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盟镇宝,东粼剑。
没想到九重天的人竟然来的这般快……
思以至此,牧听舟眼底那快要化为实型的乏味才逐渐消散,他微微坐直了身子,露出了一抹意义不明的玩味笑容。
“终于来了。”
长风微拂,捎带着一抹陌生气息拂过树梢。
牧听舟踏入偏院的脚步顿了顿,目光定格在不远处飘然落下的一片叶子上。
下一秒,他身形骤然一动。
与此同时,那片落下的绿叶被一道寒光击中,险险地擦过牧听舟的手臂,深深地没入了背后的石墙上。
没待他喘口气,正面前又是一阵剑雨陡然升起,密密麻麻地悬在半空中,尖端一齐指向牧听舟的位置。
在那片剑雨的正下方,站着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
他穿着一袭蓝白色的道袍,衣摆长风猎猎,分明是个半大少年,偏偏眉宇间夹杂着不符合他年纪的沉稳与端静。
——简直像是与裴应淮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两人谁都没有先动,剑雨仿佛也僵持在了半空中。
牧听舟舔了舔后槽牙,眸光骤亮,攥着匕首直冲而上。
却没想到这一动作竟是让那少年微微一惊,下意识地避开了扑袭而来的匕首。
先前绿叶只是一个试探,他只想点到为止,正常人在面前这片剑雨肯定会选择谨慎行事,但他却忽略了面前这个根本就不是什么平常人。
牧听舟速度极快,少年发觉的瞬间也想提剑而动,却被猝不及防宛若狂风巨浪般袭来的至纯魔气压得灵力一瞬间凝滞。
紧接着,一把锋锐的匕首便抵在了他的脖间,牧听舟完全不知道收手,竟直接想要将他的喉咙割开!
少年瞳孔猛缩,侧身狼狈避开。
一声嗤笑响在耳侧,少年抬头对上牧听舟懒洋洋地笑,夹杂着几丝讥讽:“一把无主的剑也想杀我?”
“……”少年哑口无言,空中的剑雨也顷刻间消散,化为遮天蔽日的绿荫飘落。
即便如此,他的脸上还是面无表情,垂下脑袋,身形微躬。
死木头。
牧听舟心里暗骂一句,踢了踢脚下的枯叶,漫不经心地问:“怎么,仙盟找不到人,这次派你打探消息来了?想把裴应淮带走?”
见少年不应答,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干脆利落地朝内院走去。
内院被收拾的有条不紊,一看就知道是何人手笔。
地上的枯枝败叶已经被清扫干净,堆积成一摞摞地摆放在角落之中。就连原本器具上蒙着的那层灰尘也被仔细擦除。
裴应淮静静地端坐在床榻上,捧着一卷书卷,肩上松松垮垮地披着一件黛青色的外袍,疏冷俊朗的面容乍一看表情与方才的少年如出一辙。
少年紧随其后,见到裴应淮后低下了头:“大人……”
他面无表情地道:“但若是大人想要现在就离去,东粼舍命都会将大人带回去的。”
牧听舟气笑了:“当我不存在呢?”
“师兄,你自己说,要跟他回去吗?”他偏过头,用匕首的尖端轻轻戳了戳身旁的男人。
裴应淮身形微顿,目光虚虚地落向了像是罚站在门口的少年,语调淡漠:“你为何来了?”
东粼老实应答:“断岳领主一直寻找您的踪迹,派我前来幽冥一探究竟。”
裴应淮问:“东粼剑一向听令于执掌仙盟掌印之人,断岳领主拿着掌印逼你来的吗?”
“……”东粼答,“不曾。”
裴应淮问:“那你是觉得自己可以只身闯入幽冥,当着一众魔修的面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带走还全身而退?”
闻言,牧听舟忍不住又用匕首戳了戳人,怎么感觉他话中有话,有意所指呢?
裴应淮不胜其烦,反手捏住他的手腕,掀开眼皮瞥了眼他,又问:“还是说你是对自己的修为有足够的信心,在明知对方提前埋伏的情况下也能趁虚而入?”
