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的宋家主也爽朗地笑道:“你这孩子……”
牧听舟额间溢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他强笑了一下:“那听舟连忙去收拾一下,暂时先不扰祖父与宋叔的雅兴了。”
牧纹连声道:“快去治疗一下,这么漂亮的身体可不要留下疤了。”
随着内屋之中的笑声渐行渐远,宋萧然赶忙上前,有些心疼道:“你,你怎么把内丹也给他了?多可惜。”
牧听舟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连一丝痛楚的意味都没有,淡淡道:“不是我的。”
他怎么可能会将内丹剖给这么恶心的人。
“一切都准备好了吗?”
宋萧然应道:“哥,都准备好了。”
牧听舟点点头:“走吧。”
酒里被下了药,虽然不多,但也足够了。
两人推开隐藏的门,牧听舟深呼吸一口气,刺破了指尖,带有魔气的血液滴落在黑色的阵法之上,一股股气势荡漾开来,源源不断地涌出,盘踞在小小的屋子里。
宋萧然神色冷漠,放了一把火,火势噌地一下蔓延开来,瞬息间卷席了整个牧家的后院。
他回到牧听舟身边,贴心地道:“密道之中还有孩子,我叠加了两层结界,等到事成之后,他们会被发现的。”
牧听舟点点头,他面色逐渐透明,身上溢出的魔气也渐渐断断续续起来。
好在阵法已成,剩下的,就是要有足够的魔气支撑起阵法扩大至整个牧府了。
夺舍之法极其恶毒,但它的目标也只是阵法中选择的两人,但牧听舟的这一杰作,受到影响的却是所有身处于阵眼之中的人。
他抱着必死的决心,画出了这道能够屠尽一切的阵法。
宋萧然抬起头,有些疑惑地温:“哥,你怎么这般突然,先前不是还说要再等等吗?”
牧听舟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是啊,为什么呢?”
宋萧然没再问,到了这个时候,任何问题都没有了什么意义。
他倏然动手,割开了自己的心头血,滴落于阵法之上,牧听舟陡然觉得轻松了不少,他愣住了:“你……”
宋萧然笑了一下:“总不能什么功劳都让哥抢了吧。”
“不如多出一份力,多一份保障。”
终于,后知后觉察觉到不对劲的牧纹和宋家主匆忙赶到了后院,面对着扑面而来的火舌,两人连忙躲闪,闪身进了内院之中。
就是现在!
牧听舟沉声一喝,内力震开了石门,霎时间,原先被积攒在原地的魔气一股脑狂涌而出,黑云集结于上空,震耳欲聋的轰雷声蓄势待发。
这便是违逆天道使用禁术的下场。
在一片嘈杂声中,火舌围成了一道无法突破的墙壁,将四个人囚困于此地。
牧纹这才反应过来,惊愕道:“你,你们两个!!”
牧听舟手中拎着剑,鲜血顺着剑柄缓缓滑落至剑身,又滴落在地上。
而牧纹也认出了此阵法,试图强行突破火墙,尝试多次无果后,他转过身,双眼猩红如猛兽一般,恶狠狠地望着牧听舟:“牧延,你竟敢背叛我!”
牧听舟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嗤笑出声:“从未有过顺从,何来的背叛呢?”
“一把年纪了,还总是做着你那春秋大梦,也该醒一醒了。”
火墙之内有抑制魔气的阵法,这还是牧听舟在裴应淮那里学到的。
宋家主又惊又气:“抑制了魔气,你也活不成了!”
