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有灵,纵使天象祸乱,齐归也不忍心。
齐释青眼前的画面乱极了,好像陷入了走马灯。一会儿是那个坠崖的白发仙人,一会儿是黑发红唇的齐归,一会儿是掌门大典上笑着敬他酒的易容弟子。
齐归的真容竟然已经模糊了,他甚至不知道齐归现在长什么模样。
齐释青忽然想起一年多以前,他也是被罗盘指引着来到了蓬莱岛东。
他在灸我崖遇见了易容的齐归,却让人跑了。
于是他在灸我崖门口放了一把火,把齐归从这座山逼了出来。
他知道齐归怕火,知道他心软,不可能丢弃他的小徒弟,所以就想出了这样的手段,不费吹灰之力就让齐归主动出现在自己眼前。
他志得意满,为他的失而复得沾沾自喜,直到此刻走进了未名山,他才迟来地意识到,从与齐归重逢开始,他就对他过于残忍。
齐归想躲,可他却用火逼他。
十多年前的红莲业火明明是齐归的梦魇,他竟然忍心利用,将它作为把柄。
如今,依旧是七星罗盘带他来到了这里。
只不过这次,齐归终于逃掉了。
从他的重重伤害里逃掉了。
齐释青机械地往前走着,他的背影看上去强大笃定,但没有人能想到这已经是一具空壳子,与行尸走肉没有什么差别。
意识到邪神移动提前,看见天象大变的时候,齐释青还在蓬莱岛中的千金楼。
他策马冲出来,只跑了片刻,就意识到来不及了。
邪阵既然在东方,东边的邪神异动必定开始得比西方早,蓬莱岛中出现异常的时候,蓬莱岛东必然已经到了水深火热、千钧一发的地步。
蓬莱岛东如此遥远,他即使把马跑死,赶过去也为时已晚。
该怎么办。
齐释青从马上下来,牵着马走到一处屋檐下,瀑布一样的暴雨把所有干爽的角落全部淹没,他下意识地甩掉手上的水,背对大雨,摸向怀中齐归的两张传音符。
触到符纸的一刹那,他心脏猛地跳动。
有办法了!
等不及人来应门,齐释青直接把这户人家的窗户砸了,翻身进去。
他进去的刚好是一间库房,里面有笔墨纸砚。
屋外传来登登登的脚步声,显然是主人意识到家里遭贼,赶忙来察看,但齐释青头也不抬。
他把黄色的符纸镇在镇纸下,屋内没有朱砂,他就割破了手用血。
“谁?!给我出来!”屋主人在外喊道。
齐释青取笔蘸血,在符纸上落下了第一笔。
“到,到底是谁?!”屋主人肯定有些害怕,声音都在颤抖,在这样的天气入室抢劫的多半不是什么雅贼,而是亡命之徒。
齐释青聚精会神,全神贯注地盯着手下的毛笔。
笔尖一顿。
血腥的咒纹已经画好。
吱呀——
房间的门开了,木门生锈链条的声音令人牙酸。
齐释青猛然抬头,双眼猩红地与紧握着铁棍的屋主人对视,如同锁定猎物的野兽。
“滚。”
屋主人肉眼可见地打了个激灵,手中铁棍哐当坠地,惨叫着撒丫狂奔。
齐释青重新低头,审视了片刻他的符纸,然后提笔运气,在咒纹的间隙里填入拆解的字。
「灸我崖」
没有一丁点的错处,没有一丝犹豫,一气呵成。
一张完美的瞬移符。
这是玄陵门符咒之术里最罕用的一个。因为太危险,也太不值了——如若画错或写错哪怕一星半点,轻则符咒失效、内力全失,重则身首异处;如若修为不足,则会内力枯竭,在出现的一瞬间就会暴毙而亡。
整个玄陵门里,能完整使用一回瞬移符,且不会内力枯竭的人不过二三。
因为风险太大,且对内力的消耗绝非常人能想,所以从玄陵门立派开始,就没有人使用过这个术法。要用瞬移符,一定是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怀着必死的心志。
黄符纸上的血文干了。
