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沸—— by二十四始 CP

作者:二十四始  录入:03-07

哨兵愈发觉得,向导现下半伪装出来的性子好软。
太软了,跟2636年这么一比,简直让人想把他揣进兜里,团吧团吧直接拐走。
喻沛想捏捏他的脸——他也的确这么做了,在他看着对方侧脸,话音不由自主断掉的时候。
阮筝汀的络丝集体炸了一下,腕刃下意识弹出来,又被他不动声色地掩回去。
“你现在好瘦啊,要多吃一点。”喻沛没注意到身后那截一闪即过的刀锋,指节轻轻蹭了蹭那处腮颊,才收手兀自叮嘱着,旋即又想起这人炸厨房的光辉事迹,加了一句,“厨房……进不了就别进了,怪危险的,其实预制菜也不是不可以……”
阮筝汀不明所以,但他记住了,后来事实证明,他执行得相当彻底。
第十一天,雪豹克制不住思念,在蹭向导的裤腿——
被黑着脸的喻沛揪过颈毛拉开后,精神体嗷呜叫着,献宝似的,从身上扒拉出来一堆任务晶体。
阮筝汀没明白它的意思。
“抱歉,这里热,加上氧气浓度太高了,它变得有点蠢……”喻沛扶额,索性把雪豹关回了领域,“这几天都在找这玩意儿,它可能以为……你喜欢这个。”
阮筝汀垂头看着那些把小腿都埋住的细小晶体,面无表情。
“我知道,”喻沛扶着人艰难转出来,咬过舌尖,干笑,“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讨厌亮晶晶的东西?”
阮筝汀抬眼盯着他,不知想到什么,半晌很浅地笑了一下,居然承认道:“喜欢啊。”
正如多年以后,迦洱弥纳的小房子前,惯常口是心非的向导在否认哨兵问话时,以心里回道——
怎么会有鸟类不喜欢亮晶晶的东西呢,喻沛。
大抵是想尽可能说清楚,那三个字缓慢而轻软。
可字音控制不住地有些粘黏,顺着喻沛耳道囫囵掉进去,像是一口弹牙的糯饼,砸得他五脏六腑都在颤。
况且这回答显然意有所指,当事人完全被这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打得措手不及。
喻沛破天荒地愣了足足十秒,撤手的同时,飞快转开视线,宕机似地眨了几眨眼睛,边莫名紧张地吞咽过一下,彻底词穷。
第十三天,分别前夕——
喻沛坐在墙边,思绪万千,舍不得闭眼睛。
阮筝汀靠在他肩头,半蜷起身体熟睡着,呼吸平稳而清浅。
喻沛替他牵了牵身上盖着的外套,又偷偷在地面写下自己的名字——虽然那两个字瞬间就消失了——边问彦歌:【如果他2627年就来找我了,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不会。】彦歌高深莫测地笑,【按照前例,任何你能在当下改变的东西,都代表早已注定。】

尽管这个“后来”对他而言,在体感时间上,或许只是十分钟。
阮筝汀的演练成绩中规中矩,但西约亚23级里,本就没有多少可在俗世意义上被称为“正常”的人。
他平时情绪表现太过稳定,再加上瑞切尔从中斡旋,其综合评分最终偏于上游,分到的三位舍友虽说脾性古怪,但也算得上是友好。
其中,不乏某位爱凑热闹的攻击型向导,覃砚。
“哨兵,绿瞳,半长发揪,精神体是雪豹,精神力外显攻击形态为箭簇……”覃砚一转电子屏,捻着猞猁耳尖的毛簇笑,“找到了,银漠军事学院23级,综合指挥系。”
他们趁着校联日寻到地方时,正赶上成蕤勾着喻沛的肩膀在感慨:“……联合演练那阵多亏了你,不然我就被提前踢出去了……”
花木掩映的小径那头,阮筝汀隐约听得这句话,迟疑着顿住了步子。
“人呢人呢,”凑完其他热闹的覃砚小跑着自后追上来,一拍他的肩膀,“找到了没?”
