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千金楼出发的第六日,他们一行人到了蓬莱岛西。
距离玄陵门只剩下最后一天的路程。
距离玄陵掌门接任大典还有两天。
这晚下榻的旅店第五君非常熟悉。当年他被司少康从玳崆山救下来一路向东逃,就曾住过这个地方。
四年前,玳崆山邪咒过境之后,整个蓬莱仙岛都在讨论这件惨案以及下落不明的齐归。尤其是当玄陵门发出对齐归项上人头的悬赏之后,整个蓬莱岛西风声鹤唳,每一个客栈、酒楼都塞满了乌泱泱的人,将过路的客旅好一个打量,生怕这叛徒从他们这儿经过,借邪神之力加害更多的人。
那阵子,第五君跟着司少康东躲西藏,过得很是辛苦。尤其是每当听到有人叫“齐归”的时候,他都会条件反射地心里一颤,是司少康一遍一遍告诉他,他的本名其实叫“第五君”。
玄十轻车熟路地带领他们一行人往楼上走——这间旅店早就被齐释青包下来了,除了玄陵弟子没有别人。
第五君在楼梯上看了眼没人的柜台,还有空荡荡的大厅,心想没有旁人更好,他的计划可以照常进行。
“柳少主,你住在这间。我就在隔壁。”玄十为第五君打开一扇门,彬彬有礼道。
第五君还了一礼,点头微笑:“好。”
这一路上,玄十在称呼上格外注意,一次都没有叫过他的真名。但第五君隐隐觉得违和——别的玄陵弟子喊他“柳少主”,是真的把他当成柳下惠子对待,恪守礼距;而玄十每次叫他“柳少主”,第五君都能感受到玄十对他的态度与对真正的柳下惠子不一样。
“大概是因为玄十师兄足够冷静,才能被少主委以重任。”第五君想着,笑眯眯地对玄十说:“那你也早些休息。”然后关上了门。
房间里,从衣柜后面走出来一个人影。是恕尔。
“准备行动吧。”第五君淡淡看他一眼,从自己的小包袱里取出了一套绛紫色的衣裳。
华贵的流光锦缎,绣娘精心绣制的纹样,整个蓬莱仙岛只有两件——是在银珠村时,齐释青给他们二人做的。
恕尔看他一眼,从窗口翻了出去,夜行衣很快融入夜色。
第五君对着铜镜,把柳下惠子的装束一件一件取下,假面皮也撕了。
他换上这套跟齐释青一模一样的绛紫色衣袍,将头发重新梳了,穿了垫肩、马甲,脚下塞入增高的软垫。
纤瘦的手指在一摞假面皮当中游移,最终精准挑出来一张英俊的脸。
第五君捧在手中端详片刻,然后无比细致地戴在脸上,边缘处没有一丝端倪。
铜镜中的人剑眉星目,眼神冷酷威严,足以让人产生臣服之意。
这人微微勾起唇角,不再看向铜镜,而是拎起了第五君的小包袱,走向窗边。
恕尔在窗外楼下警戒。入了夜,这座旅店孤零零的点着灯,周遭都是黑漆漆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突然,一个人影无声地翻窗而落,正在恕尔身边。
这人直起身子,居高临下地望着恕尔,一语不发,而恕尔则浑身一颤,一声“少主”就要脱口而出。
“齐释青”冷哼一声,吩咐道:“你进去吧。”
恕尔点点头,轻功腾起,再度翻窗而入,进入第五君的房间,关好窗户。
“齐释青”注视着恕尔的身影消失在屋内,不再仰头望着上方,目光沉沉走出了阴影。
玄陵弟子在旅店四周都有值守,他却没有刻意绕过他们,而是直接出现在了旅店正前方,暴露在玄陵弟子的视线里。
黑色道袍刹那间向此集结,金色的长戟抽了出来直冲此人——玄十早就吩咐过,此处旅店早已被玄陵门包下,在他们下榻后,任何接近的生人都有堕仙的嫌疑。
然而这人却神色不变,在旅店大门口站好,就跟等着他们来似的。
肩宽腿长,面如冠玉,发如泼墨,玄陵少主穿着这套他们在银珠村都见过的绛紫色衣袍,冷脸看向他们。
“……少主?”