牧听舟:“……”
东粼没看出来他在暗指别的,只能干巴巴地垂下头:“大人,我知错了。”
牧听舟却一反常态,挑衅似地抬了抬下巴:“错?你何错之有?方才突破阵法的不是你?劈开结界的不是你?能和我打成平手的不也是你?”
“怎么就没能力了?!”
“啊……”东粼没反应过来,呆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瞅了眼裴应淮的表情,在看见后者黑沉下来的眸子后心中一凛,赶忙认错,“大人教训的是,这回是东粼仗着自己剑灵的身份逾越了……”
牧听舟磨了磨牙,蹭地一下站起身。
他冷着脸,轻呵一声,虽然是对着东粼说,但眼睛却直勾勾地望着裴应淮。
“你方才说是要来带你家仙尊大人离开?”
东粼老老实实地点头。
牧听舟蓦地笑了:“那你估计是只能空手而归了。”
东粼认认真真地道:“只要我祭出剑灵,即便是你,我也能将大人带回去。”
“……”
“那你怎么不问问你家大人愿不愿意回去?”牧听舟冷冷道。
东粼缩了缩脖子,不敢问了。
牧听舟笑道:“先不说你家大人这一身伤是怎么来的,就说仙盟现在那乱成一锅粥的模样,试问谁不想在里面捞一份羹?你现在把他带回去,不等同于把他推入火坑?还嫌你家大人不够惨是吧。”
“而且,最重要的一点,你来迟了一步。”牧听舟直言不讳,轻飘飘地说,“你家大人已经与我签下神魂契约,他现在已经是我的奴宠了。”
虽然现在还没签,但是之后肯定有。牧听舟在内心里默默补充了一句。
裴应淮:“……”
牧听舟这般明目张胆地睁着眼说瞎话,也就仗着裴应淮懒得多计较的性格。
而东粼此刻已经完全傻掉了,他表情呆呆地站在原地,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拳重击给锤倒。
牧听舟睨了他一眼,变本加厉地决定再添一把火。
“啊——奴宠你知道什么意思吗?就是你家大人现在不能离开我半步,我渴了就得给我端茶送水,饿了就要去给我做膳食,累了就得跪着给我捶腿。”
东粼傻傻地愣在原地,明明他吐出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偏偏合在一起就听不懂了。
他下意识地望向裴应淮,却对上了男人幽邃的黑瞳,那双眼睛像是半点掀不起波澜的深潭,从里面看不到一丝七情六欲的痕迹。
东粼剑从滋生剑灵心智起便跟在裴应淮的身边,见惯了无数次他这副寡言少语的模样,通常若是遇到这种情况直接二话不说一剑就过去了。如今裴应淮修为没了,所以一定会开口澄清的吧。
“……”
“……”
牧听舟微昂下巴,笑得挑衅又撩拨,眼尾微挑,直勾勾地望着裴应淮,
后者几乎是狼狈地别开了视线。
他强行压下心底忽然而起的悸动,再次与牧听舟对视时已然是那副漠然的模样。
他瞥了一眼不远处已经瞳孔地震的东粼,又看了一眼面前青年蔫坏儿的模样。
淡淡地问了一句:“尊主,今年贵庚了?”
虽说牧听舟明面上与裴应淮斗了那么多次,这次还是唯一一次算是大获全胜,甚至将本人当着众目睽睽之下亲自从九重天掳了回来。
幽冥上下欢呼雀跃,吵闹着要为此置办筵席,顺便恭迎尊上顺利突破大乘期瓶颈,再度凯旋归来。
只是这个筵席的气氛……此刻却陷入了一场略带微妙的僵局之中。
王座之上的青年一袭绛红色窄袖长袍,额间的魔纹似暗光流萤,慵懒随意地倚靠在软垫上,手中把玩着一盏酒杯,后又随意地将杯中残留的酒液倒入嘴中,将空酒杯朝着身侧的男人捎过去。
座下无人喧哗,一片死寂。
甚至连开场时宣称不醉不归的左护法也悻悻地将酒葫芦轻放在桌案上,默不作声地拉了拉坐在自己身旁试图站起来敬酒的姑娘。
她身着一身淡蓝色的长裙,纤细的腰肢盈盈一握,含春般的眉眼清波流盼,此刻微仰着头,原本有些出神地望着王座之上的青年,结果被父亲拉回了神,有些不服气地悄悄掐了一把他的大腿。
左护法皮糙肉厚没有感觉,但对这个娇宠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没有一点办法,还是悄悄地给她传了音:“现在先安分点!”
