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一声。
像是长剑刺入血肉之中发出的声音。
天地间虚无一片,仅剩下了两道相拥的身影。
第六十章
意识逐渐下沉, 牧听舟觉得自己好似一条漂浮的扁舟,在荡漾的湖面上不知飘荡了多长时间。
哪怕知道自己不能就此沉沦,但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想法与动作。
水面盖过了他的鼻腔, 窒息般的溺水感让他忍不住地咳嗽着, 用尽全力向上游。
直到——
漆黑的湖面被一只手陡然拨开, 露出了仅存的一抹光亮,紧接着,他被那只手带着拽了上来。
牧听舟猛然睁开双眸,紧接着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方才溺水般窒息的感受还历历在目。
他茫然一片,甚至还没有弄清楚目前的状态,一张熟悉的脸陡然凑了过来:“尊上,您醒了!”
一下子给牧听舟吓清醒了, 他一巴掌呼了过去:“什么玩意?!”
定睛一看,是祁萧然正捂着半张脸倒抽着气:“尊上,您这下手也忒狠了些。”
牧听舟终于回过神来,率先吸引了他注意的是周遭一片狼藉的断壁残垣, 还有不远处轰然崩塌的一片废墟, 隐隐约约地能看见满地被碎石遮掩住的红纱。
这标志性的红纱瞬间让牧听舟想起了这是哪里。
他缓缓站起身, 望着眼前早已被夷为平地的城主府, 无言静默了半秒钟, 眼睛一闭又想晕过去。
嗯,一定是他睁开眼睛的方式不对。
要不然他离开前好端端的一个酆都城怎么能变成这副样子?!!
祁萧然连忙上前:“尊上,您还记得幻梦阵中所发生的一切吗?”
牧听舟:“记……得?”
他细细地回想起来,却不知怎地脑袋里一片空白, 先前那段刻骨铭心的记忆像是被罩了一层薄薄的雾纱,看不清虚实。
他的记忆被人动过了手脚。
牧听舟蹙眉, 他想要更加细致地回想,手却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胸前的衣襟。
可为什么……一想到这段记忆,就有种仿佛胸口都要撕裂开来的痛楚。
他说不清也道不明,偏偏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东西。
即便大部分记忆被封锁,但他依旧能清晰地记得自己将牧纹脖子扭断的场景,他蹙着眉问:“牧纹在哪?他的神魂碎片带出来了吗?”
识海之中传来了一丝动荡,是来自东粼的回复:“已经带出来了,剩下的只要将碎片融合便能彻底斩杀他。”
牧听舟脑中却是一团糨糊,他甚至都想不清楚到底是用何方法破阵。识海之中传来了阵阵撕裂感,他强忍着痛楚,始终想要深入其中一探究竟。
【这些……都是我一厢情愿的。】
一个熟悉的声音一闪而过,牧听舟猛地瞪大了眼睛,踉踉跄跄地推开了祁萧然:“裴……裴应淮呢?”
“我入阵前将他留在了城主府,他去哪了?!”
也就是在这时,不远处响起了石块被搬动的声响,牧听舟倏地回头,一个闪身来到了石块动静的那片区域。
只见在一片片块状碎石之下,偶然间堆叠在一起形成了一个洞窟,亮光顺着缝隙间钻了进去,能看清其中正好容得下一个人。
牧听舟抬手一震,碎石块块被搬开,露出了里面藏着的一个……人。
牧听舟顿了顿,难得地错愕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石块之下,李修缘掸了掸身上簌簌落下的灰尘,他依旧是胡子拉碴一片,身上的僧袍这一块破那一块缺,近乎衣不遮体,露出了精瘦结实的胸膛。
看得出来是被打的很惨。
李修缘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啊,你终于出来了,真是给我急死了。”
他语调缓慢,根本看不出有一丝急切的意味,倒更像是随处找了个遮阳的地方就睡了进去,直到现在。
牧听舟却懒得同他多废话:“裴应淮在哪里?”
