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莲花反派被迫和宿敌HE了—— by橘栉

作者:橘栉  录入:03-12

后来他才明白,有的时候酒确实能让人短暂的忘却一些事情。
他的速度极快,脚尖一点便窜了出去没了身影。
裴应淮最后是在一汪清池旁找到他的。
他想找的人此刻正蹲在清池旁,衣袍的后摆耷拉在地上,沾了些尘土。
上前走了两步,听见青年声音略闷,没好气地问:“干嘛?”
裴应淮沉默地走到他身旁,站定。
牧听舟目光沉沉地望着清池,声音中染上几分醉意。
“没人跟你说别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在我面前乱晃吗?”
“没有。”
牧听舟被一噎,恶狠狠地瞪着他,磨了磨后槽牙:“有件事,你可能不清楚。其实这里以前是乱葬岗来着,后来骨头都被我一把火全烧了。”
“结果第二天就下了场大雨,给这坑给填上了,现在就变成了这么一个玩意。”
“我不介意师兄也变成他们其中的一员?”
他说不清此刻的内心是恨意多一点还是恼意多一点。他不想这么仰头望着他,一骨碌站起身,却忽略了先前是因为头重脚轻才蹲在这里歇息,一时间有些重心不稳,差点一头栽进清池里。
裴应淮:“……”
他上前一步,眼疾手快地伸出手,将人捞了回来——顺带掸了掸他衣摆处的尘土,垂眸望着他,像是要借着月色看清他眼底无处遮掩的情绪。
片刻后,裴应淮淡淡开口,“不能告诉我吗?”
问题来的有些突兀,牧听舟微怔:“什么?”
裴应淮说得具体了些:“闭关室里,发生的事情,不能告诉我吗?”
牧听舟回过神,瞬间警觉,眼底闪过一丝懊恼,将人推开。
“告诉你?告诉你什么?”他满不在乎地耸耸肩,一边又恼自己对此人太疏于防备,“告诉你了又能怎么样呢,结果是不会变的。”
那一段想要被刻意遗忘的记忆被重新提及,他欲盖弥彰地别过视线,望着清池里两人模糊又扭曲的倒影,抑制不住地再度想起了在闭关室内看见的那一幕。
——闭上眼睛,都是腹部被冰冷长剑贯穿时的刺痛感,还有抬头望去,执剑之人似寒霜冷冽的神情。
他有些愣愣地低下头,才发现贯穿腹部的并不是一把剑。
它应该是裴应淮随手从树上折下的一条枝,将剑法修炼至他这般境界,周身的一切都可能成为他的手中剑。
这人,在杀他的时候,甚至都不屑用本命灵剑。
这一幕深深地刻进了他的脑海中,导致经脉中的魔气逆行,险些走火入魔深陷其中无法抽身。在清醒后,牧听舟曾一度认为这是一段不真实的幻境,他回过神来却发现石室周围的护身阵法皆碎,腹部传来了相同的痛感,如同亲身经历过一般。
在幻境中,如果将整个世界都当做是一个话本,那么裴应淮就是话本中的主角,而牧听舟却截然相反,他是里面恶事做尽恣睢跋扈的反派角色。
幻境中的裴应淮原先并不想杀他的,奈何牧听舟后期恶毒善妒,不断在裴应淮飞升的道路上制造麻烦,最终就像是他看见的那样,被裴应淮像碾死蚂蚁一样给一剑捅穿了。
这件事情,他谁也没有说,就连身边的亲信也不曾告知,可偏偏却被裴应淮察觉到了。
只怪裴应淮太过于擅长洞察人心,也太过于了解他了。
但那又如何?如今的他不还是得跪在他身前给他斟酒?
裴应淮望着他的模样,沉默半晌,轻叹:“你准备如何安置东粼?”
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
牧听舟想了好半天才想起来,啊了一声:“他还没走?”
想到这里,裴应淮眉宇蹙起:“他心思太纯,自从开了灵智起就被关在仙盟中,如今没了约束,我顺带提点了两句想让他多去走走看看,哪想他想了一夜后决定留下了。”
牧听舟一阵无言,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那把剑竟然不是仙盟的契约之物吗?”
“……”
裴应淮没忍住,望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吞进去了。
牧听舟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异样,拍了拍身子正准备起身,余光处却忽地闪过一抹黑影。
他的反应极快,咻的一声小石子便脱手而出。
意想之中的闷哼声并没有响起,取而代之地则是像是石头击在某种兵器上的声音。
“……”
猜到了来者是谁,牧听舟胳膊肘拐了拐身旁的人,“我可没听说过你们九重天竟然还有偷听别人说话的喜好?”