宋萧然学着牧听舟的样子阴阳怪气:“没事,我们皮糙肉厚,耐烧,就你这瘦若干柴的模样,一把火就给烧没了。”
更何况,他们先前还喝了药酒。
在这苦心十年余载的策谋下,这两人就像是无头苍蝇一样四处乱窜。
牧听舟一步一步地走向了牧纹,手中紧握着灵剑,看见牧纹面露惊恐之色,甚至内心都提不起一丝快感,他面无表情,心若死水,一剑捅穿了牧纹的心脏。
鲜血从牧纹的口中喷涌而出,飞溅在牧听舟的脸侧,在火光的映衬下,病态似苍白的肌肤与艳丽的鲜血,宛若地狱修罗。
不想再听见牧纹口中发出任何声音,牧听舟干脆一挥手,匕首的寒光划过他的脖颈。
他就这般,眼睁睁地看着牧纹断了气了。
完事后,他一扭头,就发现了一旁倒地不醒的宋萧然,还有早已没了踪影的宋家主。
牧听舟随意地将牧纹丢在一旁,看着宋萧然紧闭的双眼,叹了口气。他用最后一丝力气将火墙打开,把宋萧然丢了出去。
完事之后,牧听舟干涸的经脉之中再也挤不出一丝灵力或是魔气,他疲惫地坐在墙角旁,眼前阵阵发黑。
随着阵法之中两人的生命力逐渐流失,盘踞在头顶上方的黑云也渐渐散去……
不对,并没有散去!
牧听舟满心疑惑,却无力探究,耳垂旁落下的流苏耳坠上渐渐散发出幽暗的光芒,源源不断地修复着他因竭力而有些破损的经脉。
头顶的黑云不断盘踞,牧听舟有些疲惫地瞌上双眸,心想。
都怪裴应淮,要不是他,自己这计划也不会强行执行。
到时候一定会有更完整的计划,能让牧纹灰飞烟灭的。
可不知为何,他现在脑袋里浮现的全是男人垂眸附在他身后,执着他的手,一笔一画俯身教他画出阵法时的模样。
一滴晶莹从眼角悄然滑落。
在漫天滚滚雷云之中,一滴泪水滑落的声音极为不起眼,可偏偏,能从它的倒影之中,清晰地看见天边划破的一抹银光。
轰然一声巨响,惊雷落下。
——可在半道,就倏然被截断了。
那道剑光势如破竹,灿若星辰璀璨夺目,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剑光倾泻而下,整个天穹似乎都要被撕裂了。
黑云不堪重负地发出了一声哀鸣,无人听到的地方,她怒极地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要阻拦我?!”
他低沉的声音不带半点起伏,一如他出手的剑光那般冰冷凛冽,带着某种压抑到极致的情绪:“他还在下面。”
男人只身站立在猎猎长风之中,一字一顿道:“他,还在下面。”
“你要杀谁,都可以。但是动他,不行。”
说罢,便又是挥出了一剑,直接将心有不甘的黑云给劈散了。
裴应淮收起灵剑,飞身落下时,牧府已经被焚烧殆尽了。
一道微弱的灵力保护着牧听舟的身体不被火焰侵蚀,直到裴应淮的落下,那流苏耳坠像是竭尽全力,闪烁了两下后便黯然熄灭了。
裴应淮垂眸看着他良久,他双眸黑沉,闭了闭眼。
而后俯身,将牧听舟从地上打横抱了起来。
身后被压制的火舌骤然窜起,将一切吞噬殆尽。裴应淮紧紧抱着他,一步一步地,带着他离开了牧府。
仙盟的人闻风赶来,却被这忽然拔高的火焰逼退了三分。他们面面相觑,正商讨着要不要扑灭火焰,却看见从熊熊赤焰之中,缓缓走出来了一个人。
男人一身素白,唇瓣紧抿,众人定睛一看,他怀中竟还抱着一个昏迷的青年。
青年容貌艶丽,五官张扬凌厉,偏偏此刻沉睡着,透着几分莫名的乖巧。
有人认出了青年的身份,惊叫出声:“这不是……!”
