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行事作风虽然残暴,但对他的容忍度前所未有的高,换个人——殷臻想,恐怕今日别想活着走出营帐。
他说他喜欢孤,爱孤。
在此刻似乎是真的。
殷臻心里难耐地发痒,似乎有什么就要长出来。
帐中很闷,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袖中手骤然一紧握,又抿紧了唇。
长久沉默。
宗行雍遮了眼睛,心中不可谓不失望:“出去。”
他到底残存了希望,但殷臻顿了顿,毫不留恋地转身。
宗行雍向后仰头靠在椅上,半炷香过去,姿势丝毫没变。
仿佛过了很久。
帐门被掀开一个角。
“滚出去”的“滚”字停在口中。
宗行雍沉沉抬眼,视线攫住去而复返的人:“回来干什么?”
殷臻不说话。
他本来也不是多话的性子,气得狠了才会多说两句。
宗行雍看他犹犹豫豫往前挪,心中淤积的气散了点。他心想本王跟他计较什么,是要把自己气死还没人埋吗。
开导是这么开导,他背后被抽了一棍子的地方还发烫,阴阴沉沉地在案几上敲佛珠,眼睛一错不错盯着殷臻,看他到底想干什么。
经过漫长跋涉,殷臻蹭到他身边,顾左右而言他:
“国相要杀你。”
宗行雍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想杀本王的人很多。”他计较地想说句软话不就行了,本王立刻原谅你。
殷臻又贴近一点儿:“秦震也想杀你。”
宗行雍:“本王知道。”别蹭蹭蹭的,别以为这样本王就会……
殷臻:“孤现在不想杀你。”
宗行雍耳朵动了动,尾音扬起来:“嗯?”
“孤回京……”
殷臻很难开口,但他努力控制,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挡一挡。”
宗行雍没反应,直勾勾看他。殷臻忽然就忐忑了,他还蹲在案几边,很懊恼自己为什么会说出平时绝不会说的话。
但好在说出口后没刚才那么不舒服。
他不自然地:“孤错了。”
下次还敢。
真是……
宗行雍磨了磨牙,用力地揉了一把他的头,换来一个眼刀。
殷臻把他手扔下去,干巴巴:“别碰孤。”
宗行雍:“要陵渠做什么?明知道本王是给你用的。”
殷臻静静看他。
他心中很困扰,也很烦躁。
宫中的绿眼睛,孤手里还有一个大麻烦。
宗行雍看起来不太待见绿眼睛。
算了,殷臻道:“不要了。”再想别的办法。
宗行雍把木盒推给他,话中流露出狂妄:“本王在关外四年,除了行军打仗所有心思都放在找东西上,一年前早已拿到另外一株,本打算……”他没有继续往下说。
“要不是圣旨到太子早能带着通关令牌走。”
“你赢了。它是你的了。”
殷臻眼见松了口气,他又故意——“但是。”
“本王气还没消,”宗行雍道,“一码事归一码事,本王心硬如铁,太子得想想,怎么让本王消气。”
殷臻无言地瞧他,不想听的话忽视。
一般情况下,宗行雍生气是不用管的。
殷臻权当他话耳边风,一下午逛完了整个军营。
马厩、瞭望楼、烽火台、演武场,最后是粮仓。
既来之则安之。
殷臻立在军部沙盘缩略图前。
滂水之战中有西凉人奸细,此人身手非常好,且善于藏匿。更大可能就潜伏在宗行雍身边,必须尽快找到。
凉州城后宗行雍下一步要拿下的城池是肃州,此城易守难攻,是一块巨大肥肉,西凉人也虎视眈眈。
从均:“肃州城城主与羌女不同,他极其厌恶中州人,放话见一个杀一个。据说中州曾有一个庸医,治瞎了他的眼睛。”
“十年过去肃州城对外人警惕有所放松,但中州来人还是会大受歧视,进城必然遭受重重盘问。”
殷臻:“无法得知城内兵力和粮草情况,不能贸然举兵攻城。”
“凉州刚拿下,宗行雍不会立刻有大动作。”他视线落在地图上某一点,“他要找内鬼。”
从均:“殿下说的是滂水一战那个奸细?两年过去还未找到?”