裴应淮沉声道:“出来。”
方才话题的主人抿着唇走出了绿丛中。
少年面如止水,偏偏一身狼狈,头顶上还挂着一片绿叶,怀中抱着长剑,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
他言简意赅道:“大人,九重天那里已经发现我的行踪了。”
东粼的原身本就是一柄剑,感知能力比起修者来说更加敏锐,仙盟的人将他放出打头阵,甚至完全不考虑东粼剑在见到裴应淮之后有没有可能反水,估计是在他身上下了什么追踪的法器,目的只要找到人就好。
裴应淮淡淡道:“东西呢?”
东粼看了牧听舟一眼,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乖乖地将怀中抱着的剑交了出来。
剑身荧光流转,裴应淮指尖一弹,上面便浮现出了密密麻麻的阵纹。
这是仙盟独有的追踪符,牧听舟凑上前看了眼,随即哂笑了一声,不放过每一个能嘲笑他的机会:“这不是我们仙尊大人先前随手画的一道追踪符,用到自己身上的滋味如何?”
他眯了眯眼,像是想到了什么,亲昵地将手肘搭在裴应淮的肩上,凑过去,身上带着淡淡的酒香,冲着他耳朵吹了口气。
然后学着东粼剑的样子,嗓音低哑,循循善诱:“大人,不如将这群人交给我吧,背叛者而已,死不足惜。”
牧听舟抬眼,正想看看他的反应,却不经意间瞥见男人的耳垂上浮起一抹红晕,还以为是看错了,正想凑近,就被人伸手推离了。
裴应淮别过脸,声音沉稳无波:“我已不是仙盟盟主,九重天的事,就不劳尊主费心了。”
一句话,将两人原先表面上有些缓和的关系重新打回了冰点。
牧听舟眼中明晃晃地尽是讥讽,他嗤笑一声,竟也没再多言。
他漫不经心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子,心中倒是开始想着若是那群人真的打进来了该用些什么死法才壮观一些。
东粼看上去还想说些什么,欲言又止地上前,却被裴应淮警告似地瞥了一眼,顿时熄了心思,默默地又站了回去。
牧听舟猜测那群乌合之众会来得很快,但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快,而且方式也如此的……明目张胆。
幽冥坐落在三界的最下层,脚下流淌的是滚滚地火,里里外外都被数十层结界包裹,难进难出,鲜少有人拜访。
次日,一个四下无人之地,一道破碎的声音猝不及防地传来,抬头便可清晰地看见在与九重天的交界处裂开了一条狭小裂缝。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那缝隙就像是蜘蛛网状的玻璃一般,片刻之后裂成了碎片状,四散的灵气结界消散于空气之中,形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恰好能通过的隧洞。
灵气顺着裂缝流入幽冥,周遭整个空气明显一窒。
一个人影顺着那道隧洞爬了出来,灰色的道袍上沾着灵力结界的碎屑,一身狼狈模样,与此同时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的。
待到站稳后,他为自己掐了一个净身咒,这才恍然叹了口气。
“一个两个,是真会使唤人。”那人顺手修补上结界,挥了挥手将面前的灵气扑散,晃晃悠悠地朝着山下的方向走去。
若是东粼剑在此,必然会认出,此人正是先前将他派来幽冥探查情况的断岳领主。
断岳领主……或许应该叫他穆尧,抬手一拂,瞬间将自己身上的九重天气息给遮蔽的严严实实。
他一路畅通无阻,顺着记忆中的道路大摇大摆地循到朱颜殿前,气质陡然一变,佝偻着脊背,目光怯怯,赫然变成了一副下等侍从的模样。
穆尧知晓牧听舟不喜人多,只是他没想到,囚禁着裴应淮的偏院门口竟然一个下属都没有。
他定了定神,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地准备推门而入。
里面发出的动静却让他当即顿住了身形,深呼吸一口气,隐去了气息。
他悄然拉开门扉,里面的动静顿时清晰可闻——好像是衣衫摩挲时发出的声响,隐约能听见裴应淮的几声压抑着的闷哼。
穆尧一阵悚然,随之脑补了一堆裴应淮在幽冥受到了多么卑贱的待遇,再加上牧听舟从前就屡屡看他不顺眼,这般挑到了机会肯定一番敲打后再将人百般折磨。
若是裴应淮丧命在这,那九重天的一堆烂摊子只能由他来善后……
穆尧心下一狠,正准备决定先去与东粼剑联络,再思忖如何将人救出来时,就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人碰了碰。
穆尧瞬间瞪大眼睛,回头望去,却发现正是他想要找的东粼。
少年面无表情地抱着剑,压低声音问他:“领主大人,您为何在此。”
穆尧急忙拉住他:“计划有变,我们得先找机会将裴应淮救出来,要不然他……”
偏院内陡然传来一声不小的动静。
与此同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低喘着,带着一丝威逼利诱,与穆尧沉气低调的声音重合。
“——师兄,归根结底你怎样都跑不掉的,不如现在就结契吧,嗯?”