齐释青将镇纸挪开,把符纸夹在两指之间,没有任何犹豫,把它向地上摔去。
轰的一声,地上出现一个火烧的法阵。
齐释青的身影消失了。
未名山上的雾大得伸手不见五指。
齐释青跟着在前方低低飞行的七星罗盘,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果然如同多财长老曾经说过的那样,瞬移符对内力的消耗大到了一定地步,齐释青的半身法力已经散了。
他从来没有过如此无力,四肢不像是他的,控制得无比艰难,灵脉像是流淌着剧毒的水渠,五脏六腑痛到极点,喉咙里全是血,他一口一口往下吞。
终于,在浓雾之中出现了一块突兀的山石,他们走到了未名山的尽头。
七星罗盘停在半空,徐徐散发着金色的光辉,让这团雾气变成了灯笼,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此处。
刘大刚突然从齐释青背后冲了出来,扑在那块山石前,手从地上揪起来了什么东西。
他垂着头,攥着这件青衣,肩膀开始颤抖。
牙关在打颤,浑身哆嗦,手里这件衣服是他师父的,被雨淋透,扔在了地上,裹满淤泥。
“师,师父……”
刘大刚瑟缩着抬头,四处张望,可哪里还有第五君的影子。
齐释青盯着刘大刚手中的衣角,大脑一片空白。
再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把刘大刚推到身后,几个玄陵弟子拽着刘大刚的胳膊,而他则站在了这块石头上,低头望着灰色的雾海。
雾海翻腾汹涌,底下传来轰隆隆的低沉雷声,邪神好像呼之欲出。
齐归最后踏足的地方,他终于到了。
齐释青没有回头看一眼,纵身向深渊跃下。
“掌门——!!”
他弟子惊恐的呐喊传来,齐释青本不欲再听,然而这声音却越来越大,电光火石之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并未坠落——
浓雾织成了一张网,雾气凝成的水线与他的灵脉共振,这张网拉扯到了极限,他被送回了未名山顶!
骤然扑在山石上的齐释青呕出一口血,眼前一片黑,魂不附体。
“掌门!”
“掌门!!”
玄陵弟子见他伤重,担心的叫声此起彼伏。齐释青头痛欲裂,煞气四溢,发疯似地挥开所有试图接近他的人,恍惚间听见大刚的声音幽幽传来。
“……我师父告诉过我,修仙之人被雾气保护,不会跌落下界。而他灵脉尽毁,重伤未愈,与普通人已没什么两样。”
刘大刚仍然被两个玄陵弟子制住胳膊,他站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跪在地上流血不止、宛如疯魔的齐释青,哽咽的话音里全是讽刺。
“玄陵掌门,一切都是你算计好的,是不是?”
“我师父没有一点对不起你,你为何要害他到这个地步?!”
少年的声音在雾气里低低回荡,齐释青缓缓抬头,面容彻底变得狰狞,此刻的他看上去竟然像个厉鬼。
他浑身血泥,向前膝行,突然有一个玄陵弟子手持金色长戟站了出来,挡住了齐释青扭曲的脚步。
齐释青如野兽般喘着粗气,目眦裂血蜿蜒流下,令人毛骨悚然。
那名弟子说:“掌门,得罪了。”
话音刚落,他手中紧握的金色长戟就猛地触地,一个澄澈的归元阵在原地腾地炸开!
归元阵向四周飞速蔓延,刺目的金光让整座山的雾气都受到感染,如同又着了一场山火。
“不,不——”
“停下!!!”
齐释青抓了一手的泥,癫狂地站起,扑向那个操控归元阵的弟子,七星罗盘蓦地在手中化为黑色利刃,竟然直直向他的咽喉而去!
“掌门!!”
