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之后,她亲手将一个描金的匣子放在兰奕欢面前的桌上,打了开来。
里面装满了各种珠宝,这一打开,发出的光芒简直晃的人睁不开眼。
兰奕欢笑容更深:“这是……?”
齐夫人道:“这是齐埘那个孩子不懂事,造成了得仙楼的损失,所以臣妇特来赔偿七殿下。还望七殿下高抬贵手,不要牵连齐家。”
兰奕欢慢慢地伸出手,从宝匣中捻起一只白玉兔子,放到眼前端详着。
他五岁那年,去齐府玩时见过这只兔子,当时它还摆在厅堂的博古架上,兰奕欢看着可爱,就踮起脚来,想摸一下。
但是他的小手还没来得及碰到兔子,就被另一只戴着金镯子的大手给推开了。
兰奕欢有些懵懂地抬起头,看见齐夫人带着几分嫌弃不屑的脸。
她问:“七殿下,你母妃没教过你,上别人家里做客,不能随便乱动东西吗?”
兰奕欢没说话,齐夫人就撇撇嘴,一转身,又笑着抱起齐埘走了。
后来,兰奕欢就再也没有去过齐家。
而如今,这只小小的兔子被他握在了手心中,温润的玉质和肤色相映成辉,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轻笑一声,随手把兔子扔了回去,道:“齐夫人,只怕这些还远远不够吧。”
齐夫人满脸堆笑,说道:“七殿下,您从小就一直是个善良的孩子,对您的母妃和舅舅都十分孝顺,望您这次也能看在他们的份上网开一面啊。”
兰奕欢不置可否地说:“我考虑考虑。在此之前,请夫人告诉我一件事。”
齐夫人道:“殿下请说。”
兰奕欢道:“当初为什么要调换我和齐埘?我的亲生父母是谁?”
他这话问得直截了当,直接就把齐夫人给问住了。
她张口结舌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道:“不、不是的,殿下,您……您怎么会这样说,您的亲生父母,就是皇上和贵妃啊……”
兰奕欢点头“唔”了一声,二话不说,起身便走。
齐夫人连忙道:“殿下,殿下留步!”
兰奕欢根本就不搭理她,齐夫人心知若是让他走了,今天两边就算是彻底谈崩了。
她咬了咬牙,终于说道:“殿下,我说!”
怕兰奕欢走了,齐夫人语速极快地道:“因为齐埘是贵妃娘娘同一位异族的宫廷乐师私通所生,他出生时,娘娘怕血统暴露,这才让齐家在外寻找了合适的孩子调换!”
兰奕欢停下了脚步。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缓缓地坐了回去,道:“继续说。”
“至于您的亲生父母……臣妇确实不知道身份。”
齐夫人道:“当时宫里要孩子要的急,可新生的男婴又怎么是那么好找的?只有城北胡同里的一处慈幼局中有个合适的婴儿,夫君就匆匆派人抱了送进宫了。那家慈幼局,十年之前就已经拆了啊。”
慈幼局中收容的都是孤寡老人和丧亲幼童,既然是在那里面,说明他的亲生父母多半都已经去世了。
虽然心中也不是没有这方面的猜测,兰奕欢还是忍不住攥紧了手指,片刻之后才道:“那乐师又是什么人?现在他人呢?”