很明显的,尊上现在,心情非常不好。
牧听舟的脾性众人是有目共睹的,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赶着上去触霉头。
只是……
左护法的视线悄然落在了牧听舟身旁紧挨着的那个男人身上,他的气色还带着些许的苍白,紧抿薄唇,手中执着盛酒的漆勺,在众人的注视下又舀了一勺酒液倾入酒杯之中。
这个男人他们都曾见过,正是前几日相传已经变成废人的聿珩仙尊。
只是他现在这副模样,实在没有办法将他与先前那个一剑破万军的身影连接在一起。
恍惚间,仿佛前几日还压在他们头顶的凶兽一朝陨落,摇身一变竟然成为了他们尊上身侧的最卑微的侍奴。
虽说已经提前听说了此事,但远没有亲眼见到来得更加震撼一点。
牧听舟将东粼剑赶走之后,心中憋着下午的那股气一直没有发泄出来,领着裴应淮走进主殿后便开始低头不语地喝着闷酒,一杯接着一杯,唯独只有周遭的气息冷得有些扎人。
座下的两排人如坐针毡,时不时地小心翼翼抬起头瞅他一眼,生怕他们尊上一个不开心就随意抽个幸运儿出来砍了。
牧听舟垂眸,深赤色的眸光之中不知何时沾染了一丝迷离的醉意,他看着面前摆放的几盘山珍海味,只觉得有些食之无味,甚至都不想多看一眼。
但若是……
他将杯中新酒一饮而尽,就在众人皆以为他还要继续添酒,都准备硬着头皮上时,牧听舟冷不防地将手中的酒杯甩在一旁,这一声清脆又微弱的声响就仿佛警钟一般在他们耳边炸裂开来,所有人瞬间收起小心思,正襟危坐,等待发落。
却不曾想,牧听舟陡然伸出那只将扔出酒杯的手,转而扣在了裴应淮的手腕上,以一种极为强势,无法抗拒的力道将他一把拉到自己身前。
裴应淮瞳孔猛地一缩,情急之下无法控制住平衡,近乎是跌落在牧听舟的身前,一股肆意又熟悉的清幽香气瞬间钻入鼻尖,惹得他心跳停滞了一瞬间。
他半个身子是跪在地上,手腕被牧听舟死死地拽着,只能用一种仰望的姿势才能对上牧听舟的双眸。
毫不意外的,他在其中看见了一缕促狭和得意,像是打了胜仗餍足的大猫,紧扣着猎物的同时还不忘炫耀一番。
两人动作很大,牧听舟垂着头,与他的目光在空中对上。
一缕银月色的长发从他的肩处滑落,随着他的动作划出一道道微末的弧度,恰巧与裴应淮散落的长发交织在了一起。
牧听舟看见他这副被惊到的模样,心中积攒的郁气倒是散了不少,他唇角轻勾,俯下身,温热的吐息带着几缕醉人的酒香轻吐在裴应淮的耳侧:“师兄,其实我很不开心。”
裴应淮喉头上下滚动,鼻尖萦绕的清幽香气混杂着酒气搅地他方寸大乱,在无人察见的身侧,他手臂上青筋分明,死死攥着拳头,强硬着偏过头,不去看两人此时的姿势与距离。
这副模样落在牧听舟的眼中,便是带着一些被强迫时的不堪与屈辱,还有屈于人下的狼狈与被人触碰时的厌恶。
全都是牧听舟想要看到的。
满足了心底的一己私欲,牧听舟心情大好,放开了禁锢住他的手,继而执起将裴应淮散落的长发捏在指尖把玩。
见他还是轻闭着双眸不看自己,牧听舟唇角一撇,拽起他的长发,强迫着他睁开双眼,与自己平迫视。