阮筝汀又侧耳听过一阵,蹙着眉说:“错了。”
“错了?怎么可能。”覃砚撇开花枝,垂眼往地面小操场望了几眼,眼睛一亮,“诶,他可是首席,我刚在学院大厅看见了。”
阮筝汀不知道哪里出错了,但直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遂兴致缺缺地随口道:“系?”
“不不不,是整个23级哨兵的首席,看上去很厉害。”覃砚摩拳擦掌,“好想跟他打一架。”
“……”阮筝汀眄去一眼,“向导,好战。”
“你怕是忘了,”覃砚微笑,“我以前是哨兵来着。”
“……”阮筝汀抿唇,“对不起。”
覃砚无所谓地摆摆手:“嗳,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阮筝汀最后看过那人一眼,折身往回走,心情有些低落:“回去吧。”
“不找了?诶诶……”覃砚莫名其妙跟上他,但思维跳脱,注意力很容易就被转移了,“我还是想打一架,你说我以那谁的身份约切磋怎么样?”
阮筝汀不知道这合不合规范,只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点头。
两人是偷偷摸摸溜出来的,短暂避开了塞路昂纳所有监管,来得匆忙,走得更匆忙。
待其身影彻底转出花径时,那头的成蕤余光瞥见什么,拨了拨喻沛的发绳,纳闷道:“等会?你的发绳怎么在……哦看错了,是反光。”
不,是真的在亮。
喻沛心口酸软——向导的确来找过自己,在2627年深秋的某一天。
他懊恼着皱眉近前,却是被突然出现的窗户挡在原地。
巨型玻璃重新隔开了过去与现在,它像是一扇通天彻地的电子屏,冷冰冰的,里头只有关于阮筝汀这一个频道,而外面独剩喻沛这一位观众。
时间跳跃着往前走,不管是错过的,亦或没错过的。
虽然对喻沛而言,这都是他必曾错过的年岁。
而阮筝汀梦魇里的守卫者形象,其实是在同年隆冬定下的。
他的眷巢现象一直得不到改善,巢化症时好时坏的,但总体呈恶化态势。
这次病发后,瑞切尔不得不婉言道:“‘他’不能只是个模糊的影子,越为具体才能越为真实,只有这样,你才能越为信任他。”
阮筝汀抱着那只成色泛旧的雪豹公仔,安静坐在沙发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捋着尾巴,垂头不语。
“你不是一直很喜欢雪豹吗?”瑞切尔把一沓资料摆在他面前,尽可能温声细语地商量着,“干脆从这些雪豹系哨兵里面选一个,好不好?”
阮筝汀沉默片刻,有些排斥地接过来,慢慢腾腾往后翻过,半晌,在某张页面前顿住了手指。
“你认识他吗?”瑞切尔观察着他的表情,有些意外。
鎏金似的阳光打进来,镀在那份资料上。
阮筝汀探指摩挲过那人眉眼,唇角紧绷的弧度终于柔软下来,轻声说道:“不认识,但他长得挺好看的。”
瑞切尔:“……”
明白,鸟类嘛,多多少少都会有点颜控属性。
治疗仍在继续,各项评估持续向好,塞路昂纳对其的关注度逐渐降低,次级身份完全坐实。
次年5月,阮筝汀终于能够独自居于迦洱弥纳,塔沃楹镇,贝桦街22号。
鹩莺完全恢复具现化后,同他一起断断续续刷完了所有外墙图案并风车扇叶——虽然精神体大多数时间都在添乱,致力于把各处摘来的花瓣填进墙漆里。
介于外墙成品在早晚雾中太过隐蔽,引得时不时送他回来的警署众人纷纷调侃这古怪审美:“这的确不显眼呀,怪不得找不到呢。”
阮筝汀开始在学业间隙四处搜罗自己喜欢的安全物,再趁假期带回迦洱弥纳,一点一点,把这栋小房子填满。
虽然在瑞切尔眼里,向导不过是在收集各式各样的雪豹周边。
其数量过多,种类过全,惹得她某天终于忍不住玩笑道:“你真的不是……什么雪豹教狂热教众吗?”
