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溪猛然想起某个深夜手足无措站在门外的青年,那时他和现在一样,问出同样的问题。她这回真心实意笑了,“殿下,少主不会真对你生气的。”她道。
殷臻倏忽顿住。
他上一次非常清楚地明白自己惹怒宗行雍是在春天,鸟语花香的季节,摄政王府桃花如火如荼开,绽开十里妃红色。宗行雍白天要去演武场,早出晚归——汝南宗氏独子并不如想象中轻松,他必须打败所有死侍才能脱离生死擂台,成为活下来那批人中最强。
他身上血腥味浓郁得像在血水中泡过,不是手骨折就是这这那那儿冒血。
殷臻嗜洁,无法忍受他沾血。
摄政王急需一个出口发泄生死一线的冲击,他掌管偌大王府,不能露出一丝一毫软弱,好在有殷臻。
再一次从榻上被踹下来摄政王简直郁闷,索性坐在地板上,笃定:“你不爱本王了。”
殷臻至今记得第一次从宗行雍口中听到这个词时自己产生的强烈情感波动,他跟宗行雍一上一下,摄政王处于绝对低位,拍拍灰自己从地上爬起来,嘀嘀咕咕去沐浴更衣。
那句话他听见了,宗行雍说——“本王在外面耀武扬威,回来要看王妃脸色,风水轮流转风水轮流转。”
殷臻记得宗行雍暴怒的原因——他直截了当告诉宗行雍:“我不会在这里待很久。”
素溪和他想到了同一件事。
“少主在院子里砍树,”素溪侧过半边身子,“殿下去问问他要干什么?”
殷臻评估了一下素溪的的所有建议和实施成功率,决定采纳意见。
刚跟人吵了一架。
殷臻站摄政王旁边,咳嗽一声。
风大,他再咳嗽一声。
宗行雍早察觉到人到了自己身边,听见两声咳嗽暗自磨牙。
殷臻本来没打算咳第三声,一开口又不小心咳嗽,这回直接把自己呛到,弯腰剧烈呛咳起来:“咳咳咳……咳咳!”
摄政王冷不丁:“说个话都能把自己呛到,太子怎么长到这么大的?”
殷臻懒得理他阴阳怪气。
“本王有时候真想把你砍了,骨头剁碎了磨成粉吞下去。一整天的到处跑,猫。”宗行雍扔了斧头。
殷臻:“……别叫孤猫。”
宗行雍从地上站起来,懒洋洋:“找本王什么事?”
殷臻:“孤明日跟你去军营。”
三军驻扎在十里外,二十七城最外围,只有最荒凉没有更荒凉,水和食物来源紧凑,宗行雍漫不经心:“哦?”
“素溪跟你说了什么?本王的事用不着——”
殷臻:“孤说,孤明日跟你去军营。”
宗行雍微眯眼。
“本王答应。”他拍掉手上木屑,似笑非笑,“军中营帐各自对应,太子要跟本王睡同一营帐,好还是不好——”
宗行雍一顿。
殷臻:“好。”
这样的条件也答应。
真是……
胆子大。
宗行雍浑身躁动血液莫名宁静下去,他哼笑一声:“跟本王睡同一张榻?”
殷臻眉心一蹙,仍然:“好。”
宗行雍莫名笑了:“本王睡觉脱衣服。”
殷臻莫名其妙:“以前不脱?”
宗行雍“啧”了声。
话是这么说,摄政王半夜多少有点亢奋,半夜遛到阙大夫屋中,想跟他喝一杯。
“要去军营?”阙大夫将草药稳稳放入秤杆中,皱眉,“别骑马,羊肉可食。”
第二日卯时。
殷臻被裹得动弹不得,脸色隐隐发青:“孤骑不了马。”
宗行雍正给他往脖子上围狐裘,闻言挑眉:“想骑马?”