齐夫人道:“他说他是从草原上来的,到大雍见识风土人情,因为弹的胡琴十分动听,相貌也特别俊美,便成为了陛下十分喜爱的乐师。那时……也是因为陛下醉心修道,娘娘受到了冷落,五皇子走后又无处排遣痛苦,就……”
她没有再说下去,转而道:“后来,那名乐师就离开了宫廷,不知所踪了。”
“殿下。”
齐夫人恳切地说道:“您小的时候,可能确实受到过一些慢待,但那也并非娘娘的本意。自从五殿下走失之后,她的精神就非常不好,心疼自己的孩子小小年纪就离开了亲娘,觉得对您太好了,就是对埘儿不公,才会如此。殿下您一直很懂事,希望您能够理解,多多与人为善啊。”
她从一开始,就满口说着“不是故意的”、“孝顺”、“懂事”、“善良”,仿佛这些就可以成为一切伤害的理由。
仿佛笃定不管兰奕欢受到怎样的对待,他都必然会将齐家的这些亲人放在心中,珍之重之。
这样的自信,近乎可笑。
但更可笑的是,偏生兰奕欢前世还真就是那样做的。
所以,兰奕欢就忍不住笑了。
这笑意从他勾起的唇边一点点泛起,越来越盛,直笑得宛若明月蝶羽红尘醉梦,笑得忍不住抚掌赞道:“说得对!说得对!”
“可惜——”
兰奕欢微微俯身,凑到了齐夫人耳畔,低声说道:“爱莫能助。”
当他那张昳丽的面孔凑近时,就连齐夫人都有着一瞬间的晃神,但随即,她便意识到了兰奕欢话中之意,不禁勃然大怒。
“你竟敢耍我?!”
兰奕欢将身子向后一仰,靠在椅子上,懒懒地说:“不敢。不过得仙楼非我一人所有,三哥和八弟都有份,那些宝物更全都是父皇私物,夫人有在我这里逞威的功夫,不如去让他们善良吧!”
齐夫人咬牙切齿,她就是因为惹不起这些人,就是因为知道整个皇室里也就在兰奕欢这边好说话,才会想着来找他。
如果兰奕欢愿意放过齐家,将这件事的主要责任承担起来,他们就不用负担所有的损失了,不然那么多的东西,怎么赔得起!
可她没有想到,如今兰奕欢的心肠竟然这么硬!
她不禁怨恨地看着兰奕欢,恨声说道:“你可真是……”
兰奕欢笑道:“夫人要考虑好对我谩骂的后果啊。”
齐夫人后面的话噎到了喉咙里说不出来了,怔了一会,抱起桌上的宝匣,硬邦邦地说道:“那么臣妇告退。”
兰奕欢道:“你走可以,东西留下。”
齐夫人:“……”
兰奕欢不放心地叮嘱道:“账单不是已经送到你们府上了吗?这些还不够,差的数早点补齐啊,不然太子殿下要下令抄家的。”
齐夫人心如刀割,甚至感觉比眼看着齐埘被抓走还无能为力要更加心痛些,将匣子往兰奕欢面前一放,掩面夺门而出。
兰奕欢笑了笑,却没动桌上的东西,将两条长腿一舒,凭栏远望了一会京郊西山的景象,然后慢慢地在风里闭上眼睛。
他带着几分怅然之意,低声念道:“二十余年睡梦中,而今醒眼始朦胧。不知日已过亭午,起向高楼撞晓钟……纵令日暮醒犹得,不信人间……耳尽聋……”
淡月如银,照在红色的宫瓦上,就像是凝了一层白霜,夜风拂过重重殿宇,将高处殿角上挂的铜铃吹得叮啷作响,愈显四下静谧,夜色深深。
兰奕臻已经换下了杏黄色的太子袍服,换上了一袭白衣,全身的萧冷也仿佛因为这身常服而冲淡了几分。
黄公公手中端着一个托盘,小步趋入。
他先把托盘放到一边,给太子添了茶,然后轻声说道:“殿下,今日白天,礼部的高侍郎曾来找过您。说是再过几日,达剌的使者就到了,他们的公主莎达丽也会随父前来。”
这位莎达丽公主的父亲是达剌苏合王的次子,从小就很得祖父宠爱。
听说她只有十一岁的时候,就拥有自己可以调遣的军队了,身份之尊贵可想而知,没想到这回也随同着她的父亲一起来到了大雍。
兰奕臻捏了捏眉心,说道:“这件事情他前些天已经对孤说过了。”
黄公公道:“高侍郎还特意送来了公主的画像,托奴才转交给太子。”
他说着,将那幅画卷缓缓展开,上面画着的是一位看起来十六七岁,身穿异族服饰的美丽姑娘,一双琥珀色的眼中带着高傲的笑意,颇为动人。
“高侍郎说,莎达丽公主的父亲有意在大雍为女儿寻觅良人,而现在,已经有好几位皇子都向礼部询问过接待使臣之事了。不知对此……殿下意下如何?”