“——要不然他就真的要被牧听舟杀掉了!!”
穆尧:“……?”
东粼:“……”
旧伤与新伤

穆尧惊恐问:“结契?结什么契?道侣契?!”
东粼精神恍惚,干脆眼不见心为净,闭着眼靠在石墙外。
两人竟谁都没有发现,内院里已经没了动静声。
穆尧脑中混乱一片,他止不住的回想起裴应淮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再加上牧听舟那道强势的声音。
他喃喃自语:“没想到,他竟然是断袖……?”
“谁是断袖?”
一个声音冷不丁地从他身后传来。
“牧……”
穆尧话音戛然而止,呆呆地转过身,看见赤袍青年居高临下地站在他身后。
见他望了过来,牧听舟勾着唇角笑意晏晏:“好久不见?”
他这副模样太有迷惑性,穆尧一时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正想着如何解释,一道寒芒迎面而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草!!
穆尧连忙闪身躲开,试图解释:“等等——”
牧听舟歪着脑袋:“嗯?”
反手直接又是一刀刺去。
穆尧气急,一边又只能狼狈躲闪:“你这二话不说就开打的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改?!”
“我好歹也算得上你师兄吧?!”
穆尧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他看着牧听舟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心道不妙:“不是,我意思是……”
咻的一声。
只见牧听舟身形一闪,足尖轻点,疾掠到东粼的身旁,在少年微微睁大的眸光中,赤袍青年一把将他怀中的东粼剑抽出,直直地刺向了穆尧。
见他动起了真格,穆尧瞳孔猛地一缩,飞速退身三两步,却还是被寒光剑气扫中。
知觉到胸口一窒,一股铁锈味涌上喉间,穆尧哇地吐出一大口血。
他终于忍无可忍,哑着嗓子大喊了一句:“我不是为了来带裴应淮走的。”
牧听舟指尖微蜷,他拎着剑,面色冰冷,周身的气场尖锐地仿若能将人刺穿。
就在这时,偏院里的门扉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打开了。
裴应淮一身青袍衬得身形修长,今日罕见的将乌发披在了身后,甚至有一缕垂在脸侧,偏过头时轻轻扫过胸口处的衣襟。
穆尧呆呆地望着他这副模样:“你,你,你……”
裴应淮自小起,对外的形象都是墨守成规,向来连发丝都一丝不苟的束在脑后,从未有过像这般披散这头发就出门过的形象。
穆尧与他相处了近百年的时间,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副模样。
裴应淮的视线率先落在牧听舟手中的那把东粼剑上,随后目光微顿,又望向了一旁已经石化了的东粼,最后才是被打得惨不忍睹的穆尧。
兴许是这一幕太过混乱,裴应淮闭了闭眼,许久没有说话。
“……”
良久,他头疼道:“先进来吧。”
穆尧小心翼翼地瞥了眼牧听舟,听见他冷哼一声,剑尖微动,又是一阵腿抖。
裴应淮无奈地叹了口气,轻飘飘地接过他手中的东粼剑,低声道:“许是九重天那里有了什么动静,先听听?”
牧听舟斜眼睨了他一眼,阴阳怪气:“九重天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别忘了仙尊大人早就是我幽冥的侍宠了。”
他故意说的声音很大,让偷摸着进偏院的穆尧一下子就呆住了。
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掏了掏耳朵,满脸交杂这不可置信与惊恐。
什么玩意?!
东粼剑同病相怜地望了他一眼。
牧听舟这才消腾了些,冷哼一声,转身率先进了偏院。
裴应淮紧随其后,留下穆尧一人满脸问号疯狂与打眼神暗号。
可惜裴应淮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
穆尧憋着一肚子问题,坐了下来,浑身不舒坦。
他这副犹犹豫豫,要说不说的样子成功获得了牧听舟一个冷眼。
“你到底说不说?”
“说。”穆尧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决定直入主题,“你们……什么时候成道侣了?”
面前的桌子被牧听舟一巴掌劈成了两半,始作俑者笑问他:“想死?”
