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王—— by江亭

作者:江亭  录入:02-16

是了,他的师尊必然是会大恸的。
他那漂亮的善良的见不得他吃一点苦头的神仙,到时候该会是多么的懊悔悲痛,他见不得他掉眼泪的,别说掉眼泪了,皱一皱眉头他都不舍得。他绝不允许任何事情、任何人让他的神仙难过,哪怕是他自己。
他看了看身边的青鸟,果断地一掌将她拍晕,然后扔进柴房里。
“我们先上楼。”他拉着同泰,“去师尊的房间。”
打不起,总躲得起。
他们回到房间,屋子里还是太初朔晦宫正殿里的样子。玄乙刚刚走得急,并没有把房间收回到乾坤袋里。同印想他既然带了乾坤袋,或许屋子里还能找到点其他什么宝贝,能给这个屋子做个结界之类的,抵挡住龙族短暂的进攻。
玄乙应该很快就会发现土地公的不对,说不准现在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他只要躲到玄乙回来,这一场还是有胜算的。
然而他不知道,这一次他等不到玄乙了。
因为玄乙赶到谷地的时候,藏牙的确身处险境,危在旦夕,而且环伺在她身边的不止一条龙。幸好藏牙找了一处兔子洞钻了进去,那洞口极小极深,而且还不止一条道,所谓狡兔三窟,她就在这兔子洞里与龙族周旋。三条眼睛发红、毫无理智的疯龙根本钻不进那么小的一口洞里,想强行刨开洞穴抓人,那埋在地下三尺的甬道极长,刨好半天愣是没找到一个影子。
玄乙掠到洞口的时候,三条龙还在洞口瞎转,找不到另外的出口,不时发出龙啸声,威胁猎物自己出来受死。土地公被龙族吓得面色发白,踩了踩地面化成一股烟酒溜了,留下上神哭笑不得地面对着三头龙。
龙族闻到他身上空对月的香气,一下子聚拢了过来,咆哮着往他身上扑,上神面无惧色,视若无物地往前走,衣袖带起一阵流萤,龙族在半空中被定住,还维持着张牙舞爪的狰狞动作,只能睁着眼看着流萤将洞府深处的藏牙带了出来。
“婆婆受惊了。”玄乙扶着藏牙,检查她的伤势。
藏牙的胳膊被龙咬了一口,左臂连袖子扯下好大一块肉来,血肉模糊,她的药箱也在躲避龙族的过程中丢了,只能私下另外一半袖子勉强包扎伤口。但因为失血过多,她走路走得不太稳,鼻息喘得很厉害,面色惨白。
“多谢天尊相救。”这是他第二次救她,她十分感激:“没想到,我一个平平无奇的老太婆,竟然值得龙族穷追猛打。”
她走过来的时候差点还撞上一只定在空中姿势奇异的龙,它尖锐的爪牙勾到了她的衣服,她嫌弃地把那龙爪拍开,有点不高兴。
玄乙挥了挥手,三条疯龙编成一股麻花结,头尾一扎,掉在地上,刚刚还攻势凶猛的野兽即使是脑子不太好,但也本能地感觉到了比自己强大不止一个水平的威压,本想挣扎着从麻花结里挣脱出来逃离现场,却越是挣扎打结得越厉害,威武的龙族在地上扭得像毫无自尊的虫一样。
“它们大约也是中了邪,行动已经不受理智控制,婆婆看在它们并非故意冒犯,宽容一回吧。”玄乙微笑着帮她处理伤口,这会儿伤口已经止住了血。
藏牙也感觉到了龙族的异常:“和同印救的那一条症状相似么。”
玄乙点头:“血瞳、无差别地攻击、失心疯症,应当是一样的。您是在哪里发现的它们?”
