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祝贺礼物。小尚啊,虽然我知道你真的很害怕,但到了真的需要把头发夹上去的时候,用这个吧。就像我在你身边一样。”
“就当做是给我看的。”
尚宇哲把录取通知书和小恐龙发卡一起珍惜地放进书桌抽屉的时候,房门被敲响,妈妈来叫他吃晚饭了。
妹妹在上中二,学校比较近,是走读生。他们家一般等到妹妹回来才会开饭,尚宇哲走出去,果然看见站在门关换鞋的妹妹。
尚真希虽然才上中学,身高已经长到了165cm,体型纤瘦,双腿笔直修长。她扎着马尾,发尾烫了小卷,显得更加蓬松。一张小脸白皙光洁,眼睛大而明亮,鼻梁高,嘴巴小。嘴唇上涂了浅粉色的唇彩,完全是个水灵灵的美人。
她放下书包,抬起小腿脱皮鞋,百褶裙随着她的动作扬起一个弧度。
李淑珍马上帮她去拿书包,尚承恩也没有再喝酒了,而是从冰箱里拿出两罐可乐,甚至体贴地拉开了铁皮罐。
“哥。”
尚真希已经和父母打过招呼,看见尚宇哲出来,不冷不淡地叫了他一句,在桌上坐下了。
尚宇哲点点头,默默也在旁边坐下。
“真希啊,今天上课累了吧?”尚承恩亲自给女儿打了一碗汤:“哎呦!看你这小脸,都晒红了!今天天气太热了啊!”
他又指挥着李淑珍去开客厅的空调,“24度怎么样?太冷也不好,小心感冒。”
尚真希无所谓地撇撇嘴:“随便啊,爸爸你别说了,快吃饭吧。”
尚承恩很高兴:“看看,这孩子关心我呢!”
李淑珍给桌上其他人也打了汤,坐下笑着说:“吃饭,吃饭吧。”
“真希啊,多吃一点。”
“真希,尝尝这个鱼。”
“真希,你明天……”
尚宇哲安静地吃饭,由于刘海挡住视线,他只夹摆在自己面前的菜肴。自从尚承恩失业后,家里伙食的开支缩减,原本一餐有两个肉菜、两个素菜,再加一份汤,现在变成三菜一汤。三个菜里面还有一个是辣白菜,正好就摆在他前面的位置。
正在长身体的时候,身量又高,尚宇哲很容易饿。他就着辣白菜吃完了满满一碗饭,有点想去再打一碗,但是尚承恩无意间扫过装着泡菜的碗,发现里面的辣白菜已经没了一半,立刻责骂他。
“你是猪吗,连白菜都吃得这么快?”
尚宇哲喉结滚动两下,没有回话,把李淑珍给他打的海带汤喝完之后就站起来,端着空碗去到水槽边,洗干净放回厨房了。
尚真希看了他的背影几秒,转回头吃掉了碗里满满的鱼肉。
因为晚饭没有吃饱,尚宇哲很快就饿了,他在床上抱着被子滚了两圈,想起来桌上还有一瓶属于他的可乐没有喝,就决定去把它喝掉。
虽然是喝自己那份,但尚宇哲下意识还是很小心,轻手轻脚地把房门打开一条缝隙。
他从缝隙里钻出来,走到餐桌边的时候发现厨房亮着灯,妈妈和妹妹正在里面聊天。
桌上的菜都收到冰箱里了,剩下的那些能当做明天的早饭。此刻餐桌上孤零零的,只放着他那瓶还没开封的可乐。
李淑珍的脸颊在灯光下泛出黄色油蜡一样的光泽,她边收拾厨房,边说。
“下个学期的舞蹈课什么时候开始上呀?妈妈昨天已经把钱转给老师了。”
“你已经转了?”
“是啊,老师都打电话催我了。”
尚真希双手抱臂,背靠着冰箱,放下来的头发让她显得更加孩子气:“爸爸找到工作了吗?”
