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音。
但他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细密的振翅声,亦或是昆虫足节疾速爬过的动静。
消停许久的镜面屏又开始刷新——【请注意,出现不明精神力波动,方位xx,距离xxx米。】
近段时间,喻沛时常因为幻视幻听异种相关的缘故,损坏了不少基建设施,还打伤过几位哨向。
雪花似的投诉信天天往葛圻事务台上飞,对方找他谈过几次,语气无奈,捏着成沓的报销单据愁得想哭。
阮筝汀现下也挺想哭的,联想到某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向导恨不能直接晕死过去。
——但官方披露的所有关于异种的信息里,没有提到过它们具有精神力。
他不住掐着自己的指节,尽力调整着呼吸。
——不在系统中的精神力,不明反动势力、境外组织、还是星盗?
他绕进废弃小花园。
这里面有一个麋桩,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
一点十一分,阮筝汀附着在麋桩上的伶仃络丝传回消息——有不明节肢动物通过。
但麋桩没有攻击。
——不是异种,精神体吗?
沿路岗亭空置,随行机械和岗哨不见踪影,甚至连巡逻翼都没有遇见。
哪怕有外骨骼加持,阮筝汀也开始体力不支了。
向导有些绝望,下意识呢喃了某个名字。
阮筝汀因着少时试药的缘故,伤及根本,常年气血两虚。
他的体能巅峰要追溯到五年前,也就是从首都星西约亚学院毕业那年。
2631年3月底,喀颂灾变沦为死星后,特殊人类教育总局综合全星系异种形势,提出了新的毕业考核标准。
不出半月,议案通过。
各大特殊人类学院的原考核指标线全面升高,除此之外,还增设了部分必修科目。
好巧不巧,他所在的23级是政策改革后的首届。
大八生当场就愁疯了三分之一,露天体育场和各类训练基地终日人满为患。教官们心疼又好笑,纷纷戏言此处每秒可观“人生百态”,引得隔壁学院表演系冒着挨打的风险过来采风。
另三分之一相当头铁,顶着学院后缀跑到官网发表质疑言论,公开嘲讽“与会人员是宿醉后拿脚投的票”。被政策支持者扣上“不知疾苦、不明形势、不懂分寸”的教育败类的帽子,双方骂得有来有往。加上多股不明势力浑水摸鱼,线上一时之间乌烟瘴气。
剩下三分之一心如死灰,浑浑噩噩一周后,纷纷拖着精神体向校方施压,叫嚣着要集体延毕,而后在教官们的铁血手腕下作鸟兽散。
大七生拿着体量突增的课表呜呼哀哉,大五大六怀着兔死狐悲的揣揣心态贷款焦虑。
只有还没开始针对性修习特殊人类专业课的低年级学生每天乐颠颠地冲浪,致力于线上线下到处吃瓜。
阮筝汀拿着主治医师的病情陈述书去找辅导员,堵了一周才见着人。
教职工宿舍里是一片不同于学生宿舍的愁云惨淡。
辅导员年纪轻轻,近来每日掉发量再创新高,抱着已经宕机的宿管机器人假作撸毛,浑身上下散发着“我要撂挑子”的丧气。
“小阮啊,你们这一届的确是有点特殊,但是校领导其实找总局汇报过了,咱们学校今年的各项指标已经是调整后的特别标准了。上面说了,毕业率可以再降,标准不行。”
阮筝汀在宿舍生无可恋地委顿了两天,而后为顺利毕业,只好每天苦兮兮地跟着舍友训练。
可他毕竟底子摆在那儿,着实雕不出花来。
殚心竭虑到毕考,体能相关项能及格,全靠随机buff显灵——教官放水、舍友干扰、或者机器失效。
而非体能项,类似单人格斗技,其成绩倒是称得上漂亮,但都是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