“……”
“大早上别跟本王讨价还价,外面全站着本王的兵。”宗行雍道,“坐本王怀里,要么别去。”
殷臻面颊忍得一抽。
所有死侍漆黑着装,袖口青鸟纹路金银勾错,无一人抬头。
铁骑一路向北,塞外狂风呼啸而过。
越来越苍凉,大地空旷,向四周无限延伸。
大半个时辰后,他们一行人来了凉州城十里外的驻军地。“晋”军旗在半空猎猎作响。
殷臻踏足过这里一次,在两年前,对此地剩余印象来自奏折文书。
刚一下马就见远处点兵台一面巨大红白战鼓,击鼓者袒胸露乳,肌肉虬结,面对整整齐齐十八阵人头。
擂鼓声震耳欲聋。
骑兵步兵分列两旁,排列整肃。远远望去黑压压一片,冬日卯时金乌未升,远处地平线却有一道破开天空的深橙,昏暗和凝固血浆在锐甲上涂抹出暗色。
宗行雍转了转手腕,偏头对殷臻道:“呆着别动。”
殷臻当真没动。
宗行雍出现时全军士气明显一震。
所有人目光集兴奋、狂热、景仰于一眼。
点兵台上,宗行雍沉声大笑,手举鼓槌,振臂擂鼓。
军号四面八方传来,沉闷悠扬,透过风声传至四面八方。士兵立誓声一阵浪潮盖过一阵。
——不管出于什么,宗行雍不能死。
殷臻静立原地,乌发被风带起。
朝堂上变数最大的棋,边关最利的刃。
不该死在尔虞我诈中。
他必须尽快回京,用最快速度解决国相张隆。
殷臻站在最边缘,不少人暗中打量观察他。
黑山白水静立他身侧,一左一右成绝对保护姿态。
有汝南宗氏青鸟图腾的所有死侍只听令于一人,平日寸步不离。主将营帐外围满一圈,一旦有人靠近宁可错杀不会放过。宗行雍身为三军主帅、汝南氏独子,一米之内虫蝇溅血,三米内生人断臂。
宗行雍积威深重,令行禁止,军纪严明,无人敢对军首上级有议论之心。但行军打仗生死难料,总有人遗憾自己没能娶个婆娘,有个大胖小子,回家老婆孩子热坑头。
谈着谈着话题绕到宗行雍身上,他们出生入死就算了,汝南宗氏子嗣稀薄,摄政王不成亲跑来战场,一个不慎就是断子绝孙。这可不行——他们皇帝不急太监急,找到个雌鸟都想往摄政王帐中送。
殷臻丝毫不知自己的出现给这堆深觉摄政王清心寡欲的将士带来多大冲击,他看起来和整个军队格格不入,面如冷玉,眉心美人痣不点而深,举手投足贵而不骄,一看就是从京中来的氏族子弟——还和摄政王共乘一骑,睡同一营帐。
主要在后一句。
北地寒凉,殷臻绕着四周走了一圈,收获一堆……奇怪中带着兴奋,兴奋中带着蠢蠢欲动的目光。
碍于黑山白水一直跟着,到底忍住了。
“何物?”途径某处时殷臻见到半人高笼子,笼子里装着数坨蠕动的东西,散发出浓烈腥臊味。
“西凉人。”白水道,“刚抓了十人,这十人烧杀抢掠至一户村庄,全村老小二十一人,一个不剩,场面惨烈。”
白水眼中闪过厌恶:“人彘。”
殷臻伫立良久,走开。
夜晚时分,他进了宗行雍营帐。
跟想象中不一样,营帐和所有将领营帐大小规格别无二致,陈设简陋,一张榻一张案几,案几上堆了四分之一人高军报,歪斜着往下滑。
一盏油灯、一支狼毫笔。
外加一壶烈酒。
“问太子一件事。”
宗行雍一目十行,在军报上批“阅”:“两年前,滂水之战,本王做过一个梦。”
殷臻:“那一仗有叛党,至今未找到。”
“快了。”宗行雍“啪”合上最后一封军报。
殷臻倚靠在帐边:“孤困了,要睡。”
宗行雍朝后一躺,后背直接靠上了榻边。榻上铺了厚厚一层绒裘,仅放了一层厚被褥。
“本王不想睡。”
“不睡干什么?”殷臻反问。
“赏月。”摄政王眼一抬,一锤定音。
大半夜,殷臻觉得他脑子有病:“不走?”他冷冷。
帘子刚刚掀一半,稀里哗啦从后面倒出一串人,你踩我我踩你手忙脚乱。
殷臻:“……”
“咳咳咳!”
