惩罚时间
裴应淮面不改色, 在昏暗之中静静地望着他。
沉默自两人之间蔓延开来,须臾后,他才缓缓摇了摇头:“不是我。”
得到了确切的答复, 牧听舟心底终于松了口气, 他忽地看见裴应淮右手的腕骨上空空如也, 眨了眨眼问:“李修缘给你的佛珠呢?”
可裴应淮这回沉默了片刻也没有应答。
牧听舟也懒得同他废话那么多,他向来不喜欢这种压制天性的玩意,丢了也好,省得碍眼。
青年长腿跨着有些酸胀, 干脆就地坐在了裴应淮的腿上,身体懒洋洋地趴在他身上。
身下的肌肉骤然绷紧,头顶传来了一声闷哼,像是在竭力压制着什么, 牧听舟轻啧了一声:“我沐浴过了,身上干干净净的,别跟我扯什么你有洁癖。”
“能力不大,臭毛病还不小……”牧听舟嘀咕一声, 还是翻身躺了下来, 只是手中依旧抓着细链不放。
疲惫卷席而来, 身旁又有个“大暖炉”, 他软骨头似地瘫在软乎乎的床榻上, 瞌上双眸,长吁了一口气。
熟悉的气息似曾相识,萦绕在牧听舟的身旁,他昏昏欲睡, 脑海中不自觉地忽然闪过一丝碎片般的记忆。
在那段记忆中,他缩在被褥里, 双目紧闭,而早已成年的另外一人躺在他的身旁,一只手轻柔地拍着他的肩膀。
他迷迷糊糊地推搡了一下身旁的人,红纱落下,身旁的青年俯身,像是轻笑了一声,俯身,鼻尖相对……
牧听舟心跳骤停,猛地睁开眼坐了起来,扭过头来时,裴应淮正看着他。
他狠狠地瞪了男人一眼,随手一辉,细链便化为雾气,微抬下巴:“你——”
“出去!”
裴应淮虽然不知为何,但他还是乖乖地被赶出了朱颜殿。
身后传来了一声闷响,朱颜殿的大门在他面前紧紧地合上了,惊起的齑粉簌簌落下。
裴应淮抿了抿双唇,刚想抬起手,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眉宇间闪过一抹郁色。
他转过身,白袍一拂,看见不远处的月影树下正站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裴应淮抬步朝他走去,淡淡道:“别在这里,他会发现。”
李修缘欲言又止,闻言叹了口气,站在原地斟酌了很久,眼看着裴应淮的身影已经远去,连忙跟上。
临走之前,他好似察觉到了什么,回头望了一眼。
空旷寂静的月空下,朱颜殿的大门被打开了一道缝隙,银发青年穿着单薄的衣袍站在门前,发现外面空无一人后微愣,垂了垂眼眸,又等待了些许的时间才转身走进内室之中,将大门轻轻掩上了。
月色太暗,再加上李修缘有意隐藏,根本无法发现他的行踪。
李修缘下山走去,心中叹息了一口气。
他同裴应淮站在树荫下,支起一道屏障,将两人一同与外界隔开。
结界一展开,李修缘便开始急切地问:“佛珠呢?先前让你戴在身上的佛珠呢?”
裴应淮退后一步,倚靠在树干下,瞥了他一眼:“收起来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李修缘脸色很差,他忍了又忍,道:“先前没有机会同你说,但是聿珩,你自己要想清楚,你现在的情况根本不适合待在这里。”
“幽冥是魔修的起源,地火之上烧了千千万万年的魔息,你先前不是知道的吗?!”
他在说到某个词的时候,声音忽地变得模糊,但裴应淮却清楚地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倘若你重蹈覆辙,那你耗费半身性命换来的机会又怎么办,那些被你拯救了的生灵又该怎么办?”李修缘语气急促,脸色发白,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角滑落。
而在两人的头顶,不知何时已经汇聚了层层黑云,转眼间雷光划破长夜,天空像是被撕裂开了几道口子,狂风铺天盖地地卷席而来。
像是敲响的警钟,无声地警告着。
李修缘不管不顾,继续道:“不周山秘境很快就要重新开启了,幽冥地火的裂缝会越来越大,你要好好想清楚,已经到了要离开的时候了!”
大颗大颗的雨珠倾盆而下,一道闪电霍然划破天际,大雨倾盆而下,瞬间将地面打湿一片。
裴应淮垂眸,长睫掩下眼底一闪而过的一丝烦躁,他语调平缓,像是在陈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李修缘,我现在早就不是什么仙盟盟主了。”
“我耗费半身性命回来,为的也不是你口中的天下大义。”裴应淮冷声道,“我回来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保护好他安危,对我来说这就足矣了。”
他像是有些疲惫地拧了拧眉:“若是还想来找我搞一些拯救世界的戏码,那就请另寻高明吧。”
“你……”李修缘叹了口气,“哪有这般容易的。”
“整个天上地下,只有你一个是祂亲手挑选出来的,这还不够清楚吗?”
