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奕欢无奈道:“唉,你这个人,你到底从哪冒出来的?男女授受不亲啊!”
他一边说,一边费劲地抬起酸痛的手臂,解下自己的外衣,给这位姑娘披在身上,犹豫了一下,又给她系上了衣带。
他本来就受伤失血,这样把衣服一脱,更是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他转头四下看看,发现自己身边还堆着一件男子外衣,兰奕欢也顾不得追究是谁留下的,立刻就穿在身上了,有点大,倒是暖和许多。
他和那名奇怪的姑娘又一起在山洞里等了一会,待着也是待着,兰奕欢便逗她说话。
两人交谈了一会,他发现对方记得点达剌语,要比说汉语熟练很多,看来,她很有可能是那个地方的人。
没过多久,兰奕欢的侍卫们就顺着他留下的记号找过来了,短暂的相处后,那位姑娘已经非常喜欢他,试图用牙咬住他的袖子不让他走。
兰奕欢就蹲下身来,冲她伸出手,说道:“你要是愿意跟我走,就握住我的手。”
姑娘迷茫地看着他,兰奕欢冲她笑了一下。
似乎被这个笑容给晃住了眼,姑娘也不知不觉随着兰奕欢笑起来,将自己的手放在了兰奕欢的掌心中。
兰奕欢亦是微微一笑,手指收拢,将她带回了宫中。
两人因此而结缘,兰奕欢回去之后也找了太医来为这位姑娘诊治,这才知道,她原本应该是个智力正常的人,但是服用了某种损伤神经的药物,导致智力退回到了三岁左右的时候。
兰奕欢倒是有些不解,便问道:“智力退回三岁的时候,为什么就会学狼叫了?我……朕三岁的时候也不会这个啊。”
太医道:“回禀陛下,有种可能,就是这位姑娘小的时候因为什么缘故在狼群中长大,潜移默化之下,便小小年纪就熟知狼语了。”
这个猜测倒是十分合理,尤其是达剌族世代生活在草原上,以狼作为图腾,人与狼之间的来往非常密切。
很多孩子从小就接触狼群,喝狼奶,甚至闻到他们身上的气息,野狼们都不会发动攻击,如同狗与汉人一样,有着天然的亲近。
兰奕欢没有找到这位姑娘的亲人,就一直把她养在宫里,尤其是这个小姑娘除了他谁都不喜欢,看见别人接近就龇牙咧嘴,看见兰奕欢就喜笑颜开,兰奕欢只好承担起了教化她的责任。
当时宫里的大臣们还为此十分高兴,因为他们可算见着皇上身边有个女人陪伴了,至于身份,他们其实已经不怎么挑剔了。
毕竟兰氏皇族一向子嗣不丰,皇子们一个赛一个的不好女色,倒是对权力都野心勃勃,能娶个妻,留个后,不容易。
当时很多人都在传,以后这姑娘是要封妃的,但兰奕欢自己知道,他明明就是在……年纪轻轻地当爹。
他一点点教会了对方穿衣行走,礼义廉耻,也看着她在太医的治疗下,想起的事情越来越多。
这样的生活,会让兰奕欢有时候会觉得不耐烦,有时候又觉得欣慰快乐。
直到有一天的清晨,他下了早朝回来,发现这个莫名出现在他生命中的女子不知所踪。
虽然之前嘴上总说,这丫头总黏着自己实在是太烦人了,但人不见了,兰奕欢还是派了许多暗卫到处搜寻,甚至连宫中每一处水池里的水都抽干了检查个遍,还是不知所踪。
死不见尸,那就是还活着,往好处想,或许她彻底想起了记忆,便回家去了。
但兰奕欢却总是怅然,老觉得没这么个人总跟在自己身边了,心里空落落的,时常惦记,所以也一直没有放弃找寻。
不过后来,离开他的人越来越多,有的离心,有的身亡,他也就惯了。
没想到今生竟然会在这里提前相遇,这次,这姑娘的智力倒是看起来挺正常的,但野倒是同样的野,一露面就是让别人调戏自己。
兰奕欢想,她该不会是就这样被坏人给骗走下了傻药,扔到那处深山老林中去的吧?
这谁能忍得住看着不管!
虽说现在离上一世兰奕欢和她相遇还有三年多的时间,要是发生这么一件事,也未见得就不可能。
他不禁喃喃地说道:“真是不省心。”
姑娘愈发莫名其妙:“不是,我说你是谁啊?说不定还没我大呢,就在这一副老大爷的口气教育我!再说这么欠揍的话,可别怪我抽你!”