阮筝汀不知作何解释。
塔沃楹镇虽然景色奔放靓丽,但人口稀少,尤其是在外围居民区,总是相对寂静的。
最开始一两年,阮筝汀足不出户,整个人显得没什么生气。
瑞切尔始终担心他的共情能力,但各项心理干预效果欠佳,只能从旁辅导。
她先是给他买了些海蛞蝓。
漂亮鲜艳,色彩丰富,有的甚至自带珍珠光泽,总是亮晶晶的,十分符合鸟类审美。
结果阮筝汀总是养死。
他怕养母难过,后续干脆偷偷换成了电子投影,还能根据生物状态定期更换,搞得跟真的似的。
喻沛不由想起来,有一次他进门换鞋时,不小心按错了开关。
房间内所有生态箱都在这一刻暗下去,他扫视过那些空荡荡的水箱子,总算知道一直以来萦绕于此的隐约违和感究竟源自什么——
这里显得死气沉沉的,这么满,又这么空,宛如一副被吃得七七八八的怪异骨架。
而暂时眼盲又发烧的向导不安地蜷在沙发上,远远看上去,像是一颗正在萎缩的心脏。
再后来,瑞切尔柔声提议:“你想不想养些植物?花花草草修身养性,鹩莺也会喜欢的,这样它就不会总去农场里摘花了。”
彼时阮筝汀正在考虑要不要端掉厨房这个摆设,闻言随意望了眼被野草占据的院子,稍加思索,略一点头。
于是家里多出来一堆园艺类书籍,分门别类,从播种到培花,应有尽有。
待他终于成功把各类花草养活那年,瑞切尔又在他生日这天送了一只猫。
挑了很久,白底云纹的孟加拉豹猫,看上去酷似雪豹幼崽的翻版,性格很乖。
阮筝汀推门时,猫咪正昂着圆脑袋,在阳光底下晒胡须。
那对耳朵也晒得红红的,隐约可见其间交错的血管,有朵新开的橘黄郁金香就缀在它头顶。
他扶门看了一阵,不知想到什么,眼神伤感而怀念,近前把猫咪抱回了家。
次年,持宠而娇的猫主子又在外边捡了只傻乎乎的狗子。
至此,这人空瘪又破烂不堪的内里,似乎正因为这些事物一点点充盈,再一点点饱满。
喻沛一方面不愿意挪开眼睛,一方面又怀疑彦歌在骗他。
他并指敲敲玻璃,略显烦躁道:【找到了,然后呢,我要怎么把人领回去?总不可能就这样干看着,直到2637年吧?】
彦歌沉吟:【你知道海濒拉的实现机制吗?】
喻沛眉毛一压,极度不耐烦地威胁道:【你知道我杀过多少成熟期异种吗?】
身为母体的彦歌:【……】
因为意识集总在打架,彦歌的脑子其实不太好,它飘去半空,自顾自捋着——
【哨向一旦全域结合,代表荣损一体,生死不离。任何一方陨落,都会对另一方造成极大伤害,甚至死亡。】
【而海濒拉是领域法则演变出的最后一道防护,本质是互救与共存。】
【其中,寿命同享的前提是,栖息于A方领域的B方意识被成功唤醒。】
【而成功栖息的前提是,B方愿意在躯壳意外死亡后,于伴侣过去的时空里,以精神消散为代价,救下曾经的A方。】
【这是一个圆,无头无尾,但也各处都能断作头尾。】
【期间,只要有任何一方稍稍出现一丁点的迟疑与反悔,都不可能圆满。】
以上,多语言混杂,叽里咕噜的,喻沛完全被它绕晕了:【你面前毕竟还是个人类,能不能麻烦调到相应语言库再说话。】
【看来不是这个时间节点,】彦歌换回通用语,若有所思,支出一截触手去推他的肩膀,【你再开一次门。】
【什么?】喻沛不解,但那扇门已经被雪豹重新刨开了。
这次不是病房,也并非演练场。
后面是一间琴房,装潢简约精美,但一眼望去,颜色有些发沉,待久了比较压抑。
时值傍晚,顶灯闷倦地开着,黄澄澄的光线里淌着点琴音,可总是在错调子。
少顷,连这点错掉的琴音也没有了。
房间里安静过好几秒,接着响起的人声有些糯,听起去年岁不大,正痛苦而委屈地低声诉求着:“我不喜欢,我不想练,这是我的生日,为什么不能弹我喜欢的曲子呢?”