“只有你,聿珩——我,或者说牧听舟,哪怕是你的师父扶柳剑尊,都不行的。”李修缘郑重地道,“所以你才早早地剥离了七情六欲不是吗?”
雷云翻滚,混杂着滴落的雨声越来越大,近乎盖住了李修缘苦口婆心一样念叨的声音。
“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我先带你去压制心魔,只要等完全将其压制下了,你就可以再次回到仙盟了。与其日日夜夜地待在幽冥,魔息总有一日会侵蚀进你的身体里,还不如现在就同我回去!”
“——况且到那个时候,你失控难保不会伤害到他,聿珩,你难道想要牧听舟也重蹈覆辙吗?!”
雨点滴落在长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头顶咆哮着的雷云似乎停滞了一瞬,与此同时,李修缘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他清晰地看见裴应淮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僵持。
李修缘心中一喜,只觉得有戏,刚想再度上前一步劝说,余光却闷猛然扫见了一抹银光。
他倏然间转过头,看见不远处的山坡上站着一个赤袍青年,散落在身后的银发猎猎飞舞,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打湿。
青年手中执着剑,见李修缘悚然地望来,他勾起唇角,眼中一片森然的寒意:“李住持,怎么不说了?”
“说呀,继续说呀,让我听听。”
他的眼神像是冰冷的利刃,一寸寸地划过李修缘,最终停落在了裴应淮的身上。牧听舟忽地开口,语气又变得十分轻柔:“师兄,你要走了吗?”
牧听舟漂亮的赤瞳中浮起一丝雾意,他竭力压下喉间的涩意,又问了一遍:“裴应淮,你是不是要走了。”
裴应淮眉头紧皱,目光落在了他赤足站在硬石块的那双白皙的脚上。
他孤身站在那,身姿笔挺,分明只有一个人,却好像能凭借着一人支撑起整个天地。
周遭的气氛冻结到了冰点。
李修缘头皮一阵发麻,只感觉到阵阵刺骨的剑意悬挂在他的头顶,在盛怒之下的牧听舟,他甚至也拿不准自己能有几分把握。
于是他只能僵硬着身子,暗戳戳地道:“你说点什么呀!”
他不是你师弟吗?!
你平日不是最会哄人的吗,先把人稳住了再说啊!!
双方好像僵持住了,谁也没有先开口。牧听舟拎着东粼剑,目光冷冷地盯着裴应淮。
终于,半晌后,裴应淮动了。
他垂着眸,上前一步,声音古板无波:“是。”
笃定的语气伴随着剑声荡漾开来,在李修缘骤然猛缩的瞳孔之下,牧听舟足尖一点,剑光踏着落叶直直地袭来。
李修缘只好狼狈躲闪,他至死都不明白为何裴应淮要这般回答,这不分明是让牧听舟的怒火烧得更旺了吗?!
抽空之余,他匆匆退身,瞥了眼站在一旁的裴应淮,却意外地撞入了他漆黑一片的眼眸中。
李修缘恍然才明白,自己是被摆了一道。
他咬牙切齿,分神之余被一道剑气刺中了肩膀,阴冷的魔气顺势钻入,冻得他浑身一颤。
牧听舟森冷的声音倏地在他耳边响起:“李住持,你说,你今日还能活着回去吗?”
他紧握着剑,只感觉到理智像是要被这满腔怒火给尽数烧干了,满脑子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杀了他。
李修缘体内的魔气肆意乱窜,他踉跄着退后两步,看着眼下招招致命的剑法,手腕一翻,一串古朴的佛珠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上。
他心念一动,刚想要念起咒法,双唇微张,却陡然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
这是——万鹿山特有的禁言咒!