藏牙判断了一下自己所在的方位,然后指着身后:“就在那宅子出来不到一百步。”
“宅子?”玄乙望了望,他没看到这附近有什么宅院。
藏牙带着他又沿着悬浮的石阶走到皂角树旁边,要学着阿朱把那张宅的门召唤出来,却发现,皂角树上的皂角仿佛一天之内全落光了似的,一枚都没有了,更别说什么宅子。
玄乙摸了摸皂角树,手掌贴在树干上,那树干周身一亮,整棵树化成流萤哗一下散去,他们脚下站着的地面则轰隆隆地动了起来。玄乙扶着藏牙站稳,随着地面缓缓沉降,最终停在了第一块悬浮石阶的高度,停稳后,盘旋的石阶飞速地变换重组位置,平铺成一条直道,跨越了中间的裂谷和溪涧,连向了对面的谷地。

只见谷地白茫的雾气里,立着一座孤零零的牌坊。
“那棵皂角树是个幻象。婆婆你这位友人幻术确实极佳,差点连我都被蒙过去了,不摸上去都看不出来树是假的。”玄乙笑道。
“就喜欢些花里胡哨的。倒像是那家伙的作风。”也说不好这句到底是夸奖还是贬损。
玄乙看着浮动的石阶思考要不要过去:“不过,您确定那些中邪的龙族是在这附近出现的吗?您的友人,怎么会和龙族有关系?”
说到底这是别人的私宅,就算玩点花样那是人家自己的事情,不好冒昧地往里面闯。如果和龙族没有关系,他考虑着就不进去了,把老人家送回去治伤更要紧。
“进去也无妨,”藏牙哼一声:“就在他屋子外头不足百步伤了,我倒要问问他的不是。”
为了安全,玄乙将身上的衣带解下来,一头系在自己腰间,另一头系在了藏牙的腰间,系好后,他们便隐入了周身的环境,玄乙牵着藏牙从石阶上走过去:“平日很少听您说起他。”
藏牙摆摆手:“孽缘。”
那就是有一些情谊在的。
“我年幼的时候,他和他母亲逃饥荒流落到我们家附近,母亲病死在了街头。我父亲看他一个小孩儿可怜,把他带到我们家养了不到一年,还替他母亲送了葬。所以他认了我父亲作义父,叫我妹妹。”藏牙娓娓道来。
玄乙明白了:“后来怎么就这么快断了关系呢?”
“他偷了家里一个很值钱的花瓶出去卖,父亲知道了很生气,就把他打了出去,从此断绝关系,对外也不承认养过这么一个孩子。只不过偶尔他会给我写信。”
“小时候缺少父母教养,所以藏了不好的习性吧?”
藏牙摇头:“他这个人,一向是不走正道的,天性就非善类,在我看来与后天的教养倒没有多大关系。所以他联络我,我也很少回信,后来我家道中落沦落到了冥界,在遇到您之前,他接济照顾过我一段时间,对我的医术也有指点教导,算是承了他的情。”
玄乙问:“恐怕,承这样一个人的情并不好受吧?”