一个玄陵弟子惊诧地叫出声。
“齐释青”轻哼一声,语气却听着颇为愉悦,“反应挺快。”
这几个弟子被少主不动声色地夸奖,心中的紧张一扫而光,紧跟在“齐释青”身后亦步亦趋地走入旅店内。
“少主,您怎么来了?”一名弟子问道。
“齐释青”没有回答,而是在大厅内坐下,“叫玄十过来。”
“是。”
不过须臾,玄十就出现在楼梯口,眉心微皱,神色不解。他几步就走到“齐释青”跟前,略一抱手,紧接着问:“少主,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齐释青”审视地看了玄十片刻,说:“惠子已经在玄陵门安顿好了,我过来接齐归。”
玄十愣了一瞬,“可不是之前说好……”
“齐释青”站了起来,打断他的话:“你可以带人回去了。我今晚住这儿,明天亲自带齐归回去。”
玄十跟“齐释青”对视半晌,点头说“好”。
“齐释青”又问:“他睡下了么?”
玄十:“这个点应该是睡下了。”
“齐释青”点点头,“带我去看他。”
直到“齐释青”站起来的时候,玄十好像才终于意识到今天少主穿的并不是象征着身份的镶金黑道袍,而是当时在银珠村做的跟齐归一套的衣服。
他不觉放松下来,小声说:“少主这是来跟小归讲和的?是得说点软话,他这几天是不太开心的。”
“齐释青”静了一瞬,然后轻哼一声,算作答复。
“就在这里。”玄十将“齐释青”带到一扇门前。
“齐释青”敲了敲门,无人应答。他与玄十对视一眼,冷着脸推了下门。
门没有锁。
房间内的软塌上躺着一个人,被子遮住了整张脸,只有青丝散落在外面。
“齐释青”松了口气,转头对玄十说:“你带人回去吧,大师兄那边缺人手。”
玄十也瞧见了屋里的情况,点了点头。
“齐释青”注视着玄十去楼下召集玄陵弟子,预备连夜返回玄陵门,便闪身进了屋内,反手锁上门。
门关上的那一瞬,被子里那个人一骨碌爬了起来,从榻上落地,紧接着抓起第五君的包袱行李。
“齐释青”抬手之间就换了一张脸,身上的绛紫色衣袍眨眼的功夫就褪了下来,扔在地上,穿上了一身夜行衣。
“走。”第五君对恕尔说,神色戒备。
两人奔向窗口,跳窗而出。
“这边。”第五君施展轻功,带着恕尔在蓬莱岛西的荒郊野外一路潜行,向西北而去,能看见他们的只有月光。
一炷香后。
列队整齐、全部上马的玄陵门众人等着玄十发号施令,准备启程回玄陵门。
然而玄十却盯着马厩里仅剩下的那匹少主的黑马,迟迟不归队,陷入沉思。
正当一个玄陵弟子来问玄十是不是有什么问题的时候,玄十突然惊惧地猛然抬头看向旅店,大叫道:“不好!”
十余名玄陵弟子浩浩荡荡往楼上狂奔。
玄十冲在最前面,他来不及给师弟们解释更多,只喝了一声:“少主是假的!”
第五君的房门上了锁。
玄十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不礼数了,直接一掌上去将门拍碎,冲了进去。
屋里哪还有什么人?攻中好道文笔四
那套绛紫色的衣袍被丢在地上,而第五君连同他的行李一起不知所踪。
玄十气险些没提上来。他抓过一个玄陵弟子,命令道:“你带人赶紧去告诉少主!!”
