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沸—— by二十四始 CP

作者:二十四始  录入:03-07

喻沛转开目光,看着车窗外极速后退的街景,神色在某一瞬间变得极为古怪。
“明白了。”时绥靠回椅背,对此类情况见怪不怪,“你的问题。”
隔音板缓缓降下,他点开个人终端,找到葛圻的通讯号,十分熟练地码了串字符过去。
态度良好,言辞恳切,理由充分,惹人共情。
相对遗憾的是,这套说辞用过太多次,葛圻都会背了。
车开进巡防基地时,时绥才想起来问:“你那位新搭档今天在基地吗?”
喻沛敲着手腕的指节一顿。
按理来说,搭档之间的排班表是一致的,但两人还没熟络到会互相报备私人行程以防紧急情况的地步,所以喻沛也不清楚阮筝汀的具体动向,只是偶尔会在执勤时间外碰见他。
一次是在疗愈中心。
他在三楼挂晚诊,百无聊赖,顺着垂吊绿植的茎叶走向,往斜下方一望。
那人应该是刚刚结束每周的义务观测工作,打着哈欠,无精打采地晃过楼梯口,一双眼睛没什么落点的,疲意浓重。
一次是在基地后山。
那里有片不知名的矮生山野草,时值花期,开得正热闹。
他夜跑时撞见那人偷摸蹲在路边,举灯小心翼翼地采挖植株,被他当成可疑人员冷声一喝,手一抖掐断了数根花枝。
至于最近一次是在四天前,深夜。
他结束晚诊,抄近路回宿舍时,在岔口碰见那人刚从物资所采买回来。
两人礼节性地结伴而回,没什么交流,末了他还被塞了一包压缩饼干。
向导话很少,是不同于埃文的另一种寡言,但与人说话时总是浅笑着的。
说得委婉点,性格安静且温吞,实则寡淡又沉闷,像是某种叶片毫无特点的匍匐地被植物,存在感极低。
“你想见啊?”时贇跃跃欲试。
“暂时不想。”时绥恹恹地说。
他想起之前和埃文一起,去塞肯住院部看望阮筝汀的场景。
两人第一次干赔礼道歉的活,在门口做了半天心里建设——主要是时绥——笑容诚挚地礼貌进门,而后被向导的精神体劈头盖脸啄了个七荤八素。
防星难得一见的时令水果摔落在地,连埃文都心疼得微微皱了下眉。
时绥捂着脑袋张嘴欲骂,抬眼正好看见向导拥被艰难撑坐起。
那人面色苍白,形容萎靡,勉力召回精神体后朝他们虚弱笑道:“抱歉,我现在有点管不住它。”
病号服松垮垮地套在他身上,像是厚雪覆着棵暮松。
那一刻,时绥被啄得破破烂烂的歉疚之心瞬间恢复并膨胀数百倍。
“没有没有,”他连忙摆手,破天荒闹了个大红脸,深感羞惭,“该是我们道歉的,实在是对不起,害你变成这样。你好点了吗……”
回应他的是一通虚弱的咳嗽。

第8章 所谓端倪
时绥长叹着,把头埋进云豹颈部的毛里拱了拱,想不通自己当时怎么就自然而然信了阮筝汀的鬼话。
这人在意欲进行小报复时似乎狡黠过头,太会装可怜骗人了。
他郁闷地想,简直和训练营时期,自己遇见的某位教官如出一辙。
“这是怎么了?”喻沛看着时绥的模样,有些好笑地问埃文,“老规矩,是他们有过节,还是时绥单方面得罪过那位?”
埃文笑了一下,探手召回精神体。
正巧系统判定目的地到达,车辆急停,时绥被消失前的云豹拦了一下,怪叫着一头撞在了厚实的座椅上。
“明白了,”喻沛推开门,钻出车厢,言简意赅地下结论,“他的问题。”
时绥被时贇拖下车,一脸苦相,嘴里小声咕哝着:“我只是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然后他就在时贇热情洋溢的问好声里尴尬抬头,视线越过车顶,同刚过拐角的阮筝汀遥遥打了个照面。
“……”
今日晴转多云,诸事不宜。
“阮向!”