藏牙只是一哂,并没有接话了。
玄乙看她的表情大概明白她和张嵩的关系恐怕复杂而深切,并非他这个外人可以随意审度,既然藏牙不想多说,他就没有追问下去。
他们穿过了牌坊,原本看起来牌坊后面的树林立刻就变了,现出一栋宅子。
要说它是宅子也有点不妥当,因为显然没有民宅是长成这样的——玄黑的大铁门,包铜门钉做成鬼面形状,各个青面獠牙,有成年男性的大臂那么粗,石墙高而厚,墙头布满尖锐的铁蒺藜,石缝中间爬着些黄绿的青苔,使得整面墙都发着寒冷的青色。与其说是民宅,倒不如说这是一座牢房,只有关犯人的地方才长成这样。
大门是关着的,不过阻挡不了上神,他挥了挥手,门嘎吱一下就开了。
一道楼梯往下延伸,里头有些火光映照出来,玄乙牵着婆婆往下走,一边走,一边在她耳边小声地描述他们现在所处的环境。楼梯引领着他们进入曲折的暗道,这里一下子冷了下来,风在空荡的甬道里呼啸,不断有水声在耳边缓慢地滴答,还隐约能听到一些奇怪的声响,像是老虎或者狮子的低吼,但并不是很明显。
这时,从暗道对面走过来五个一队穿着灰衣的男人,其中四个走在后面抬着一副春凳,上面盖着厚厚的一条毯子,遮盖住下面鼓鼓囊囊的东西。
“快点快点!”走在前头的男人行色匆匆:“扔到老地方就行了,别管了。”
他们从玄乙和藏牙身边快速地走过,完全没有注意到有隐身的闯入者。一行走过去后,藏牙闻到了浓重血腥味,朝那副春凳露出了不安的表情:“不对劲。”
玄乙也闻到了。不仅仅是血腥味,还有一股腐烂腥臭的死肉味道。
他们加快了脚步,走到了一处拱门,血腥味越来越重了,拱门后面豁然开朗了起来,现出空旷的一个大间,火光煌煌地照出整齐排列地六、七巨大的铁笼,每只都足有一丈多高,至少也比寻常的牢房宽敞两到三倍,又深又黑,一下子看不清楚里面到底是什么。
有沉重而缓慢的呼吸声,不是凡人能发出来的,仿佛是某种兽类。
玄乙见到铁笼尽头有另外四人值守,穿着和刚刚抬春凳的那些男人们很像。他们围坐在桌前聊天,这时候有一个男人从左边第三间笼子里走出来,他手里提水桶和扫帚,可能是刚刚做完清洁工作。
“搞干净了?”一名值守给他倒了一杯水,“啧啧,这几天都第几条了?”
负责清洁的人把水喝了:“妈的,浑身都是臭味。再死一条你去搞。”
值守拍拍他的肩膀:“我听说,下个月咱们这儿要准备关了,到时候,应该会派我们去别的地方工作,就不用整天在这儿给这些龙族收尸了。再忍忍,没多少天了。”
“老子是一天都不想干!”清洁往地上啐了一口:“要不是看在钱的份儿上,谁想整天在这深山老林里干这些脏活?”
另外一个值守却来了劲儿:“真的?下个月就不用搞了?为什么呀?”
“那是上面的事情,我哪里知道。”
“西海龙族最近大批都搬迁过来了。那就是要关,咱们这儿肯定也放不下那么多龙啊。是不是张先生觉得这儿小了,想要扩建?”
“你笨不笨?扩成多大能把那么多龙装下?既然龙都在这儿了,那还要牢房干嘛?你不知道是帝君的旨意让他们搬来的?来了就跑不掉!”
他们七嘴八舌,完全没有察觉身后危险已经靠近。
那负责清扫的男人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踢到了身边的水桶,哐当一声两脚一阵湿,水桶倒了,里头的污水打翻出来。他骂了一句娘,连忙从桶旁边挪开,他的同伴要伸手去把桶扶起来,嘴上还抱怨着他怎么这么不小心。
然而,很快他们注意到事情不对劲了——桶扶不起来,它就像被钉牢在了地面,污水从桶里汹涌而出,那显然不是一个水桶的容量,污水混合着血液浓稠、酸臭、深红,大股大股地在他们脚下蔓延,污水舔着水舌将清扫员冲倒,水面眨眼间已经上升到了小腿腹。
“怎么......怎么回事!”值守大叫起来:“来人!来人!”
他还要喊,污水翻着红浪一头打在他脸上,从水下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伸出来摁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推到墙根上,他惊恐地睁着双眼,很快发不出声。
与之相对的是清扫工歇斯底里的惨叫。污水像是有意识似的,顺着他的腿不断地往他身上爬,一会儿就把他全身都打湿了,他像是泡在血水里面,他连眼睛都睁不开,水流冰冷地、快速地在他皮肤上游动,在他自己的视角里,他是被投入了蛇坑,无数冷血动物缠着他的四肢,甚至能听到蛇信斯斯作响,他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尖叫。
一名值守跑得快些,从涌动的污水中奋力地跑出来,头也不回地往通道外面跑,两侧铁笼夹成的中间狭窄的通道里,又阴暗又冷,他喘着粗气,后面的污水追着他,他一边回头看一边跑:“别......别追我!走开!”