“孤两年前的事记得不清楚,”殷臻按了按眉心,“容孤想想。”
“摄政王两年都没能把人揪出来,殿下一个人做这件事恐怕难度极大。”从均想了想,“不如和王爷联手?”
又联手。
他军中出了奸细孤找什么。
殷臻木着脸想。
从均又劝:“近几日瞧着殿下和王爷已经冰释前嫌,”他想到早上那一幕,顿了顿,“殿下还是用最短时间解决关外的事,尽早回到京城,对大局有利。”
殷臻:“……孤自己找。”他宁愿抓一百个奸细都不愿跟宗行雍对坐一下午。
很快,事情就容不得他不想了。
军中所有人受得是将令,太子身份基本无用。上午还好,殷臻没感受到不一样。等下午他找到人想问张卫——两年前出现在宗行雍帐中的人,所有人都用一种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表情摇头。
掌管军籍的人发愁道:“殿下,不是我们不愿意,实在是这东西要有摄政王手谕,再不济口谕也行。私自外借是大忌,要砍头的。”
军营机密,动辄涉及敌人。一整个白天,没有摄政王的许可,寸步难行。
一无所获。
夜色渐晚,殷臻不得不来到宗行雍帐前。
门口正站着左将军薛进,他跟弟兄们打赌输了被推出去给摄政王上茶。“给摄政王送茶”,想想都可怕,薛进打了个冷战,在门口给自己做足心理建设,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没准儿现下摄政王心情好,他正心一横准备往里走,猛然一扭头,看见脸色不好看的殷臻。
“殿下!”
殷臻一僵,提步要走。
“殿下!”薛进犹如找到救星,追上来连叫两声,“殿下!殿下可否帮我一个忙,这茶要给王爷送进去。”他挠挠头,诚实道,“末将害怕。”
他一个大老爷们,长得比孤抗揍多了,让孤进去。
殷臻面无表情地想,孤绝不进去。
眼见他不为所动,薛进道:“殿下想要的军籍和所有东西,今晚都送至了王爷帐中。”
殷臻额头青筋一跳:“孤去。”
薛进啰啰嗦嗦:”殿下,这茶有些烫了,要放一放凉才能入口。”
当朝太子涵养甚佳。
殷臻端过茶,半天忍出一句:“……孤烫不死他。”
从均:“……”他犹如见鬼,半天没反应过来。
薛进就在他旁边,胳膊肘拐了他一下:“怎么了。”
从均冷冷看他,眼神跟要杀人一样。
茶解决了,薛进哥俩好地把他胳膊揽过来:“在王爷帐中能出什么事,走,哥哥带你去喝一杯。”
从均有两秒知道殷臻为什么绷不住脸,嘴角抽搐地站远了。
殷臻一把掀开了军帐。
他这下用了力,将帘子摔得“啪嗒”作响。
宗行雍正画战略图,眼皮都没抬,哼笑:“来了?”