他紧接着又安排了几个弟子留守在这个旅店,说若有可疑人路过直接扣下带回来审。
玄十盯着那扇打开的窗户,只感觉热血上头横冲直撞,又惊又怕。
“你们三个跟我去追!”
玄十带人从窗户翻了出去,然而落脚处土地踩得很实,没有留下什么脚印。
“这可好了……”玄十本能地摸上他的罗盘,想要推演第五君的所在,下一瞬却意识到齐归并没有生辰八字。
“师兄,齐归是轻功跑的,没有留下痕迹。”一个玄陵弟子说。
玄十紧紧攥着拳头,压着怒火望天。
“回去,所有人连夜赶回玄陵门。”
“师兄,你是怎么发觉不对的?!”
月朗星稀,十余道马蹄声在蓬莱岛西的郊野响起,如同战鼓。这些身着黑色道袍的仙门弟子跑得极快,以至于睡梦中的群鸟都在静夜中被惊起,尖叫着簌簌飞起,拍叶穿林。
玄十听到师弟的问题,眉心拧得死紧,宛如被大师兄玄一夺舍。此时此刻,他无比后悔为何没早些发现端倪,等猛然意识到的时候就为时已晚!
看见马厩里剩下的那匹第五君骑的小黑时,玄十才蓦然意识到问题所在——
从此地到玄陵门还有一日的路程,少主深夜孤身前来,不可能没有骑马,可整间旅店都没有新来的马匹痕迹,说明这个“少主”根本就不是远道而来,而是易容后现身。
会换颜易嗓之术的人整个蓬莱仙岛都罕有,而第五君偏偏是其中翘楚,他若是想改头换面变成齐释青,实在是易如反掌。
更何况……
玄十咬牙切齿地想,他早就该想到那套绛紫色衣裳有问题!
第五君搞不到少主的行头,只有这套跟少主一样的衣服可以拿出来利用!
“你们有谁看见刚刚那位‘少主’,有佩罗盘没有?”玄十在马背上狠戾地问。
玄陵弟子们都陷入沉默,只有马蹄声格外喧嚣。
第五君的演技实在是过于精湛,一见那神态动作、一听那熟悉的嗓音,就与见到少主本人如出一辙!玄十恨恨地攥紧缰绳,唾骂自己,甚至连他都未曾留意过第五君假扮的少主腰间是否有罗盘!
玄十猛夹马肚子,让马匹又往前窜了一大截,“驾——!”
玄十在脑海中把第五君易容一事从头到尾复盘了好几遍。
看见那个假少主的第一眼,他其实并没有起疑,因为气度神态实在是太像了。若说什么时候他开始隐隐觉得有不对……
电光火石间,一句话在玄十脑海里响起,让他恍然大悟——
“惠子已经在玄陵门安顿好了,我过来接齐归。”
真正的少主从来不会称柳下惠子为“惠子”,叫“惠子”的只有玄十自己!
玄十整口牙都快咬碎,恨得脊髓战栗——少主要是早点听他的,把这事告诉小归,也不至于闹到如今这个田地!
本来明晚所有人就平安回到玄陵门了,少主和小归见上,一切都能说开,然后掌门大典和婚礼就能按部就班地照计划实行,这可好了……
玄十越想越急,马匹越赶越快,一行人都万分紧张,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齐释青几天前把计划告诉他的时候,玄十曾经说:“少主,这是个好计策,但最好是你先跟小归说开带他走,我后脚带着惠子走。”
结果齐释青轻飘飘地拒绝了:“我不带他。他不是一直听你的话么,你带他。正好分开几天,让他冷静一下。”
想到这里,玄十急火攻心,嗓子都疼了起来,他从一开始就不该顺着少主!
