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倾碑是数百年前玄陵门立派之时雕刻帝君与邪神君神像所剩下的石料,被初代掌门的灵力加持,刻成一座小碑,镇在藏宝阁里。
有方倾碑所在的地方,一向灵力平稳,禁制牢固,是以三长老门下弟子需要问玄,都会在方倾碑附近打坐入定,用罗盘推演,所得的卦象会出现在方倾碑上,之后再将其拓下,进一步研究。
“子时左右,我在识海中忽然感到针扎一样刺痛,紧接着就幻听到书妍的声音。我询问了其他师弟,但他们都未听到任何人声。”
多财长老的眉头微微皱起。
书妍是鞭鞭匾掌门的义女,使得一手好鞭,对付精怪的勾魂之击堪称一绝。但鞭鞭匾远在蓬莱岛南的仙女瀑布,书妍根本不可能在夜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玄陵门。
“天亮前,师弟散去,由我将卦象拓下来,”玄廿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可我在那一瞬间,在卦象上看见了书妍的脸。”
多财长老的脸色终于冷下来。
“拓下的卦象在哪?”
“在文卷室,跟此前每月推演的卦象都放在一起。”玄廿咬了下牙,补充道:“我和师弟们都看过了,根本没有什么书妍的影子,只是卦图。”
多财长老迅速解下腰间罗盘,在手里飞快算了一卦。
“你起来,别跪了。”他对玄廿说,“先回藏宝阁,我要看文卷室里的卦象。”
第107章 少年(七)
善念堂里的清心池是一处活水,地下泉眼终年不断冒出冷泉,玄陵门保留了其自然水道,依势修建了十余处小桥和回廊。
多财长老和玄廿匆匆走在一处水边回廊,转弯时迎面撞上了齐释青。
“哎呀,少主早上好啊!”多财长老冲齐释青挥挥手,“掌门那边不用你啦?”
齐释青对长老和师兄回礼,淡淡道:“本就不用我做什么,只是通知我月底有宴,年后别家亲眷子弟会来玄陵门访学。”
“哦哦。”三长老急着回去,就对齐释青说:“少主是去找小归的吧?他在善念堂呢,你快去吧。”
“嗯。”齐释青目送着多财长老和玄廿有些匆忙的背影,思索片刻,并未继续往善念堂去,而是远远地跟在三长老他们后面,一起往藏宝阁的方向走。
——刚刚父亲对他说完话,似乎也有点急地让他走,现在看来,可能是藏宝阁出了事,掌门和长老不想让他知道。
藏宝阁建在水上,并没有桥与四周陆地相连。齐释青在拐弯处的回廊,用柱子挡住自己的身影,注视着三长老和玄廿师兄用轻功飞入藏宝阁。
他从柱后转了出来,远远望着藏宝阁,屏息凝神,留心听着那边的动静。
有些人声。
似乎藏宝阁里已经有了不少人,但他听不真切。
齐释青从罗盘里取出一根银针,又摸出一张传音符。
他将针尖刺透符纸,然后两指并拢紧紧夹住银针——
倏地一抛!