案几上图白纸为底,黑墨纵深,是边关二十七每座城池的关隘。群山城楼大小和排列各有不同,一目了然。
——宗行雍居然将他们都记了下来,且分毫不差。
他目前进度快二十城。
仅剩七城。
一旦肃州攻克,依附于肃州的两座城池不战而溃。最后一步是连接西凉和晋边界的胥州,一旦成功,他即刻能班师回朝。
比想象中更快。
殷臻把茶水放下,白瓷杯跟案几相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
“军籍。”他冲宗行雍伸手,一个字废话都不说。
他手很漂亮,指骨细长,指甲盖儿几乎泛着粉。宗行雍一下午没管他,知道他绕着整个营地走了一整圈,现下微微流露出疲惫。
“等本王画完。”
殷臻一声不吭坐下来,盯着宗行雍笔尖。
他确实累了,坐了没一会儿昏昏欲睡,勉强撑着眼皮。
等宗行雍再分出心神看他,他已然伏在几案边一个角落睡着了,双臂枕在下面,呼吸均匀,占了了小小一块地方。睡梦中眉心也蹙着,心事重重的模样。
帐外寒风呼啸。
多了一个人,黑夜和寒冷似乎都不那么难熬。
五年前这人就这么毫不顾忌地睡在他书房,也占了这么小一块地方,就似乎要把他心脏不留一丝空隙地填满。
再不能容进其他事和人。
宗行雍凝视他良久。
什么都没做。
殷臻在做梦。
他梦到去大金寺前的事。
他长相随母亲,从小就十分出众。在冷宫时常常受到关照,以物易物,关照必然带来一些其余的东西,有人会动手动脚。宫里太监身体残缺,心思更是龌龊。他见过一些脏污,但豫州乔氏拼死给他换来一线生机,他从冷宫中出去,被交由庄妃抚养。
庄妃后来疯了。
她拿着御赐团扇在门口痴痴地等,和他死去的母妃一样,等到死。
她死前已然疯癫,整整一个月在殷臻床头念她和皇上当初如何如何相爱,披头散发宛如女鬼。年幼的殷臻要吃饱肚子,要睡好觉,要偷跑去学堂听课,成日提心吊胆被宗行雍发现提溜出去。不知道她为什么有那么多时间来想皇帝爱不爱她。
她富有一整个宫殿财宝,却是饿死的。
殷臻猛然惊醒。
四周烛火压得很暗,帐中有温暖的安神香气息,挥之不去。
不在宫中。
他剧烈跳动的心脏慢下来,注意力没来由地停在几米外,那里有一个一人高的深黑木头箱子,上了锁。
很奇怪,出现在主将军中十分突兀,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一只手伸过来,往他眼前挥了挥,揶揄的语调:“太子睡得可还行?”
睡了一觉,殷臻人还发懵,下意识躲过了宗行雍的手,还惦记着睡前要做的事,一点威慑力没有的哑声:“军籍。”
宗行雍不紧不慢收了笔,故意逗他:“没墨了。”
殷臻视线移向砚台。
他头脑不清醒,挣扎一会儿,挽袖子。
说了,这人确实干什么都很认真。
宗行雍眼见着他低垂头,一丝不苟研磨。下颔紧绷着,一看就是自顾自生闷气。挽起的宽袖垂下来,一荡一荡。手腕连着桡骨纤细,线条漂亮。盈满昏黄柔光。
做什么都赏心悦目。
案几上点了灯,油灯将他影子拉长,再拉长,投在图上,长长睫毛时不时颤动,扫得人心痒。
摄政王目不转睛。
过了一会儿。
殷臻放下捣墨墨块,长袖垂下,遮住胳膊。动作明显地示意他:孤做完了,军籍。
穿得可真严实。
宗行雍遗憾地收回视线。
“……”对太子来说这世间最可怕的事就是他时不时能猜到宗行雍在想什么。
殷臻眼皮又忍不住跳:“军籍。”
还没摸到底线。
宗行雍慢悠悠:“本王忽然腿疼。”
“要太子揉一揉才能好。”
太子:“……”
殷臻面无表情跟他对视。
宗行雍没忍住,唇往上一抬。
殷臻额角隐忍抽动,心平气和:“你想死?”
宗行雍扬声大笑。
他笑完大笔一挥往砚台中沾墨,狼毫笔蘸满墨水后饱满胀开,一滴重墨悬滴在纸上,顷刻毁了那张不完整的图。他却浑不在意,落笔其上:“张卫两年前已死,他有个双胞胎哥哥张松,是薛进手底下的兵,正是你在门口见过的那人。”
殷臻:“年方几何,出生何地家住何处,可有父母姊妹,嗜好如何。军中与何人要好,又与何人交恶?”