逃跑不看前路的后果就是撞到了东西。身体遭受了猛烈的撞击,使他停了下来,他惊惶不安地看着前面,明明身前什么都没有,可手一伸,立刻就触碰到了阻挡物。
他奋力用身体撞击,眼看着污水已经追到了脚下,男子汉大丈夫急得眼泪出来了:“不不不......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污水没有理会他的挣扎,卷起一股水柱直接灌进他的嘴里,将他的身体拍到旁边的铁笼的栏杆上,他被强制打开了嘴巴,双脚仍然在奋力挣扎,手扶着自己的脖子仿佛这样可以阻止污水往喉咙里灌。
实际上并不能,他要窒息了。
——他会死掉的。死期就在今天了。
临终前的大彻大悟出现在男人的脑海里。对死亡的恐惧让他的身体僵硬起来。
然而索命的黑白无常并没有出现,污水下一刻褪去了,让出来一个美丽而严肃的人。可能也不一定是人,那样的气质那样的仪态,倒像是天上来的神仙。他站着的地方干干净净,水流都绕着他走,就好像世界上所有肮脏的东西都天生地和他没有关系,也不沾边。
“我问,你答。我不会伤你性命。”他说。
值守其实他根本没有看到他开口,那声音是在他脑子里自动响起来的。他拼命地点头:“我说,我说!别杀我。”
“你们口里的张先生,是谁?”
“张、张、张嵩。”
“这个地方,是他的?”
“是......是吧?”
“嗯?”污水顺着腿又爬上来。
值守吓得两眼翻白:“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负责看守,我不知道上面的事啊!”
玄乙接受了这个解释:“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这个地方,知道吗?”
值守点点头:“十年前,这个地方十年前就有了。我是第一批到这里来工作的,刚来的时候我还帮着建了一部分这里。我家里原本就是隅谷的。”
玄乙相信他的话:“这里,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
男人没有马上回话,他惊惧的表情仿佛是在掂量说出来对方会不会更加生气。玄乙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旁边的铁笼,幽深漆黑的笼子像口洞穴,一条已经分辨不出来是什么颜色的龙趴在地上,它身上爬着老鼠和各种各样的虫子,它们兴奋地啃食龙族身上的污秽,但它仿佛并不在意,把头深深地埋到角落里。
但玄乙还是看清楚了,它的脑袋上戴着巨大的口枷,细细的锁链从龙角上面钉过去,一直延伸向下缠住它的两只前爪。可能是因为注意到外面的骚动,它笨重地喘着气微微抬起了头,向玄乙的方向望了望。
两只血色浓浓的龙瞳,翻滚着诡异的恐怖的红光。
“你别光看着我啊!”同泰急得一头汗。
同印收回目光。但没有说话。
回答同泰的只有楼下轰隆的撞门声。
同泰已经把室内翻了个遍,把能找到的宝贝都找出来了:“乾坤袋、沧海瓶、元天妙成印、雁头笔......这些东西都不能用来打架啊,你总不能指望用乾坤袋把外头那些龙全部收到里面去吧?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也不会用这个东西......”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累得气喘吁吁。脚上的伤有点崩裂了,又渗出些血丝。
“不行我就出去投降。”同印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赌一赌,帝君是不是立时三刻一定要我的性命,我手上如果还有他想要的东西,他可能不愿意马上杀我。”
同泰反问:“那你有吗?”