银针在空中如利箭飞向了藏宝阁的窗户,不偏不倚钉进了窗缝。
藏宝阁里的声音立刻传进了齐释青的耳朵。
“师父,掌门,长老。”玄廿站在方倾碑旁边,指着其上的一道裂缝,“这裂纹是在拓碑之后突然产生的。”
另有一名弟子从文卷室内将今早的卦象图取出,多财长老接在手里,眸色一凛。
“的确。”掌门齐冠的声音传了出来,“卦象并无碑上缝隙,显然拓卦象的时候方倾碑还是完好无损的。”
一阵寂静。
多财长老指着卦图中的一处,声音陡然降低。
“掌门,大长老。若我没看错……”他看向掌门和大长老,脸色微变。
半晌无人说话。
等大长老突然开口的时候,站在回廊上的齐释青几乎感到汗毛倒竖——
“诡断卦。”相违长老的嗓音如同丧钟,在藏宝阁内产生回响,“子时起,寅时息,闻声见面。”
所谓诡断卦,是一种由太极先天八卦诡变之后形成的卦象,非常罕见,寻常弟子只在典籍中见过。古书中说,诡断卦乃邪魔所绘,历此卦者,阳寿未尽即赴阴间。
“弟子确有心魔。”玄廿如松柏站立,面色如水,坦坦荡荡,没有一丝对自己的担忧。
掌门齐冠仰头看向藏宝阁的吊顶。黛瓦下的房梁上,系了一只小小的铃铛。
他眯起眼睛,盯住那只铃铛的吊坠。
众人对掌门突然的举动摸不着头脑,一时都跟着仰头朝上看去。
只见掌门突然腾空而起,凌波微步直直向上踏去,须臾之间就将那铃铛的系链打断,用一团真气护着铃铛,重新落回地面。
藏宝阁的弟子都从未将这铃铛当成法器,只以为是挂在楼里的装饰,这会儿纷纷探头看,想知道这只铃铛到底有什么奥秘。
可就连长老们似乎也对此一无所知。
“这是……”多财长老缓缓辨认,讶道:“佛过铃?”
相违长老怒目微睁。
“正是。”掌门齐冠两指并拢,一根破邪咒的金色锁链探入那团真气,系在了铃铛之上。
他将破邪链一抛,所有人都看出了这铃铛的问题——
铃身金光暗淡,铃锤漆黑如墨;而在抛掷摇曳下,这铃铛竟然一丝声音都没发出来!
“佛过铃,佛过留光,铃声清响;鬼过留秽,铃声乌沉。”
掌门齐冠凝视着这个铃铛,眼里迸发出森寒,“这是玄陵门先祖留下的保护派内不受邪魔侵扰的法器,数百年来,玄陵门的各处佛过铃,从未有任何一只到了变色无声的地步。”
他唇畔升起一抹阴冷的笑意,“能跨越玄陵门禁制,悄无声息摸到藏宝阁的邪魔,大概除了邪神之力,不会有第二种可能了。”
多财长老平日里轻松玩乐的神态完全消失,他非常罕见地露出狠戾之色,一甩罗盘化成长戟,掐诀画了一个巨大无比、蒸腾着金纯灵气的归元阵。
众弟子无不被吓了一跳,随着阵法张开往后齐齐退了一小步。
“掌门。”多财长老看向齐冠。
掌门齐冠略一点头,便将那铃铛投入阵中。
果不其然,那黑漆漆的铃锤一刹那爆发出黑色的邪气,在归元阵里立刻如蛛丝飞扬。在破邪咒的捆绑下,那铃铛不住颤抖,直到丝丝缕缕的邪气全部散尽,它才平静地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铃身与铃锤均恢复了原本的金铜色。
一时间,藏宝阁内,众人惊魂未定的呼吸声此起彼伏——这佛过铃,竟然被邪神之力碰过,成了邪神之物!
上一回玄陵门里惊现邪神之物,还是玄九床褥下藏着的火折子,而这才过去一年,居然三长老的藏宝阁里都有了!