时贇由于精神力缺陷明显,一直驻守修黎,C303队里的新成员基本都是他带着熟悉环境和工作流程。
这人本身是个话唠,又因为家中亲属多为向导,所以对待向导更友好热切些。
外人看来,相比喻沛这个固定搭档,阮筝汀倒是和时贇更为熟稔。
喻沛侧头看过去。
阮筝汀独自一人时,总是撑着那把藏青色的长柄伞。
伞面宽大,打得又低,伞骨将将压着他发顶,整个人被严严实实地一罩,显得异常单薄。
那人裸露在外的指节紧绷着,听见问候抬高伞沿,露出张精神萎靡的脸,愣了一瞬后,笑着冲众人点头。
时贇已经跑过去寒暄了。
时绥探指碰碰喻沛手臂,一脸牙疼地问:“你们磨合这么差吗?他这脸色……啧,比病时好不到哪儿去。”
喻沛皱眉不语。
阮筝汀本来打算去物资所。
自从喻沛前往疗愈中心的频率增加后,两人的执勤时间便从下午改到了凌晨。
他不习惯昼夜颠倒的作息,早先在院区养回来的气色败得七七八八不说,还总因为白日里醒得太晚而抢不到物资所心心念念的东西。
物资所今日下午五点上新,他定了闹钟,头昏脑胀地爬起来,胸口闷疼,眼眶干涩,心情阴郁得想冲进雪雉大厦,把退役申请书直接扔到领导脸上。
他颠三倒四地想:自己当年怎么就没辅修机甲驾驶相关科目呢,不就是逃兵役吗,大不了被遣送回祖籍星,盘间花店混吃等死。
他坐在床上恹恹打了个哈欠,精神体在他头发里打滚。
“不要在我头顶做窝。”
他揉着眼睛下床,趿拉着拖鞋往洗漱间走,边把精神体薅下来,扬手往窗台方向轻轻一抛,无意间瞟见窗架上那棵无名山野草。
小小的一株,挖的时候伤到了根系,缓苗几天后,居然颤颤巍巍开出朵伶仃白花来。
算了,他慢吞吞地换衣服,开始困顿地哄自己:“都会好起来的。”
哨兵向导的轮岗时间各有不同,少则月余,多则半年。
但基建星的防护任务普遍轻松,多是依靠各类安保设施运转。
休整时间过多的哨向会额外接一些短期外勤——当然,不包括喻沛这类重点关注对象,以及阮筝汀这样的废柴次级——基地里除却每日轮值人员,白天几乎看不见什么人。
阮筝汀观察过,以往这个点人少灰大气温低,一来一回碰不见几个人,十分舒适。
但他不知道今天是集中轮换日。
最离谱的是,由于在籍向导数量远低于哨兵数量,且常有疗愈中心工作时长要求,导致在任何一个星区里,每位向导总是被绝大多数哨兵单方面认识。
以至于阮筝汀从宿舍到基地大门这一路,已经被迫同无数人打过招呼。
他垂头撑着伞,木然在基地门口站了一会儿,而后在站岗士兵疑惑不解的眼神中,扭头往回走。
“阮向不出去吗?”有人扬声问他。
“东西忘带了。”他闷闷地说,盘算着改天再去。
他活像被精神体撵着一般,快步而回,临到宿舍楼下时,一脸猝郁地与喻沛一行人撞上了。
睡眠不足的向导反应迟钝,在时贇的东拉西扯中渐渐丧失话语权,不出意外地被拐往食堂共进晚餐,美其名曰队内友好交流。
阮筝汀这才真正注意到喻沛旁边的两人,见过两次,光记仇没记下名字。
哨兵,眉眼凌厉,左眉峰到颧骨处有一道极细的浅淡伤痕,横贯左眼,应该是异种伤的,气质内敛忧郁,接触下来又木又能打。