龙王露出个没好气的表情。他要是有也不至于在这里干耗。
他又检查了一遍窗户,干脆把围屏挪过来堵在窗户上,以防龙族从窗户这边破进来。但这也坚持不了很久,他知道,而且过了这么长时间玄乙还没有回来,可能就是真的被什么绊住了,他现在只能靠他自己脱身。
他有点焦虑,于是本能地往香炉旁边走,空对月很能安抚他的情绪。幸好香炉里的香没有熄灭太久,淡淡的余香笼罩在炉子周围。他闭眼深吸了一口,睁眼就看到床脚上挂着的不周山景图。
图上,马群与海水奔腾,神鸟围绕着不周山飞翔。
“砰——”
好大一声!是龙族在外面砸窗户了。
同泰紧张地看着他。
同印把他扶起来:“你说过,画是能进去的是不是?”
同泰一下子看到了那张不周山景,眼睛亮起来了:“可以!对!我们可以试试!”
书画的东西他平时感兴趣,研究得多,这时候自然能派上用场。他跪到床上去,对着山景图默念口诀,画轴飘然而下,停在空中,淡淡地生着光。
楼下的门这时候已经破了。能听到龙族的脚步声从楼梯的方向传来。
同印并没有催,手心却也捏着一把汗。
同泰还在念口诀,他念得很专心,画轴的光芒慢慢地变亮了起来,能听到从画轴里面传来的海水拍打岩石的声音。不一会儿,就连澎湃的浪涛也能听到了。
龙族已经上楼了,他们在一间房一间房的搜查,窗户发出脆弱的不堪重负的“嘎吱嘎吱”声。很显然,它撑不下去了。
“好了吗?”同印终于问了一句。
同泰睁开眼睛,挥舞左手在空中画出一个大圈,向着画轴一指:“入!”
光芒大放。龙王不得不被刺眼的光逼得用袖子去挡眼睛。就这么挡了一下,一股巨大的力道拽住了他,把他猛地扯了过去!
他失去平衡,最后听到的是窗户支离破碎的声音。
—卷二 完—

同印明显感觉到在坠落。
风呼啸着从他的耳边刮过去,削得耳朵疼,不是西南的风,是北风,他很熟悉,一种干燥凌厉的带着咸苦味道的冷风。那是家乡的味道,是他魂牵梦萦的故土。
是北海。
他坠落在柔软的草地上,背没有受一点伤,土地在他身下震动,他还没反应过来,一行快马从他身前疾驰过去,差点把他撞飞,他的身体比脑袋反应快,在地上打了个滚躲开了马,离他最近的一匹黑马堪堪擦着他的脚边过去。
同泰就没有那么幸运,这位可怜兮兮的书生结实地被马踹了一下,摔出了五步远,同印好不容易爬过去把他护在身后,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欢呼声。
“齐纳金!齐纳金!呼嘿——”
他拉着同泰站起来,一个穿游牧民族服饰的壮汉跑过来把他们拉到木栅栏后:“你们!对!说的就是你们两个!走开走开,乱跑什么?马场是随便乱跑的吗?”
他的口音同印听得非常亲切,果然是乡音:“这里是......”
那壮汉听到相似的口音,却见他们“奇装异服”,面孔十分陌生,很确定这不是自己部落里的人:“你们是谁?哪个部落来的?”
同印的脑袋转得飞速:“我们是修仙的。”
壮汉勉强相信了他的话:“那也不能随意进赛马场啊,多危险啊。没受伤吧?”
在别人的领地上要学会适当低头。同印赶紧道歉:“实在对不住。我们不是有心的。”
“最近来修仙的人越来越多了,啧啧。”
“听说从不周山可以登临天界,所以我们才来的。”
壮汉发出爽朗的大笑,挥了挥手:“天界?你看看这里,不已经是天堂了吗?”