牧听舟一字一顿地道:“既然我不开心了,不如师兄,就这般跪在我身前,伺候我吧。”
两人的距离
在说完这句话后,牧听舟松开了攥住他发丝的手,重新懒散地躺回了软垫上,原本水光潋滟的眸子在转向殿前时只剩下一片清明。
“去。”
牧听舟没有望他,语气像是唤宠物似的,启唇淡淡地睨了一眼方才被他扔在一旁的酒杯。
裴应淮默言,狭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黑沉,压□□内无端陡升起的燥热,他抬起头,视线最终落在了牧听舟眼尾的一抹绯红。
站起身,状似无意间触碰到牧听舟的指尖,触之即离,随后克制地收回了手,轻轻碾了碾指尖残留的余温与触感。
顺应牧听舟的命令,他将酒杯捡了起来,又执起漆勺,跪在牧听舟的身侧,在一众目光的注视之下,将酒杯盛满后,轻轻搁置在了牧听舟面前的桌案上。
他的听话与顺从无疑是让牧听舟心情又好上了不少,连带着下属一起看得都顺眼了不少。
他眉宇之中夹杂的情绪逐渐被抚平,低垂着眉眼瞥了眼座下正襟危坐的那群人,稍稍举杯,仰头将杯中清酒一饮而尽。
那冻僵了的气氛终于回暖了些许。
左护法观貌察色,一把捧起酒葫芦,豪气举杯:“尊上!这一杯我敬您!”
说罢,吨吨吨地也将酒葫芦里的酒一饮而尽。
他起了个头,后面异口同声地也跟着几句:“尊上!这一杯敬您!”
牧听舟懒懒地挥了挥手,众人这才长吁一口气,彻底放下心来,放歌纵饮,嬉笑着开宴了。
这盏清酒名为“应春”,在春埋下,冬末挖开,经历了一年流转的周期,酝酿出醇厚的香气。
牧听舟不喜喝烈酒,所以应春入口不烫喉,但易醉人。
就在他放下空酒杯时,一只手捻着一串提子送入了牧听舟的眼前,碧色的提子上还带着几滴晶莹的露珠,圆滑饱满。
牧听舟有个习惯,喝了酒就喜欢吃点甜的东西,但周遭望了一圈,除了肉就是酒,唯一一串能称得上是甜的也只有这提子了。
他努了努嘴,示意。
裴应淮将一颗提子摘了下来,送进了牧听舟的口中。
饱满的汁水在唇齿间迸发开来,甜腻的味道中和了仅剩的一缕酒辣味,连带着心中最后那一点愠恼在口中流转着一同被牧听舟吞了下去。
残留的汁水将唇瓣染得娇艳欲滴。
裴应淮垂着眸不再看他。
“继续。”牧听舟懒懒地应了一声,裴应淮便再度摘下一颗提子,一边送进他的嘴中,一边还不忘将一旁空置的酒杯填满。
一个人喂,一个人吃。
两人就这么在宝座之上旁若无人的互动着,座下的气氛也逐渐变得活跃起来了。
戚静姝脸上挂着淡雅的笑容,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白皙可人,小口小口地抿着茶杯,那双含水的眸子时不时朝牧听舟望过去,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私底下已经在死死地揪着身旁父亲的大腿了。
左护法眉心狠狠一跳,愁着脸将她的手捏在掌心之中,悄然传声:“姝儿啊,你到底想要干嘛?”
戚静姝眸光紧紧地盯着正将牧听舟伺候地舒舒服服的裴应淮,传声的声音之中带着咬牙切齿:“你说呢?”