喻沛蹙眉转进去。
那顶黑蓝色的琴盖正高高支起,像是一头受困之下、试图跃跳的鲸鱼。
“汀汀,你记住,”有少年在说,语气没什么起伏,稍显冷漠,“‘你喜欢’这种东西,在这个家里是不重要的。”

第68章 日升日落
阮筝汀的父母都是专注于音乐领域的艺术家,对待孩子总带着一种优雅又精致的疏离和冷漠。
他们与幼崽不甚亲密,但在外人面前却是温柔而称职的,而于任何相关报道里,这个家庭也当得上其乐融融一词。
其家庭氛围人前人后太过反差,彦歌还打趣过一句:【看来,你家阮向表里不一的性格,是有点遗传基因在里面呢。】
被喻沛狠狠剜了一眼。
阮筝汀的哥哥名唤闻磬,比他大六岁。
兄弟两其实没有太多共同语言,大的过冷,小的过甜,还有些娇气。
但小孩子总是心思敏感,只会下意识亲近真心待他的人。
小筝汀隐约觉得父母不喜欢他,至少没有外在表现出的那样喜欢。
他们每每看向他的眼神,总是透着隐晦的打量,无可避免的挑剔,又蓄着点失望。
也的确如此。
在他出生前的一场暴乱里,这个艺术世家遭受了毁灭性的打击——
小天才阮闻磬左耳永久性失聪,阮父右腿截肢,而阮母失去了三根手指。
两人艺术生涯被迫停滞,断崖似地向下落,跌往永无尽头的谷底。
小筝汀和他哥哥不同,他没有音乐天赋,又不热衷此道,当不上父母加诸于身的所有期望,自然讨不了他们的丝毫喜欢。
而这场暴乱的始作俑者,是特殊人类。
几年后,他的父母暗地里加入了反特殊人类组织,机缘巧合下,又前后染上了异食癖。
喻沛刚开始以为那是某种新型毒品,直到这年生日,他看着那两人把幼崽们带往黑市参观。
富丽堂皇的地下宫廷设计,但处处莫名显得阴森诡谲。
走动间,小筝汀被楼上某位尽兴的客人溅了点血。
他尖叫着退到哥哥身后,抓着对方衣服,颤巍指向墙边笼子里的东西,细声细气地问:“这些……是什么呀?”
“它们是异端,是灾厄。”妇人蹲身给他擦脸,动作轻柔,帕子软和,她的声音也带着水乡独有的温软,甜丝丝的,“记住了吗?杀不了就需要远离。”
小筝汀没听明白,却被周遭氛围搞得惴惴不安,没多久又被腥甜的吃食熏吐了。
他不知道那是低阶特殊人类的血肉和骨头,但当晚未动一筷,始终在反胃。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小筝汀患上了厌食症。
加上他对精神力异常敏感,自那种变相的屠宰场走过一遭后,身上攀缠了不少带有极端情绪的络丝。
总在担惊受怕,总在疑神疑鬼。
“谁……”又一晚,他蹲缩在床脚,抱着被子裹住自己,只露出双眼,哭腔明显,无助地战栗着,“谁在那里……”
除却月光下摇曳的重重树影,那里根本什么都没有。
喻沛心如刀绞,徒劳去擦他脸上的眼泪,却是什么都碰不到。
小筝汀需要心理医生,但显而易见,这个家里并没有谁在关心这件事。
或许是当下时间里的“喻沛”尚未觉醒的缘故,哨兵如今的精神力受时空所限,总是忽高忽低的,不足巅峰状态的十分之一。
连精神体都是在这天才勉强凝出来的,还因为爪子打滑摔下树,给碎掉了。
小筝汀猛然回头,盯着一闪而过的大尾巴,皱了皱鼻子。
“怎么了?”走远的阮闻磬在问。
小筝汀摇摇头,匆忙跟上去,晚间,又偷偷跑回后院,傻兮兮地站在树下喊:“猫咪?”