下意识反应或者肌肉记忆?不存在的。
何况向导当年并不存在有朝一日会被不明生物撵着逃命的觉悟。
阮筝汀的速度在不可抑地下降。
他的身体开始抗议,喉间漫生铁锈味,精神高度紧张下甚至出现了幻听——
前方隐约传来高亢断续的鸣音,裹在似有若无的风声里,不甚真切。
向导脚步急停,躬身撑膝,强压下急促的喘息,勉力凝神去听。
而后他惊骇地发现并非幻觉,前后都有类似的声响,轮替出现,一唱一和,如同交流。
——他被围捕了。
猎物仓皇又疲累,而猎手在兴奋靠近。
阮筝汀拐进林子里。
身后声音愈来愈近,他又闻到了那股腐朽的腥气,衰败苍凉,令人神魂颤栗,又莫名生出股悲怆感。
心率过快,镜面屏弹出体征警告,向导在愈发闹耳的脉搏声里,逐渐慌不择路。
云层散开,月辉倾泻而下,这个荒诞的夜晚居然是修黎几个月来罕有的清朗模样。
败叶枯藤,残木乱石。
阮筝汀偏头避开横斜的枝桠,再次脱口而出:“喻沛——”
无人应答,只有异种泣声遥遥相和,犹如鸮啼。
下一秒,腥风突如而至,直直破开这道苍白无助的呼唤。
阮筝汀仓促间落下的精神海不堪一击,蝉翼般碎散进风里。
他太阳穴随之剧疼,如同受钢针捣搅似的。
眩晕感乍起,向导脚下发软,闷哼着向前扑跪时,受本能驱使,堪堪往右前方一滚。
那东西来势未减,擦着他左肩头——那处骨骼甲瞬间裂开又自行修复——狠狠切进侧方树干里。
合抱粗的树木脆声而折,断裂音令人胆颤,森然回荡在林间。
阮筝汀咬牙咽下痛喘与血气,撑地旋身的同时,再次催动精神力。
络丝在周身严密落下,数秒间将他的气息完全封锁。
那头异种像是无法确定目标般,行进的动作生生顿住了。
那根巨大的螯足正缓缓收回去,胫节生有利刃,首端犹在细细震颤,刃体冰冷雪亮,甚至能照出向导那双强自镇定的眼睛,以及额间滑落的密汗。
阮筝汀不敢妄动。
他的内衫湿透了,右脚隐隐作痛,残损的精神力无法维持外骨骼的完整形态,已然自动卸去了大半。
可惜异种没有遂他的愿,就此离开。
这东西兀自急躁过一阵,而后开始吟啸,声音尖锐刺耳,让人头皮发麻。
阮筝汀的藏匿巢太薄了,他的耳鸣在加重,数秒后,有温热的液体顺着耳道流出来。
他心头狠狠一跳,暗道糟糕。
果不其然,那头异种捕捉到空气中新鲜的血味,嘴里调子蓦地转快。
当中潜藏着兴奋与愉悦感,令向导寒毛直竖,脊骨生冷。
下一秒,四根螯足方向性极强地朝他依次袭来。
第一根,刃尖直取左眼。
络丝被切断的刹那,阮筝汀心脏猛然一缩。
他矮身偏头狼狈躲开,强忍剧痛,扒着树墩爬起来,踉跄着往后方跑。
掌心被断面处划伤了,血液跟着足迹淌落在地,转瞬洇进土壤。
第二根紧追后心而来,向导挥臂旋身,五指间残存的外骨骼晶体洒于半空中,眨眼凝成破烂不堪的盾状物。
勉强一挡,又骤然散去。
“喻沛!”他拔足狂奔,不抱希望地颤声唤道,寒风夹着碎叶从后方吹来,刀似的,刮得他侧脸生疼。
向导心下悚然,余光中有寒芒一闪——第三根螯足自他侧后方掀土而出,斜斜刺向前路。
他不得不偏转方向避开,岂料最后一根已悍然逼至近前。
没有片刻喘息余地,根本不及再躲,他只能转身叠架双臂硬生生接下,骨骼甲登时一裂。
巨力冲击下,向导不受控地向后滑退。
下一秒,有络丝铺天盖地显化而出,状如蛛网般,将那根螯足粗暴一缚。
异种不悦嘶鸣,挥舞着余下三根愤然袭来,却一一被络丝轻巧挡下。
有人自阮筝汀身后欺近,展臂相拦,继而抓住他侧腰将人往后方一带。
向导顺势拧身后退,与哨兵擦肩而过。
那人眉眼冷峻,语气却是温和的。
“站远点。”?他说。
一点二十四分,喻沛轻松斩杀了那只异种,用时不到一分钟。
结束得太快,快到阮筝汀还没有从巨大的不真实感中解离出来。
他甚至前一秒还在用手比划着,低头问身边的雪豹:“你不去帮忙吗?”