合着说来说去,是来问兰奕臻想不想要这位公主当自己的太子妃的。
兰奕臻默然片刻,忽然轻笑一声,说道:“孤看你是越来越大胆了。”
高侍郎一向是东宫这边的人,所以才会盘算着娶这位公主对稳固东宫的势力大有好处,想要询问太子,但是他知道太子忌讳此事,又不敢贸然询问,黄公公估计就是因此来替他带了这个话。
黄公公见兰奕臻看穿了自己的用心,连忙跪了下来,道:“殿下恕罪。老奴也是为了殿下着想。这位公主一来,其他皇子们也都有所盘算,若是因此让别人得到了达剌的支持,殿下岂不吃亏?”
兰奕臻淡淡地说:“孤当了这么多年太子,如果要靠卖身才能稳固地位,那不如乘早退位让贤。”
黄公公从小看他长大,听他将娶妻比喻成卖身,不禁“嗐”了一声,说道:“我的好殿下,您总得成亲啊!奴才是见咱们大雍的女子没有能让殿下动心的,想着这位公主即便不说身份,也是聪慧貌美,难道也不合您的心意吗?”
兰奕臻沉默了。
是啊,在所有人的眼中,他身为一国储君,早晚是要娶妻生子的,这也是他的责任和义务,他生生把这件事拖了这么多年,实际上已经顶了很大的压力了。
但,心有所属,如何将就?
兰奕臻冲口说道:“孤这辈子不能娶妻了。”
这句话可把黄公公吓了一跳,连忙道:“殿下,这话可不敢胡说。”
兰奕臻却突然想到了一个好主意,于是他说道:“孤克妻。”
黄公公一怔:“啊?”
兰奕臻道:“你以为孤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娶?就是因为孤曾找人算过姻缘,说孤……克妻,哪个女子成为孤的妻子,都注定活不过五天。”
黄公公被震住了,他听说过克妻的,但是从来没听说克妻能克的这么快,不禁小心翼翼地问道:“给殿下算命的是何方高人?”
言下之意,靠得住吗?
兰奕臻道:“反正他曾算过的事情无一不准。而且孤喜欢过的人,曾经也早早就离世了……”
他表演到这里,自己倒是先哽了一下,没再说下去。
前面的话黄公公还半信半疑,直到兰奕臻这最后一句,伤感心痛之意几乎溢于言表,却是让他不得不信了,当下犹如五雷轰顶。
“殿下,难道这命格竟无人能够破解吗?您还这么年轻,这往后可怎么办啊!”
兰奕臻道:“不娶妻也就是了。若是再有人来问,你便逐渐把这个消息传出去,免得他们再来烦扰孤。”
“这……”
兰奕臻道:“自己说明真相,总比让众人猜测要主动。”
他说到这里,外面也已经来了人通禀:“殿下,七殿下来了。”
兰奕臻便立即站起了身来,说道:“快让他进来。”
说着,他也不想再面对黄公公痛心震惊的眼神了,也顺势说道:“你也先下去吧。”
黄公公低垂着头走了出去。
他正好和迈步进门的兰奕欢迎头碰上了。
“哎!”
兰奕欢看见黄公公一边走一边好像还在抹眼泪的样子,连忙将他给叫住了,问道:“公公这是怎么了?”
他弯了腰,低下头去看黄公公的脸,开玩笑道:“不会在这东宫里还有什么不长眼的人来欺负您吧?”