“前面就进镇子里了!师兄!慢下来吧!”一个玄陵弟子冲玄十吆喝。
玄十这才勒马减速,脸色黑得没人见过。
他们一路西行,一跑就跑到了天亮,穿过这个镇子再走五里,就是玄陵门了。
三个时辰后,接近午时。
蓬莱岛西北某处简朴的客栈,一间上房里,睡着心满意足的第五君。
恕尔在窗边入定,在第一缕清晨小贩的叫卖声响起时便睁开了眼睛。
一整个上午,他都远远瞪视着第五君的睡颜。等到窗外的人声更盛了,他便站起身,一点点推开窗户,让噪音平缓地变大,然后从不知什么地方掏出来一只健硕的信鸽。
他给信鸽腿上绑了字条,拉开窗户,将鸽子放飞。
恕尔盯着那信鸽消失在天际才将窗户重新关上,一转身,身后却是第五君。
恕尔吓得差点一拳挥出去,却在最后关头攥紧拳头忍住了。
第五君嘻嘻笑着说:“给少主传信哪?”
他脸上还带着点没睡醒的困顿,边说边揉着脖子,“传,我没不让你传~”
恕尔紧紧盯着他,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不过……”第五君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道:“明天就是掌门接任大典了,我们今晚可不能再住下去了,还得赶路。你告诉他这地儿也没用。”
第五君有点欠揍地说:“怪我,一觉睡太久了,不过这床板太硬了,不太舒服。”
恕尔:“……”
他看了第五君许久,冷声提醒道:“我答应你的是让你以灸我崖掌门的身份去参加玄陵掌门接任大典,你必须去。”
第五君一双杏眼眨巴着,真诚点头。
“若你不守约,我会动手,你打不过我。”恕尔严正警告,目光如同冰凌。
第五君摆了摆手,“知道知道,你放心。”
恕尔盯着第五君的眼神就如同警惕的狼,稍有端倪,随时开战。
第五君又迷糊了一会儿,终于清醒过来。他伸了个懒腰,对恕尔说:“走吧,我们下去吃个饭?”
恕尔一语不发地跟在他身后。
第五君拉开房门前随便一抬手,转身冲恕尔咧嘴。
又是一张新面孔。
恕尔的眼睛盯死在这张脸上——他已经充分见识到第五君换颜易嗓之术的出神入化,他要是有心,想逃出生天并非难事。
“别紧张哈,我肯定会老老实实去玄陵门参加掌门大典的。”第五君对恕尔一笑,“还要送礼呢。”
恕尔才不管第五君这张骗人的嘴说什么,只全神贯注、亦步亦趋地跟着第五君。
反倒是第五君被跟得不自在了——正好是吃饭的点,这家客栈大厅里人很多,有不少人正悄悄打量他们两个,窃窃私语着猜测他们之间的关系。
第五君清了清嗓子,拿胳膊肘捣了下恕尔。
“喂,人家都开始怀疑你是狱卒,我是犯人了!”
他瞥了眼恕尔,小声说:“自然点,好好坐下吃顿饭成不成?”
“我最喜欢吃饭了,肯定不会跑!”第五君哄着他,把筷子递过去。
一顿饭的功夫,第五君就听到了不少消息。
玄陵掌门接任大典的事已经传遍了蓬莱全岛,成为了近日最大的新闻。然而仙门式微,如今整座蓬莱仙岛残存的仙门不过三十四家,都是步履维艰,不知能有多少门派前来为玄陵门新掌门道贺。
蓬莱仙岛上最强盛的三家仙门现在也就玄陵门还算屹立不倒,四年多以前近乎灭门的惨案也未能动摇玄陵门的地位,如今少主齐释青终于要接任掌门之位,总算是迎来了一件喜事。而原先与玄陵门结义、并驾齐驱的见剑监和斧福府都走向衰落——
见剑监掌门陈世泊和少主陈沉接连去世,在散派边缘之时,见剑监大小姐陈飘飘为稳固门派嫁给了原来的大弟子时迈,但如今还未出丧期,来不了玄陵门;而斧福府掌门重病在身,已经近两年没有出现在众人面前了,有人怀疑斧福府掌门柳相悯很可能已经死了,是少主柳下惠子担心派内不稳才一直秘不发丧。
“我可是听说斧福府少主一早就到玄陵门了,这是不是来攀高枝的?”