李修缘:“嘶,让我想想。”
牧听舟面无表情,身后唰唰亮起了几道银光匕首,李修缘登时瞪大眼睛,倒抽了一口气,一边狼狈地躲闪着袭来的匕首,一边小声嘀咕:“真不愧是师兄弟,两人二话不说就大打出手的毛病还真是遗传的。”
“等等!我说,我说!”李修缘大声道,“聿珩现在在檀若寺!在檀若寺!!”
牧听舟顿住了动作,缓缓地道:“……檀若寺?”
他陡然间想起来什么,猛地抬起头,紧紧地盯着李修缘,问道:“他是不是,入魔了?”
即便在幻梦阵之中的记忆被封存,但在阵中时不时被拉入与裴应淮神识交融的记忆还完好无损地保存着,他回想起两人在识海之中交流时的场景,焦急地咬着下唇:“他是不是已经入魔了?他情况怎么样?李修缘,你说话啊!”
李修缘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这般着急做什么?”
牧听舟一愣,是啊,他为何会这般着急。
李修缘缓缓开口:“这难道不是你想看到的场景吗?”他重新整理好衣物,随意地拿出一件外袍披在身上,慢条斯理地开口:“这不是你早就想要的结果吗?”
“裴应淮现在归无所依,就连九重天上都是想要同他抢夺盟主之位的人,他这般被你劫了回去,又堕入魔道,从此只能臣服于你的膝下,再无翻天之日。”
“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李修缘笑得露出了白花花的牙齿:“若我是你,就直接找机会,将他绑在身边再也回不去了,这不是更好吗?”
“……”
在这被夷为平地的场面下,周遭寂静一片,牧听舟静默了许久,才掀开眼皮瞅了他一眼。
他的语气非常平静:“所以,这就是裴应淮让你待在这里的目的?蹲守在酆都城那么长时间,第我一眼见面就是为了说这些废话的?”
“我和他的事,还轮不到外人置喙。”
李修缘一愣,看着青年明显露出不是悦的神色,忽地狂笑起来,他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道:“你们,你们真的一绝。”
“确实,你猜得不错,是裴应淮让我在这里等你出来的。”李修缘上前两步,亲昵地勾住了牧听舟的肩膀,“好师弟,在幻梦阵里有没有看见师兄?”
“滚远点。”牧听舟拂开他的手,言简意赅道,“裴应淮到底在哪?”
李修缘却说:“这次没骗你,真的在檀若寺之中,若你想见他,便随我来吧。”
牧听舟跟在李修缘的身后,一抵达檀若寺他便迫不及待地问:“我的人呢?”
李修缘道:“诶,先别着急,要不要来块烧饼,肉馅的,很香。”
牧听舟冷着脸,就差拔出东粼来与他当面对峙了。
很明显地看出李修缘有意要拖延时间,他的内心更加焦灼了。
他向来与李修缘关系疏远不错,但裴应淮相反,李修缘话多,哪怕是一个人也能逼逼叨半天,只有他对着裴应淮那张冷脸还能一刻不停地说下去。
李修缘算是裴应淮为数不多的几个好友了。
就是因为这样,就连他都想要拖延时间,牧听舟瞬间心里开始上下起伏了。
他越焦灼,就越想看到人安然无恙。
李修缘品着茶,眼神却不断地飘向外面,很显然是在等待着什么。
牧听舟干脆席地而坐:“我不在的时间里,酆都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那两个属下呢,他们如何了?”