喻沛一愣。
小筝汀在花圃周围找了很久,被冷风吹得打喷嚏,失落转身之余,见到了某只总算成功具现化,正探头探脑的精神体。
“猫咪!”他欣喜非常,又小心翼翼地靠过去。
“不是猫咪,是雪豹。”喻沛纠正道,可惜一人一精神体都不听他的。
小筝汀蹲下来,冲精神体露出柔软的掌心:“大猫猫?咪呜?”
伪装成幼年体的雪豹居然在翻肚皮,学着家猫用尾巴去勾对方手腕:“嗷呜。”
【……】喻沛在旁五味杂陈,【他能看见。】
【部分向导哪怕在未觉醒之前,也能对精神体有所察觉。】彦歌有些唏嘘,【这种敏感度……看样子,他原本该是一位非凡的向导。】
非凡的向导还没有觉醒,更没有心理医生。
只有一头神出鬼没的雪豹,安抚物一般的大猫猫,无人知晓的哨兵精神体,陪他度过这漫长的溺水期。
期间,其父母控制欲愈发强烈,而年长又偶尔心软的阮闻磬,依旧勉强能算作是他短暂的避风港。
2618年年初,小筝汀因身边过于繁杂的极端精神力侵蚀,而提前觉醒。
没有相关常识的新晋向导连鹩莺掉了都不知道,最后还是被雪豹叼起来,塞进被窝里的。
6月里某一天,他的向导身份意外暴露,开始在休曼黎城分所接受药物治疗。
但针剂始终没有效果,而他不知道的是,他父母从后看他的眼神愈发厌恶,渐至放弃。
2619年5月18日,黎城城庆,提前知晓反特殊人类组织行动的阮家父母一反常态,温声叮嘱道:“去看吧,今天可以晚些回家。”
小筝汀无知无觉,喝完牛奶,率先听话地坐上家用悬浮车等着。
阮闻磬察觉到什么,落后一段距离,轻声问:“为什么?”
妇人摸着他的发,同样轻轻地说:“因为我们家不需要一个异端,闻磬,这是耻辱,是罪孽。你不恨吗?”
喻沛联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某件事,攥拳间指节作响,气得牙齿都在抖。
当年,各个反特殊人类组织里不乏各种自创的针对性武器。
好比这次,城中心提前藏下了设施,可以大范围压制哨兵和向导的能力,
而牛奶里加了药物,在第一波无差别伤害后,小筝汀昏昏欲睡。
喻沛自被迫进入这里开始,就像被意识笼整个网住一般,周身锐痛不堪。
雪豹四肢不住抽动着,几乎快要惊厥消散。
哨兵顶着刀剐般的痛楚往前走,冲混乱人群里的小向导,声嘶力竭地吼道:“阮筝汀!醒过来啊!阮筝汀!!”
耳畔充斥着枪声,叫嚷和咒骂,眼前尽是破碎横流的人类内脏与肢体。
头颅为樽,残躯效鼎,惶惶盛阳下,各路魍魉正掏着热烫鲜血,欢声作饮。
“跑……”无人知晓的虚空里,喻沛勉力前伸的右手,几乎与阮闻磬反悔下的推搡重合,逆着时间与空间,劈出条窄小的前路来,“跑啊!阮筝汀!”