同印不自觉顺着他的手势把目光放远,眼前是喧闹的人群,牧民们穿着鲜艳的衣服围绕在一批叫齐纳金的马周围,它刚刚夺得了赛马的魁首,迎来最热情的欢呼和一只粗犷而嘹亮的歌,骑在马上的牧民高举着手里的马鞭,把额头的毡帽抛起来。
他的头顶天高海阔,白色八角帐篷在一望无际的草场上撑起来,像生命力旺盛的雏菊,炊烟垂直升起,雄鹰在??炊烟中间翱翔。有一股油腻腻的奶茶和烤肉的香气夹杂在马粪的气味中间,天气并不很冷,太阳光熨帖在皮肤上暖融融的。
同印扬起嘴角。他从来不知道,原来北海可以这么漂亮。
“喂!”一个愤怒的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是个瘦脸长须的男人,他牵着另外一匹马:“就是你们!赛罕,就是他们碍着了我的马,要不是他们两个,我的格根就第一了!这次比赛不公平,我要求重新比赛!”
他怒气冲冲地指着同印和同泰,身后那匹马是刚刚踹到同泰的黑马。
“你别那么激动,哈尔巴拉。别吓到客人们。”赛罕挡在了同印身前。
哈尔巴拉把帽子往地上一摔:“我在马上感觉得很清楚,我的格根被他们绊了一下,它虽然及时稳住了身体,可是速度就不得不放慢了。”他反复地强调,“不只是我看到了,苏日娜他们也看到了。这不是公平的比赛。”
赛罕把他拉到旁边去:“你听我说,哈尔巴拉,我也看到了。我知道格根被绊了一下。可是要它拿魁首是不可能的,它的年纪都这么大了,根本不是齐纳金的对手,齐纳金已经是连续三年的魁首,就算重新比赛,格根也不可能赢得过它的。”
“我不管。”哈尔巴拉抚摸着爱驹柔顺的鬃毛:“这是我的格根最后一年参加比赛了,它值得一个公平的比赛,我一定要给它这份荣誉。”
那黑马亲昵地磨蹭他的脸颊,用舌头舔了舔他的脖子,发出一连串的哼声。
同泰也觉得有点对不起人家:“这位大哥,对不住。我不是有意闯入马场......”
哈尔巴拉打断他:“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阻挠赛马?谁派你们来的?”
“他们不是这里人。”赛罕在旁边安抚他:“好了好了,哈尔巴拉,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格根当然值得一个公平的比赛。我们一起去见阿古达木,请他来决定要不要重新比赛,怎么样?”
哈尔巴拉好像勉强接受了这个提议:“把他们两个也带上!今天不给我一个说法我是绝对不会罢休的!”
好像闯祸了。
同泰的脸色有点白,他的腿本来就被青鸾伤了,刚刚又被马踹了一下,这会儿屁股和腿都很疼,还搅坏了人家部落重要的赛马,恐怕接下来麻烦不小。
“没事的。”同泰捏了捏他的肩膀,搀扶着他:“等下你别说话,我来。”
同泰知道他要为自己背锅,有点愧疚:“我也可以的。”他摸了摸自己腰间挂着的钱袋:“幸好还有点钱在身上,实在不行给他赔偿就是了。”
同印保他也是为了保自己:“保护好自己要紧。我们还要靠你出去的。”
只见名叫赛罕的壮汉叹了口气,向他们走过来。他看出来同泰受了伤:“恐怕要劳烦两位和我去见一下我们的首领了,首领那儿有巫医,顺便也给这位兄弟看一看吧。”
到底是他们理亏。同印对他行了个礼:“有劳了。”
赛罕扶着同泰,与他们一起往不远处大帐篷走。
“等会儿见到了首领,请两位跟着我们行礼,以表示对首领的尊敬。”赛罕交代他们礼仪,但也安抚他们:“我们称呼首领为阿古达木,他是我们的英雄,是个非常勇敢但仁慈的人,请不要担心他会惩罚你们。”
“多谢大哥为我们说话。”
他们说话间已经走到了草场中间最大的一顶白色帐篷处。
帐篷前插着写有部族名字的旗帜,中间一把鹿角椅,椅背打磨得光滑锐利的鹿角向外突刺,阶梯前铺着两块虎皮,象征着首领的权力。主座左右依次各有是把椅子,左边坐的全是男人,大约是部族的贵族和首领的臣属,右边则是首领的女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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