穆尧:“……”
他咽了咽口水,赶忙补救:“等等,我们说正事!说正事!。”
“其实我这次来,不光是仙盟动荡,还有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说到这里,他正了正色,望向裴应淮:“你的剑骨,我找到修复的方法了。”
牧听舟一怔,下意识地望向了裴应淮。
后者端坐在他身旁,脸上甚至完全看不出有任何欣喜,察觉到他的目光后,偏过头来非常平静地问他:“嗯?”
牧听舟不知道说自己在想,若是他恢复修为之后又用剑把他捅了改怎么办。
如果,如果那个幻境是真的呢?
现在裴应淮没有修为,算是个凡人,再怎么也不可能把他捅穿。
但如果他之后恢复修为,第一件事难道不是杀掉先前对自己百般侮辱的人吗?
就凭现在牧听舟对他做的,若是在他鼎盛时期早就不知道被杀了多少次了。
所以,不能让他恢复修为——起码在两人定下神魂契约之前不可以,他必须将线索的主导牢牢抓在手心里才行。
他脸色沉沉地望着穆尧,浑然不知自己的神色已经被身旁的人尽收眼底。
穆尧小心翼翼拿出怀中揣着的一张纸,牧听舟探出灵力飞速扫了眼,上面写满了一些不知名的草药,密密麻麻的一片。
就在穆尧想要将这张纸放在桌案上时,一声突兀地鹰鸣声骤然响起。
一道黑影飞速疾掠而过,叼着那张纸飞到了一旁的屋檐上。
气氛一瞬间凝滞到了冰点。
牧听舟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伸出胳膊,黑影扑闪着翅膀落在他的小臂上,将那张纸递到了他的面前。
而他,甚至看都没有看一眼,屈指一弹,那张纸便被冒出的火焰给燃成了灰烬。
东粼率先反应过来,怒拍桌案站起身,死死地攥着剑柄:“牧听舟,你——!!”
牧听舟昂了昂下巴,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做的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原本安安静静站在他小臂上的黑鹰振翅一扬,也虎视眈眈地盯着东粼,漆黑尖锐的喙嘴泛着阴冷的光。
“我先前说了,裴应淮的命现在已经是我的了,他是我的奴宠。”他一字一顿道,“所以,要不要让他恢复修为,是我来说了算。”
“……”
“那个……药方姑且是我找到的,我能发个话吗?”穆尧弱弱地举起手,“虽说这是个药方,但上面的草药基本都是百年难遇的珍草,像什么九品凝神草啊,龙涎佛果啊,甚至还有一些都是传说中的草药,根本无迹可寻。”
“况且,这副药方说是可以重塑剑骨,但从未有过先例,谁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效果。”穆尧叹口气。
“这件事自然会有我来定夺,就不劳仙盟费心了。”牧听舟应声打断,冷冷地盯着他,“你现在离开,我还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穆尧见他油盐不进,欲言又止地望了眼裴应淮,最终还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了。
待他的气息完全消失后,牧听舟转头望向东粼:“还有你……”他拖长尾调,眯着赤瞳上下扫了眼,“若我猜得没错,裴应淮现在应该还没……”
“牧延。”
一个声音将他打断,牧听舟笑意淡了些:“算了,滚远点,别碍着我的眼就行。”
将最后一个碍事的人也赶走后,牧听舟干脆环抱着倚在桌案上:“师兄,考虑的怎么样了?”
“只要同我签下神魂契约,药方我可以给你找,顺带着仙盟那群叛徒,我也能替你杀。”
裴应淮轻晒,漫不经心地拨动着茶盏:“等你什么时候愿意同我说清楚缘由了,我自然也会考虑的。”
牧听舟气得咬牙切齿。
神魂契约不比主仆契约,必须要两个人同时饮下对方的精血才能成契,相对于主仆契来说约束性也更高一些,这毕竟是刻在神魂上的咒印。
若是契成,两人修为与性命相连,牧听舟也不必日日提心吊胆若是裴应淮恢复修为后会报复他。
虽然这人打小性子就沉默寡言,但牧听舟却知道,他其实心眼比谁都多,想得比谁都远。
唯独对裴应淮,牧听舟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一步都不能错。
“罢了。”
牧听舟骤然起身,似笑非笑地道:“反正师兄现在也别无选择,那就这般耗着吧。”
说着,他缓步上前,绕到裴应淮的后方,修长的指尖围绕着背脊处那到狰狞的伤口打圈。
伤口稍稍愈合,还泛着粉色,在他指尖划过的地方留下了浅浅的指甲痕迹,轻微的刺痛感蔓延开来,更多的应该是刺痒感。
这分明是明晃晃的威胁。
裴应淮身形一僵,眸色猝然变沉,一片浓黑。
他闭上双眼不想去看他,却忘记在失去视觉后,别处的感觉便会更加敏感。
“这道——应该是剑骨被碎时留下的伤口吧?”牧听舟附在他耳侧,轻缓地问,“说来,师兄的内府里先前应该还残留了一些剑骨碎片吧,需要我帮帮忙吗?”