李修缘摸了摸胡茬:“说起来,这事还得跟你说道说道。”
“你应该已经知道牧纹将自己的神魂切割成两部分了,一半躲在了幻梦阵中,而另一半……应该就是在你那其中一个的下属身上。”
感觉自己说得有些吓唬人了,李修缘赶忙补充:“不过没事了,聿珩先前已经下令让我将这两人抓进狱牢之中,怎么说都不让我先动手。”
牧听舟怔愣片刻,反应过来,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这是在帮他保人呢。
“那,那他可有受过什么伤?!牧纹这人虽然修为大不如从前,但裴应淮不是已经失去修为了吗?”牧听舟急忙问道。
李修缘闻言又被茶水呛了一口,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好不容易压下惊,瞥了眼牧听舟的表情,心里叹了口气。
他问道:“在你眼里,裴应淮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有什么可问的?你方才不也说了,他现在手无寸铁,身上又没留护身法器,要真的跟牧纹对上了,跑都来不及跑。”
李修缘饮下口中的茶,回想起裴应淮前些日子手撕牧纹的那副模样,又想到自己这身还没痊愈的伤。
他能怎么办,他只能长叹一口气。
李修缘站起身,喟叹一句:“算了,过来吧。”
“你不是想见裴应淮吗?我带你去。”
两人走过了长长的回廊,牧听舟敏锐地发现在回廊的内壁上贴满了镇压似的符咒,他越走越是心惊,暗暗攥紧了拳头。
终于,率先带路的李修缘停下了脚步,他手中拎着闪烁着微弱光芒的灯笼,站定在了一扇铁门前。
李修缘一边推开门,一边随意道:“噢,你方才在墙上看见的那些符咒,都是我随手画的,没什么效果。”
铁门发出了吱啦一声,微弱的光芒顺着缝隙钻了进去,照亮了整片本就不大的暗室。
牧听舟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他的视线越过李修缘的肩膀,然后,霍然顿住了。
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自己的血液都在急速冻结,呼吸蓦然一沉,心脏高高悬起。
那盏灯笼并不是很亮堂,在这本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却让牧听舟看清了眼前的景象。
墙壁上牵制着盘根错节的,犹如蛛丝网般细碎的锁链。锁链的上方光滑沉寂,末端连接着钉子深深地没入了周遭的石壁之中,哪怕牵动一分一毫都会传来撕扯般的痛楚。
而在这一根根锁链汇聚的位置,吊着一个人。
他紧闭双眸,岿然不动地端坐着,身躯挺拔,单薄的衣衫上却印着几道不明显的暗色,像是血的颜色。
熟悉又冰冷的风雪气息飘入牧听舟的鼻腔中,融入到他的骨血里,烧得他感觉自己七魂六魄都在颤抖。
牧听舟情不自禁地上前两步,惶恐地,又茫然地喊了一声:“师兄?”
被封存的记忆
李修缘在旁边凉凉地说了一句:“他听不见的。”
他看着散落了一地的佛珠, 叹了口气,上前正准备俯身将佛珠拾起换一个新的,抬起头时, 冷不丁地对上了裴应淮幽邃如墨般的黑眸。
“……!”李修缘被吓了一跳, 讪讪一笑, “哦,你醒了啊。”
裴应淮淡漠的目光掠过了他,定定地望向了他身后早就愣在原地的牧听舟。
青年步履匆匆,刚出幻境后便马不停蹄地来到了檀若寺, 那身赤袍也不像样子了。
熟知牧听舟的人皆知,他这个人虽然平日里看上去不拘小节,但实际上包袱比谁都重。
这般想着,裴应淮的眸光柔和了几分, 他开口喊道:“舟舟。”
哪怕是再微小的动作都能牵动锁链,撞击在一起发出了沉重的声响。
牧听舟一惊:“你醒了?!”
他匆忙上前,半道却又止住了步伐,表面上竭力保持着镇定, 动作却有些慌了手脚。
“这个……该怎么解?”牧听舟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完后还不忘维持自己心狠的人设, 强装镇定道, “谁让你在我的奴宠身上穿这么多锁链的?”