宗行雍搁笔,他也卷了袖子,窄袖收束便于活动。小臂劲瘦,上次伤疤刚刚结痂,露出一道狰狞伤口。
殷臻轻微移开眼。
“想知道?”
宗行雍道:“本王想找叛徒理所当然,太子也找,因何缘故?”
殷臻淡淡:“与王爷无关。”
“本王气没消。”
宗行雍饮尽冷茶,放下白瓷杯,慢悠悠:“被打了一棍子,现下本王背上多出一道淤痕。太子一杯茶就想将此事揭过?”
殷臻听见他又道:
“想从本王这得到什么,哄到本王开心为止。”
宗行雍:“想想办法吧太子,你这几个月还要跟本王呆在一干屋檐下。”他低低笑,想挠挠殷臻下巴,手却正人君子地收回去,引诱道,“素溪不是教了你很多?本王天生菩萨心肠,太子一做,本王立刻消气。”
【作者有话说】
想想办法吧太子
从某种程度上说,宗行雍真是捏准了殷臻。
他思考问题从来只有解决和不解决两个选项,除非山穷水尽绝不考虑放弃。他要拿到军籍, 势必要通过宗行雍,摄政王说一不二, 除非他服软。
服软和想办法, 指向同一条路。
殷臻手指轻搭在桌面,下意识地敲。
宗行雍放轻声音, 光线幽暗的帐中无端透出缠绵诱哄意味:“做一做,做了前尘旧事一笔勾销, 太子从前骗本王的, 本王都就此揭过。”
殷臻用力地抿了下唇。
漆黑瞳仁一转。
宗行雍知道他会做。
——他虽容易害羞,却有一些不知世事的大胆。在床笫之事上意外单纯, 也很好骗。只要好好说话就会自己掉进圈套, 受骗多次还是忍不住相信, 像一只有戒心但不多的猫, 总摊开柔软肚腹给人摸, 摸得用力就会生气, 伸脚蹬人。
下次再不长记性地摊开,再被人翻来覆去地蹂-躏, 再重复。
宗行雍太爱这人主动。
这是他用心浇灌的花, 在爱中生长出一部分属于他的血肉, 和他紧密相连。
他至此真正从此君王不早朝,知道什么叫“牡丹花下死, 做鬼也风流”。
灯火幢幢, 映在营帐内壁。
殷臻含了一口水。
他真是漂亮, 三千青丝如乌墨绸缎, 肤白如象牙,黑与白形成极致反差,唇不点而红。美人痣妖而艳,偏他坐在宗行雍腿上,神色正经得像是在做什么大事。
从宗行雍的角度看他整个人从耳朵尖尖到后颈蔓开大片深红,整个人差点埋进他胸口,解他衣扣的手在微微发抖。
摄政王护住他后腰,没忍住笑了下,另一只手抚摸他后背脊梁骨,语带揶揄:“太子,你看起来像是要用毒药把本王毒死。”
这种事做过很多,但在四年前。
殷臻没觉得自己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他脸开始发烫,整个人和着火一般从头烧到脚,脚背和脚趾尖情不自禁绷直了。
他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又形容不出来。
宗行雍每开口说一句话,一个字,他后背脊梁骨就抽出一道电流。
他忍不住想叫宗行雍别说话,但忘了口中含着水,情急之下全部往里咽。
“咳咳咳……咳咳!”