紧接着,他的掌心一阵剧烈的刺痛传来,李修缘疼得面色泛白,不敢硬撑,反手就将那串浮起咒文的佛珠给收了回去。
这一细节被牧听舟清晰地捕捉到了,他余光瞥了眼不远处的裴应淮,冷哼了一声,倒也没有再下杀手。
若是将李修缘逼急了,对他也并无益处。
裴应淮的这一举动,像是将牧听舟的理智强行从边缘拉了回来。
他站定在李修缘的面前,冷冷地一撇唇角:“滚吧。”
李修缘这才缓了口气,站起身,衣袍上已经尽是剐蹭到的剑伤。他临走之前,转过头来,深深地望了裴应淮一眼。
随后,才又叹了口气,离开了。
这天空中的雷云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天气又变成了先前的那副模样。
“牧——”
男人低沉的声音戛然而止,随之而来的是漫天锁链碰撞时发出的清脆声响。
一阵哗然的声音之后,牧听舟在眨眼之间便用细链将裴应淮的四肢捆绑住,巨大的压力迫使他跪了在地上。
他修长的指节以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道勾着男人的下颌抬了起来,笑得眉眼弯弯:“下面,就是我对师兄的惩罚时间了。”
入魔的影响
第六十四章
绿荫交错着藤枝, 顺着倾洒而下的一片晨光映照在地面上。红纱幔帐之下隐约露出了几条细链,在秋风之中轻微的吹拂,彼此错落地交织在一起, 像是无声之中精心布置的牢笼, 静谧的表状下暗藏汹涌。
牧听舟幽幽地睁开双眸, 偏头朝远处望去,这才恍惚地发现自己好像是一觉睡到了天亮。
他足足在床榻上呆了有两三秒后,而后猛然回过神,下意识地朝身旁摸去。
随着他动作的幅度, 银色的细链缠绕在他的手腕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他毫不意外地摸到了一只温热的手。
是裴应淮。
他先前微瞌着双眸,倚靠在墙边, 听到动静后才睁开双眸,指尖触及到另一片触感后蜷缩了一下。
“师兄,早,看起来你休息得还不错?”
青年刚睡醒, 嗓音中还带着一丝喑哑, 懒懒散散地靠在床头, 眼眸微垂, 狭长的眼尾带着几缕未散去的红晕, 似有似无地睨着身旁的男人。
在他的身边,男人的四肢上绑着灵力幻化而成的锁链,四条细链在尽头处汇聚成一个银质手镯的模样,牢牢地圈在了牧听舟的腕骨上。
若是在半夜裴应淮一有什么动静, 他也能第一时间察觉到。
——可惜没有。
他甚至是一觉睡到了天亮,在此期间来一点动静都不曾察觉到, 明明只要裴应淮哪怕挪动一下身子,他身上的那些细链定会吵醒牧听舟。
他侧目望去,身旁的裴应淮并不像是曾在九重天上正襟危坐般打坐的姿势,反而一条腿屈膝,另一条腿随意地伸直,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随性的意味。
牧听舟心底腹诽,看起来入魔确实对裴应淮影响不小。
“去,给我拿衣裳。”他伸出足尖,勾了勾裴应淮的衣角。
后者睁开双眸,精准无误地捏住了他肆意作乱的脚踝。
“干嘛?”牧听舟挣了挣,蹙起眉头,低声警告道,“别忘了,你现在还在惩罚期间,最好给我识相一点。”
裴应淮从善如流,松开了他的脚踝,指尖若有若无地捻了捻还残存的柔软触感,视线微垂,落在了他净白腕骨上套着的那圈银质手镯之上。
牧听舟抬手晃了晃,长袖自然垂落,雪白细嫩手腕上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被银质手镯压出了一圈淡淡的红痕,衬得有种凌虐般的美。
“有这个玩意在,你就别想跑太远。”他嗤笑一声,“师兄,先前总是给你好脸色,搞得自己开始有些分不清自己的地位了是吧。”
他轻哼一声:“还想跑?没那么容易。”
“去,替我更衣。”
赤红色的长袍被随意地丢在一旁,裴应淮捡了起来,回过头时便看见青年站在他的身后,双手展开,衣袍凌乱地披在他的身上,露出了漂亮精致的锁骨线条,衣袍之下是若隐若现的修长脖颈。
裴应淮喉咙一紧,攥紧了手中的长袍,垂眸淡声开口:“舟……”
牧听舟应声打断:“喊舟哥。”
他脸上却挂着顽劣的笑,露出了尖尖的小虎牙,明目张胆地占着裴应淮的口头便宜。
这还是他曾在万鹿山称王称霸一方山头时,师弟师妹们喊他的名字。
裴应淮难得地卡顿了半秒,随后很快入戏:“……舟哥,临行前要不要沐浴一下。”
牧听舟心底飘飘然,强行忽略掉心底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耻,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行,去打水吧。”
银镯微闪,那牵着的细链随之放长,让他能够有足够的活动空间去打水。
他跷着二郎腿坐在床榻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挽起长袖,弯下腰开始忙活。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成年之后的裴应淮像是这般沾染上人间凡尘的烟火气息,平日里的他都是端着一副模样,浑身上下写满了生人勿近。
牧听舟心念一动,忽地出声:“师兄。”
裴应淮一顿,起身,手上滴答着水滴,回过头望了他一眼。
“……”牧听舟道,“没事,水热好了吗?”