黄公公从小就特别疼爱兰奕欢,每次见到兰奕欢,都是一股笑意打心眼里往外冒出来,但这回他实在没这个心情了,被兰奕欢一问,反倒更是悲从心来。
黄公公呜咽道:“呜……殿下说,他这辈子不能娶妻了。殿下他、他……呜……”
他说不下去了,掩面泪奔而去。
兰奕欢:“……”
他不禁道:“喂……”
把话说完啊!
黄公公这一闹,弄得兰奕欢心事重重的,比以往慢了好几拍,才朝兰奕臻的书房走去。
兰奕臻都已经亲自迎到院子里面了。
兰奕欢盯了他一眼,见兰奕臻看起来心情倒是好像不错,还取笑他说:“怎么,今天没喝酒就这么听话了,进门还知道找人通报,倒真是让我不习惯。”
兰奕欢顺势说:“那我下次还是踹门就进,你别心疼你的门就成。”
兰奕臻道:“这门不好,挡了七殿下的路,就是被踹碎了也是应当的,我心疼什么?”
两人都笑了起来,兰奕臻拉着兰奕欢的手,将他领进了屋子,又亲手给他倒了茶。
兰奕欢坐下喝了口茶,心里掂量了几番刚才黄公公的话,一时不知道从哪里找话头,便暂时不提,索性将手里的小匣子往兰奕臻怀中一塞,说道:“送你。”
兰奕臻道:“什么?”
他说着将匣子打开,也被里面的珠宝晃了下眼睛。
兰奕欢笑道:“这是齐家赔的,国库里不是缺钱吗?你拿去填补吧。”
兰奕欢从小就是个小财迷,兰奕臻过去还问过他,自己是不是哪里亏着他了,要不然怎么那么爱攒东西,简直跟只随时准备过冬的小松鼠一样。
他也知道这回因为齐家的赔偿,林林总总加起来,兰奕欢应该能发笔小财,但兰奕臻补贴他还来不及,可从没想过要这些东西,没想到兰奕欢竟然给他拿过来了。
这孩子……
兰奕臻想,兰奕欢毫无疑问是这个世界上最可爱、最懂事的弟弟,如果他也是个合格的,心无杂念的好哥哥,一定会感到非常幸福满足吧。
他笑了笑,轻轻将匣子扣上,推还给兰奕欢:“我不要。”
见兰奕欢要说话,兰奕臻摆了摆手,说:“我不是跟你客气,但亏空已经补上了。父皇那些道家灵宝本来就是挪用了国库里的银子打造的,正好碎了,一时又做不出来新的,这笔账都被我充公了。”
兰奕欢怔了怔,随即“噗嗤”一笑,没想到兰奕臻这么狠,连父皇都不放过,这下正平帝怕是要被气个半死。
“你这太子当的可真是横啊。”
兰奕欢笑着调侃了一句,没再坚持:“好罢,那我先分给三哥和老八他们。”
兰奕臻摸了摸兰奕欢的头,看着他的目光中带着关切,问道:“所以今天见到齐家人了?不过看你的心情,似乎还好。嗯,也没喝酒。”
兰奕欢道:“惭愧,惭愧,我前几天已经够放纵了,总不能成天都瞎闹腾啊,下回你该烦的见了我就跑了。”
兰奕臻道:“不会。”
兰奕欢道:“瞎说,那我上次在这里住,醒来的时候你就不在,你晚上根本就没和我一块睡。”
兰奕臻被他说的噎了一下,那一瞬间真想敲敲兰奕欢的脑壳。
这小子弄得他天天失魂落魄,心神不宁,自己倒是一脸天真无邪,居然还好意思说。
难道他能说,当晚是因为他做了一个那样的梦,沐浴更衣之后再不敢回到兰奕欢身边,所以兰奕欢醒来才没看见他吗?
好在兰奕欢心里有别的事,并没有追问。
他东拉西扯地说了会有的没的,终于下定了决心,清了清嗓子,说道:“哥,我还想跟你说件事,但是你听了之后千万不要激动,也不要惊讶。”
兰奕臻:“?”