李淑珍擦东西的手顿了顿:“还没有,不过爸爸在努力找了。”
“他找什么啊,看他也不上心。”尚真希说:“今天还喝酒了吧?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李淑珍叹了口气:“……他心情也不好呀。吃了晚饭就出去逛了,也许能找到合适的,工资暂时低一些也不要紧。”
尚真希沉默片刻,忽然说:“你找老师把钱要回来吧,我不学跳舞了。”
李淑珍吃惊地看着她:“什么?这怎么行?”
尚真希不耐烦道:“有什么不行的,又不是说永远不学了。这个学期先不学,你把钱拿回来,哥不是还要上大学吗?”
听到这里,李淑珍变得犹豫起来:“……宇哲,你哥哥他……”
尚真希说:“怎么啦,好不容易考上首尔大学了,还能不去上吗?你听我的,这件事先不要和爸爸讲。”
她们还说了什么,尚宇哲没听下去,拿着可乐罐逃跑了。
他跑回房间,还记得很轻地关上门。背靠在房门上,他才放任自己的身体一寸寸僵硬,变成石化蘑菇。
真希是家里的骄傲。她长相漂亮,能说会道,成绩也很好,还会跳舞。小学的时候第一次去参加舞蹈比赛就拿了奖,拍下的照片都收藏在父母主卧的床头柜里。
那个床头柜没有他的容身之地,妈妈很辛苦,爸爸也在用平常散步的时间找工作,连骄傲的妹妹都主动不学跳舞了——这个家里没用的人只有他。
他脑子里一会儿浮现妹妹的脸,一会儿想起她在舞台上的时候,然后渐渐的,那些画面都变成他自己。
一个无比丑陋的、畸形的、令人恶心的怪物。
尚宇哲重重喘了口气,靠着门滑下,屈着双腿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他感受到剧烈的自厌和痛苦,可乐早早脱手掉到一边,现在正在地上滚来滚去。
咕噜咕噜滚动的声音与粗重的呼吸声混合,它成了房间里唯一的声音。尚宇哲感觉自己好像在溺水,他抓起了过长的头发,还好手机这个时候响了。
他急促、颤抖地抓起手机,是安泰和给他发的消息。
-整理了一天东西,累死了。你睡觉了吗?【滚来滚去】
-没睡的话来我家给我按摩吧!或者打游戏,我们一起打游戏!
尚宇哲紧盯着这两行字看了一会儿,僵涩的指节慢慢敲字。
-泰和,我是个没用的怪物。
安泰和回得很快。
-什么,你怎么又这么想了!
-你不要胡思乱想了,你才不是怪物。你还记得吗?你是我的安琪拉。
-你是我永远的天使。
黑色的字体映入视网膜,尚宇哲逐渐从那种溺水感中挣脱出来。他拒绝了安泰和的游戏邀请,认真和他说了谢谢,然后点开了尚承恩发给他的那张酒吧招聘启事的照片。
尚宇哲攥着手机,一整个晚上都没有睡着,焦虑的情绪像蚂蚁在不断啃食他的神经。
直到外面天光大亮,身体的困意才逼得他昏睡过去。
到吃早饭的时间,李淑珍敲他的门,他没有回应。午饭他也没有出来,李淑珍原本有点担心,还想再叫几句,但是尚承恩哼了一声,说。
“别管他,这么大的人了,饿了他会出来吃的。还能把自己饿死吗?”
被制止后,李淑珍没有坚持,坐回了位置上。
一直到了快要吃晚饭的时候,尚真希从学校回来了,知道他一天没有出来吃饭,皱了皱眉毛。
“妈妈,去看看哥吧,万一是生病了呢?”