裴应淮就着干毛巾将湿漉漉的手擦干净,抬步朝他那里走去,替牧听舟将皱巴巴的里衣褪下,手指无意间拂过了柔软的发丝。
他低垂着眉眼,感受着身前的青年朝着浴桶的方向走去,发丝从指缝中悄然划走,他定定地站在原地。
牧听舟漫不经心地转过头,正想喊他过来替自己洗头发,就见裴应淮狭长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甚至都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他登时玩兴大发,语调故意拖长:“师兄——”
他三两步上前,只身单薄地裹了一件浴巾,上半身却裸|露在外,腹肌曲线柔和又结实,双腿笔直修长,俯身凑到裴应淮的面前:“师兄,你站在这里做什么?难不成还要我自己动手吗?”
裴应淮别过脸,声音淡漠:“我去取皂角。”
白色的雾气弥漫在整个内屋之中,陡升而起的水珠在空气中氤氲着驱散身上的倦意。
牧听舟短暂地收起了那些细链,但银镯并未摘下,半身浸入温度适宜的池水中,喟叹了一句。
两人身高有差,裴应淮只能跪在他的身后,轻柔地执着几缕银色的长发,将其浸在水中打湿,沾上皂角揉搓着,手法娴熟。
牧听舟舒舒服服地躺在浴桶中,闭着眼睛回想起曾经的裴应淮也像是这般给他洗过头发。
汗水混杂着池水从他的胸前缓缓滑落,牧听舟半躺着睁开眼睛,恰好看见裴应淮眸中一闪而过的一抹深沉。
随着男人微屈的脊背,一缕黑发垂落了下来,牧听舟顺势抓住这缕黑发,手上稍稍使劲,裴应淮便被拽得更近了些。
牧听舟细细地打量的他,一时间谁都没有率先动弹,半晌后,他倏然开口问道:“师兄,你到底是因为什么事生了心魔?”
不知是不是他的眼神太具有侵略性,裴应淮继续着手上的动作,淡淡道:“一些陈年旧事。”
牧听舟自然是不信,却没有再继续逼问,因为他知道这样问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回答。
埋在这两句话下短暂的针锋相对在裴应淮起身后结束,他拿出干毛巾,将牧听舟被打湿的发丝一缕一缕的擦拭干净。
在牧听舟出水的那一瞬间,灵力幻化而成的细链再度出现在裴应淮的四肢,叮叮当当的动静霎时响起。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裴应淮的脸色,见他依旧面不改色,心中冷笑了一声,刚想开口嘲讽,就被几声小心翼翼的敲门声给打断了。
“进。”
祁萧然推门而入,看到内屋之中的场景,顿了一下,脸上带着些许复杂的情绪。
他道:“……九重天的人来了。”
牧听舟原先犯着懒,闻言后支棱起来:“巧了,我正准备找他们呢,没想到先给他们找上门来了。”
一看他这副跃跃欲试想要开干的样子就知道他是误会了,祁萧然拧了拧眉心,试图解释:“来的应该不是仙盟的人……是一个,小孩。”
牧听舟眉毛一挑:“小孩?”
他细细回想了一下,确实自己不认识什么小孩:“算了,去看看。”
他一个鲤鱼打挺起来,未干的发丝从裴应淮的手中滑落,走了几步后才回想起来,转过头对还拿着毛巾的裴应淮道:“师兄,那就劳烦你收拾一下,继续在这里等我了。”
“我可不想回来的时候看不见你人,知道了吗?”
然后随手将门关上了。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裴应淮还保持着方才给他擦头发的姿势,他缓缓地放下手臂,很久之后,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嗯。”
祁萧然说的是小孩,结果还真是个小孩。
牧听舟不像裴应淮,他天生对人敏感,只要是交谈过的基本上都能记得七八。
所以他自然也就记得,面前这个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就是当初跟着他爹一起试图闯入幽冥带走裴应淮的那个少年。
叫什么来着……
好像叫……乐浮霁?
幽冥殿前,少年孤身一人站在门外,腰间别着万鹿山的玉牌,脸色苍白,一看就是不适应空气中弥漫着的魔气。他时不时地偏过头,伸着脖子四处张望。
那憔悴的模样看上去,再待上一段时日估计就得两眼一翻晕过去了。
祁萧然瞥了眼身旁的青年,见他蹙着眉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无奈地叹了口气,提醒道:“再不出去,这小孩儿可能要倒在前面了哦。”
“到时候若是他晕了,事情岂不是要更麻烦了?”