兰奕欢拖过一把椅子,往兰奕臻跟前一放:“来,要不你先坐下。”
兰奕臻挑了下眉,缓步踱过来,看了眼椅子,又看了眼兰奕欢。
他点了点兰奕欢说:“你可别吓我,毕竟我可老了。”
兰奕欢哈哈一笑,保证道:“不吓不吓,关爱老年人。”
正当盛年并且刚刚斩断了自己毕生姻缘的太子殿下为了自家小弟操心地叹了口气,坐了下来,等待震撼。
只听兰奕欢用一种十分寻常的语气说:“二哥,我可能真的不是你弟弟。我最近刚知道,我不是齐贵妃的亲生儿子。跟你也没有血缘关系。”
“当啷”一声,兰奕臻手中的茶杯砸在了他的腿上,然后骨碌碌滚落在地,茶水泼了一身。
第59章 春酲睡欲醒
兰奕臻一向爱洁, 此时却仿佛根本不知道衣服脏了一样,只是望着兰奕欢,问道:“你说什么?”
兰奕欢瞧着平静, 其实也在悄悄观察着兰奕臻的眼中是否有失望和疏远。
可是看来看去, 除了诧异之外,他什么也没有发现。
其实, 他总觉得兰奕臻的语气好像还有点惊喜似的, 不过这点讲不通, 可能是弄错了吧。
兰奕欢将整件事情的经过都给兰奕臻讲述了一遍。
“二哥。”
说完之后, 兰奕欢说道:“我也不是故意要瞒着你, 只是一开始心存疑虑, 就担心是中了别人的什么圈套,所以总想着把事情全都调查清楚了,免得让你一块烦心。而且这事一旦处理的稍有不慎,牵扯到的人命也太多了, 不好妄言。”
兰奕臻几乎已经听不到兰奕欢在说什么了, 他只是怔怔地盯着兰奕欢的脸,用目光描摹着那平日里熟悉无比的俊俏容颜,似乎在寻找确信的证据。
他们是兄弟, 可兰奕欢从小就跟他长得没一处相似的地方, 跟父皇也不像, 跟齐贵妃倒是有些相似之处的, 但因为是齐家找来的孩子, 很有可能他们就是照着齐贵妃的模样去找的。
所以……所以这件事, 应该是可以稍微相信是真的吧。
只是一直以来求而不得, 甚至连想都不敢放纵自己多想一想的渴望就这样从天而降了,实在让兰奕臻觉得难以置信。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活在现实中, 他能做的只有怔怔盯着眼前这个人,一时间浑然忘记了周遭的一切。
狂喜慢慢涌上。
兰奕欢说的也累了,仰起头来一口气灌下了杯子里的水。
从兰奕臻的角度,恰好能看见他舒展开来的修长脖颈,仰头的动作形成了一个紧绷的优美弧度,微微敞开的领口处,隐隐约约露出玲珑的锁骨。
他的喉结一动一动地将水吞咽下去,肤色皎皎,在月色的映照下,青涩而妩媚。
刹那间,上次在梦境中仿佛听到过的那个声音再一次掠过心间,带着难言的诱惑之意。
——如果,他不是你弟弟,你会怎么做?
他曾以为那句话是一场春梦中虚幻缠绵的开端,没想到眼下竟然成真了。
他们之间不再有血缘的阻碍。
这孩子由他养大,倾注了他所有的心血和爱意,理当属他所有。
只要,他向前靠近一点点……
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在兰奕臻的脑海里,就再也无法扼制住了,像是被石子激起的涟漪一样一圈一圈扩散开来,直到占据了整个湖面。
他忍不住喃喃地叫了一声“小七”。
兰奕欢转过头去:“嗯?”