向导,一副乖巧听话的显幼面相,外表俊秀,但眼中藏着点锋锐,像把鞘套精致、看似只供品赏的单刃利匕,还淬着点无伤大雅的毒。
“阮向。”他们纷纷招呼道。
阮筝汀嘴角轻微一提,笑容有些淡。
食堂人满为患,阮筝汀十分不自在,精神体在他领域里长鸣抗议,间或啄啄墙皮。
他内外不得清净,太阳穴隐隐作痛,回应愈发简短。
倒是没人心生不满。
时贇自诩摸清了阮筝汀的性子:原生表情疏冷,从不主动搭话,但性情平和,不知怎么接话时就笑,耳根子软,很少拒绝。
时绥一见阮筝汀暮气沉沉的样子,就有股挥之不去的理亏感。
本着同队一场,关系不宜闹太僵的理念,他和时贇一唱一和,同那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至于埃文,这人在人情世故方面就是个缺心眼的棒槌,除了时绥的脸色谁都看不懂。
喻沛支着额,目光转了一圈,下意识停在阮筝汀身上,并隐约察觉出对方浅淡笑容下的些许不耐和微末抵触来。
后者似有所觉,与时贇回话的间隙,稍一抬眼。
视线撞在一处,周遭熙攘,下一秒,两人同时转开目光。
时绥咬着筷子,见状若有所思。
一顿饭吃得不尴不尬,只有时贇一人觉得“宾主尽欢”。
时绥拦住正要进门的时贇,在后者惊疑不定的眼神中关上门,转身抱臂,对着仰躺在床上闭目养神的喻沛道:“您说吧,我给您参谋参谋。”
喻沛移开架在额头上的手臂,半觑着眼,有些莫名:“你又要瞎参谋什么?”
“阮向啊,”时绥搬过矮凳,在床脚旁施施然坐下,摆出一副促膝长谈的架势,“你不是看上他了吗?”
喻沛盯着他无言片刻,道:“……你脑子冻傻了?”
“你没有发现吗?你俩氛围很——奇怪,”时绥终端响了几声,他边点开通讯边打趣道,“尴尬中隐隐约约含着点粘糊,别扭中多多少少藏着点合拍。”
喻沛撑身坐起,抬脚踢了踢他的板凳,下巴往门口方向一抬,语气冷淡:“滚。”
“你这是被我点破之后,恼羞成怒。”时绥趁喻沛采取强制措施前,把聊天界面怼到他面前,“完蛋,葛老生气了。”
喻沛看见报销单据的图片,几秒之内刷了一溜,最后是截语音条,终端自动播放。
葛圻在那头咆哮道:“你告诉那兔崽子,再增加一张单子,你们全队有一个算一个,全给我滚去矿星打白工!!”
“你发什么刺激他了?”喻沛抬手,打算翻翻历史消息。
时绥眼疾手快,把全息投影一收,开始胡扯:“你是不是对阮向有意思,怕给他留下负面印象,所以隔三差五往疗愈中心跑,结果疏导效果不佳。恶性循环之下,心情愈发烦躁,外化成暴力倾向,动不动就拿公共设施撒气。”
“……你退役后一定是个蹩脚作家。”喻沛对此人的瞎编能力叹为观止,拎着他后领子把人往门口拽,“跨行如跨山,听我的,你还是安心画画吧,别琢磨其他的。”
时绥指节箍着前领,踮起脚费力问他:“那你为什么不找他疏导?”
喻沛丢开他衣领,不堪其烦:“因为他的精神力等级。”
喻沛是把人接回队里的第三天知道的。
那是他们首次执勤,换岗前,两人一同去后勤处领外骨骼——一枚嵌进战术靴靴帮的块状物。
阮筝汀拿到的规格很轻,外观花纹异于往常。
喻沛扫了一眼,随意问道:“向导的换代了?”