牧听舟像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板着脸道:“我觉得你说得对。”
他只手一挥,一道屏障便落在了下方乐浮霁的身上。
乐浮霁只觉得忽地一阵清爽,经脉之中那股隐隐的刺痛感甚至也消失不见了,转头一看,就看见了不远处缓缓走来的两个身影。
他眸中一喜,随即想到了什么,又很快暗淡了下去。
牧听舟只觉得莫名其妙,低声问道:“他跑过来干什么,这才多大的年岁,及冠了没有,家里的人呢?”
“……”祁萧然委婉地应答,“他爹是乐阳洪。”
牧听舟:“……”
终于想起来了。
他轻咳了一下,脸上一闪而过了尴尬的情绪,但很快又端好了架子,站定在乐浮霁的面前,冷声道:“有事?”
“先说好,你爹不在我这里。”牧听舟毫不客气道,“所以你找我求情也没有用。”
眼看着少年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祁萧然扶额直摇头。
乐浮霁眼下一片青黑,他连着奔波了数夜才勉强赶到了幽冥,原本身上灵力本就耗损严重,又在这么浓厚的魔气之下站了这么久,若是旁人早就支撑不住了。
可他还是硬挺挺地坚持到了现在。
他张了张口,声音干哑,却异常坚定,眸光直直地望向了牧听舟:“我这一次来,是有两件事。”
“第一件事……”
他猛地退后一步,扑通一声跪下,在目瞪口呆的两个人面前响亮地磕了一头。
额间溢出了血丝,乐浮霁也一声不吭,死死地咬着牙:“第一件事,是为我父亲的举动,给牧尊上,还有仙尊大人道歉。”
“我父亲妄图谋权篡位,暗地里与魔主勾结,不顾外人生死硬要挑起两界仇战,其间多次试图对仙尊大人赶尽杀绝,罪无可恕。”
少年猛地抬起头:“我无颜反驳,自然不会替他求情。”
“但还望牧尊主能将我父亲交给九重天处置,作为交换,我带来了另外一则情报——”
“不周山秘境即将开启,若是尊主同意,我愿将目前持有的半张秘境地图交予给尊上。”
他吐字清晰,一字一句道:“如若尊上有心,不仅在其中可以找到炼化幽冥地火的圣焰,更能找到治好仙尊大人剑骨的药材。”
幽冥地火常年沸腾,近乎将半边世界都能吞噬,而裂缝也在日渐增大——但千算万算,牧听舟都没想到这句话竟然能从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口中道出。
牧听舟神色猛地一沉,声音不怒自威:“小孩,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乐浮霁不卑不亢:“绝无戏言。”
牧听舟盯着他半晌后,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这小孩是完全没有继承他爹一丁点计谋划策的能力,一眼望去只能看到满满的死心眼……
他一向对于这种一根筋的热血少年没什么办法,挥了挥手,让祁萧然先带着他下去了。
他思忖片刻,想来想去能找到讨论这件事情的人只有一个人。
他站在原地踌躇了好半天,终于下定决心,转身朝着朱颜殿走去。
可还未走进内院之中,银镯上便隐隐传来了一些急促的动静,像是在无声地催促着他。
牧听舟心中陡然升起不祥的预感,他加快脚步,走到拐角处时不知从哪伸来一只手,强硬地拽住了他的手腕。
他心下一惊,手中已然幻化出一柄匕首,条件反射地朝着暗处的方向刺去。
随后,猛地顿住了。
眼前的男人微喘着粗气,眼眸暗沉一片,额间豆大的汗珠滴落,唇色也苍白一片,身上却散发着骇人的气息,攥着牧听舟的手力道非常的大,
——就像是被入侵了地盘的野兽,瞳眸中猩红一片。
牧听舟有些茫然地握着匕首,不确定地喊了一声:“师兄?”
压制心魔
牧听舟瞪圆眼睛, 一副受惊了的表情,但还是下意识地将手中的匕首收了回去。
裴应淮将他控制在双臂之间,眼眸深沉, 宛若旋涡一般, 他面色苍白, 额间布满了汗珠,眉宇紧蹙,看这样子就是在遭受着巨大的痛苦。
他一触碰到牧听舟,眉宇便舒展开, 但依旧紧抿着唇瓣,眼睛紧紧地盯着他。
这模样,有些像是盯住猎物的野兽,出现在裴应淮身上让牧听舟极其陌生, 心脏一阵狂跳。
“……师兄?”
裴应淮闻声凑近,鼻尖动了动,似是感知到他熟悉的气味,一下子就将人带进了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