可下一秒,他发觉自己发不出声音了。
护法们眼观鼻鼻观心,上前两步想要接过怀中昏迷的青年,却被男人一个眼神硬生生地怔住在了原地。
他们狠狠打了个寒战,齐刷刷地后退了三步。
裴应淮开口:“备一间暗室,接下来的几日,没有我的准许谁也不准靠近。”
有人大胆地上前一步,鼓起勇气想要制止:“大人,即便他是您的师弟,可他也已经入魔了,您……”
周遭一片沉默。
谁人都知一旦入魔后便会理智全无,成为一个嗜血的野兽,任谁都救不回来。
可裴应淮却淡淡道:“谁说魔修无药可救?”
这一闭关,就是整整半个月之久。
在这半个月里,起初牧听舟是有些意识的。但他的经脉和内府之中受创太过严重,裴应淮只能一点一点地替他修复。
但牧听舟此刻已经完全堕魔,灵力与魔气混杂在一起,难熬万分。
被灵力强行冲刷了经脉,他痛得恨不得拿头撞墙,却只能硬生生地被裴应淮囚在怀中。牧听舟痛极了,便用牙咬他,直到咬得血肉模糊。
裴应淮早就收起了灵力护体,这般被灵力侵染,再加上洞虚期的□□凡身,自然是魔修们求而不得的大补之药。
牧听舟也不例外。
他起先只是横冲乱撞,在无意间尝到了新鲜血肉的气味,宛若猎犬一般循着气味便扑了上去。
为了不让他撞到什么地方,裴应淮坐在墙角,一条长腿搭在前方,将青年揽入怀中,露出了精瘦的肩膀与脖颈。
这个时候灵力已经将牧听舟的经脉修复得差不多了,阵阵酥麻感从身体里传来,牧听舟呜咽了一声,张口便狠狠地咬下。
如注的鲜血喷涌而出,裴应淮一只手轻柔地搭在牧听舟的长发之上,倒抽了一口凉气,却什么都没有说,默默地承受着一切。
可没有吸两口,牧听舟就有些困倦了,他双手有些无力地搭在裴应淮的肩膀上,身子开始往下滑。
裴应淮似是轻笑了一声,将人接住,拨开他汗津津的长发:“怎么连吃都不会了?”
“以前不是见你挺会吃的?”
牧听舟当然没法回答他,睁开迷迷蒙蒙的双眸,想用小虎牙刺破裴应淮的皮肤,但过于无力只能叼在嘴里。
他哼哼唧唧地表示出自己的不满。
裴应淮偏过头,指尖一划,便在自己的脖颈处划了一道伤口,鲜血再度涌了出来。
青年眼眸猩红一片,再度扑了上去,扒在他的肩侧,挪都不带挪一下的。
牧听舟不知不觉地就睡过去了。
暗室之中晨昏颠倒,牧听舟在洞虚期的血肉浇灌下,消瘦的身体逐渐被养了回来,偶尔也会有恢复神志的时候。
有一日,他迷迷瞪瞪地睁开了双眼,只觉得满口都是铁锈味,肚子异常地有些饥饿。
他此处张望着,挣扎着站起身,却被地上什么东西绊了一跤。
直到这时,他才看清周遭的情况。
周围的石壁上被溅出的满是暗色的痕迹,遍布了整面墙壁。不光是墙上,就连地上,近处,远处,都残留了未干的血迹。
这出血量,若要说死了三四个人,牧听舟都信。
可偏偏,地上没有一具尸体。
他倒抽了一口凉气……难不成是连骨头都被他吞了?!魔气对他的影响力竟然这般大吗?
就在他惊诧万分之时,身子猛地晃了一下,却跌坐在了一个柔软的躯体上。
这具躯体冰凉,但又有些不像是尸体般地冰凉。
牧听舟迷迷糊糊地偏头望去,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
他无声地张了张口,无奈身体虚得厉害,脑袋一歪,再度失去了意识。
恍惚之间,他听见了一道声音。一道,非常温和又轻柔的声音。
“怎么样了?还要吗?”