李淑珍看了一眼尚承恩,这回尚承恩没有说话,她就站起来,敲了敲儿子的房门。
她已经做好了自己开门进去的准备,没料到始终没动静的房门这回居然从里面打开了,尚宇哲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李淑珍对上儿子的视线,呼吸一窒。
尚宇哲头发留得长,而且很随便,根本没有做什么造型。衣服也很普通,和时尚毫不沾边。即使这样——即使这样,当他用恐龙发卡把乱糟糟的刘海别到头顶,完整地露出自己那张天赐的脸的时候。
那种通过视觉直接传递到大脑神经的,扑面而来的惊艳感,依旧能震撼每一个望向他的人。
因为作息颠倒和极度不适,尚宇哲嗓音喑哑。
“对不起,妈妈。”他说:“我睡过头了。”
李淑珍不知道多久没有见过儿子的脸了,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她想不起来,梦似的点点头。
餐桌边的尚承恩和尚真希也像在做梦。
他们同时失去了声音,眼神发飘地看着尚宇哲拉开椅子坐下,开始吃饭。
今天摆在面前的是一盘卤过的香肠,虽然没有了刘海的遮挡,尚宇哲还是只吃眼前这盘。
但在全家人直勾勾地注视下,他吃得很节省,整顿饭只吃掉了三分之一的香肠。
吃完后,他照旧洗掉自己的碗,对还在桌上的父母、妹妹说。
“我出去找工作了。”
三个人同时点头,不过其实没有一个人听清他说了什么,直到大门关上很久很久,家里才陡然炸开乱七八糟的声音。
尚宇哲对此一无所知,正心惊胆战地走在路上。
回头率有点太高了,他感觉自己正在接受赤裸裸的凌迟,很想藏起来,连两条腿都差点忘记要怎么迈。
漫无目的地走了会儿,等终于适应一点他人的眼光,他才想起看酒吧的地址。
由于低着头看手机屏幕,他不小心和人撞上。对方痛呼一声,张着嘴泄出半个音节,完整版应该是句骂人的话。
尚宇哲对此非常敏感,他习惯了来自他人的辱骂和殴打,即使已经看清面前人是位女士依然没有放松戒备,立刻后退两步,弯下腰鞠躬。
“对不起!”
他身材高大,头顶的小恐龙发卡随着弯腰的动作在头顶上晃了晃。
“算了,没关系。”女士摆了摆手,觉得他有些浮夸,随口埋怨一句:“下次要记得看路……”
尚宇哲把脸抬起来,真诚地说:“好的。”
女士未尽的尾音卡在了喉咙里。
“其实,也不是你的错呀,我自己也没有看路。”
几秒钟后,她的声线一转,变得无比柔和起来。上前用手触碰尚宇哲的胸口:“我今天戴了胸针,没有撞到你吧?受伤了吗?”
她一边上下摸索,一边拿出手机:“要不要交换个联系方式,我可以赔你医药费哦……”
这距离连和家人也没有过,尚宇哲汗毛倒竖,偏偏喉咙紧缩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憋得脸颊发红,几乎出汗,频频往路边望。
恰好驶来一辆标注了“空车”的计程车,尚宇哲拔腿就走,完全是闪现到了车边。
女士只觉得掠过了一阵风,等反应过来,眼前大帅哥已经没了,马路上只剩残余的车尾气。
尚宇哲坐在计程车后座,大口呼吸,他僵硬的神情在这种状态下鲜活许多,整个人同时更加亮眼。
司机问过他地址,仍忍不住透过后视镜瞥他。
“被女人缠住了啊?”
尚宇哲喘匀了气,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句话,就闭着嘴没吭声。
司机笑呵呵的,自顾自道:“哎,年轻人……别看哥现在这样,以前也年轻过哟!那时候也有很多女人缠着我,不比你那个差……”
尚宇哲耳朵进右耳出,他靠在车窗边,不着痕迹地把自己缩起来,侧脸看着窗外。
司机问了句:“不过,你这么早就要去酒吧吗?可能还没有营业吧!”
尚宇哲把这句话听清了,一愣:“没营业吗?”
司机说:“才七点钟啊,太早了!”