上一世她没这辈子机灵,但可要乖的多了,不管想闯什么祸,只要兰奕欢一板脸不高兴,立刻乖巧。
如今这幅不可爱的样子,倒是让兰奕欢很新鲜。
他道:“哦,原来你不光不省心,还不识好歹。我刚刚明明帮了你,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姑娘道:“可我不用你帮啊大哥,我们明明是在互相调戏!怎么,许你们男人调戏女人,就不许女人调戏男人?”
兰奕欢道:“那倒不是,只要不是调戏我,我双手赞成。只是……”
他踢了踢自己脚底下的人,迟疑地问道:“你不挑的吗?”
平心而论,方才那男子虽然人品不怎么样,但生的着实不错,姑娘有点不明白兰奕欢的意思,下意识跟着低头一看,忽然发现对方的后衣领处,竟然积着一层污垢。
“……!!!”
这人看着人模狗样的,竟然……竟然这么不爱干净!
想到自己刚刚拍在对方肩膀上那一下,那姑娘俏丽的面容整个都拧巴了起来,几欲作呕。
偏生兰奕欢还特别可恨地在旁边说风凉话:“还是你这个小姑娘,看起来干干净净的,其实……就好这口?”
那姑娘跺了跺脚,想反驳兰奕欢什么,愣是没想出来,不禁也照着地上那人踢了一脚,骂道:“臭男人,你怎么这么脏!你上街调戏别人都不知道换件衣服洗个澡的吗?!”
说着,她又大叫道:“娜尔!娜尔!”
人群中很快挤出个跟这姑娘年纪差不多的丫鬟来,手中拿着水壶,气喘吁吁地说:“在,在!我刚才去拿水了!”
她将水壶打开盖子,稍稍倾斜,里面的清水流出来,那名姑娘疯狂在下面洗手。
兰奕欢耳朵尖,听见小丫鬟悄声说道:“公主,我就说您不行的,不会就不要装了,就算不传出去坏名声,也不一定就要嫁给那些皇子……”
那姑娘恨恨地说:“你给我闭嘴!你不会欣赏!”
兰奕欢心中念头一转,刚对她的身份有所猜测,便听见有个人朗声说道:“莎达丽,你又胡闹了!”
紧接着,一个中年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只见他身材高大,面上带笑,相貌观之英俊而和善可亲,也是一身的异族装扮,身后跟着几个看起来十分矫健的武士。
莎达丽见到这个男子之后,总算老实了一些,不情不愿地道:“父亲。”
她又说:“我没胡闹,就是随便在街上转转嘛。”
她的父亲笑道:“是吗?你随便转转,就招了这么一大帮人围着看热闹。你呀,你可真美。”
说完之后,他不再理会女儿,转过头来对兰奕欢说道:“公子,刚才可多谢你帮着这个疯丫头了。小女就是这样没规矩,对你出言不逊,别见怪啊!”
他的语气温温和和的,特别亲切真诚,让人一听就不由自主地心生好感。
兰奕欢此时则已猜出了这对父女的身份,于是微微一笑,说道:“二王子客气了。”
原来这人就是达剌苏合王的次子林罕,莎达丽竟是他的女儿。
兰奕欢上辈子曾听人说过,与严厉的父亲和沉默冷峻的大哥不同,这位林罕王子的性情温和豪爽,一向颇受达剌的族人爱戴。不过他从未当面见过真人,这回算是见着了。
这一次达剌来大雍的两名使者,正是林罕以及他的大哥孟恩,此时孟恩倒是没出现。
听到兰奕欢竟然说出了自己的身份,林罕有些惊讶地打量了他一眼,见这年轻人相貌秀美,虽然年纪轻轻,但一身锦衣华服穿在身上,都难以压住他骨子里透出的贵气,知道应该是个官家子弟。
但能够一眼认出自己,也不一般了。
他心中几分欣赏,笑道:“好眼光。”
周围的百姓们一听,知道应该是大人物来了,顿时一哄而散,免得招惹麻烦。
兰奕欢在前世帮着莎达丽找了很久的亲人,却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的身份竟然这么显赫,也不知道后来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竟然沦落到了那般境地。
好在这回他们来到大雍,短期之内应该还会有很多次的见面机会,等他对莎达丽的情况了解一番之后,再做提醒也不迟。
兰奕欢心里打算好了,便说道:“既然如此,我也告辞了。”
说完之后,他看了莎达丽一眼,微微一笑,转身打算离开。
说也奇怪,莎达丽明明是很讨厌这个突然冒出来管她的人的,但兰奕欢那一笑一转身,让她的心里蓦地生出一种伤感。
她本能地不想让对方离开,动作已经快于思考,一把拽住了兰奕欢,脱口道:“不许走!”