牧听舟不知不觉地伸手一够,将那人够在了自己身前,熟悉的气味让他浑身放松,他迷糊地心想,好像在哪听到过这个声音。
紧接着,有人只手顶开他的上颌,温热的鲜血滴在他的舌尖上,牧听舟伸出舌头想要去触及那道温热。
那道声音喟叹了一声,收回了手,又显得格外冷酷:“不行,从今日起就要给你控制次数,不能再这般无止境下去了。”
牧听舟气得又想咬人。
声音的主人只手扣住他的双颊,用灵力幻化出一个物什,拿在手中,不顾牧听舟的挣扎,黑色的皮带绕过他的头部,牢牢地系在他的后脑。
在这个物什的前端,铁丝编制的樊笼将他的嘴部封锁于其中,让他无法张口就咬人。
不知是不是止咬器上的灵气起到了安抚的作用,牧听舟渐渐地也不再暴动,缩在墙角,如盯住猎物的猛兽一般紧紧地监视着裴应淮的一举一动。
一开始是有些难熬的,但在接下来的几日里,牧听舟也逐渐适应着控制食欲的方法,只是在“吃饭”的时候依旧会猛扑过去,紧紧咬着猎物的脖颈不放。
吃饱喝足了,心满意足地被带上了止咬器,缩在裴应淮的身侧,牢牢地抓住了他的手。
哪怕沉睡时,他都不愿松开手让猎物逃跑。
待到牧听舟完完全全恢复神志时,他才发现自己被关押在了暗室之中。
石壁上的血液已经被清理了干净,牧听舟挥了挥手臂,发现内府之中一片充盈。
那颗魔丹,竟然在他不知道的时候与先前的灵力所融合,如今他的修为已经一步踏入融合期。
牧听舟轻轻一挥手,这空空荡荡的暗室瞬间化为尘土。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自己的手。
可暗室的门一被破开,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堆神色紧张,紧握灵剑的仙盟守卫。
一个男子从阵型的中央缓缓走了过来,目色复杂地望着他,确保他没有任何攻击性后,才挥了挥手让守卫放下了攻击形态。
牧听舟倚在墙前,抬眸懒洋洋地道:“裴应淮人呢。”
那名男子眉宇闪过一抹痛楚,似是恨铁不成钢地看了他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
“大人此时正在闭关,无法见你。”
“但大人托我捎一句话给你。”男子盯着他一字一顿道,“大人说,幽冥河畔的桥梁已经为你搭建了,你只要……”
“大人还说,只要你想,只要跨过那道桥梁,便可抵达彼岸。”
救你需要理由吗?
第六十章
魔气紊乱加上裴应淮的刻意隐瞒, 这段在暗道之中的记忆一直尘封,以至于如今当这段记忆一股脑地涌入牧听舟的脑袋里时,他恍惚之间有种看戏曲的错觉。
颤抖的手甚至都有些握不紧剑, 牧听舟踉跄着退后几步, 神色茫然:“这, 这是什么……?”
而他这般混乱的模样恰好中了牧纹的计,他眼中闪过一丝得逞,飞速出手——
“啊——!!”一声惨叫从他口中发出,剑光如流萤般掠过, 直接切断了牧纹朝牧听舟伸出的手。
裴应淮神色冷峻,唇瓣抿成直线,伸手一揽,便将牧听舟有些僵硬的身体揽进了怀中。
他一字一顿地盯着牧纹道:“不准, 碰他。”
牧纹捂着一只断臂,痛得五官扭曲在一起。而那断截面喷涌而出的并非血液,而是浓稠到极致的魔气。
“你从哪里得知的?”牧听舟忽地开口,嗓音喑哑, 紧紧地盯着牧纹, “你说的, 我不信。”
从他及冠时的那一剑起, 就直接将两人原本僵持着的关系彻底打入低谷。若是说裴应淮看见他修魔后来上两剑他倒是还能理解, 但要是说……
要说牧听舟的这条命,包括他自以为那些自己开辟出来的道路,其实是踏着裴应淮的血与肉筑成的桥梁而行的。
他一时间没有办法接受。
牧听舟双眸涣散,闭上眼时, 眼前浮现的全是暗室之中两人交叠在一起的身影。
他浑身有些发冷,冷得他血液近乎凝结, 冷得他齿间发颤。
裴应淮率先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将他带进了怀中,却被他猛地一把甩开。牧听舟扑到牧纹面前,双手死死地攥着他破烂的衣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你骗人!”