所有的玄陵弟子都动了起来,抓住刘大刚的那两个弟子把他往下山的路上猛地一推,反身就冲向齐释青。
兵刃相接,带着灵力铿锵碰撞。
这些弟子面对掌门半分不敢懈怠,但又顾及着掌门的伤势,缠斗得不可开交,终于有弟子大喝道:
“邪阵已起,活祭已死,虽然不会邪咒过境,但必须在邪神未至的这个当口把邪阵祓除,否则召邪神的阵法就彻底成了!!”
“难道掌门想让邪神登陆蓬莱仙岛吗?!”
“掌门!!”
“掌门,齐归已经死了!!!”
齐释青眼前漆黑一片,这些黑衣弟子如同幻影一般在他的视野里闪过,每个人手中都开大了一个归元阵,归元阵连成片,不仅包围了整座未名山,就连蓬莱岛尽东的雾气都在被剧烈涤荡。
可是小归还在下面,小归……
齐释青站立不住,身形摇晃。
弟子们说的话,他听见了,可他无法接受,他无法接受。
齐归作为活祭跃入邪阵,就成为了邪阵的一部分,归元阵是会把邪阵全部湮灭的,齐归……
齐释青撑着最后的力气送出一击,却被弟子齐齐挡下。
在金光璀璨的雾气里,齐释青缓缓闭上了眼。
作者有话说:
龟龟:诶嘿,老子开启新地图啦!
(但可能下下章才能写到)
这三天里,他做了一个在地狱受刑的梦。
原本在未名山顶的身体突然变沉,沉到土壤都无法承载,于是他一寸一寸沉入土地,头顶被黄土掩埋。
他拼命仰望天空,可是什么都看不见。
他叫不出来,嘴里全是腥苦的泥,手脚被上了灌铅的镣铐,坠着他向下沉没。
这不是他想要的坟墓。他想跳下雾海,想要呼吸那片湿润的空气。可他无能为力。
等到土壤间的缝隙也坍塌了,齐释青被彻底地钉在了地底,他恍然明白过来,不配跟齐归有同样的归处,他应该腐烂在不见天日的地狱,受着永刑。
再睁眼的时候,齐释青的上半身被紧紧地缠着纱布,一直裹到了指尖,纱布下的伤口隐隐作痛。
意识还在那场活埋的梦里,嗅觉却最先恢复。他闻到了灸我崖里独特的药香。
眩晕也渐渐散去,他盯着天花板,认出了虫蛀的潮湿老木。
齐释青坐了起来,发现他一直躺在灸我崖一楼的诊床上。
身侧是一排放药和器具的架子,面前不远处是一张长案,长案之后则是墙上的灵堂。
齐释青缓缓抬头看向楼梯。
他觉得下一刻齐归就会顺着楼梯下来,脸上带着易容,笑着问他找谁,然后骗他说齐归不在这里。
他发了呆,视线一错不错地放在那处楼梯上,突然,头顶潮湿的木头响了响,有脚步声。
齐释青眼神立刻动了,但半晌后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少年的身影。
是刘大刚。
大刚手扶着楼梯扶手,见齐释青醒了,脚步一停。
三天过去,他已经不哭了,但小脸上的泪痕就跟擦不净一样,一对眼睛又红又肿。
他快步走了过来,伸手试了试齐释青的脉象,然后放下手,说:“你可以离开了。”
齐释青看向他的眼神无比空洞。
大刚走出吊脚楼,好像对外面的人说了些什么,过了片刻,就有脚步声响起。
几名玄陵弟子走了进来,在齐释青跟前跪下。
大刚没有多看他们一眼,转身走上楼梯。
齐释青下了诊床,站在原处。
那几个玄陵弟子已经做好了被掌门责罚的准备,但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齐释青什么都没有说。
七星罗盘如同一件死物,静静地垂在他腰间,一动不动。
他们感受不到一点齐释青的情绪,愤怒、悲痛,什么都没有。齐释青整个人好像变成了一块墨玉,或者一块朽木,不会说话,没有温度。