兰奕欢有些惊讶地转过头来,问道:“怎么?”
莎达丽还没想好要如何解释自己的行为,便听“当啷”一声,两人同时低头,却是被她一扯之下,兰奕欢一直带在身上的红宝石戒指滑落出来,砸在了地上。
兰奕欢便低头捡了起来,用袖子擦了擦,就要收回怀中,这时,却忽听一个激动的声音说道:“这、这怎么会在你这里?!”
紧接着,兰奕欢的肩膀就被人给扣住了。
他一转头,发现竟然是林罕,不由道:“你说这戒指?”
林罕紧盯着兰奕欢手里的戒指,眼中竟已隐隐含了泪光,颤声道:“能……给我看看吗?”
兰奕欢犹豫了一下,将戒指递了过去。
林罕接在手中,几乎是看都不用多看,手指在戒指的内壁一抹,指腹就感受到了那里刻着的熟悉花纹。
就是这枚戒指,这是……三弟的东西。
已经有将近二十年没见了啊!
这二十年来,亲人生死未卜,他时时担忧,从来没有一刻放弃过寻找,却始终音讯全无,没想到竟然在此时见到了线索。
莎达丽首先察觉到了父亲神色不对,不禁问道:“爹爹,您怎么了?”
林罕却顾不上回答女儿的话了,激动之下,他的心脏狂跳,双腿发软,抬起头来仔细端详着兰奕欢,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竟觉得那张俊俏非常的面容越看越是熟悉。
林罕不觉一把握住了兰奕欢的手颤声说道:“孩子,孩子……”
他全身发抖,几乎语无伦次的说不出话来,兰奕欢有些莫名地抬起头,竟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泪花。
只听林罕问道:“这、这……”
他定了定神,颤着手将戒指举到了兰奕欢面前,问道:“能不能告诉我,这是谁给你的?”
兰奕欢意识到他可能误会了什么,老老实实地说:“这是我捡的,我不认识戒指的主人。”
林罕一怔:“你竟不认识吗?那怎么……”
他没再说下去,又急急问道:“那你还找得到那个人吗?”
兰奕欢犹豫了一下,低声说:“那个人已经过世了。”
林罕彻底地僵住了。
兰奕欢能够感觉到他的双手迅速变得冰冷,双眼中转瞬间流露出的悲痛和绝望几乎凝结成了实质性的冰霜,让身边的人都能感觉到他那种有如灭顶般的震惊和痛苦。
他不禁说道:“二王子?”
林罕喃喃地说:“怎么会,怎么……”
话还没有说完,他的身子晃了晃,竟然向后一仰,晕了过去。
幸亏在林罕晕倒之前一直握着兰奕欢的手,兰奕欢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才没有让他栽倒在地上。
莎达丽也扑上来,惊呼道:“爹、爹!天啊,这、这是怎么了?”
她到底只是个年轻姑娘,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兰奕欢。
兰奕欢叹了口气,说道:“我也不是特别清楚。我先帮你把你的父亲送回去,再说别的事吧。”
莎达丽顿了顿。
这个莫名其妙的少年一见面就管她的闲事,现在又不知道做了什么,把父亲给弄得晕倒了,原本似乎不该信任,可是她却又提不起真正的防备与恶感。
于是她掩饰性地转过头去,低声说道:“行吧,您也得见见我大伯,跟我来。”
兰奕欢的心情也有些复杂,同莎达丽一起,将那位林罕王子送回了使臣所住的驿馆。
第61章 反为魑魅笑
兰奕欢同莎达丽说着话, 目光却在一直留意着路边,看到一间医馆,便勒住马, 说道:“先去请里面的医师出来, 看看你父亲的状况。”
莎达丽道:“好。”
她派了人去请医师上马车后,才反应过来, 心中暗道:怪了, 我为什么要这么听他的话?
可兰奕欢也是周到, 等听见医师说林罕没有大碍, 只是一时间伤心过度才会晕倒, 莎达丽才放下心来。
她低声说:“难道是因为小叔的事?”
兰奕欢和莎达丽一起在马车外面骑马, 兰奕欢落后一点,听到了她的话,催马上前,问道:“你说的小叔, 是达剌那位三王子阿雅思吗?”
莎达丽不禁看了他一眼, 说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就是他。”
她半仰起头来,看着天边的云朵,说道:“我没见过小叔, 但听父亲提过, 说是二十年前, 他离开了草原, 说是想要到处走走转转, 瞧瞧外面的风景。但这一走, 就再也没回来过。也有人悄悄地说, 他是因为和祖父吵架了,所以才不敢回家的, 反正这些年,大伯和父亲都一直在找他。”
兰奕欢若有所思。
莎达丽扭头问他:“你拿的戒指,是我小叔的吗?他……去世了,是不是?”