“话不能这么说,男未婚女未嫁,又是门当户对的掌门继承人,要真能成好事,两个门派亲上加亲、互相扶持,不也算是一段美谈?”
“是是……”
第五君吃饱了,也听得差不多,便笑眯眯地看向恕尔,“我们走吧?”
恕尔沉默着跟在他身后,本以为第五君要直接出去,却没想到他走到掌柜的跟前,悄声说了几句话,还塞了银子过去。
大厅里人声嘈杂,纵使恕尔耳力再好,也没能听清第五君跟掌柜的说的话。
昨夜从银珠村出来,他们绕了些路,一路向西北而行,此处比起玄陵门,更加靠近善扇山。
“善扇山还在,真好。”第五君抻着胳膊,想着四年多以前见过的善扇山小童,一个个都是人精。
从客栈往外看去,连绵的灰褐色群山就是玳崆山脉,虽然看着近,但还是要跑上一天一夜才能来到山脚下,正所谓望山跑死马。
“‘善扇山’里头的‘山’字,其实指的就是玳崆山。”第五君兴致勃勃地扭头对恕尔说,“这是齐叔叔告诉我的。”
玳崆山原本是个灵秀之地,虽不及药王谷是上古遗留的神迹,却也得了灵力庇护,多家仙门均绕玳崆山立派。但从那年邪咒过境以后,整座玳崆山草木凋零,几乎变成死地,百姓迁居,仙门衰颓散派,如今玳崆山山脚下的仙门只剩下了善扇山一家。
恕尔个头比第五君高些,他举目远眺,远远能看见有几个持扇的道童在路上行走。
第五君如同欣赏眼前的山景入了迷,一点也不着急。恕尔不动声色盯着他,等他下一步的动作。
过了片刻,有人叫住他们,是掌柜的牵了两匹马走过来,缰绳递给第五君。
“客官,您要的马。”
恕尔冷着脸想,原来刚刚就是找掌柜的买马去了,还神神秘秘的。
第五君道了谢接过,随便上了一匹马,对恕尔说:“走吧,我好歹也是个掌门,不能丢了份子。”
恕尔也骑在马上,两人不紧不慢地向西而去。
走了一会儿,第五君对恕尔说:“等到了玄陵门,这两匹马就送给你了,你可以卖了补贴家用。”
恕尔脸上划过不屑,反问:“你为何不留着?”
第五君神气地一仰头,“我有更好的。”
在恕尔疑惑的目光里,第五君勾着嘴唇,心里打着小算盘——回玄陵门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把小白带走。
因为出发时天色已晚,剩下的路程里两人便没再停歇,一路奔骑。一跑就跑到了深夜。
丑时时分,他们终于到达了蓬莱仙岛的极西。
距离玄陵门还有一段路程的时候,第五君就下了马,遥望着那扇紧闭的黑色大门望了很久,然后慢吞吞地牵着缰绳往前走。
即使是在夜里,玄陵门的乌木建筑群仍然像是静静蛰伏的猛兽,令人无端生出敬畏。
“恕尔,你可以回去了。”第五君盯着变浅的天边,低声道:“辰时起,宾客至,巳时便是掌门接任大典,没剩多少时间了。”
接连两日没有休息,恕尔眼里隐有血丝,他看着第五君,冷酷道:“约定好的,是看着你去参加掌门接任大典。”
第五君没有看向他,轻轻一笑。
“好,那就最后再辛苦你一下。”
过了一会儿,他拍了下恕尔的肩膀,说:“等你回去复命,你就说是受我胁迫。”
“多谢你。”
恕尔一语不发,但没有躲开第五君拍他的手。
肩膀处迟钝地传来一阵极其微小的刺痛,恕尔皱了下眉,然而低头看去,那里什么都没有,第五君早就收了手,正牵着马,拐进玄陵门外的一条小巷子里。
作者有话说:
晚睡的宝子,晚安!早起的宝子,早安!