齐释青静静地看着窗外,听着外面的风声。
青天白日,水雾弥漫,风细得如同水流,缓缓拨弄着路上行人的发梢。
灸我街上的声音慢慢传入耳中,水灾过去,一切都在重建,有的商铺已经开了门,卖力地招徕客人。
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这就是没有他打扰的时候,齐归生活的地方。
做梦一样。
齐释青神情空白地望着窗外,直到太阳在空中走过了一个角,气流的声音突然产生变化。
他的瞳孔动了动,看见几道黑色的身影翻入灸我崖的院子,扑通跪在吊脚楼外。
“属下来迟了。”
恕尔的声音响起。
齐释青仍然没有动。
隔着一扇窗,他无悲无喜地看着随恕尔一同跪下的暗卫,什么都没有做。
来迟了。
他迟缓地在心里念着这三个字,想,在所有人当中,他才是该说这句话的人。
吊脚楼里跪着的弟子,是原本守着榴莲园地下火眼的那一支,临危受命离开驻地来到蓬莱岛东。在天象大变之时,他们赶了过来,在最后关头清醒地祓除邪阵,阻止了邪神降临。
窗外跪着的弟子,是他的暗卫,从蓬莱岛各处向东赶来,一个个形容狼狈,浑身带伤。
他们都何错之有。
而他,废了半身法力,却不认识齐归的模样。
齐释青的手臂颤抖起来,身躯有些摇晃。他低声说:
“都起来。”
“都回去吧。”
刘大刚在灸我崖二楼的窗边,目送黑衣弟子鱼贯而出。
他遥遥注视着他们穿过长长的灸我街,在百姓各种意味的目光里销声匿迹。
然后刘大刚把窗户关上,小声地呜咽起来。
他哭了一会儿,就努力止住,手背狠狠地擦了擦眼睛。他把那件他洗干净、晾晒着的第五君的衣服收了回来,认认真真地叠好,放在第五君的床榻上。
这件青色、起了毛边的旧袍子,是师父最后穿过的衣服。
大刚抽着鼻子,抬脚走回自己屋。
再出来的时候,他一身白衣,额头上系了白色的抹额,发带也是白布。
披麻戴孝。
刘大刚手捧第五君的故衣,从楼梯上下来。
走到最后一级的时候,他脚步顿住了。
齐释青黑色的身影正站在那面灵堂前,目光落在最下方,那个空白的牌位上。
他竟然还没有走。
刘大刚不理会他,捧着第五君的青衣绕到长案后坐下。
齐释青转过头,看见他一身惨白,又看见他捧着的衣服,瞳孔刹那间紧缩。
失去心爱之人,当下是没有实感的。
只有被那人已经不在的证据所提示的瞬间,才会被这个事实击中一秒,然后下一刻又会陷入那人还在的错觉中,直到又一次被提醒,循环往复。
齐释青看了这件衣服很久,久到让人怀疑这衣服是妖精变的,然后抬起胳膊,手颤抖着伸了过来。
但还没等碰到这件衣服,就被大刚啪一巴掌打开。
“玄陵掌门,你该走了。”
刘大刚低着头,冷淡地说,一边把衣角抻平整。
他的眼睛很干涩,从三天前的夜晚,听着师父给他讲的故事入睡,他的眼泪就没有停过,现在,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了。
看到灸我崖的每一处,他都会想起师父,然而师父留给他的,只有那一副玩笑一样的字,还有这件破旧的衣服。
齐释青呆滞地站着,跟刘大刚隔了一条长案。
大刚不理会他,从灵堂上取下那个尚未雕刻姓名的灵牌。
然后从案下抽屉里取出一把篆刻刀。
尖利的刀尖靠近空木,大刚的手颤抖起来,他颤巍巍地将刀靠近、远离、再靠近,怎样都无法下刀,数次之后,他突然把刻刀往案上一拍,双眼飙红地对齐释青吼道:“你给我滚!!!”