兰奕欢道:“是我从一具白骨旁边捡到的。或许是你小叔,也或许……是你小叔的朋友?”
莎达丽看了兰奕欢一眼:“看不出来,你心眼倒不坏,还会安慰人。得了,除了这戒指,还有一枚簪子,两只手镯是一套红宝石首饰,都是小叔的亲娘留下来的。他不会送给别人。”
兰奕欢低声说:“原来是这样。”
莎达丽没见过这位小叔,所以不会像父亲那样悲伤,但到底血脉至亲,心中也有些怅惘,不再说话,两人一路沉默着到了驿馆外面。
结果远远一看,就发现门外站着不少的侍卫。
莎达丽见状,催马快跑了几步,到门口跳下马来,随便抓住一个人,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出什么事了吗?”
被她抓住的人说道:“公主,是大雍的太子到访了。”
那人说完之后,又悄悄地道:“说不定大王子想找他当你的夫婿,正陪着说话呢。”
莎达丽一惊,立刻踢了他一脚,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我都说了我不要嫁人!”
跟他说话的男子虽然一身武士装扮,但是跟莎达丽说话的口气非常熟稔,笑着说道:
“当初不是你自己说想来看一看大雍的男子,硬缠着跟过来的吗?现在怎么又说不想嫁人了。我看那位太子殿下,长得真是俊美,而且很有气度呢!你不愿意,恐怕多少人求还求不来。”
莎达丽气得差点跳起来,说:“我管他俊不俊,有没有气度!难道我长得不美吗?我就没有气度吗?我都说了,我来大庸是为了寻找我梦中的一个人!我总觉得有个男人在这边等我。并不是你们说的什么男女之情!难道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就一定要有这些吗?”
见她急了,那个人连忙投降,道:“好好好,不说就不说吧。那你快去找大王子看看情况,万一他和那位太子殿下谈好了怎么办?”
两人说话之间,兰奕欢也从后面过来了,下了马。
跟莎达丽说话的武士看见兰奕欢,不禁怔了怔,脱口说道:“天啊,这一位更加俊美。怎么大雍的男人都生得这样漂亮吗?”
莎达丽都差点被气笑了,说道:“你一个男人,天天盯着别的男人的脸做什么?我爹爹都晕过去了,还不快把他从马车上背进房!”
那武士一惊,这才正经了起来,说道:“怎么?”
他说着,已抢步到了马车前,掀开帘子,说道:“二王子,您醒了?”
原来,林罕已经醒过来了,只是面色苍白,神色沉郁,与他往日的神情十分不同。
他点了点头,虚弱地说:“扶我下去。”
那名武士小心翼翼地将林罕背了下来,其他人听说了情况,也连忙飞奔进去禀报。
很快,兰奕臻和达剌的那位大王子孟恩一起匆匆过来了。
孟恩快步走到林罕跟前,十分关切地问道:“怎么回事?你哪里不舒服?”
林罕心中满是悲伤,竟然忘记了同兰奕臻见礼,见到孟恩之后,哽咽着喊了一声“大哥”,就颤抖地拿出那枚红宝石戒指给他看:“你看看这是什么。”
他指着兰奕欢说:“这是……这位少年身上的,掉在地下,被我看到了……”
孟恩面容瘦削,神情严峻而冷淡,与弟弟的气质截然不同,但当看到戒指的时候,他的脸上几乎是露出了同样的激动之色,又惊又喜地看向兰奕欢。
可是还没等孟恩询问,就看到太子已经走了过去,也不避讳众人,径直理了下兰奕欢的衣领,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兰奕欢叫了声“二哥”,说:“我来这里办点事情。”
莎达丽吃了一惊,道:“你说什么?你是、你是谁?”
兰奕臻看了她一眼,淡淡地说:“几位还没有互相介绍身份吗?这是雍朝的皇七子,孤的七弟,兰奕欢。小七,这两位是达剌的使者,大王子孟恩,二王子林罕。”
谁也没想到兰奕欢竟然是皇子的身份,原本虽然听到兰奕欢说不认识戒指的主人,林罕心中还存着几分指望的,这一次,希望也彻底破灭了。
他哑声说道:“原来如此,那方才是我们怠慢了。见过七殿下。”
说到最后几个字的时候,林罕的声音有些哽咽,闭了闭眼睛,泪水便落了下来。
孟恩原本也在同兰奕欢见礼,结果听到林罕的语气不对,一转头看见他竟然流泪了,不禁大吃一惊。
他上前两步走了过去,双手按住林罕的肩膀,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快说,是不是小弟他还有什么消息?”