雪豹咬住追击者的双腿,哨兵残破的箭簇群自远空呼啸而至,替向导挡开了身侧身后、接连不断的子弹与刀刃。
就在哨兵的神经几乎被扯碎之际,距离过远下,经那点微妙的牵引力,他直接砸到了向导奔逃的前路上。
雪豹将一落地,便扭身又迎了上去。
而喻沛猝不及防,在撑地抬眼的一瞬间,隔着混乱的时间线,与尚在人世的父母,单方面骤然得逢。
“……”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年岁的确是一把无影无踪的刀,他甚至快忘了那两人言笑晏晏,一齐蹲身同他温柔说话的样子。
而现在他们不过是站在那里,不过是看待幼崽时相似的眼神,就能让他丢盔弃甲,变回无缘无故满腔委屈的稚童。
喻沛沉默地跟在三人身边,近乎贪婪又难过地看着。
看喻尤二人利落默契地解决异端,熟练温和地哄幼崽开心,再兜兜转转,给人处理完伤口后,把情绪稳定下来的小向导安稳送到家,交给惊慌失措前来应门的保姆。
方才如梦初醒。
“再见啦。”尤见苒扶着膝盖弯下腰,同小筝汀招手告别,“崽崽。”
她起身时看见喻诵春正冲着某个方向出神,遂抬手把对方微微皱着的眉心揉开,问:“怎么了?”
后者不知道自己恍惚感应到精神力波动属于谁,只是有些奇怪地按了按胸口。
他敛下异样情绪,揽着伴侣肩膀转了个身,稍稍低头,对她轻声道:“没有,就是突然……很想我们家小雪豹了,我们提前回去吧。”
尤见苒不由笑他:“你怎么这么肯定是雪豹系哨兵啊,精神体又不会百分百遗传。”
“直觉。”喻诵春煞有介事地贫,“再说,他可是一出生就被向导精神体送羽毛的,这叫传说中的娃娃亲。”
尤见苒笑嗔,边忍不住去掐他一本正经的脸:“哪来的娃娃亲!你说另一个在哪儿呢!”
两人说说笑笑走远了。
喻沛下意识跟了几步,被挡在时间线外,无法再前进半分。
他望着渐行渐远的父母,哑声喃喃着:“不,你们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别走……回来……”
无人听见这句话。
他怔怔站了好一会,自身状态明明无法流泪,但又的确感受到了水珠——
长街都被突如其来的雨雾笼罩了。
黎城似乎总在下雨,与名字迥然相反,这里的每条街道常年都是湿漉漉的,砖缝间生着除不尽的青苔。
水塔耀眼,河道清亮,方砖留着蜿蜒的水痕,雨霁后经日光一照,到处都在熠熠生辉。
那对出游至此的年轻夫妻显然没有随身备伞的习惯,为避免麻烦,男人也没有启用屏障,只是脱下外套罩在头顶,与伴侣小跑着远去。
孤零零的喻沛身后,帘子似的积雨檐下,小筝汀挣开保姆的手,也孤零零地站着。
他后知后觉,不安地往旁边扫了几圈,低头捏过那只毛绒挂件,很小声地呢喃了一句:“咪呜?”
喻沛应声转身,而雪豹蜷缩于领域里,伤得太重,没有力气回应。

阮闻磬的死讯,比小筝汀归家的时间晚了整整两天。
毕竟皮肉剐缺,警署那边需要花些时间确认其真实身份,再通知家属领人。
实际上,他的父母在看见他独身一人返家时便惊然变了脸色。
阮母拢着披肩的手指痉挛失力,惊颓着落于身侧。
阮父情绪过激,按着扶手企图站立时,直接从轮椅上滚了下来。
天地都是雾气森森的一团胶,屋檐化作尖利獠齿,鹩莺困于其间,难以振翅。
而小筝汀被保姆牵进巨口深处时频频回头,除却硌着他掌心的挂件金属环正逐渐转暖,周遭寒得彻骨。
没有人关心他的伤情,遑论换药。
最后还是夜半发烧时,雪豹碰落了好几个花瓶,才引来查看情况的家佣。
他甚至没有资格出席他哥哥的葬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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