不待众人平缓过来,三长老的长戟就在空中划出一声利响。
锋利的戟尖指着玄廿的小腿。
“进来。”多财长老命令道。
玄廿低头望了望他师父的长戟,复又抬头。
有弟子发出惊呼,然而掌门、长老当前,不论说什么求情的话都于理不合。
但不需要多财长老继续催促,玄廿就毫不迟疑地抬起腿,慨然踏入归元阵。
这一瞬间,多财长老眼球里爬上血色。
他定定望着他的首徒,昂首挺胸地站立在归元阵里,闭上眼睛。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无事发生。
多财长老一下松了口气,脸上的线条恢复柔和,他拿长戟的棍身使劲戳着玄廿的肩膀,“出来吧,出来吧。”
玄廿眼皮抖了抖,呼吸变快了——他并不知道被邪神之力,或者说被邪神咒诅缠身之后是什么样的感觉,万一昨夜的异象就是证据,万一他真的……
那在师父的归元阵里死去,也不愧为堂堂正正的玄陵弟子。
踏入归元阵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抱了必死的决心,而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师父额头上细细的冷汗,还有周围师弟们如释重负的笑容,他几乎有种重新活了一次的错觉。
掌门齐冠将地上的佛过铃拾起,拍了拍玄廿的肩膀。
“好孩子,不是你的问题。”
他再度轻功腾起,将佛过铃重新系在藏宝阁的房梁之上。他对众人宣布道:
“昨夜诡断卦出现时分,有邪神之力侵扰藏宝阁。轮值弟子均未发现异样,玄陵门外部禁制全部完好,证明邪神之力越发强大诡诈,已有能力悄然潜入玄陵门而不被发觉。”
“距离诛杀玄九,已一年有余。”掌门齐冠环视着藏宝阁里的每一个人,“上次堕仙出没,毁了药王谷;而此次邪神之力出现,留下诡断卦,毁了方倾碑。”
齐冠伸手触碰方倾碑上的裂缝,说:“它已不再具备承载灵力的能力,与普通石头无异,不能再镇藏宝阁了。”
风声阵阵,藏宝阁外碧波荡漾。
齐释青浑身发冷。他握紧双拳,死死盯着那座水上楼阁,里面有无数的法器,无数的宝器,其中相当大的一部分煞气很重,全靠那块承载着代代掌门灵力的方倾碑镇压。
方倾碑毁了,这意味着阻拦邪神靠近的又一道屏障消失。
从自己出生就带来的不详,仿佛加快脚步,就快要降临。
作者有话说:
藏宝阁里的掌门、大长老、三长老:邪神之力竟然悄无声息来了藏宝阁!形势很严峻!!_
齐释青:形势很严峻!!_
善念堂里的二长老:岁月静好( ′▽`)带孩子(*ˉ︶ˉ*)
齐归:(*ˉ︶ˉ*)
第108章 少年(八)
不断有弟子从藏宝阁飞出,齐释青便堂堂正正站在回廊之上,在路过弟子对他行礼问好的时候淡淡道:“我等掌门。”
等人都走得差不多,里面约莫只剩下了掌门、长老,和玄廿,齐释青轻功腾起,飞去了藏宝阁,将窗缝里钉着的传音符和暗器银针回收。
里面的人正专心议事,无暇顾及外面弟子离去的动静,齐释青本想立即转身离去,却听见玄廿压低了声音问道:
“弟子还有一事不明。昨夜推演,除我以外还有好几个师弟,为何只有我一人见到诡断卦?”
——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人看见什么人脸,或者听见任何声音。
大长老相违道:“诡断卦,暴露的是内心的破口。”
这说明他确实是因为分神思念书妍,才导致邪神之力钻了空子。
玄廿呼吸一窒。
片刻寂静后,掌门齐冠说:“邪神之力贯会蛊惑人心,恐怕邪神已知道你的软肋了。”
多财长老突然抬起头来,说:“掌门师兄,你看我们这边直接向鞭鞭匾提亲可行么?”