负责人把外骨骼递给他,笑道:“没有,等级不同而已,那种比较少见。”
他心下一动。
两人并排坐在长凳上装外骨骼,阮筝汀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动作很是笨拙。
喻沛冷眼观摩了一阵子,向导不得要领,指套都磨毛了,东西怎么也推不进去。
“里面有暗置卡扣,”喻沛探过身去,拨开阮筝汀的手指,食指伸进去摸索,凹槽深处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响,他示意那人放东西,“好了。”
“谢谢。”阮筝汀磕磕绊绊把外骨骼安装好。
“会用吗?”喻沛摘下指套,边随口问他。
那人垂眸想过一会,犹疑点头。
喻沛索性把使用方法细细讲过一遍。
阮筝汀依言启动它。
透明状的细小晶体从靴帮析出,一簇一簇往上游走,转瞬攀爬至颈部。
阮筝汀不敢妄动,整个人僵在原地。
喻沛从未见过这种外骨骼。
那些晶体只在使用者的重要部位和关节处延展开,将之包裹或半包裹,等所有成形的地方显化出枪色后,剩下的细晶体会齐齐碎成齑粉,眨眼吸缩回靴底。
喻沛用指背碰了碰阮筝汀的肘关节,很薄,触手生温。
他手往下落,指节滑至小臂外侧,往里一抵——不是透明的,是真的没有任何东西——他略感奇异,思索着问:“重吗?”
阮筝汀被他碰得后背寒毛直竖。
领域里原本憨憩的精神体炸毛惊醒,正扑腾着翅膀骂街。

阮筝汀不着痕迹地退开半步,试着动动身体:“不重,但是不习惯。”
喻沛围着人绕过一圈,目光逡巡一番后回到他脸上,起了点浅薄的兴致:“功能呢?”
阮筝汀按照他教的步骤,把操作面板的相关说明同步过去。
功能比向导普遍使用的轻量化外骨骼更加简单,甚至阉割过头。
喻沛微蹙着眉,把功能介绍来来回回看过两次,终于略显失望地发现,这副外骨骼就是个花架子。
说得好听点是侧重防御,唯一拿得出手的优点大约是便于逃跑。
喻沛:“……啧。”
真正让喻沛感到不对劲是那天执勤时,向导落后自己半个身位,亦步亦趋,稍显局促,对很多东西格外茫然。
喻沛刚开始还耐着性子教他,后来发现这人理论方面一知半解,实操方面完全是白纸一张,什么都不懂。
他耐心所剩无几,而那人还在举着对讲机温声问他,操作步骤是否正确得当云云。
每每做一步,都会迟疑不定地看他一眼。
那人有双瞳色极浅的灰眼睛,甚至在某些光线角度下泛出点银调,宁和悠远,干干净净,与漫天细灰格格不入。
于是他那点隐隐冒头的火气,莫名其妙消失殆尽。
“……嗯,”喻沛舌尖抵了抵后齿列,强硬性地把嘴里的话头咽下去,然后以一种恰到好处的、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你是从哪个星区调过来的?”
阮筝汀手上动作一顿,小幅度地摇头:“我一直在这里,311医院,后勤。”
喻沛眉梢微挑,并不认为这种程度的常识和素养是从医院后勤浸淫出来的结果。
他联想到几个月前的事,嘴角那点似有若无的笑意彻底散了:“强制征兵令?”
阮筝汀点头。
哨向之间有个奇奇怪怪的社交礼仪:非战时或非领域调试时,不得询问对方精神力等级,否则等同性骚扰。
但喻沛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他隐约感到不安,像是忘记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抓住点似是而非的影子,整个人突然焦躁起来。
他一把握着向导小臂,强迫那人把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沉声问道:“等级?”