他完全不认为尚宇哲这种相貌的男人会没有去过酒吧,继续问。
“你是混血儿吗?之前生活在国外?国外的酒吧这么早就营业吗?”
尚宇哲一句也回答不了,又沉默下来。他在思考应该怎么办,大概要在酒吧门口等到他们营业为止了。
司机没等来回应,盯着后视镜里尚宇哲那张脸嫉妒地“嘁——”了一声,声音很小。
直到尚宇哲下车,他才撇撇嘴,骂了句:“傲慢的小子。”
尚宇哲到了酒吧门口,店门果然关着,旁边的墙上贴着招聘启事。
其实招聘启事上附有电话号码,他犹豫起来,要不要给负责人打电话?还没等决定好,身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喂,干嘛呢?”
尚宇哲扭头,对上了一个中年男人的脸。男人看见他之后显然呆了一呆,尚宇哲没发现,窘迫起来,不自在地说。
“……我来这里应聘。”
他的声音很小,男人却以惊人的耳力听到了。立刻上前握住他的手,热情洋溢地晃了晃:“哎哟,真是巧。我叫李恩东,是酒吧的老板……你叫什么名字?来应聘服务生的吗?我们进去说……”
光是进酒吧这短短一段距离,李恩东就把尚宇哲的情况打听了个遍。等他们真的面对面站在吧台边上,李恩东已经换掉敬语,亲热地叫他“宇哲啊”。
“每天工作4个小时,从晚上十点到凌晨两点,一个小时我给你算8千韩元,怎么样?”
尚宇哲心里微微吃了一惊,这个薪资比他想象的还要高,在这工作两个月的话,就够付首尔大学第一学期的学费了。
李恩东怕他不满意,观察着他的表情,尝试游说道。
“这个时薪其实已经是最高了,如果你有其他想法,也可以说出来聊一聊……都好商量。”
尚宇哲老实地摇摇头:“不,我做。”
得到他的答应,李恩东立刻笑起来,很满意的样子。又抬手用力在他背上拍了一下。
“太好了,你今晚就可以上班。不过年轻人,长着这么一张帅脸,把背挺起来嘛!怎么老是低着头?”
手掌拍上脊背的瞬间,尚宇哲条件反射颤抖了下身体,抖动的幅度过大,连李恩东都感觉到了。
他愣了两秒,反应过来后关心地问:“怎么了……你是不是背上有伤口?受伤了吗?”
李恩东自己找到了合理的解释,一脸愧疚懊悔,尚宇哲听着他的声音,抬头看见吧台光滑墙壁映出的自己的倒影。
他注视着倒影里那个恐龙发卡,迟钝而缓慢地挺直了背部。
“没有关系。”尚宇哲说:“我会抬着头上班的,哥。”
两个月后。
尚宇哲下了车,人生第一次踏上首尔这座城市的地面。
道路比老家宽阔得多,也更干净。周围的建筑物都很高,店面错落有致地挂着五颜六色的招牌,感觉上到处都是人,明明比老家大,却感觉更加拥挤。
大家都衣着时尚,一些男士们衣着考究,年轻女孩们青春洋溢……也有少数打扮比较奇怪的人,刘海过眼还戴着鸭舌帽、穿着普通服装背着大旅行包的尚宇哲混入其中,偷偷松了口气。
首尔不愧是首尔。他想,我在这里并不引人注目。
尚宇哲回忆起几天前和老板告别的时候,李恩东紧紧握着他的手,一个大男人泪流满面。尚宇哲不知道自己给酒吧赚到了多少营业额,还很感动于李恩东的情谊,承诺如果假期要回来打工的话还会来他这里。
两个月,一天工作四小时,李恩东算了整数,给他结了200万韩元。还把他在酒吧穿的制服也送给他了。
首尔大学一个学期费用是195万韩元,不包括住宿费用,这笔工资只够他付学费,但对于尚宇哲来说已经是了不起的数额。
李恩东送的制服太正式了,他决定入学后出去找工作再穿。家里出了他来首尔的路费和这个学期的住宿费——还好家里有一点存款,不至于挪走尚真希报舞蹈班的钱——总之,他总算是顺利来到了这里。