“你说的一个字,我都不信!”
牧纹狂笑起来,溢出的魔气随着他的身躯颤抖着:“你猜猜他为什么会救你,你猜猜在一众仙盟的反对声里,他是如何保下你的?”
牧听舟怔愣地看着他。
牧纹道:“是你的那位师兄亲口说,若是你堕魔后真的变成了那种嗜血的怪物,他自当原因将自身的灵力与修为转化你身体里的魔气。”
“你再猜猜,这么做的后果是什么?”
后果是什么……
除了灰飞烟灭,连神魂都不剩下,还能有什么好的结果吗?
牧纹叹了口气:“可惜,他成功了。到底说不愧是天道宠儿,竟然连你都能从失控的边缘给拉回来。”
“唉,真可惜,还真有点听听看裴应淮临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牧听舟倏然抬起头,猩红的光泽布满了整个眼睛,他右手一辉,东粼剑便飞跃而来被他牢牢地握紧。他高举着长剑,剑尖闪烁着刺骨的寒芒,直直地朝着下方。
“你早该死了。”牧听舟冷冷地道,“早在百年前,你就该老老实实地被我杀了。”
身旁的声音全部褪去,牧听舟眼中,耳中,只能听见牧纹苟延残喘时的声音。
谁知,牧纹却沙哑地一笑:“哈,牧听舟,你不会觉得只要杀了我,幻梦阵的阵眼就会被解除吧?”
刺下的剑刃猛地一顿:“什么意思?!”
牧纹闷闷地咳了两声:“将你拉入幻梦阵确实是我的主意,但要是没有双重的保障,又怎能迷惑你,迷惑外面的那个男人呢?”
“你不会觉得此阵的阵眼就是我吧?”
牧纹早就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东躲西藏,积攒实力,当了三十几年的老鼠,却始终不甘心。他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幻梦阵是我所创不错。但若我说,破阵的方法,是要由你亲友斩杀你的儿时同伴,牧听舟,你该怎么办呢?”
牧纹瞥了眼不远处被牧听舟甩在身后的裴应淮,即使被他死死地扼住了脖颈无法呼吸,脸色变成猪肝色了也要一字一句地说出口。
“你是我一手创造的,这个世界上只有与你血脉相连的我,才是最了解你的人。”他说,“那种流淌在你血液里,你看不起并且所厌恶的那些劣根性,驱使着你苟延残喘地活到现在。”
“你从来没有什么自由可言,我的身影早就被雕刻在了你的血肉之中,哪怕你知道杀掉裴应淮是摆脱幻梦阵唯一的方法,你也会毫不犹豫的——呃啊!”
牧听舟面无表情,掌心稍稍使力,只听见喀嚓一声,牧纹脑袋一歪,眼皮耷拉了下来。
但想要杀死牧纹还没那么简单,必须要先融合两人的神魂才能将其重创。
这已经是第二次由他亲手杀掉牧纹了。他随意地将这具拼接而成的矮小身体丢在一旁:“东粼,收拾一下,将他的神魂直接剥离。”
东粼点点头,蹲下身就开始忙活。
周遭的石壁旁,一群少男少女们闭着眼睛沉睡着,牧听舟定定地站在原地良久,才对着祁萧然道:“将所有人洗去记忆,然后送回穆穗城吧。”
最后就是……
牧听舟转过身,目色沉沉地望着身后一直站在那里的裴应淮。
在未曾进入幻梦阵之前,牧听舟觉得,这群人不过是长着一张相同的皮囊罢了,想杀便杀了。
可现在,一同生活过的痕迹像是牢牢地扒在了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让牧听舟迟迟下不去手。
正是他沉默的时候,眼前方才一直没动的青年忽地迈开了步伐,朝他走了过来。
牧听舟霎时像受惊了的猫,猛地瞪圆眼睛,后退了两步。
“你靠过来做什么”他喊道,“你自己不也听见了吗?”