“哪怕是他如今堕魔了, 要死了,也只能死在我的他地盘上。”他恐吓道,“赶紧把这玩意解开,看着多碍眼, 否则我现在就直接踏平整个檀若寺。”
李修缘是为数不多不吃他这套嘴硬的人,他果断拒绝:“不行, 檀若寺中的阵法可以助他压制心魔。”
若是这般同牧听舟去了幽冥,那岂不是直接放任他肆意生长?!
谁知,裴应淮竟然稍稍动了动身子,那串锁链顿时发出了不小的动静,身上的被锁链穿过的伤口眼看着又开始渗血,给牧听舟吓得眼睛都瞪圆了:“赶紧解开啊!”
李修缘:“……”
他扭头望了眼裴应淮,后者回以静静的注视。
就在牧听舟气得真要去踏平檀若寺后,李修缘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行吧,你俩干脆就这样一前一后折磨死我吧。”
随着灵力的瓦解,这一条条沉重的锁链之上陡升起丝丝缕缕的白烟,最终消失殆尽。
牧听舟这才发现,裴应淮身上那些被锁链贯穿的伤口其实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
但他还是垂眸,上前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余光似有似无地落在方才还在渗血的伤口上,语气有些不太好:“李住持,你留下这些伤口是故意来挑衅的吗?”
李修缘只好拿出一瓶伤药,递了过去。
牧听舟接过,打开闻了闻,神色还是有些不善:“一个三品丹药,来打发叫花子呢?”
李修缘差点跳脚。
你要不要看看那到底是什么程度的外伤!!一个三品生骨丹都没有办法满足你的需求吗!!
他刚想开口反驳,可惜却直直地对上了站在牧听舟身后那人的目光。
裴应淮神色依旧冷淡,他一声不吭,被牧听舟牵着手腕站在他的身后,乖巧得不像话。
只是那道无声地威胁的目光,迫使着李修缘只能忍气吞声,一脸肉疼地拿出了九品生骨丹递了过去:“这样总行了吧?!”
牧听舟看了眼,勉为其难地收下了,完事之后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望着李修缘。
李修缘这个时候已经巴不得他们走得越远越好了:“看我干嘛?!你还要干什么!”
牧听舟毫不客气地伸手,掌心朝上,言简意赅道:“佛珠。”
李修缘:“……”
李修缘怒气冲冲地去拿新的佛珠,又努力冲冲地赶回来,啪地一下甩在牧听舟手上:“赶紧滚赶紧滚。”
牧听舟终于满意了,带着裴应淮就要离开。
李修缘冷不丁地从背后道了一声:“聿珩。”
“记得来找我。”他脸上即便是挂着吊儿郎当的笑,眼中却是极为认真,“如果有不对劲了,一定要来找我。”
这一路上,裴应淮都特别安静,任由牧听舟牵着,摆弄着。
他身上的外袍上满是凝固的血渍,就连牧听舟都有些看不下去了,紧皱着眉头将他的衣物褪去,重新换上了新的。
牧听舟动作轻柔,神色难掩的全是小心翼翼,生怕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口。将里衣褪去后,原本肌肉线条流畅又好看的躯体上被这几处贯穿伤破坏了完美性,一眼看上去触目惊心。
牧听舟指尖轻柔地抚上了这些伤口,喉咙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都是李修缘干的?”
裴应淮摇摇头,看着他这副模样,忽地就有些后悔这些伤口被他看见了。他的体温从入了魔开始后便不像从前那般冰凉,温热的指腹摁在青年泛红的眼尾上,他俯身凑近,仔仔细细地盯着他那双水亮亮的赤瞳。
“嗯,看起来精神不错。”他轻笑一声道。
牧听舟耳朵一热,有些狼狈地别开视线,想要将他甩开,却始终顾忌到他的伤口,没有什么太大的动作。
裴应淮□□着上身,并没有接过他手中干净的衣袍,反倒是执起牧听舟的手,将他的手放在了自己腰腹上的那道剑伤上。
他眼睛紧紧地盯着牧听舟,似是漫不经心地道:“师弟,你说……李住持先前送的那九品生骨丹,能不能将这里的伤疤也祛除?”