而后哨兵走过来,捂住他左耳,俯身在右耳旁轻声问:“能听见我说话吗?”
阮筝汀顿过片刻,才小幅度地点头。
喻沛看着对方耳道里流出来的血,有些不放心地追问道:“那我说什么了?”
阮筝汀眼神空茫过一瞬,哑声回道:“在叫我的名字。”
喻沛皱眉:“……什么?”
阮筝汀茫然看向他,神色中有种令人费解的失落,他顿了几秒,迟疑道:“没有吗?”
“算了。”喻沛浅叹过一口气,随执起对方手掌查看伤口。
向导应该吓坏了,现下看上去木愣愣的,反应异常迟钝。
喻沛捏着他后颈打防护剂,剂量都推进去三分之二了,这人才慢吞吞地问:“……这是什么呀?”
“A型防护剂。”
向导睁大眼睛:“我要变异了吗?”
“……”喻沛又想叹气了,“这只是一种被动免疫剂,类似破伤风,时效一周。军方出于谨慎,规定人员不管受伤与否,战斗结束后都必须打一针。”
向导应着,目光慢慢聚焦到哨兵左颊,盯着那道细小的伤口,嘴唇轻轻一动。
喻沛见状开口:“没见血的伤口感染概率极低,不要担心。”
那人片刻后又“哦”了一声,缓缓转开视线,垂眸不知在想什么,或者只是单纯地放空。
喻沛一哂。
——阿诺加尔症,十分常见的应激反应之一,多发生在首次近距离迎战异种的人身上。
其持续时间因人心理素质而异,与精神力等级无关。
时贇当年“傻”了整整一个月,差点被遣返。
喻沛盯着向导的瞳孔,确认道:“能走吗?”
对方慢吞吞地点头。
两人绕过异种的尸块和体液,往林子外走过一阵。
阮筝汀突然抓住喻沛手臂,神情惊惶,语无伦次:“还有一只!还有一只在后——不,在前面!”
身边没有镇定剂,喻沛肩颈处的外骨骼“化”开了,露出其下温暖的皮肤层。
他微微倾身,让对方半靠着自己,同时抚上那人仍在细微颤抖的脊背,尽可能语气温柔地说:“已经死了,我来的路上顺手杀掉了。现在很安全,你面前是人类,阮筝汀。”
向导的右耳稍稍挨着哨兵温热的颈动脉。
一下,两下……
他听着耳边沉稳规律的搏动声,渐渐安静下来。
一点二十九分,311医院的火势得到控制。
交流网里每五分钟汇总一次情况,目前没有任何异常。
时绥精神力耗费过度,现下有些发烧。
之前有人扔下来一针防护剂,他打完之后开始犯困,头脑发昏,眨眼的频率越发慢下来。
就在向导眼皮黏重得几欲撑不开时,不远处的麋桩突然响了几声,自行启动了。
时绥目光一凛,瞌睡眨眼间散去了八分。
【有情况,警戒!】
那东西活像故障一般,叫着转过几圈,而后缓缓对准他停下来,激光发射口开始蓄能。
时绥紧绷的脊背一僵:“什……”
战术靴沾地的声响轻而快——有人自他身后侧方飞扑而来,将他按倒在地的同时,将人严实地罩在身下。
接着白光盛放,粲然照亮夜空。
时绥没有力气掀开那人,只能探手去检查对方后背,摸过一阵,才想起来明明有浅域结合这回事。
“……起开。”向导没好气道。
两股不同个体的络丝碰在一起,首端缠绕编织,缔成指甲壳大小的麦穗状,而后细弱一亮,散进风里。
两人以精神力粗略互检过身体状况,同时长出了一口气。
时绥瘫在地上,放空了一会儿,猛然起身看向来人,破口大骂:“埃文!你是没有常识的新兵吗?不知道交锋时不要背对异种吗?还敢只身遛感染源,看把我大队长能的。我真的日了狗了,你特么的是不是活腻了!”