“你先前不是跟我说这什么聿珩仙尊肯定会宁死不从吗?!怎么我现在看着他倒是心甘情愿的样子?!”
左护法揉了揉眉心,慢声解释道:“那是因为尊上在他体内种下了化骨草的种子,哪怕只要他心中有一丝反抗的杂念都会承受抽筋削骨之痛,自然是不敢忤逆尊上的。”这话算是祁萧然说给他听的,其中含了多少水分谁也不知。
戚静姝轻哼了一声,静默片刻之后,她突然又问:“爹,你说我现在去同尊上请安,在示舞一曲,尊上会不会多看看我?”
左护法闻言冷汗直冒,他一直知道自己女儿的心思在尊上身上,但是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大胆,敢在这个时候去打扰牧听舟,没看见他已经陷入温柔乡无法自拔了吗!!
他思忖片刻,正准备挑一个合适的说法,试图打消戚静姝心中的妄念。只是还没有等他开口,便察觉到手中蓦然一空,怔楞期间,身旁的戚静姝已经倏然站起,迈着摇曳的舞姿缓缓走到了大殿正中央。
左护法回过神来,心脏狂跳,一个激灵就想要将戚静姝拉回来,却冷不丁地被座上的牧听舟冷眼扫了一眼,又条件反射地端正地坐下。
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在牧听舟面前放肆,但自家女儿又不能不救,万般无奈之下只好疯狂给坐在对座的祁萧然使眼色。
只是后者完全沉溺在逗鸟的快乐之中,全然无视了左护法的眼神求助。
戚静姝此刻已经屈膝跪地,顶着那双风情万种的明眸,柔情似水地看着座上的牧听舟:“阿姝给尊上请安了——”
“为祝贺尊上此战大获全胜,阿姝在此献舞一曲,以表阿姝对尊上的赤胆忠心。”
牧听舟一言不发,吃了两个提子感觉皮有些涩嘴,蹙了蹙眉心,在裴应淮递上另一个提子的时候眼疾手快地夺了过来,一把塞进他的嘴里。
裴应淮猝不及防地被塞了个提子,还没有反应过来,腮帮子就鼓出了一个圆滚滚的形状,有些茫然地看着牧听舟。
“吃。”牧听舟言简意赅,“然后自己感受感受。”
裴应淮应了他的要求咬开口中的提子,感受着口中的甜润的汁液和那一丝难以察觉的青涩感,默默地吞下了提子,开始着手帮他剥皮。
即便是汁水淌了一手,他面上也无任何不耐烦,仿佛是心甘情愿地做着这一些事。
牧听舟在心底轻哼一声。
待到裴应淮剥完一颗提子,他满意地张开了嘴,将将剥了皮的提子含进口中,舌尖抵着抿了抿,这才像是看见底下还有个大美人跪着似的,施舍般投了一个眼神过去,含糊道:“那你跳吧,跳完记得收拾干净。”
——跳完记得收拾干净。
戚静姝恍然想起,在上一次筵席之上,好像也听见了尊上说过这句同样的话。
上一次说要献舞的,据说在舞曲之中有意要凑近牧听舟,最后因为靠得太近,身上的香露味刺激又腻人,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两条正在翩翩起舞的手臂已经被砍了下来。
四溅的血液和截断的薄纱铺散了异一地。
当时的牧听舟也淡淡地道了一句:“记得收拾干净。”
自那之后,便再也没有人敢在筵席时上供献舞了。
戚静姝很明显回想起了这件事情,她躯体一僵,猛然回想起当时的场面,再结合上牧听舟方才说的话,顿时小脸煞白呆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了。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接近牧听舟,平日里也不过是跟在她爹身旁,远远地观望着他。
她借由着父亲的地位,又是整个幽冥屈指可数的姑娘,平日里牧听舟对她做的事基本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爱女心切的左护法也会每一次都为她善后。