“师父!”玄廿立刻打断道,“不行。”
“怎么不行?”多财长老扭头问他,有点焦急,“上回切磋宴我瞧着你跟书妍相谈甚欢,看着她也挺中意你的。若这成了你的破绽,往后又该如何?!不如直接提亲把人带回玄陵门。”
掌门齐冠摸着下巴:“也不失是个办法。在玄陵门里总归不会出大差错,邪神之力来也只是窥探人心中破口,并不敢直接伤人。”
多财长老点了点头,继续打算道:“到时候在后山给你俩劈一个小院儿,她需要什么再慢慢添置……”
“不行。”玄廿再度坚定拒绝。
一直没有说话的相违长老开口:“难道你是怕……”
玄廿深吸一口气,胸膛挺起,双拳握得死紧。
“古籍中记载,历诡断卦者,早夭,不得善终。”
“我不敢赌,不能耽误她。”
一时间,藏宝阁里静得厉害,外面的水波微漾似乎都发出了声响。
就连站在外面的齐释青也跟着屏住了呼吸,他眼睛顿住,盯着远处的水上回廊。
玄廿师兄的心绪,他忽然在这一刻感同身受。
他亦是煞气缠身之人。
被七星罗盘选中的人,不论是按古籍记载还是推演预测,都绝无好命,可偏偏他把齐归留在了自己身边。七星罗盘给周围所有的人都带来厄运,从出生时母亲难产开始,蓬莱仙岛上每发生一次无法解释的诡异惨案,他都觉得与自己脱不开干系。
更何况,一年多以来,邪神异动愈加频繁,先是毁了小归的药王谷,如今竟还在玄陵门的藏宝阁里留下痕迹……
他除了日复一日加紧修炼,完全不知该如何做才能阻止煞气进一步勾来的邪神脚踪。
如若有一日,他无缘飞升,一条烂命最终要败给邪神,那他将齐归留在身边一日,无异于多害他一日。
藏宝阁内依然是一片沉重的寂静。
齐释青心头忽然涌起痛苦,让他无法再在藏宝阁外面站下去。快十五岁的少年人已有了成熟仙君的影子,惟有眉眼间仍带着青涩。
他足尖点地,无声飞起,黑袍翻飞,踏水离开。
年轻的少主冷着一张脸,腰间的罗盘深邃得像要将一切吸进去。他行在去善念堂的路上,心里想:玄廿师兄尚且有选择,保守己心,与他心上的女修划清关系;而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因为他的一己私欲,齐归永远都只能做自己的养弟,做一个不伦不类的玄陵弟子。
是他害的。
距离善念堂数丈开外,欢声笑语就透了出来。
辨识出熟悉声音的那一刻,他心头的阴霾竟刹那间荡然无存。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脚步,急切地走了进去,连同嘴角的微小弧度一同暴露了他的内心。
小齐归正在清心池里玩水。
“嘎嘎嘎嘎!”齐归笑得像只鸭子,使劲扑腾手脚,一会儿横着,一会儿竖着,反正就不能安静地呆在原地。
依主长老似乎已经被折腾得没有脾气了。
“潜心下潜——!”他撑着金色长戟,喝道。
齐归应了一声,然后使劲吸了一口气,鼓起两个腮帮子如同河豚,扎了个猛子扑进水里。
“咕噜噜噜噜……”一串气泡从水里漂上来。
“闭气!闭气!!”二长老拿长戟使劲往地上捣了几下,扯着嗓子吆喝。
“咕噜噜噜噜噜噜噜噜噜……”气泡越来越密集,似乎水下的人坚持不住了。
下一刻——
“噗哈!”
水花突然溅得老高,二长老的鞋履齐齐被浇湿。齐归如同飞鱼破水而出,湿透的头发甩了甩,眼睛像过了水的玻璃珠,亮得要命。
二长老胸前亦被溅了一串水滴:“……”
他拎着长戟走到池边,低头教育齐归:“学闭气是为了更好地周转灵气,清心池乃是天然冷泉,于修行大有裨益,不是让你玩的。”
齐归见依主长老疑似生气,连忙端正态度,在水里站好,仰着头冲二长老不住地眨巴眼。
“弟子知错啦。”他说完这一句,嘟着嘴继续说:“可我只要在水下闭上嘴,喉咙里就发痒,就只能张开嘴,然后吐泡泡。”
依主长老的表情僵住,太阳穴一跳一跳的。
“……那你就在清心池里慢慢悟吧!悟不出来,今天别吃饭了!”