埃文给他顺气,云豹贴在一旁,去蹭向导的腰:“不要骂脏话。”
时绥越说越后怕,越后怕声音越高,引得楼上众人纷纷开窗,探出个脑袋看热闹。
“还看还看!”向导气得情绪扫射,“刚刚看热闹的教训还没吃够吗!?”
于是那些人又悻悻地把头缩回去。
一点三十二分,喻沛和阮筝汀下山。
向导拒绝搀抱,两人走得不快。
阿诺加尔症的列举病状十分宽泛,其中一条是“患者性情会出现短暂性变动”。
哨兵深以为然,正目光奇异地观察向导。
自从他放开阮筝汀后,这人就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还是呆呆的,但呆之外,却对人有些黏,话变多了,甚至开始理直气壮,具体表现为——
“喻沛,我们不上山吗?疗养院那边……”
“先和山下的队伍汇合。”
“喻沛,我身上好疼。”
“你今天外骨骼使用过度,休息几天就好。”
“喻沛,我们速度好慢。”
“……你还能提速?”
“喻沛,我们是不是不能出污染区?”
“没事,现在估计整个基地都被污染了。”
“喻沛,你怎么现在才来,还不回消息。”
“……抱歉。”
“喻沛,我今天又没买到N17。”
喻沛着实没想起那玩意儿是啥:“……”
“喻沛,我的花还没有浇水。”
“……”
哨兵怀疑,这人或许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你——”
向导还在继续:“喻沛,你不是说异种杀完了吗?”
阮筝汀遥遥往前指,喻沛转头看去。
战术手电的射程恢复正常,三百米开外,路中央有个负手前进的半人状物。
未穿外骨骼,双腿奇怪地并黏在一处,显得异常肿胀。
它正缓慢地往前挪动,脖颈已然被切开大半,但头颅斜斜支挺着。
那处断口截面十分干净,一丝血和经脉残留都没有,其中有东西笋似的,正钻出个顶。
雪豹横挡在阮筝汀腿前,他停步时拉住喻沛,细声说:“我要做什么吗?”
以向导这个状态,喻沛也不敢让人打辅助。
况且单杀这种蒙昧期的异种最为简单,于是他轻声回道:“你等着我就好。”
一小片精神海应声落下,将向导围绕其中,大部分跟随哨兵而动。
乍看上去,如同离弦的群矢。
阮筝汀捕捉到空气中残余的精神力波动,模糊想到:好像……是个向导。
喻沛看着它身上的衣服,被血染过又干透了,间隙里透出的纹样莫名眼熟,像是病号服制式。
它受到惊动,腰如同橡胶一般,异常柔韧地向后拧过半圈,下半身仍在向前蠕动,行进方式酷似蜗牛。
喻沛扫了扫它被磨花的胸牌,依稀辨认出个名字——米饶。
它似乎没有攻击意图,甚至都不会防御。
精神海中凝脱而出的箭矢轻松击穿了它的左胸和头骨,轻易到喻沛都讶异地挑了下眉。
心脏和脑核同时爆出一团光。
那只怪物瘫软下来,断口处的“笋芽”萎缩,脖颈粘连的微薄皮肉摔开了,头颅往外滚过几遭,侧对着十几步之外的哨兵。
喻沛又补了几枪,侧身冲向导招手道:“安全,过来。”
那人犹疑片刻,而后注视着他依言走过来。
走得很慢,表情疑惑。
“怎么了?”他扬声问道。
“你有没有觉——”阮筝汀话音突兀一断。
那人眸子骤然睁大,表情惊恐地朝这边奔来,外骨骼强制启动的警告声与他变调的凄厉呼喊混在一处:“七点钟方向!喻沛!”