指尖触碰到灼热的温度和硬邦邦的肌肉,牧听舟不由自主地蜷缩着手指,闻言他瞪着眼睛抬起头,凶巴巴地威胁:“你敢?!”
“你现在浑身上下都是……你别拉我,放开——”
牧听舟觉得他今日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只能羞耻地低声呵斥。
谁知,裴应淮竟然真的放开了。
牧听舟心中还来得及感受那隐隐约约的失落,就见面前的那人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遮住了烛火微弱的光,长睫扫下一片阴影。
一股莫名地压迫感骤然袭来,牧听舟呼吸一窒,就见裴应淮动作轻柔地替他将一身脏兮兮的外袍褪去了。
紧接着,他退身一步,又退回了安全的位置,垂着眸轻声道:“我服侍您沐浴。”
听到这个陌生的称呼,牧听舟陡然瞪大眼睛:“等——”
他还没来得及拒绝,便被裴应淮一下子拽着手腕,拽入了池水之中。
两人的位置正处于幽冥后山,那些有一道泉眼,前些年被牧听舟打通了密道后,如今泉眼之中能流出镇定魔息的温泉。他害怕裴应淮这副样子日后会魔气紊乱,便第一时间带着他来到了这里。
后山之上空无一人,在这一片的寂静下,落水的声音尤为得清晰。
牧听舟猝不及防被拽入了水中,长发散落在池面上,鬓角的碎发都在滴滴答答地落着水。
他心底一团恼火,还没来得及厉声斥责,抬眸撞入了裴应淮微微含笑的双眸中。
不知怎的,他内心那团还没烧起来的火,噌地一下就被浇灭了。
牧听舟有些狼狈地抹了一把脸,眸光闪过一丝狡黠,趁裴应淮不备哗啦一声也将他拖下了水。
拖完又开始面无表情地想,回头还得再上一次药。
裴应淮落入了池中。
雾气缭绕,在朦胧的雾色之中,精瘦的躯体一览无余,水珠顺着优美的肌肉线条滑落至水中,有几滴顺着脖颈的弧度积在锁骨的凹陷处,氤氲的雾气衬得他眼眸深沉。
不知是不是不经意的,裴应淮落下时,恰好伸出指尖勾住了牧听舟的小指。
不断有水滴落入了池中,荡起一圈圈涟漪。
牧听舟心情并不平静,又像是贪恋这来之不易的温热触感,他并没有甩开裴应淮的手,相反,他干脆欺身而上,上前进了一步,两人之间仅仅隔了半臂的距离。
牧听舟歪着脑袋:“师兄,怎么我一不在,你就变成这副狼狈样了?”
“上一次是我闭关时,这一次是我入阵时……再这样下去,我都要以为师兄是离不开我了。”
裴应淮唇瓣微动,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应响,抬手将牧听舟脸侧的一抹灰黑给拭去:“幻境之中,度过了几年?”
小世界之中的时间对流并不相通,幻境之中的十几年,但在这里有可能只度过了一个月不到的时间。
牧听舟干脆趴在池边,舒舒服服地享受着裴应淮伺候,懒懒地道:“几年?不太记得了。”
“师兄呢,在外面过得怎么样?”
原本以为裴应淮也会像他这般敷衍应答,谁知裴应淮手上的动作顿住了,牧听舟正疑惑着转头,却见他认认真真地开口道:“不好。”
他重复了一遍:“不好,很担心你。”
“所以,下次不要这般冲动了,好不好?”他温声问道。
牧听舟是个典型的吃软不吃硬,他忍耐着莫名的羞耻,别扭道:“知道了知道了,你……你好好说话。”
总是这样用一种柔和的声音,搞得别人还以为是在哄孩子呢。
好不容易事情告了一段落,牧听舟长吁一口气,浸泡在温热的池水中,像是被随意摆弄的一条咸鱼。
“说起来,我还在幻境之中遇到师父了。”牧听舟勉强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打了个哈欠,“师父在幻境里好像变得有些不太一样了……诶师兄,你说他老人家有没有可能,没有坐化飞升?”