话一说出口,牧听舟像是破罐子破摔了:“这个世界分明不是真实的世界,你们的存在也不过是一团幻影。”
“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们才能出去。”他嗓音颤抖,磕磕绊绊地说,那模样根本不像是平日里杀伐果断的幽冥尊主,倒像是还未入道时的万鹿山二师兄。
裴应淮点了点头:“我听见了。”
他向来有种能将话全部堵死的能力,牧听舟一时语塞,想不出来为自己辩解什么,干脆摆烂。
“那你过来做什么!是来让我杀的吗?”
牧听舟怀疑自己此刻若是握着一柄匕首,会不会都要抖得拿不起来了。
但是他没法,没法克制住,只要一想起暗室之中那血液四溅的场景,牧听舟就浑身发冷。
他活了百年之久,大半生的时间都在跟着牧纹学习一些邪门歪道,自认为自己同那群滥造杀戮的魔修没什么区别,只有上万鹿山时心中的暴戾因子会歇息三分。
甚至连那个时候的宋萧然都比他厉害多了。
所以牧听舟不管怎么想,他都不能理解为什么裴应淮要耗费这般心血来修复他的伤痕,甚至还瞒了那么久不让他发现。
他开始有些惶恐起来。
可抬起头来时,对上了裴应淮静若止水的眼睛,他狂跳的心脏倏地就安静了下来。
他听见裴应淮又点点头说,重复道:“我已经知道了。”
“其实我早就知道了,这里只是一处幻境。”裴应淮垂眸望着他,平缓地问,“既然你早就知晓这里只是幻境,可为什么拿剑的手还是抖着的呢?”
牧听舟下意识地攥住了自己的右手腕,发现他的右手上正冒出细细密密的汗珠,抖得不成样子。
他唇瓣微动:“我……”
“想知道答案吗?”裴应淮又问他,“想知道另一个小世界的我为什么会选择救你吗?”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两人就是同一个人。
所以牧听舟茫然反问:“为什么?”
裴应淮缓缓地道,“因为他只是想让你过得好一些,过得开心一些。”
“他思来想去,这或许是最后的机会了,若是还不能为你做些什么的话,那不如就直接为你铺好未来的路吧。”
牧听舟听不懂:“……你,你在说什么?”
“牧听舟,你还不明白吗?”裴应淮说,“想对一个人好,想要帮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
“就像我想要你好,想要你开心,想要你摆脱过去的生活,想要保护你……”他轻轻开口,“想要带你离开。”
“这些,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我为你做这些,只是因为我想要这样做。”
裴应淮摇摇头:“但这不能成为别人道德绑架你的理由。”
少年不知在何时已经褪去了青稚,站在牧听舟面前时,已经得仰着头看他了。
天边不知何时泛起了白肚,云霞之中透露出一抹赤色的光辉,倾洒在裴应淮的肩上,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边。
牧听舟拎着剑,恍惚地站在原地。
不知何时,周遭已经一片寂静了,好像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舟舟。”裴应淮轻声喊了他一声。
牧听舟猛然回过神,察觉到眼前不断放大的俊朗面容,登时不知所措地待在了原地:“你——”
可他等待了半晌,最后,那道陌生的气息倏然一松,滑落在了他的额头上。
那道气息稍作停留,转瞬即逝,如梦似幻。
牧听舟察觉到自己执剑的那只手被人轻柔地带起,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被一个力道揽进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