“将军我来送明日军情折子!”
“王爷我落了东西正等蚩蛇首领拿,路过,路过哈哈。”
“张卫你他娘的别挤老子老子要看!”
“杜松,你看老子哪儿还有一只脚踩你——”
宗行雍阴恻恻:“要看什么?”
所有人齐齐一僵,缩着脖子,扭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推推攘攘往各自营帐走,望天望地:“今晚月亮真圆”“是啊正适合赏月”“今天是个好日子”“天气不错”……
最后有人气吞山河:“王妃——真美啊!”
殷臻浑身一炸。
他眼睛睁大,听到宗行雍一怔,随即放肆大笑:“赏!”
这一声“赏”犹如打开什么开关,耳中立刻窜进来一连串“王妃”,其中某个人双手拢在嘴边:“我保证王爷洁身自好,四年来身边连只苍蝇都没有。日日夜夜独守空房,不怕染病就怕憋出病。”
军中人口无遮拦惯了,当即有人附和起哄:“我作证!”
“我作证!”
“我也作证!”
宗行雍摸着下巴沉吟,铿锵:“通通赏!”
“……”
殷臻气昏了头,一把拔出右侧佩剑,剑身出鞘一半,雪白剑光刹那倾泻一地。
“太子又要杀本王?”宗行雍摊手道,“本王什么都没干,说了四个字而已。”
殷臻冷静下来,缓缓把剑送回去,剑尖至底,发出“砰”一声响。
枯草上覆盖着雪粒,夜里温度低,又结成长长冰条。
出乎意料,昏暗云层间隙中,确有一轮月满而稍缺的圆月,硕大如黄金饼,空悬天际。遥遥远望群山隐匿夜色中,连绵不绝山脉连城铸关,巍峨矗立。
宗行雍坐在一座小山包上,黑金衣角铺陈。
“滂水一战东起明山关,西至终雪岭。死伤共一百二十九人,其中七十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埋骨沼泽深潭下。”
宗行雍将一壶热酒倾倒在地:“本王手下军师将领十一人,有嫌疑者还剩四。”
“本王一生谨记。”
“三天三夜从中州至边关,横跨二十七城。”
“当真是来看本王死没死透?”他胳膊肘支在膝盖上,幽碧瞳仁直勾勾盯着殷臻,花纹深浅一线,宛如一头压抑野兽。
殷臻避重就轻:“将帅昏迷,二十七城危。边关颓,国朝毁。”
宗行雍仿佛要看进他心中,良久,勾起唇:“太子说得是。”他一手将酒壶勾起,“回去睡觉。”
一路沉默。
宗行雍的影子在身前一步,不远不近距离,仿佛上前一步就能踩上去。
殷臻注意力难得不集中,一边回忆一边走。两年前他在宗行雍昏迷时见过那十一人中大多数,只要再见一面,能一一和身份地位对上脸。
有三个人,表现略异样。
他一心二用得太明显,踩了宗行雍后脚跟。
“……”
摄政王回头,瞧了他一眼,看表情不像是要说什么好话,殷臻率先道:“张卫,偷走了一封信。”
“两年前孤进帐中后见到了两个人,另一个砸碎了茶碗,可能是意外。”
宗行雍:“两人?”
“不对劲的有三人。”
殷臻:“第三人是死侍,出帐极快,难以辨别。”
宗行雍瞳仁一凝。
随即不太在意地笑:“太子记性不错。”
“但本王有一个问题。”
殷臻:“说。”
“死侍将本王营帐密不透风围住,太子如何进得,又在里面做了什么?”