尚宇哲深深吸了口大城市的空气,实际上只是车尾气的味道,他却感受到心跳加快,按耐不住雀跃的情绪。
因为距离很远,转车不方便,也怕包里的钱被偷走。尚宇哲叫了计程车,坐进车里,他被头发和帽檐挡得严严实实的脸上露出一个微小的笑容。
以平常人都听不出来的,略带骄傲的语气说。
“去首尔大学。”
首尔大学完全体现了作为韩国一等学府的体面和气派,不管是占地面积、公共环境和校内资源,对于刚从小地方出来尚宇哲来说都是超乎想象的。
按他以往的上学经验来讲,一所学校有两三栋教学楼已经算是很大了,现在才知道到了大学,寻找报道处和自己的宿舍还要靠学校给新生发的地图才行。
作为能从蔚川市这个几乎是乡下的地方考入首尔大学,尚宇哲无疑是聪明的,办理报道的老师也没有看轻他,态度自然而和善。
尚宇哲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对待,自从曾经帮助过他的老师,被金允在父亲的报社造谣潜规则学生而辞职后,学校里大多数老师除上课以外的时间总是绕着他走。
即使是欣赏他的用功,也只能从眼神中流露出一些。连校长也为了维护自己和学校的名声,不敢明目张胆地给他优待……直到他考上首尔大学,才为了招生率好好宣传了他一翻,还给拨了奖学金。
当然,现在这笔奖学金被他带着,成为目前他仅有的生活费了。
首尔大学的宿舍又叫冠岳生活馆,因为学校整体坐落于冠岳山内,生活设施非常丰富,有许多个功能区。
供给本校学生住的地方是冠岳学生生活馆,里面有二人间、三人间、四人间,以及转租的单人公寓。不同的宿舍对应不同的价格,尚宇哲带的钱只够他入住四人宿舍。
因为是四人间,虽然面积并不算小,但四张床位摆开,加上衣柜和书桌之类的家具,稍微显得有点拥挤,个人空间也得不到保障。
不过对于尚宇哲来说,这些缺点微乎其微,已经比他想象得要舒适很多了。
他是第一个到宿舍的人,整理好自己的行李(本来也没有多少)后就坐在床上翻看新生手册,等待其他室友。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其他人亲密地相处过,尚宇哲从小到大只有安泰和一个朋友,他有些紧张,看着看着就发起了呆,直到房门传来动静。
门打开,另外三人竟然是一起进来的。
他们边走边聊,似乎有两个人原本就是朋友,一起来报道。还有一个是他们在路上碰到的。
“你……你们好。”尚宇哲条件反射站了起来,鼓起很大勇气才开口:“我,我叫尚宇哲,请多多指教!”
他身材高大,猛地站起来唬人一跳。
但仔细看看,头发乱糟糟的,又太长,明显是故意遮着脸。难道是要挡什么疤痕或者胎记?身上的衣服也很普通,一看就是便宜料子,从头到脚都没有什么装饰品,鞋子还是廉价货。
能住进四人间的基本都不是什么有钱人,不过趋强驱弱是人类的本性,刚进来的三人眼神不自觉产生了变化。
“你好啊,我是洪秀贤。”
“我是金南智。”
“韩承甫。”
韩承甫带着一个黑框眼镜,他用食指推了推眼镜架,露出指根处的BUCCELLATI戒指。这是他考上首尔大之后和家里索要的贺礼,自从戴上就没有摘下来过。
“我和金南智是邻居,一直一起上学。”他说:“我们是首尔本地人,秀贤也是,你呢?”
听到他们的关系,尚宇哲难以避免地想起安泰和……此刻对方不知道已经安顿下来没有。
他望着韩承甫的眼中不由流露出羡慕,低声说:“我家在蔚川。”
韩承甫将这种羡慕归咎到自己的戒指上,心满意足,扭头问。
“蔚川?这是在哪儿啊,我从来没有听说过!”