阮筝汀吃痛,抬眼看向他。
眼神复杂,说不清是惊诧多些还是愠怒多些。
他皱着眉,往后退了一步,态度骤然冷下来,淡声道:“次级。”
两人交班后,喻沛一刻不停地赶往雪雉大厦。
阮筝汀不明所以,但是哨兵无意间溢出的精神力浮散在他周围,像临近沸点的水。
他原地踯躅片刻,怕人出事,最终跟着雪豹的轨迹残影追过去。
喻沛半途启动了外骨骼,一路风驰电掣,在大厦外围差点被当作异端分子射成筛。
他冲过大门,系统评估下被强制静默了外骨骼和精神体,然后在成串的警告声里闯进葛圻办公室,精神力波动异常,直接触发了房间二级警戒。
多个热武器从天花板翻垂而下,枪口对准他的眉心和心脏,开始蓄能。
葛圻退至窗边,惊疑不定地看着他,高声喝道:“喻沛!你先冷静一下!”
灰狼挡在葛圻面前,隐隐摆出攻击状态。
内部通讯响起,卫队队长问询是否需要支援。
“不用,”葛圻垂眼在屏幕上扫了一眼——喻沛体内的芯片运转正常——他探手往窗帘后一按,把热武器换成麻醉弹,以防万一,“别刺激他,我能搞定。”
喻沛知道自己的状态很奇怪,像是被切割成了两半。
一半冷静自持,漠然困在身体里,看着自己积压许久的暗火猛然烧起,一发不可收拾,逐渐有自焚倾向。
另一半怒不可遏,面色不善,缓步逼近葛圻,在灰狼的弓背低吼中,一字一顿,慢声质问:“为什么次级向导也会送过来?”
葛圻脸色一变。
其实喻沛明白为什么。
生命等量,但它并不是被公认最重要的东西。
这几年间,为最大限度在确保哨兵领域稳定的情况下巩固和提高精神力等级,军方以塞路昂纳出具的契合度评测为基础,在哨向之间采取了半强制性的结对措施,即固定搭档。
可契合度是一个很玄妙的东西,塞路昂纳至今没有找到关于它的确切影响因素,这玩意儿似乎与精神力等级无关。
但相对严峻的问题是,等级相差过大的哨向之间,难以进行领域调试、浅域结合等一系列行为,稍有不慎,甚至会危及低等级方的精神状态及生命。
这项研究原本是可以徐徐图之的,可如今前线战力吃紧,异种越发猖獗,联邦高层大抵是有些坐不住了。
对组织来说,一名次级向导的价值远远低于一名亚特级哨兵的价值。
而他和阮筝汀,或许只是一场心照不宣的实验。
成功自然皆大欢喜,失败也无所谓。
最坏的情况无非是折损一名微不足道的向导,和他这个已经爆发过三次精神潮、领域濒临陷落的拟退役哨兵。
要做到滴水不漏也很简单,随便找件由头给他俩追加个小功勋就行,毕竟现在局势紧张,没人会注意这些。
沉没成本忽略不计,但一旦成功——不考虑阮筝汀结果如何——组织或将找到一种新的方式,有效且安全地延长高等级哨兵的服役时间。
这将对战役有着里程碑式的意义。
喻沛说不清他到底在愤恨什么,或许是心寒,或许是牵连上无辜。
那个向导明明毫不知情,却被擅自拽离命运轨迹,单方面与他共沉沦。
他又想起阮筝汀的眼睛,仿佛能从中探得一片雪霁后的松林。
喻沛表情晦暗不明,葛圻尝试顺着他的思维点捋过一遍,心里一悸,冷汗唰地湿了半边衣,急忙颤声道:“不是的!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糟!”
他试图同一个快发疯的哨兵讲道理:“阮筝汀虽然是次级,但是你俩的状况是交给塞路昂纳再三评估过的,很安全,不会危及生命。”
喻沛闻言讥笑,他性子里的桀骜在这瞬间展露无余,甚至带上了几分不堪控的匪气:“我不想听概率和数据,葛叔,我们各退一步好不好?”
葛圻叹了口气,神色紧绷:“你想怎么样?”