他道,“本王高烧不退,做了场梦。”
殷臻:“孤进去了。”他被问得烦了,毫无感情,“被一把拽上了榻。”
“……”
宗行雍一时失语——他还模糊记得自己把人怎么翻来覆去折腾,两年恨意和情伤加之重伤搅得他理智全无,腕间勒出一道道红痕。
他心里暗火隐隐压不住,手指焦躁地按压。
气氛古怪。
殷臻睡意全无,绕着军营外走了半刻钟。再回去时黑山白水拦在宗行雍军帐前,前者和煦:“殿下今日有地方住下,请随属下来。”
营帐内灯灭,一片漆黑。
殷臻:“让开。”
白水心中一惊,飞快和黑山对视,退开半步:“殿下恕罪。”
殷臻抬袖,拂亮一盏油灯。
三秒过去,拂亮第二盏。
帐中亮堂起来。
宗行雍靠在堆满军情的案几和床榻间,用左腕串珠有一下没一下敲击地面,幽碧瞳仁中闪过嗜杀。
“想杀人。”他双臂自然展开,搭垂榻边,珠串摘了,腰间环佩全拆,赤条条一人,又重复道:“本王心情不好,想杀人。”
殷臻视线微微停顿。
“殷臻,”宗行雍压着额角,声音忽哑道,“本王头痛欲裂,要杀人。”
殷臻安静看着他。
这类语气他很熟悉。
宗行雍从生死擂台上下来,心情恶劣到极端会这么喊。
帐中另一边挂了一整套黑沉盔甲,上面全是纵横刀剑划痕。灯火一辉映,泛出森森血光。虚幻白骨铺满宗行雍脚下地面。
他坐其上,犹如一尊真正从尸山血水中爬出的阎罗。
殷臻往前一步。
几乎是他一动,宗行雍眼神瞬变。犹如饿虎扑狼,猛然将他掀至榻上。掌控十足扣住他脖颈,殷臻被迫仰头,“唔”了声,高高扬起脖颈,姿态如仙鹤引颈受戮。
手指猝然收紧。
急切而混乱的吻一路从眉心往下,在喉结处重重反复、啃食。
呼吸被掠夺。
殷臻抓住他头发迫使他离开,艰难喘息:“孤未见过陵渠。“
宗行雍糟糕情绪兜头被冷水浇灭,意外好说话:“想见?”
“太子想拿东西走人?”他手指顺着敞开衣襟往下,触摸到牡丹花蕊。虎口带了薄茧,触摸到娇嫩皮肉,所过之处颤栗无比。
殷臻抬袖遮眼,呼吸愈乱,不成字句:“是又如何?”
“从本王手中拿走,算太子赢。”宗行雍移开他手臂,怜爱地吻掉他眼角湿漉漉水光,“凡事该有失败代价。”
“赢则走,输了——”
宗行雍:“在边关陪本王至少四个月。”
殷臻冷静道:“你想造反。”
“是,”宗行雍跟他鼻尖对鼻尖,手掌覆在他小腹,内力借由每一寸皮肤将热意推入,毫不避讳道,“你做太子,本王得想个法子娶太子。”
举兵借口而已。
“孤从不输。”
“巧了。”宗行雍道,“本王也从未输过。”
殷臻把他从身上掀下来,一句话结束:“赌。”他躺下来才发现自己无形踏入宗行雍私人领地,整个榻间全是摄政王身上重香的气息,带着股不知从什么地方飘过来的香火味,幽幽盈在全身。
宗行雍:“没不让你睡,你睡你的,本王抱本王的。”
殷臻没同意也没拒绝,宗行雍当他默认,伸手,把人往怀里拥。
殷臻面对床角,持续不动——经验告诉他,这时候一动夜就会无限拉长。
耳朵被一揉。
殷臻忍。
耳垂被扯了扯。
殷臻再忍。
温香软玉在怀,宗行雍怅然发表感悟:“本王觉得有点不真实。”
殷臻立刻回头,在他虎口上咬了一口。
宗行雍:“……”
他掌心不带任何色-情意味贴着殷臻小腹,隐约笑了:“怎么不咬深点,本王背上还有牙印,正可惜在背上,没地儿展示。”
殷臻:“……”