喻沛没有听见那句警告,他周遭所有声音都在自己出声问话的刹那隐没下去。
他看见阮筝汀无声开合的嘴,以及陡然惊颤的瞳孔。
战术目镜屏弹出鲜红的倒三角警示,紧接着咔哒一暗。
精神海毫无征兆地陨散开去,草木轻微倒伏,外骨骼自动重启,雪豹消失在腾跃间。
耳中静悄,默剧般滑稽又诡异的世界里,遂然有年长女性的声音在身后清晰唤他。
语气亲昵温柔,带着点哭腔,同时伴随着深重的眷恋与不舍。
叫的是“阿翡”。
喻沛血都冷了,整个人僵在原地。
那一瞬息的体感时间被无限拉长——巨大怔忪下,视野轰然调转成一片死寂的灰白,两声鼓点似的心跳后,再被一双浮肿溃烂的断手骤然撕开。
变形扭曲的空间内,泛着浓重灰调的色彩蓦地灌进来。
视觉画面急剧变化,好比粗制滥造的蒙太奇转场。
混乱斑驳、带着不断翻滚的血与黑、令人难以理解、渐至无法呼吸……
直至喻沛被外力猛地往前一拽!
纷杂幻象如同水镜一般倏尔荡开。
眩晕感突如其来,哨兵喘着炙烫的粗气,从潮湿阴冷的幻象中一脚跨回现实。
而后猝不及防,被腰上的络丝牵引着,向前撞进狂奔而来的向导怀间。
那人借着冲势半旋过身,两人位置猛然一换。
视线调转,喻沛在剧烈无序的心跳声中,终于看清了身后悄声逼近的东西——
一副直径十公分左右的圆状丑陋口器,从头颅断面处生出,现在距离阮筝汀后脑不过半寸。
哨兵心脏狠狠一跳,抬手揽紧向导顺势后仰,仓促间举枪点射。
于此同时,向导绵稠的精神力总算凝聚成形。
屏障落成,形如一双巨大却单薄的羽翅,蓦地展开,飞快将两人一拢。
他们相拥着摔倒在地,听得腥臭液体在屏障上炸开。
那玩意凄声频叫,其间夹杂着一声鸟类的清啼,数秒后彻底没了生息。
“死了吗?”阮筝汀不住喘息,外骨骼彻底失效,几乎是瘫软在喻沛身上。
“死了。”后者虚揽着他,下意识接了一句,半秒之后,突然抓紧了他的胳膊。
阮筝汀吃痛睁眼,见对方一脸空白地看着他,眼底慢慢翻卷出惊人又蓬勃的异样情绪。
他连忙勉强支起上身,略显无措地问:“你受伤了?”
向导的屏障正在溃散,那泼体液落下来,又被哨兵重现的精神海震扫开去。
“没。”喻沛直勾勾盯过阮筝汀片刻,复垂下眼睫,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阮筝汀不明就里,被这笑声惹得心里发毛。
两人相携着站起。
阮筝汀的反射弧走过一遭,终于觉出点头疼,细细密密的,像是针扎一般。
喻沛抓着他小臂,绕过异种的尸体继续往山下走,一脸玩味地道:“就是没想到,我搭档挺厉害的。”
阮筝汀闻言惊讶地望了他一眼,而后垂首笑得腼腆又尴尬:“没——”
喻沛表情一冷,再度开口时语气凌厉而嘲讽:“我真的很好奇,你学院教官没反复强调过,这种自杀式辅助不可取吗?”