接着,他已经被兰奕臻一把从椅子上拽起来,抱进了怀里。
兰奕臻紧紧抱着怀里的人,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欢喜。
他寂寞的人生在这个孩子闯入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改变,而这种相逢令他体会到幸福,却也给他带来了无尽的压抑和挣扎。
在窒息的现实中,他做过很多梦,有的梦悲凉而怆痛,有的梦美好而欢愉,但梦醒之时,必定凋谢。
此时此刻,他站在梦境与真实的边缘,第一次试着,伸出手去,抓住了自己此生之所求。
“小七……”
兰奕臻叫了兰奕欢的名字:“欢儿。”
兰奕欢刚刚被他一把抱住的时候有些惊讶,还向前踉跄了一步,几乎是撞进了兰奕臻的怀里。
但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兰奕臻的身形动也没动,只是那样紧紧地搂着他,像是要把他融入到自己的骨血中。
兰奕欢几乎要觉得,这件事兰奕臻比他还要诧异,还要激动了。
但随即他便意识到,二哥应该是在安慰自己,怕自己伤心。
于是兰奕欢也抬起手来,回抱了兰奕臻。
“二哥。”他轻声说,“一开始我还害怕告诉你这件事呢,我怕你不再是我哥了。”
兰奕臻怔了怔。
兰奕欢虽然总是笑吟吟的,性子却极刚强,他很少哭,也同样很少会说他怕什么,但是这一刻,他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即便已经长成了大人,他心里仍然住着那个渴望亲情的孩子。
这大概也是为什么前世他都已经成为了手掌生杀的一国之君,还要那样执拗地尽力去守护住身边每一个人的生命吧。
这样细细一想,心里又觉一阵阵的抽疼。
兰奕臻柔声道:“不会的。”
他的手掌包住兰奕欢的后脑勺,将兰奕欢的头按在自己的肩上:“无论发生任何事情,都永远无法改变我对你的感情。”
兰奕欢把脑袋舒舒服服地枕在哥哥的肩膀上,唇边流露出一丝笑意,闭上眼睛。
他想,你在梦中说过,我已经知道啦。
这样靠了好一会,兰奕欢才慢慢地说道:“其实我的心里还有疑虑,因为目前我跟你说到的这些所有事,全部都是听人口述的。二哥,你知道我的作风,一切没有证据的事情,都要保持一分怀疑。”
兰奕臻微微颔首,说道:“确实有些地方还含糊不清,但我想,这么多的巧合,不可能都是凭空编出来的,真相纵使有出入,也应该相去不远。”
兰奕欢放开兰奕臻,在房中踱了几步,说道:“别的也就罢了,我最想知道的,是我现在还有没有真正的亲人在这世上,如果……如果还有的话,那就太好了。”
他这一世刚刚重生的时候,第一个打算的念头就是离开这座宫廷,哪怕在外面漂泊一生,孤独终老。
但是他来到了东宫,于是渐渐的,在这皇宫中,他有了一个家。
现在兰奕欢不禁想,若是等他离宫之后,还能遇见自己真正的亲人,那简直就太幸福了。
不管他们是苍老还是贫贱,只要他们愿意接纳自己,他都一定会对那些人好的,把他这些年来没尽到的义务都补偿上。
兰奕欢一下子觉得有了盼头。
到时候,在民间安了家,二哥也能时常来串串门……
起初的惊喜过后,兰奕臻看着兰奕欢的眉眼,心中也带着几分疑虑,他们在皇家长大的孩子,都不是会轻信于人的人。
兰奕臻想了一会,说道:“目前最大的一条线索,就是那位同齐贵妃有过……有过交往的宫廷乐师。内务府那边应该是有记载的,我会派人去查一查。”
兰奕欢吁了口气,道:“好。”
将这件事情说出来之后,兰奕臻的态度也让他觉得心里轻松很多,好像这种改变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他依然是他,两人的相处也一点没变。
兰奕欢情绪是这段日子以来难得的放松,一下子又想起了刚才的事。
兰奕欢揪了揪兰奕臻的袖子:“哥,还有一个事。”
兰奕臻道:“什么?”
兰奕欢道:“刚才我来的时候吧,看见黄公公哭着出去了。”
兰奕臻:“……”
兰奕欢突然说起这件事,让他有点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