左护法心中叹了口气,顶着众人怜悯的目光走上前去,准备将戚静姝搀扶起来,却没想到她死死攥住了左护法的袖口,像是铆足了勇气,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尊上,若您不嫌弃,我府邸内也有三两人从九重天上来的人,被下人调教的很好,各个身娇体软,很会伺候人。定会比……他更让您满意的。”
“……”
左护法倏然瞪大了眼睛。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又回到了方才的一片死寂。
就连满心只有逗鸟的祁萧然都慢吞吞地回过神,用一副十分新奇的眼光看了看戚静姝——还有她旁边面色铁青的左护法。
牧听舟不见喜怒,偏过头将有一颗提子含入嘴中,慢条斯理地将酒杯放在桌案上,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
在沉寂的大殿中尤为突出。
见他的表情好似并没有多生气,戚静姝深吸了一口气,甚至不管身旁的左护法再怎么给她使眼色,鼓起勇气继续说:“尊上,我认为这位……聿珩仙尊并不能将尊上伺候的舒服。”
她适宜地咬了咬下唇,做出了一个羞怯的表情:“不如让我先替您管教管教,一个月之后定能——”
话音未落,戚静姝便感觉手腕传来了一阵剧痛,惊呼声被她强行压在了舌下,只觉得身子被大力扯得一步踉跄,就听见身旁传来了噗通的一声。
左护法攥着戚静姝的手腕,冷汗浸湿了整个衣衫,原本被酒气侵入的脑袋此刻也无比的清醒。他双膝着地,声音大得让人以为膝骨都能就此破碎。
他压低自己的身子,额间紧紧地抵在地上,吞了吞口水:“尊上,姝儿被我从小惯宠着长大,养成了这副口无遮拦的毛病,回府后我定让她记住此次的教训!”
“还望尊上看在卑职的面上,饶过她这一回。”他头抵着地,磕地哐哐响。
戚静姝还未反应过来,已经被这一幕给吓傻了。
她半跪在地上,喃喃道:“爹……”
左护法止不住地浑身颤抖,旁人似乎并没有察觉,但在他身处的一隅之地,那道无形的威压如泰山压顶一般碾压在他的头顶,压得他整个人五脏六腑几乎移位,一抹血腥气瞬间涌上了喉间。
而在他身旁的戚静姝却只能感受到一阵清风徐徐。
牧听舟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戚静姝的身上:“这位……阿姝小姐,何出此言?”
“聿珩仙尊乃是整个九重天的首尊大人,怎能说出如此粗鄙的语言来形容他。”
“他是我请来幽冥的贵客,阿姝,下次可不能这般无礼了。”
他说得这般冠冕堂皇,轻声细语,唇角带着淡淡的笑意,更像是情人之间的低喃,将还未出阁的戚静姝哄得眼泪都忘了流了,呆呆地点了点头。
她满心都是牧听舟那春风和煦的神情,脑袋晕乎乎地想,尊上对自己笑了,他笑得可真好看。
进而忽视了牧听舟那双彻骨冰寒的眼睛。
裴应淮手中盛满的酒杯,微微摇晃,清酒在杯中摇曳发出声响。
不论是对于戚静姝口无遮拦的挑衅,还是座下那一众赤裸裸的目光,他始终视若罔闻,将就被放在牧听舟面前,开始着手剥下一个提子的皮。
夜幕降临,白日里被镇压的魔气再度开始蠢蠢欲动,隐隐传出来的阵痛感让他有些烦躁。
牧听舟偏过头,瞥了眼身旁男人不卑不亢,好似对周遭一切都看不上眼的云淡风轻的模样,倒是让方才压下去的火又烧上来了。
想要伸手去拿酒杯,却抓了个空。
牧听舟眸色潋滟,带着点恼意,目色不善地偏过头瞪人。
裴应淮动作微顿,淡淡道:“再喝你就要醉了。”
牧听舟烦他,低骂了一句管你什么事,干脆眼不见心为净,起身直接离开主殿。
其实在堕魔之前,他鲜少碰酒,因为实在是不清楚这种又苦又辣的东西为什么会有人喜欢,比起这些,去喝点甜甜的糖水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