“滚啊!!”
大刚从长案上方翻出来,拳拳抡向齐释青,但避开了被他捅过一刀的肩头。
“滚回你的玄陵门,再也不要来了!!”
齐释青挨一拳退一步,踉跄着被刘大刚一步步逼出了灸我崖。
轰——!
灸我崖院落的门关了,落了锁。
齐释青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看见灸我崖牌匾上、吊脚楼上、门上到处飘摇着的白绸,眼前一片模糊。
齐归坠崖了。
他祭了邪阵。
齐释青如同行尸走肉,跌跌撞撞走在蓬莱岛东的街头。
他的身量和长相都过于引人注目,再加上腰间的七星罗盘随着踉跄的步伐左右晃动,所有人都认出来了:原来他就是蓬莱仙岛仙门之首的玄陵门掌门,齐释青。
窃窃私语如同蚊讷蝇声环绕着他,小心的窥视或赤裸裸的蔑视直射着他,有好事的人直接嚷了出来:“灸我崖的新丧,是不是跟玄陵门有关?”
齐释青脚步一顿,然后继续往前走。
他该往哪里去?他还能做什么?
齐归不在了,他该怎么办?
自尽的话,能到雾海之下么?
突然,从东尽头传来了一声马鸣。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咚咚咚由远及近,行人纷纷避让。
这是一匹纯白的马,白得像是一道流光,停在齐释青身边的时候,有人直接倒吸一口冷气。
齐释青听见了马蹄声,却一直没有回头,他期许着任何意外降临在他身上,可马蹄声停住了,他的余光又捕捉到了一抹白色。
可怕的白色。
就如同那一夜白色的发丝,白色的月光。
齐释青怔忡着不敢转头,手心却触到了柔软的马鬃。
他的目光一寸寸下滑,终于看见了这匹低下头的马。
小白漆黑透亮的大眼睛,正温柔地看着他。
齐释青忽然双膝一软,手抚着马跪在地上,闭上了眼睛。
第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下的时候,他向东偏过头,看见最远的院落开了门,一个穿着白麻衣的少年站在灸我崖院外,看着他们。
齐释青翻身上马,小白哒哒地跑了起来,带着他向西而去。
他们不知跑了多少天。
齐释青趴在马上,不知第几次醒来的时候,意识到他又回到了银珠村。
小白停下的地方竟然是暖莺阁。
齐释青从静止的马背上下来,站在这座富丽堂皇、泛着浓香的建筑前。天离破晓还很远,暖莺阁大门紧紧关着。
他在门外一等就是几个时辰。
终于等到天亮,第一个来此寻花问柳夜不归宿的富家公子推门离开的时候,被堵在门口如同一尊恶佛的人影吓了一跳。
这衣冠不整的公子哥吓得连忙提了提裤腰带,眯缝着眼睛打量了齐释青好一会儿才确认这不是他爹派来抓他的家丁,不禁松了口气,小声骂了句“疯子”。
骂完他忽然打了个激灵,酒才醒似的,后怕地想万一这人是个厉害角色,是来寻仇的可怎么办!于是夹着尾巴溜溜地跑了。
齐释青盯着这扇被推开的门,鼻尖嗅到愈加浓的熏香和脂粉味,伸出缠了绷带的手,将门彻底洞开,走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晚一点还有一更(不过可能后半夜了55)!然后就结束蓬莱仙岛,明天写到小归的新地图!