他的手指顺着背脊往下,正准备探入他伤痕累累的内府中让他吃点苦头,却在腰腹侧摸到一条歪歪扭扭早已愈合的旧伤时,动作顿住了。
指尖下的肌肉微微紧绷,牧听舟眨了眨眼,片刻后恍然喟叹。
“师兄,你竟然还留着这处伤口。”
他的杰作

牧听舟曾经,堕魔时失去意识,曾听说自己在裴应淮身上留下过不少伤口。
有的大,有的小,有的深,有的浅——但都只是听别人说过,自己并未亲眼见到过。
只有这一处,是他唯一一道记得清清楚楚,也是亲手在他身上留下的创口。
不知为何,其他的伤口都被裴应淮自身灵力所治愈,只有这一道,被他保留到了至今。
牧听舟记得很清楚,那是在他及冠那日,发生在次南门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已经被魔气侵扰,精神力不稳,常伴欲裂的头痛,但好在意识还尚清醒。
那一日,他高站在城楼上,身后是漫天烽火,伴随着轰鸣声和惨叫声,脚下是扭曲蔓延的尸山血海,在一片混乱之中,那位年少成名的惊才艳艳的聿珩小少尊来了。
他踏着飞剑,衣袍猎猎,站定在牧听舟的面前,黑瞳紧紧地盯着他,他冷冷开口:“是不是你干的?”
至此一句,就让牧听舟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是我干的能怎样,不是我干的又能怎样?”
裴应淮眉间紧拧,像是想要辨别他话中的真假。
一整座城现宛若人间炼狱,肆意逃窜的魔气入侵每一个角落,那些无辜平民们根本无处可躲,被魔气侵染的平民没有灵体的防身,更像是个容器,一边无意识的自相残杀,一边又要面临着被魔气撑爆的危险。
牧听舟脸上,身上沾着都是旁人的血,干涸了的深色斑驳地附在外袍上,漆黑的瞳眸中隐约泛着银色的光。
在魔气侵入四肢经脉后,连吐纳呼吸都会变成一种凌迟。
他垂着眸,不想让对面人看见自己眼中几乎要溢出来的痛楚,只是冷笑一声,倚在墙壁边,支撑起身子:“万鹿山现在,是派少尊过来拿我捉案的?”
裴少尊紧抿唇瓣不想说话,指使着剑气将乱窜的魔气绞杀,转过身想要拉他,被牧听舟退后一步躲了过去。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裴应淮来得算是匆忙,连腰带都没有系得如往常般整洁,甚至手中拿着一柄无名无主的剑。
不由自主的,牧听舟的视线掠过那柄剑时,微微一顿。
没有剑修不喜欢剑,至此一眼,牧听舟就看出这是一柄顶好的剑,只是……凭感觉并不是合适裴应淮。
他只感觉怅然若失,连裴应淮都有了自己的本命灵剑,再看看他,不管多努力,到头来始终一无所有。
裴应淮道:“先随我回宗。”
牧听舟心知那万鹿山那群糟老头子心里怎么想的,这一遭回去就算能逃得了一死,也逃不了背黑锅的准备。
他摇摇头,退后一步。
可裴应淮却执拗道:“你先随我回去,之后的事之后再议。”
他很认真地望着牧听舟,像是要将他的一切看透:“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他顿了顿,而后又添了一句,“师父也不会。”
牧听舟微微失神,但也只是一瞬,在裴应淮身形动的那一刻,他眸光骤凛,却笑了一下:“师兄,不了。”
“我不会回去。”
他像是一只应激的猫,神色警惕地望着裴应淮,浑身上下炸着戳人的毛,眸中深处确实无处可藏的无助与惶恐。
裴应淮心中一刺,而后就是疯狂蔓延至胸口的,无可言说的愤怒。
殊不知,他陡然黑沉的脸色让牧听舟一惊,飞速退后一步,眸光一闪,动作极快——甚至在裴应淮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腰间别着的剑就被人一把抽出。
裴应淮条件反射地攥住牧听舟的手腕,力道极大,纤细的腕骨在他的手中咔咔作响。
魔气将牧听舟的眼睛染上银光,猩红一片,想也不想直接拔剑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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