林罕低声道:“大哥,小弟他已经……不在了。”
孟恩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确定吗?”
听到林罕说是兰奕欢说的,他又转过头来,看着兰奕欢:“七殿下,您能不能说一说发现这戒指的经过?”
看上去,孟恩好像比林罕要理智冷静得多,但实际上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都在颤抖,眼底也已经含了泪。
兰奕欢看在眼里,心中也有些莫名的感受。
中原人老是说那些草原上的民族凶猛,有兽性,但是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却似乎非常亲厚真挚,一个离家二十年的人,至今还被惦记着。
兰奕欢突然想,不知道他是在怎样的情形下离开自己的亲生父母的,他走了之后,父母会不会也惦记、想念着他。
如果他们现在还在世,也会这样盼望着自己回家吗?
他定了定神,低声道:“这枚戒指,是我六岁的时候,在一具白骨旁边发现的,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他的亲人……”
兰奕欢略去了敬闻大师的事,将当初他在护国寺发现白骨的过程讲了一遍,因为这些年来,也在寻找对方的亲人,所以兰奕欢还特意让画师画下过白骨身上的几处身体特征,此时一一讲述出来。
他的讲述,也使得面前两人心中的最后一点希望彻底破灭了。
林罕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像是某种受伤的野兽,他嚎啕大哭起来,拉着身边的兄长说道:“大哥,小弟他不在了,他不在了啊!”
孟恩一动不动地僵立在原地,良久说不出话来,被林罕拉扯着晃了几下,他才蓦地回身,紧紧抱住兄弟,泪水也跟着涔涔而下。
莎达丽原本没有那么伤心,但看着父亲和大伯相拥痛哭,她也不禁低头抹起了眼泪。
一片哭声中,兰奕臻心中的那些旧事也竟都纷纷涌上来,那哭声听的久了,竟好像他自己的声音似的。
带着悲痛,带着恐惧,带着慌乱:“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我是你的哥哥,我不接你的位!”
刹那间,残留的心痛入骨,浑身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兰奕臻不想让人看出来,不动声色地扶了下旁边的桌子。
正在这时,忽然有只手握住了他的手,带着柔软的暖意贴在他的掌心上,说不出的熨帖。
兰奕臻一转头,看见兰奕欢不知何时站过来了。
“哥,你怎么了?”
兰奕欢关切地说:“咱们先出去吧,不要打扰他们。”
因为声音压得低,所以他凑得极近,兰奕臻看着兰奕欢近在咫尺的脸,似乎连肌肤上的细小绒毛都看得清楚,隐约熟悉的香气在空气中浮动,令人心中一荡,恨不得凑过去吻一下。
他情不自禁地将交握的手紧了紧,轻声说:“好,我们出去。”
一名太子一名皇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出了门。
驿馆是别人的地盘,他们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地方可以去,走到了一处墙拐角的后面就停下来了。
兰奕欢百无聊赖地踢了踢地上的石头,感叹了一句:“哥,你看他们好伤心呀。”
话没说完,他忽然就被兰奕臻走上来抱住了。
兰奕欢一怔。
兰奕臻抱着他,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像是在寻找某种支撑,口中淡淡地说:“自己的弟弟去世了,能不伤心么?”
兰奕欢心中微震,想说什么,兰奕臻已经放开了手。
他低下头来,捏了下兰奕欢的脸,温和地说:“好了,正好你来了,我还有件事要和你说。”
兰奕欢道:“什么?”
兰奕臻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递给他。
“这是那位宫廷乐师的调查情况,你看一看吧。”
上回兰奕欢同兰奕臻说了自己的身世后,两人商议,要从与齐贵妃私通的那名乐师身上入手查起,兰奕臻办事一向利落,这时结果已经出来了。
兰奕欢连忙把信接了过去,展开匆匆浏览了一遍。
兰奕臻在旁边说:“这个人的身份不简单,应该是出身不低,非富即贵,却不知道为何会入宫当乐师。”
兰奕欢道:“这话怎么说?”
兰奕臻点了点图上绘着的一把胡琴,说道:“这琴的琴弦是用金银丝捻成的,十分贵重。而且在草原上只有贵族才能学习,普通人也学不起。”
兰奕欢低声道:“贵族……”
他迟疑着说:“二哥,我有一个想法。”
兰奕臻道:“你怀疑这个乐师,就是那具白骨,也就是孟恩和林罕的三弟,阿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