他反应很快,但水渍还是从唇边狼狈溢出。摄政王心中直想叹气,一手掌住他下颔,温柔地吻了上去。
他瞧见这人只觉得心中一片柔软泛滥,喜爱得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哪儿还顾得上生气。
殷臻简直呼吸不过来。
“换气。”宗行雍在他下巴上点了点,低低笑,“别让本王这个都教你。”
殷臻思绪陷在一片朦胧的水面,在里面沉下去,又浮起来,再沉下去。
他吞进去不少东西,很艰难地要把宗行雍推开,但能活动的空间有限,不得不攀附在对方身上。
这世间他不明白的事多了去,譬如摄政王怎么会这么不要脸,又譬如他屋里堂而皇之堆积的春宫图。
宗行雍五指牢牢掌控住他,令他窒息之余生出安定来。
仿佛回到此前很多个抵足而眠的日夜。
如果宗行雍不说话,事情会更好。
“啊,还有一件事。”宗行雍念念不忘道,“太子让人烧了本王的春宫图,那都是本王珍藏多年的孤品——”
殷臻跟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霎那:
“闭嘴!”
宗行雍这人有让所有人开不了口的本事,没有下限,只有无下限。
见真要把人惹毛宗行雍遗憾地闭嘴,表情可惜。
殷臻没想搭理他。
宗行雍“嘶”了声,呲牙咧嘴:“本王的背。”
殷臻:“……装的。”
摄政王哼哼唧唧。
殷臻冷漠:“再叫打人。”
宗行雍停了下,没两秒,真很痛楚地抽了口气。
——这回好像是真的。
殷臻占了一个角落,原本坐姿挺直,后来歪了点,又歪了点。他眉心皱成一个结,把这辈子宗行雍对他好的事都想了一遍,在心里开始比较到底补一棍子还是……
看得出来他下决心的时间很长。
殷臻踹了宗行雍一脚,干巴巴:“滚上去。”
榻上距离桌案很远,幽幽灯烛的光不足以照亮卧榻。宗行雍躺在榻上,双手枕在脑后,仰面兴味盎然地注视他。
这人从弱冠之年落在他手中,此后长达一年住在摄政王府,一切反应他都了如指掌。
摄政王去了一趟大金寺,宛如打开新世界大门,不禁唾弃自己人生前二十几年过的什么狗屁日子。在此之前他对男女之事毫无兴趣,没意思透顶,殷臻出现后他见着人就忍不住犯贱,变着花样逗人玩。
可真有意思。
他把人供在手心上养,时不时纵容人骑到自己头顶。毫不以为耻,反而引以为傲。
本王的王妃。
光是齿间念过这五个字,宗行雍心底就躁动起来。
殷臻吸气:“你根本不——”谁背疼还仰躺。
他话没说完宗行雍快如闪电出手,将他往榻上扯,他常年混迹军中,力气不是普通人能抗衡的。殷臻重心不稳往下摔,只来得及堪堪撑住上半身避免倒下去。
乌发如绸缎落下,将二人笼罩在私密空间中。
又上当,殷臻翻身就要往下。
“没骗你,是真疼。”
殷臻犹豫了半秒,怕压到他,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宗行雍指着胸口,故作可怜:“心疼。”
沉默震耳欲聋。
殷臻:“……”如果把他最想让宗行雍做哑巴的时刻排序,那一定是此刻。
宗行雍虚扶着他腰和腿,叹了口气:“不能认真点对本王吗?”
殷臻一顿。
宗行雍深绿近黑瞳仁中倒映出他的影子。他能从中看见自己,是一张柔软的、毫无防备的脸。
心脏在胸腔中不甘寂寞地跳动起来,“砰砰”、“砰砰”,一声比一声激烈。
——孤喜欢他。
所以不抗拒和他亲近。
连日来的种种妥协有了解释。
殷臻指尖血液都开始变凉。
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一时间都忘了从宗行雍身上下去。那种陌生的感受游走全身,令他后背激出冷汗。
宗行雍几乎是瞬间就发现了他的异状,手顺着他后背往里,摸到汗津津的骨肉脸色一沉:“怎么回事?”
薛进掀开军帐:“今日外面有烤全羊王爷要不要一起——”戛然而止。他瞳孔地震,倒退两步,“唰”放下帐帘,脸涨红:“王爷恕罪,薛进不是有意……”
他看见太子跨坐在摄政王身上!