殷臻闭眼,小腹热度游走周身,他找了个舒服姿势,安安静静闭眼。
宗行雍也闭眼。
“明日孤要见陵渠。”他想到什么,半炷香后提醒宗行雍。
“行行行。”宗行雍正跟周公约会,顺手把他脑袋贴近自己胸口,心脏跳动声“砰砰砰”隔着耳膜传至血液,殷臻耳根一抖,很轻地挪开。
第二日。
晨起干燥,东边升起一轮鸭蛋黄太阳。
从均提前从凉州城至驻军地,久久徘徊。
周边守卫森严,难以再进。
殷臻瞥见了他,头略痛。
他确实在关外待得太久,事务堆积都是小事,一旦皇帝起了疑心,事情难以解释。还有国相张隆,秦震……
殷臻扫到左边一根木棍,孤零零落在地上。
摄政王信守承诺,向他展示陵渠,苦口婆心相劝:“在哪儿都一样。”
陵渠被妥善放置在巴掌大两指深的木盒中,木身雕刻藤蔓纹路,盒盖打开,露出深处存放宝物。
表面像花,干花。
殷臻不感兴趣地扫了一眼,抖了抖袖子。
在他抖袖子当即宗行雍眼皮一跳,他没想到殷臻动手如此快,眼前一阵白色粉末扬过——
殷臻心中低骂一声。
分量不够。
宗行雍内心复杂。
殷臻一秒没有停顿,往上亲。
那甚至不能算吻,他撞到了宗行雍的牙齿。
宗行雍立刻有了反应,他用力把人往怀中勒,沉沉一笑:“生疏了,太子。”
“要本王再教一遍……怎么接吻?”
殷臻冲他粲然一笑。
他眉眼无一处不漂亮,有心勾引时叫摄政王想到那句盛赞牡丹的诗——除却解禅心不动,算应狂杀五陵儿。
色令智昏。
摄政王心念一动,明知有诈还是压身下吻。
唇相接刹那,殷臻陵渠到手,脚尖勾起地上木棍,毫不迟疑,劈头往下砸!
疾风呼啸而下。
宗行雍猛然回头,右肩“砰”被砸响,趔趄后倒:“殷——”
“臻”字消失在喉间。
他轰然倒地。
这一下电光石火,连不远处急速赶来的从均都愣了。殷臻迅速站起身,力气太大带倒身后椅子,语速快得像有鬼在身后追:“立刻返程回京。”
只需宗行雍手中令牌,二十七城畅通无阻。
从均艰难地:“殿下。”
殷臻心头油然而生不好的预感。
“刘侍郎今日午时已到凉州,身边跟着圣上身边红人宣公公,现下已至军营,说是……圣旨到。”
殷臻心头一跳:“什么圣旨?”
一阵杂乱脚步声传来,为首刘升斗挺着个大肚子,乍一看牙间还有未剃完的鱼肉菜叶。他得意洋洋地:“太子,还不快接旨?”
等等等等会儿——地上那个,是……
刘升斗表情刹那惊恐,下巴上的肥肉抖动起来。
殷臻:“你当跪孤。”
营帐被半掀开,为首正红太监服老人呵斥:“刘升斗,见当朝太子而不跪,是何居心?”他身后陆陆续续站了一众宫女太监。
刘升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众目睽睽之下他咬牙,跪地:“下官刘升斗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跪完要起身,殷臻凌厉:“孤让你起了吗?”
身边太监什么离奇事儿没见过,扫了一眼又离开,扯着嗓子:“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边关内乱,特令太子……前线……与摄政王共同抗敌……”后面的话殷臻一句没听,压住抖动眼皮。
深吸一口气。
下一秒,他梭然低头——
一只手抓住了他脚踝,狠狠往下扯!