齐归抿着小嘴目送二长老拎着长戟往修习室走去,额发还在往下滴水。等二长老的身影彻底消失之后,他悄悄用手啪地打了下水,看着飞起的水珠笑得咯咯的。
清心池里泡着的人玩得不亦乐乎,玩两下还记得把脸埋下去练一下闭气,然而齐归总是忍不住吐泡泡,等浮上来的时候又会笑得前仰后合。
终于,等齐归又一次出水,有点累地趴在池边休息的时候,他瞧见远处的柏树下站了一个人,那人在阴影里,穿着跟他一样的道袍,目光沉沉地望着他,一语不发,不知已经来了多久。
“哥哥!!”
齐归一下蹦了起来,使劲朝他挥着胳膊。
纵然隔着八丈远的距离,齐释青也把齐归脸上的兴高采烈看得一清二楚。
清心池里的小少年沐浴在阳光下,上半身裸露着,浑身披着的水珠好像是一件华服,折射出极耀眼的光辉。
齐释青从树荫里走到阳光下,周身立刻爬上暖意。
他一步步走向清心池,距离那天真无邪的笑容越来越近。
心跳声越发清晰,齐释青在池边站定,清醒地俯视着水里的少年。
在他在还不懂事的时候,就早早地将齐归抢了回来,算作是自己的。
他那时还没有惧怕的东西,什么邪神,什么煞气,全然不放在眼里。
但他现在怕了。
他别无他法,只能求齐归一世平安,纵使他豁出去命,也再不可能还齐归自由。
齐释青蹲下身,额头与齐归探出水面的脑袋贴在一起。
齐归兴奋地垫起脚尖,跟哥哥贴着脸,还跟只猫崽似地来回蹭蹭。下一刻,他就被捏住了脸颊。
“哥哥!”
齐释青揉了揉掌心里微凉的颊肉,过了好久,才说:“要不要我教你怎么闭气?”
齐归乐地直点头:“嗯!”
依主长老虽然嘴里说得严厉,其实一直未走远。
他带弟子一贯认真负责,生怕连闭气都不会的小齐归一个人在水里出什么差错,所以表面上拎着长戟走了,实际上躲在远处的墙角看着他。
所以当依主长老看见少主走到池边低头教育齐归的时候,他心里还喜悦地想:“少主愈发有了长兄的样子。”
齐释青的身影把水边趴着的齐归挡了个严实。
依主长老挪了挪脚步,纳闷两个孩子到底在嘀咕什么。
紧接着,他就瞧见少主把自己的黑袍给脱了,咔咔两下叠整齐,放在齐归的衣服上面,然后——
少主也跳进去了!
依主长老惊得赶紧握着长戟跑了过去,到清心池边,往下一看——
少主在水中静静打坐闭气,俨然正在给咕噜噜冒泡的齐归做示范。
二长老舒了一口气,心中越发感慨少主真是长大了,越来越稳重可靠,这才将长戟收为罗盘,慢慢悠悠走远了。
在水下的齐释青缓缓睁开眼睛。
他淡定地上浮,将齐归的脑袋也托出水面,然后不动声色地观察了片刻清心池的周边。
——二长老已经走了。
于是他对扒着自己肩膀的齐归说:“潜下去,我教你。”
齐归笑眯眯地“嗯”了一声,然后把脸扣在齐释青的颈窝,嘴唇也堵在他颈侧的皮肤上,腮帮子鼓了一口气,眼睛紧紧闭上。
两个裸着上身的少年贴近相拥,齐释青将手扣在齐归脑后,带着人缓缓下潜。
一到水下,齐归腮帮子里的气就咕噜噜往外冒,眼睛也睁开了,笑嘻嘻地胡乱眨。
齐释青耐心地等他把气全部吐完,想要往上浮的时候,一把握住齐归的手腕,将人固定在怀里。
齐归有点惊慌地对哥哥说:“我没气了!”然而嘴巴一张就是一串气泡。
——其实他并非没气了,而是不习惯在水下闭气,总觉得一口气呼完就得浮上去换一口。
齐释青的手伸了过来,齐归本能地将脸凑过去——他以为是哥哥要托他的脸蛋。
可那只手的目的地却在他的嘴唇上,齐释青用两根手指就让他的嘴唇闭合,如同他在亲吻哥哥的手指。
齐归有点呆地盯着齐释青,对方那双黑沉的眸子,不知为何让他感到自己无处可逃,他觉得自己像哥哥在水里抓的鱼,抓得好紧,哪里都去不了。
他就这么紧闭着嘴唇跟哥哥对视,在水下他不知时间,只能数着自己的心跳:
一下、两下、三下……
终于,等到他看见哥哥的眼尾上扬,形成了轻微的弧度,那两根他嘴唇上的手指就挪开了。
齐释青抱着他浮上水面。
“哈……哈……”齐归趴在池边喘气,一边喘一边看着齐释青笑,“哥哥……刚刚吓了我好大一跳!”