宗行雍脸皮厚,毫无所谓。
殷臻反应巨大地从他身上翻下来,脚落地发出“咚”一声响,差点从榻上栽下去。被一把捞住腰带回去。
宗行雍仍追问:“怎么了?”他担心殷臻有什么地方不舒服,语气不由得加重。一手牢牢掌住殷臻腰侧,控制欲和掌控欲显露无疑。
他声音和平时毫无差异,却像是无数羽毛钻进耳朵里,往更深处洒下种子,迅速生根发芽,一路痒进心里。
殷臻惊疑不定地看他,瞳仁都睁大了。
宗行雍:“你用什么表情看本王,本王是什么洪水猛兽?”
殷臻一把甩开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别碰孤!”
他对宗行雍说过那么多次这句话,只有这次非常凌厉,宗行雍眸色瞬间暗沉:“殷臻。”他一字一句。
殷臻脱离他立马接连往后退了好几步,脑中乱七八糟闪过很多念头——孤马上就要回京,一刻都待不了,马上斩断和宗行雍的一切联系,绿眼睛扔给他……
他深深吸了口气。狂跳不止的心脏令他大脑嗡鸣。宗行雍正要靠近,被一胳膊横拦住。他向下看,缓慢地眯了眯眼。
殷臻:“孤没事,”他喘了口气,“心悸而已。”
他瞬间和宗行雍拉开了距离。
宗行雍还待说话,门外薛进做了半天思想斗争,苦哈哈地再次喊:“王爷。”
殷臻袖中手攥紧了,几乎掐出一道血痕。他清楚无比地再次重复:“孤没事。”
宗行雍目光从他身上挪开:“进来!”
薛进老老实实进来,视线绝不多往殷臻身上多看一眼:“王爷,附近牧民送来的羊,今晚杀了,正在火上烤着。”
腥膻味。
殷臻以袖掩唇,胃里猛烈地一抽。
宗行雍:“本王知道了。”
薛进从帐内退了出去,殷臻肩上一沉,厚重大氅盖在身上。他看向宗行雍,宗行雍坐在榻边,看也没看他道:“伸手。”
“风大,别给本王着凉。”
殷臻发怔地看他。
外面狂风呼啸,北地风卷草折。
他原本不想去。
却没拒绝。
空地上边围了好几圈人,每一圈中心火堆上都架着一只被烤得滋啦作响、直冒油光的肥羊。几百双眼睛齐刷刷望过来,全是军中大老爷们,一个个热情似火。
殷臻手指尖缩进衣袖中,搜寻距离宗行雍尽可能远的地方。
宗行雍第一时间察觉到他的抗拒,他冷笑了声,阴沉沉:“太子。”
“你想本王当着这么多人面把你从那头抱到这头?”
殷臻一哽。
在场都是他不认识的人,他在冷风中吹了半刻,心知刚刚惹怒了宗行雍。
喉咙里生出无法遏制的痒意。
他心烦意乱,然而在场所有人都注意着他一举一动。他进退不得,只得跟着宗行雍入座。
殷臻神思不定。
军中酒宴不比皇宫,众人称兄道弟勾肩搭背,酒水辛辣味道穿肠过喉。他滴酒未沾,却被空气中浓郁酒香熏出醉意,头脑发热。
宗行雍就在他右手边,盘中烤羊腿香气扑鼻。摄政王拿把匕首熟练地切割,很快盘中摞起一叠叠焦黄的肉。
他甚至片成一小片一小片,每片不过毫厘厚度,以此来发泄情绪。
不需要刻意去看身边人一举一动就无限放大,殷臻对这种陌生感惶恐。由于所有人围坐一圈,他不可避免会碰到宗行雍的胳膊,每碰一下心脏就急速地尖啸,耳膜鼓噪。
一切都乱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