裴应淮应道:“嗯,那他最有可能待的地方就是万鹿山了。”
“你想不想回去一趟?”
“回哪?”牧听舟掀了掀眼皮,“万鹿山?算了吧。我现在看见九重天的那群人头就大,真不知道你当初是怎么忍得下来的。”
裴应淮安安静静地听着他絮絮叨叨地说着一些幻境之中的事情,他掌心微微发热,任劳任怨地替牧听舟按摩着发酸的肩膀。
牧听舟又沉默了两秒钟,随后声音模模糊糊地问道:“怎么,你想回九重天了?”
裴应淮一愣,但牧听舟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又兀自说道:“……确实,你身上的伤已经修复得差不多了,最后还差一味药引就能重新修炼了,想回去也正常——嘶。”
肩膀上骤然传来了一阵酥麻感,牧听舟一个激灵瞬间清醒,倒抽了一口凉气:“你轻点!”
裴应淮的道歉毫无感情:“抱歉。”
在牧听舟看不见的背面,他眸色深沉,眼瞳漆黑,仿佛透不进一丝一毫的光线。
他的嗓音清冷,与平日里毫无两样:“舟舟要把我送走了?”
什么玩意……这句话莫名有些歧义,让牧听舟皱起了眉头,想都不想便冷声道:“怎么可能?”
他只手划动水面,干脆转过身,微昂起下巴:“我的意思,即便是你有意回仙盟,如今看来也绝无可能了。”
“你可别忘了,你已经入魔了。”牧听舟唇角扯开一丝讥讽的笑,“九重天是不可能让一个魔修执掌仙盟大权的。”
裴应淮唇角微勾,弯了眉眼:“嗯。”
“我知道的。”
终于将这一身疲惫冲刷了个干净,牧听舟披上浴袍,带着裴应淮回到了朱颜殿,丢给他一个干净的毛巾,颇为嫌弃道:“赶紧把身上的水擦擦干净,就你这副小身板一吹夜风,明儿准得发烧。”
谁知裴应淮接过毛巾,反倒是盖在了牧听舟的脑袋上,细心又仔细地将他发尾沾湿的部分给擦干,随后才将身上的水给擦拭干净。
牧听舟轻哼了一声,心道还算识相,不枉他待会还得耗费精神力替他压制心魔。
烛光摇曳,朱颜殿的门啪嗒一声被长风捎带着关上了,内屋中除却衣物摩挲的声音,一片寂静。
牧听舟披着单薄的外衣,身上隐隐约约散发出昙花的幽香,如月色般皎洁的银发顺着身体的弧度悄然滑落。
他轻轻一推,轻而易举地将裴应淮推在了床榻上。
细长的锁链交融,啪嗒一下,落扣在了裴应淮的腕骨上。细链清脆悦耳,宽松的同时也没法男人轻易挣脱,内圈还带着一圈毛茸茸,确保不会将他弄伤。
裴应淮一愣。
牧听舟微微眯起双眼,猩红的赤瞳中沉沉一片,他俯身而上,撩起衣袍半跪在裴应淮的身侧,凑近。
他轻吐出来的气息拂在裴应淮的脸上,瞬间让男人喉咙一紧,瞳孔骤缩。
“舟……”
“嘘,师兄,我先说。”牧听舟手中的链子倏地缩紧,食指立在他的唇边,止住了他后面的话。
他歪着脑袋,忽地笑了,指尖勾着细链把玩。
“师兄,说起来我还有个小小的问题。”牧听舟露出苦恼的表情,“自打幻境出来之后,我一直觉得幻境中的记忆有些模糊,好像是有什么人将这段记忆给封锁起来了。”
“师兄你说,那个人是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