齐释青呼吸平稳,胸腔几乎纹丝不动,他淡然地看着齐归说:“你现在会闭气了。”
“真的吗?!”
在齐归看不见的地方,齐释青轻轻用拇指捻着刚刚置于齐归唇上的两根手指,好似那上面还残存着些许余温。
“嗯。”齐释青回答道,“将气藏于肺腑之中,才能凝神运气。不可从口鼻泄出。”
齐归蹬了两下腿游过来,又扒在齐释青身上,如同一张狗皮膏药:“那以后哥哥都帮我捂嘴叭。”
齐释青:“……不可。”
感受到齐归在他身上摇头表示反对,齐释青压抑地解释道:“还要教你周转灵力,没有手去捂你的嘴。”
作者有话说:
十五岁的齐释青:没有手去捂你的嘴。
若干年后开窍的齐释青:不用非要手就可以堵你的嘴。
等依主长老再次过来验收成果的时候,他惊喜地发现:
少主正带着齐归在水下运气,两个孩子手掌心对着手掌心,盘腿入定,清心池表面无风起浪,正是运转的灵流激发出来的。
而两刻钟之前还不会闭气、一直咕噜噜冒泡的小齐归,现在面容恬静地闭着眼,俨然在水中人水合一,已经有了修仙的样式!
二长老满意地望了片刻,忽然低头,仔细观察着齐归。
“咦……”
——齐归的身体正在微微发光。
如果将每个人的灵脉比作水道,那么在清心池中,就相当于将水道放入一片水泽中养护起来。对于筑基前的弟子来说,他们的灵脉是无法看到的,因为尚未练气使灵脉成型,所以在清心池里受到灵流冲击的时候,应当像一块不透光的石头。
但从少主掌心流出的灵力进入齐归体内,就如同触碰到了一片水泽。齐归的身躯仿佛被齐释青的灵力点亮,显现出了自己的灵脉——
纯净的灵气从齐归与少主相贴合的掌心溢出,少主给了他多少灵力,进入他的灵脉内周转之后,竟然更多地返还了出去。
不仅仅涌入了齐释青的灵脉,甚至清心池里的每一股水流,都带上了齐归的灵气,像是鎏了金,灼灼而动。
“这孩子……”二长老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喃喃。
不等依主长老回神,水中的齐释青猛地睁眼,他一把抱起齐归,破水而出。
齐归的睫毛湿透成一簇簇的,上面挂着水珠,一眨就扑簌簌掉落。他张开嘴呼呼喘气,眼里的光分外明媚,咯咯笑着,一手搂着齐释青的脖子,另一手往哥哥头上浇水,一看又起了玩心。
而看见二长老的齐释青则无暇陪齐归玩闹,他把齐归从自己身上扒下来,给二长老问好。两人目光对视,齐释青明白依主长老大概也发现了齐归的异常,嘴唇抿成一道线。
齐归笑着给依主长老打招呼,下巴抬得高高的,颇有点显摆自己已经会闭气的意思。
二长老略一点头,“你们先上来吧,整理好来找我。”
齐释青就带着齐归从清心池上来,然后拿放在一旁的干帕给齐归擦干,套上衣服,还绞了绞他的头发,直到不再滴水才放开。
“哥哥我也给你擦头发喔!”齐归快乐地举着一块帕子等齐释青穿好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