阮筝汀笑容一僵:“……”
喻沛上下打量过他,呵声嗤道:“阮筝汀,你真的是快三十岁的人吗?这点常识都没有?”
阮筝汀笑容彻底消失:“……”
话闭,哨兵大抵是嫌现在速度太慢了,弯腰一把将向导扛到了肩上。
“喻沛!你才没有常识!这样我会脑充血的!”
阮筝汀大惊失色,下意识挣扎时,手肘不重不轻地杵了对方一下。
角度很寸,正好卡在后心的位置。
喻沛手臂肌肉绷过一瞬:“……”
好险,他才没条件反射地把这人掼出去。
哨兵觉得这人在无理取闹:“你不会自己调整一下姿势,上半身趴在我肩上吗?”
而后不顾向导颤声尖叫,骤然提速,直奔宿舍楼。
一点四十五分,全基地拉响一级警报。
这场荒唐又离奇的异种入侵事件,在凌晨三点彻底结束。
期间,全基地监控与通讯失效,共计死亡51人,失踪3人,重伤148人。
311医院首当其冲,以嵇瑾禾在内的74名医护皆有不同程度的领域损伤。
有人怀疑这批感染源出自近期人员轮换的次防星,塞肯。
为此,相关人员正焦头烂额,盘算该如何自证以示清白。
当天上午十一点整。
军方紧急成立的专项调查组抵达港口,宣布对修黎七号基地展开为期两周的清洗和筛查工作。
特殊人类在常规调查流程之外,还要接受调查组质询队的领域巡检,以进行精神海健康评估。
除此之外,针对向导群体,还有一项特殊的环节——精神诘问。
他们会被特级向导强制提取并共感那段时间的记忆画面,以作证供。
阮筝汀觉得自己可能遇到了麻烦,而麻烦的根源是他的固定搭档——喻沛。
两人磨合不及一月,彼此算不上熟悉,除却执勤,私下交谈寥寥,一次额外领域调试也无,表面上勉强算是相敬如宾。
在此之前,他甚至觉得哨兵对待自己怀着若有似无的敌意。
不过这份敌意不是基于向导本身,而是对军方上层延展出来的疏远和戒备。
这一点相当值得玩味,但阮筝汀没有兴趣窥探。
向导正在努力适应当下的生活环境和工作节奏,虽然收效甚微,还因为阿诺加尔症出现了病情反弹。
其实收到调配通知后,阮筝汀大致调看过喻沛的诊疗记录。
那是从塞肯返回修黎的星舰夜晚,或许算不得夜晚。
以供休息的胶囊房内没有挂钟,他刚用完药,恹恹蜷缩在床尾,额头侧抵着舷窗,玻璃外漆黑一片。
药效刚起,他困顿不堪,但心下焦虑,始终入不得眠。
络丝在狭窄空间内显形、横结……萤虫般间或一亮,又碎成无数粉末,细细散在空气里。
他抱着自己不成形貌的精神体,些许抗拒地点进了搭档详情页。
对特殊人类而言,领域情况多会影响一个人的心境、认知、性格、思想……有时甚至会外显到改变面相。
而这些变化在哨兵们身上更为明显。
喻沛的入籍照大抵是沿用的入学照。
白底蓝衬衫,整个人稚气未脱,恣意灿烂,眉眼间是低段画质和纷然岁月都压不住的飞扬神采。
与如今判若两人。
阮筝汀盯着那张旧照看过数秒,才神色微妙地滑动了页面——
2622年8月21日,喻沛于海沽星区平崎港提前觉醒。
由于领域不稳,蒙昧期持续15个月,次年11月底才分化为A级哨兵。
高阶级伴随着相应的高缺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