵动可爱。
拏离就由他想着,转过身,背起双手。还是如首座师兄一般,慢慢往山下走去。
劫后余生的喜悦平复后,眼前的处境又被摆了上来。
术法难以发挥,人自然会拾起对黑夜的警惕。蔺含章杂书看得多,分山辨位也有些本领,才在黄昏时分拐出了这片山林。
暮色四合,八表同昏。映入眼帘的景象,简直让人难以相信。
那是一大片农田。
二人狐疑地走上前,查看其中作物。
一些黍米茂盛地生长着,和方才山林一样,此处察觉不到半分灵蕴。可植物又能茁壮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