阮筝汀没习惯外骨骼的操作,半路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没有晶体包裹的地方擦出点血,他疼得抽气,生理性眼泪转瞬就下来了。
阮筝汀:“……”
等他忍疼赶到雪雉大厦时,喻沛刚从里面出来。
明哨们不错眼地盯着那人,神色警惕。
与此同时,巡逻哨队长遥遥看见他,友好地打了声招呼。
于是他看见那人抬眼寻过来,端端正正的,连衣领都没有歪斜半分。
门内检测白光正扫过哨兵眉峰。
喻沛像是没料到他会跟来,或是联想到别的东西,怔忪了一瞬。
白光擦着眼睫向下走,那人就这么看着他,极轻地眨了下眼,而后面无波澜。
连带着眉目间的阴郁也倏忽不见,快得仿佛只是飘灰在他视网膜上留下的视觉残幻。
检测完毕,无感情的机械女声在说:“情绪正常,三级静默解除。”
阮筝汀看着那人大步走近,在离自己三步远的地方站定,语气里有一种他无法理解的郑重和愧疚:“抱歉。”
“……”向导以为哨兵在为精神力等级的事情道歉,愣然片刻,抿了一下嘴唇,而后轻声说,“没关系。”
“就是这样,饭后谈心结束。”喻沛如是说。
时绥听了个虎头蛇尾的故事,在最重要的地方戛然而止,抓耳挠腮:“那你和葛老到底谈了什么?”
“内部机密。”喻沛恢复了惫懒的样子,手放在门把上,笑容疏淡,“兼职教导员可以走了?”
“……”时绥止又欲言,“队长,你以前见过阮筝汀吗?”
“没有。”
“你回答得太快了。”
“这种事情还需要深思熟虑吗?”
“你不觉得这件事你有些反应过度吗?当然,不排除疏导不到位而冲动易怒的缘故。可是没有阮筝汀也会有其他向导——”
喻沛眯了一下眼睛,表情渐渐危险。
“不是,冷静冷静,我理智上对这项实验持保留意见。我的意思是,”时绥按着他的手臂,循循善诱,“换成其他人,你的处理方式会更圆滑些。”
喻沛讪诮:“你拐着方儿骂我冷血又狡诈呢?”
时绥忍无可忍:“你最近怎么阴阳怪气的!”
喻沛耸耸肩:“你与其在这里八卦我,不如操心一下你的家庭问题。”
“我家?”时绥一头雾水,“多谢关心,十分和睦。”
“比如你哥和你未来伴侣的相处模式。从港口到宿舍这一路,他俩之间半句交谈没有,甚至连眼神都不曾碰上。”喻沛戏谑。
时绥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异常精彩,他啧声嫌弃道:“时贇比我小,我才是哥。”
喻沛按下门把手,语气微诧:“……你要反驳的只是这个?”
时绥抵着门暗中角力,转移话题:“那那些单据和投诉信呢?”
“幻觉,和以前一样,只是最近严重了而已。”喻沛拉开一条缝,用脚卡住,搡着时绥肩膀把人从门缝往外推。
“最后一个问题!”时绥扒拉着门框,“从到这里开始?”
“不,”喻沛目光越过时绥,落在他身后,笑容玩味,“从在塞肯最后一次领域调试后,转醒开始。”
门砰的一声被摔上,差点撞着时绥鼻尖。
“嘁!”他嘟嘟囔囔转身,被时贇门神似的站姿吓了一跳,“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也住这间!”时贇咬牙切齿,向他逼近一步,摆出副秋后算账的架势,“我们谈谈。”
时绥还想着喻沛和阮筝汀的事,没有反应过来:“好,谈。”
时贇张张嘴,时绥旋即排开他往楼梯间跑,朗声回道:“我先去趟瑾禾姑姑那儿——”
然后这人就又放了时贇鸽子。

回到宿舍后,阮筝汀充电似的,扑去床上补了个不太安稳的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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