第203章 掌门大典(二)
这小巷子非常崎岖狭窄,恕尔此前根本不知道堂堂玄陵门外竟然还有这么隐蔽的一条路,然而第五君却驾轻就熟。
第五君寻了棵树,把马拴了,自己趴在马背上,淡淡地望着玄陵门。
恕尔从来没见过第五君这样的眼神,无比的平静,眸子里好像在落雪。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静止的,恕尔的思维也停滞了下来,空旷地盯着第五君。
这条小巷子是当年齐释青十七岁外出游历时,第五君耍小聪明跟出来,齐释青决定把他带走的地方。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日,枝头上挂满了积雪,第五君因为没法带行李,把春夏秋冬的衣物就都套在了身上,帽子都戴了许多顶,活像个笨拙的狗熊。
那会儿他一门心思只想跟哥哥在一起,哥哥去哪儿他去哪儿,因此勇往直前,没想过任何后果。唯一害怕的,就是他追了出来,哥哥却不愿意带他走。
第五君缓慢地眨眼,视线的焦点清晰了又模糊。
从踏入玄陵门地界的那一刻起,空气里的味道就把他拉入过去。过去像一汪海,他一坠落就被海水包围,越陷越深。许多他以为忘记了的、模糊了的事情,还有诸多色彩斑驳的细节,都在刹那间想了起来。
当时的心情,当时的意念,当时的一切……第五君如同在溺水边缘,被迫回忆着。
他离开玄陵门近五年了。
再有一两个时辰,等天光彻底亮起的时候,他就要穿过那道从他儿时起就走过无数次的大门,以一张陌生的面容,一张恭敬的请帖,一个与玄陵门全然无关的身份,去面对他异常熟悉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他将被他认识或不认识的玄陵弟子指引着,走上极清大道,进入金陵大殿,观看着齐释青的掌门接任大典。
在那之后,他还会同其他门派的掌门人或代表一同被带着参观玄陵门里的建筑。他会路过五行宫,路过玄君衙,路过善念堂,路过机关塔,路过藏宝阁;他会看见一处处假山,水上亭台,大小广场。
到了晚上,玄陵门还会为他们准备丰盛的宴席。
这是请帖里为每一位外派来宾设计好的活动,第五君对每一项都烂熟于心。
胸腔里传来的酸涩,第五君知道,叫做“物是人非”。
不知不觉,天一点点蓝了起来。鸡鸣报晓声、开门推窗声、人声、走路声、行马声……都响了起来。
第五君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对恕尔笑了笑,道:“时候差不多了。”
恕尔站得手脚发僵,他沉默地看着第五君把头发高高束成发髻,身上没有一件配饰,拍了拍衣服,就打算往玄陵门走。
“……你就穿这个?”恕尔实在没忍住心中的腹诽,说了出来——也许是太久没有说话,舌根处传来轻微的麻意。
恕尔想,来参加玄陵门大典的人都穿各派的礼服,再不济也会弄得华贵一些,怎么第五君穿了套奔波两天的夜行衣就去?跟个暗卫似的!
第五君呵呵一笑,“我蓬莱岛东穷乡僻壤来的嘛,灸我崖本来就是仙门里最穷的,有衣服穿就不错了!怎么,玄陵门还得以貌取人么?”
恕尔有点发懵,脑子好像都转得慢了些,紧紧闭上了嘴。
“走吧。”第五君背起行囊朝玄陵门走去,走了一会儿发觉恕尔没有跟上。
他疑惑地回头,“怎么了,恕尔?”
站在日光里的暗卫看上去竟然有些手足无措。恕尔死死盯着第五君,忽然问道:“参加完掌门大典,你真要走么?”
恕尔的话音有些慢,但他自己并没意识到。
“不然呢。”
第五君扬起眉毛,笑容灿烂,晨光洒在脸上,照起了一层细小的绒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