被结结实实抽了一棍子的人幽幽断字:“……殷、臻。”
【作者有话说】
老婆投怀送抱,迎面当头一棒
横批:栽在同一招手上
写出来了我躺了我被榨干了今天不是更新了怎么明天还有明天真的还能有吗
脚踝被抓住那一刻, 殷臻后背毛都起来了。
他默不作声地观察宗行雍,企图从他表情上看出点什么。
宗行雍从地上坐起来,视线没有第一时间给他。他环顾整个军帐中的人, 右手扶住左肩活动了一下,扭转脖子, 这才阴沉沉地道:“各位在本王帐中开大会?”
刘升斗下巴肉抖动:“王王王爷恕罪, 下、下官——”
宗行雍在朝中鬼见愁的名声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没人想在他帐中多待, 宣公公笑眯眯:“咱家就是来送圣旨,圣旨到了也该走了。这刘侍郎——”他细长吊梢眼不动声色扫过殷臻, 道, “圣上旨意,说是与殿下一道, 做个帮手。”
恐怕是张隆旨意, 殷臻心中冷笑。
他接了圣旨。
早不来晚不来, 偏偏这时候来——殷臻大脑宕机, 所有所有要做的事儿飞到九霄云外。他缓慢把眼神放到宗行雍身上, 又不愿面对地离开。
他刚刚敲了宗行雍一闷棍。
敲了……
他敲了敲了敲了……
摄政王。
一棍子。
还要再跟他相处, 待在同一屋檐下。
殷臻深深地绝望。
且窒息。
营帐中气氛诡异。
“要带的话都说完了,那咱家便自行离开。”宣公公说了句漂亮话, “咱家等着太子和摄政王大获全胜、班师回朝那一日。”
刘升斗离门最近, 他一个酒囊饭桶都能察觉宗行雍简直是在爆发的边缘, 本想讨巧两句的心思瞬间消了,大气不敢出地溜了出去。
殷臻果断跟在他后边, 毫不犹豫、头也不回, 充满侥幸地往外。
四步……
还剩两步——
“太子不留下, 跟本王一道商议商议抗敌之事?”宗行雍把棍子捡起来, 在手里掂量掂量,幽幽凉凉,“走这么快,背后有鬼追?”
“……”帐门就在一步之外。
殷臻瞪着那一步路。
他至少瞪了又十个数,才念念不舍勉勉强强地扭过头——至少宗行雍眼里是这么个样子,他气笑了,连名带姓:“殷臻。”
“亲完还打,本事见长啊。”
殷臻身体更僵了。
——想当作听不见。
他磨磨蹭蹭地转过大半身子,看天看地就是不看摄政王,等宗行雍把棍子放到一边,才终于想到良好的应对方式。
“是孤错了。”他一顿,谨慎地看了眼宗行雍脸色,斟酌道,“孤不该……洒了你一脸粉。”
宗行雍点头,示意他继续。
“还打王爷,”殷臻艰难承认错误,“一棍子。”接着揣袖,闭眼,深吸一口气。动作一连串,睁开一只眼又迅速闭上,装作没看,豁出去:“……王爷打回来吧。”
宗行雍:“……”
他当时很想把殷臻脑子挖开,看看里面都装了什么让他哭笑不得的东西。
他皮笑肉不笑:“太子不会后悔应该下手更重一棍子给本王敲晕个十天十夜……”
殷臻迅速否认:“没有。”
“最好没有。”宗行雍手指在案几上敲了敲,后背那一棍子抽得他心凉了半截,骤然倦怠,阖眼,“这么想走?”
殷臻不说话了。
他望着宗行雍,怔忪了片刻。
他很少见到宗行雍表露情绪的时候,晋摄政王所向披靡、无所不能,永远昂扬。他竟然会在宗行雍身上感受到挫败。
殷臻垂眼,盯着脚下三寸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