金南智懒洋洋的:“不知道,大概在哪个乡下吧。”
洪秀贤也加入讨论:“乡下啊,我从来没有去过乡下。他刚刚说他叫尚宇哲是吧——喂,你家里还会种田吗?”
尚宇哲不擅长交际,却对他人的恶意非常敏感,他就是在恶意的包裹中长大的。
因此他敏锐地察觉出室友们话中的傲慢和轻蔑,虽然蔚川确实是个很小、很不起眼的城市,但他并不喜欢他们这么说。
他抿住了嘴巴,没有回话。
洪秀贤又问了他几遍,其他两人在看好戏。见他始终一言不发,碍于他的体格威慑,韩承甫最终主动制止了。
“哎呀,别问了,人家不想说呢。”
他对尚宇哲露出一个虚假的笑容:“总之,以后我们就好好相处吧。”
尚宇哲点了一下头。
好好相处,这是尚宇哲对于和室友关系最好的梦想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总是不随人愿。
大学的课程很多,教室也不固定,同学们的交往如非主动并不密集。尚宇哲从不刻意与人搭话,上课不发言,其余时间也不参加社团,他像蘑菇一样低调地生活,一开始确实比较顺利。
没人注意他,自然也没人在意他。
可是,无论白天去到哪里,晚上总是要回宿舍休息的。
洪秀贤、金南智和韩承甫三人已然打成一片,总是结伴行动,宿舍也成为了他们的地盘。
最初由于不熟悉,他们对尚宇哲还停留在言语试探阶段,发觉无论调侃、开过分的玩笑甚至侮辱他,他都不会反抗之后,胆子大起来,行为变得越来越过界。
首先是韩承甫让他帮忙把衣服拿去洗衣房,又让他帮忙将烘干的衣服叠好放进衣柜。尚宇哲照做之后金南智和洪秀贤开始效仿,接下来理所当然的宿舍所有清理打扫之类的活都归了他干。
没遭遇抵抗,他们得寸进尺让尚宇哲帮忙买水和零食,并且不给钱。尚宇哲忍耐下来,他们又提出让他帮忙买饭。
一顿饭的价格和几瓶水、几包零食是不一样的,尚宇哲没有钱,头一次拒绝了他们的要求,几人在短暂的惊愕过后,判断出尚宇哲不是想要愤怒暴起,而是因为没钱,金南智第一次动了手。
他看起来其实是最好说话的那个,平常也没怎么主动指使尚宇哲。
反倒是这样,内心的控制欲却很严重,他自认为对尚宇哲很“仁慈”了,就接受不了反抗。
他们应该不是这方面的老手,不是很会打人,尚宇哲熟练地保护住了要害位置,被动地承受了一顿拳打脚踢。
“穷鬼,就你这样还来上大学?”
“你配来首尔吗,滚回去种稻子吧!”
“连饭都吃不起的家伙,在跟我们乞讨吗?嗯?……”
这场发泄不知道持续了多久,动手的金南智脸红脖子粗,洪秀贤和韩承甫看得热血沸腾,男人的欺凌欲被完美满足了。
只有尚宇哲。
他抱住脑袋,在两条胳膊望出去的缝隙里,以窄小的视野窥见三双晃动的腿,麻木的神经传来一种疲惫的信号。
……啊,果然是这样啊,我的生活。
怪物果然到哪里都是怪物。
即使如此,生活依然还要继续,目前面临的另一个问题是,生活费快用完了。
尚宇哲为了方便,原本是打算在校内找一份兼职的。学校有专门为贫困学生提供介绍兼职的服务,但现在想避开韩承甫他们,他就决定去校外找兼职了。
他对于首尔这个城市非常陌生,连首尔大学本校他都没有探索完全,活动地点仅限于教学楼和宿舍。他并不知道该怎么找工作,下意识想到了刚结束的兼职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