第251章 谶语(十二)
齐释青不知道小白为什么要带他来暖莺阁,但在暖莺阁里,他做过错事。如果小白是让他来寻着遗迹忏悔的,那么他就这样做。
不过是上个中秋节才来过,暖莺阁里的布局陈设没有什么变化,齐释青却恍如隔世。
上个中秋节,齐归给暖莺阁的老鸨送了一株相思红豆,却问他要不要做结拜兄弟。
为了报复,他大闹暖莺阁,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齐归送给老鸨的那株红豆苗烧了个干干净净,而因为中秋夜花团锦簇,一点溢出的火星就把整个暖莺阁所有的花毁于一旦。
歌妓舞女惊叫,赌徒嫖客乱窜,他站在被焚烧扭曲变形的死亡的红豆苗前,对着这些躲避着火焰和烟气的人影露出残忍的笑意。
一切都还历历在目。
齐释青踏入的一瞬间,就有当值的小厮认出了他的脸,惊呼道:“是你!!”
“你,你别进来!!”
咚咚的脚步声从大厅后面响起,暖莺阁的打手很快聚了过来,十余个人组成人墙,把齐释青堵在入口。
齐释青没有再往前,可也没有被棍子推搡着退后。他站在原地,如同一根钉子扎在地下,谁都不能把他撵走。
他的视线越过这些人的头顶,看向暖莺阁的中央。
那里仍然摆放了许多花卉,大概是暖莺阁鸨母喜爱的装潢。
齐释青忽然很不切实际地想,如果小归的那棵红豆苗还在就好了,他会好好照料它的。
可他连幻觉都没有看见。他亲手烧掉的,是他自己的念想。
都是他的报应。
楼下的骚动越来越响,很快传到了楼上。不多时,暖莺阁的姑娘们和过夜的客人都醒了,杂乱无章的脚步声响了起来,整座暖莺阁被迫早早苏醒。
在姑娘和店小二的指引下,客人纷纷从暖莺阁的后门离开,正门就留给这帮打手还有这位嚣张的不速之客。
齐释青空荡荡的目光从每一个逃离暖莺阁的人脸上划过,没有一个人能让他的眼神泛起波澜。
过了快一炷香的时间,暖莺阁里的人都快散尽了,台阶上突然响起一道轻轻的脚步声。
一个魅惑的女子婀娜地走了下来,她身上的衣料很少,只遮住了重点部位,其余都是罩了一层薄纱,朦朦胧胧的,皮肤上的痕迹全然遮不住,显然是风流了一夜。
她左手持一精致的小镜,右手则捏着青黛,走一步停一下,不紧不慢地画眉,每画一笔都要换个角度欣赏一下。
等终于画好最后一笔,她就随意把手中镜子和青黛塞给一个丫头,然后快步走下台阶,身体轻得跟仙女飘下来似的。
齐释青死死地盯着她。
这正是暖莺阁的鸨母,小甜甜。
“我当是谁呢!”小甜甜挑着眉头,嗔怒的声音响起,“这不是玄陵少主吗?哦,不对,是玄陵掌门哪!”
她轻飘飘地拨开挡在前面的护院打手,走到齐释青跟前,扬起下巴说:“怎么的?玄陵掌门是又想烧我家的花儿了?我可劝您,想烧回自个儿家烧去,别坏了我生意。”
说罢她就转身,“给我打出去!”
乱棍招呼到齐释青身上的时候,他没有挡。他在沉闷地击打声中站得笔直,对小甜甜说:“我是来赔罪的。”
皓腕一抬,棍棒立时停下。
小甜甜站在台阶上,遥遥把齐释青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尤其仔细地瞧了瞧他那双手——手里什么都没拿,但是一只手缠了绷带,绷带上隐有血色,半边身体像是受了重伤。
她讽刺道:“我还是第一次见人两手空空来赔罪的。”
齐释青愣了半晌,然后笨拙地从怀中掏出钱袋子。
小甜甜重新走了回来,让打手都散了,抱臂站在齐释青跟前,仰头审视着他。
“玄陵掌门有什么话还是直说吧,我这儿庙小,盛不下你这尊大佛。”
齐释青张了张嘴,一只手还无措地拎着钱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