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落,啪地一下斩断了他与祁萧然之间的灵识传音。
牧听舟呆愣愣地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而那个黑袍人却径直朝他走来。
他站定在他的面前,薄唇轻启,口中发出的声音却非常的嘶哑暗沉,他问:“你准备做什么?”
牧听舟回过神,随即灿烂一笑:“这位哥哥,半道率先搞跟踪的是你们,反倒现在来问我想要做什么了?没有这个道理的呀。”
“我只不过是穆穗城里的一家商人之子,不知是哪路惹到了哥哥不开心?”他委委屈屈地解释,“总不能就是因为我偷看了哥哥一眼,哥哥就想要杀我灭口吧?”
谁知那黑袍人完全不作应答,陡然伸手钳住了牧听舟的手腕,将他拽得一个趔趄,拽至了身前。
他嘶哑的声音中莫名听出了一丝怒意:“从哪学的?”
牧听舟脸上的笑意淡了,冷冷开口:“放手。”
谁知那人却紧追不舍:“从哪学的?”
牧听舟挣了挣,愠怒道:“放手!什么从哪学的?!”
“你的这身杀招,是从哪学的?”那人声音冷冽,抬起视线,穿过重重黑夜,落在了不远处的祁萧然身上,“是他教的吗?”
“出手招招狠戾,若是闪躲不当早就死了千万遍了——这些杀招,你是从哪学来的?!”
牧听舟心口一跳,挣得更猛了:“关你什么事,滚开!”
他话音未落,突变骤生,一道轰然巨响从身后传来,紧接着,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近乎将周遭的一切都融化殆尽,碎石随着地动山摇纷纷落下。
牧听舟猝然回头,挥出一道灵力想要找寻祁萧然的踪影,他出手极快,那道灵力捎带着他此刻糟糕的心情,如离弦的箭一般势如破竹。
——那模样,根本不像是要找人,反倒是像要去杀人。
牧听舟倒抽了一口凉气,暗道一声,糟糕。
不料这道灵气在半空中便被人拦截了下来。
还未来得及反应,第二道爆炸声再度响起,近乎整个地面和崖谷都在震颤。
牧听舟的长发被狂风吹得迷卷了眼睛,他内心烦躁得想要杀人泄愤,转过头望向了爆炸的来处。
自然是出自那处洞穴之中。
而等牧听舟回过神反应过来时,他才发现自己已经半身悬浮在空中了。
脚下踏着虚无的空气,全身的支点都只能靠着腰间环着的手臂。在这一刻,牧听舟的心底不知为何涌上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重新,又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遍,当初问郁清名时他是如何回答的。
【应该是往东边去了吧,我也不清楚,自己问你师兄去。】
牧听舟面无表情地想,他师父,好像确实,没有给一个准确的答案。
他僵硬得扭过头,第一眼看见地是那清晰的下颌线。往上,便是方才自己奋力都不曾摘下的兜帽,此时却因为方才爆炸的冲击力而被掀开,露出了那张牧听舟极其熟悉又俊朗的面容。
紧抿的唇线锋利如剑,那人的视线冷漠又空洞地望着爆炸之处,随意挥出的灵气像是保护罩一般将底下的人笼罩在其中。
随后像是感知到了牧听舟的目光,他缓缓低下头,垂眸。
两道视线猝不及防地在空中相撞。
牧听舟眼前一黑。
最得意之作
第五十八章
爆炸是从不远处的洞窟传来的, 震天撼地般的动静惊落了崖壁上的落石,如疾风骤雨般簌簌落下,狠狠地砸在了崖底。
即便是这样, 崖底方才陷入沉睡的几个孩子依然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傀儡术……”
牧听舟无意间听见了身后传来了一身低低的自语声, 悚然地转过头, 讷讷地问:“你都知道了?”
裴应淮冷眼瞥了他一眼,不予作答。
灵力结界将崖底的几人保护得完好,牧听舟被半腰揽着轻飘飘地落了地,随即身后的体温骤然退后, 远离了几分。
牧听舟仓皇间仅抓住了他的一缕衣角,就被裴应淮拂开了手。
他生气了。
牧听舟清楚地感知到了。
自从他进入幻梦阵也有了七年八载,这还是第一次认知到裴应淮生气了。
牧听舟有些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说些什么, 只是木讷地跟在裴应淮的身后,目光落在了方才他那只被折断的左手上。
虽说此刻已经恢复如初,但不知为何,那声清脆骨头发出的声响一下又一下就这么回荡在他的脑子里。
那只手就垂在他的身侧, 牧听舟鬼迷心窍间, 上前一步拉住了那只手。
裴应淮侧目望来, 不冷不淡。
牧听舟一触及那双目光就有些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他有些尴尬地开口:“还, 还疼吗?”
裴应淮反问:“你觉得呢?”
牧听舟:“……”
两人对话之间,祁萧然也从不远处灰头土脸地走了过来,呸了两口土,看都没看就开始抱怨:“尊上, 您这道灵落的时间也太巧合了吧,为什么偏偏头上落了一堆土下来的时候, 您把灵力收回去了?”
牧听舟听到他的称呼第一次尬地脚趾抠地,但由于先前的灵识连接被裴应淮一剑斩断,他只能疯狂用眼神示意。
可惜祁萧然是没接收到一点,一直不停地在拍身上的尘土。
直到沉默的气氛蔓延开来,祁萧然才后知后觉到不太对劲,一抬头,就对上了裴应淮冷漠的视线。
哦,还有他身后露了个脑袋疯狂暗示的牧听舟。
祁萧然:“……”
他悻悻地笑了一声,直起身子,轻咳道:“少君大人,您怎会出现在这里,我还以为您已经去往东边了……”
牧听舟猛地咳嗽一声,打断道:“说起来,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果不其然,这一问句将众人的目光拉了回来。
只见在不远处的滚滚浓烟之中,有一道漆黑的身影正踉踉跄跄地飞速跑来。
这人身上的衣物早就变得破破烂烂,就连那附着的黑袍也被炸得这缺一块那缺一块,即便是身上这般狼狈,可那人的眼眸始终亮晶晶的。
他速度极快,几乎眨眼的时间就跑到了他们面前。
正是李淞。
还未凑近,牧听舟就闻到了他身上传来的一股煳味,皱着眉头就往裴应淮身后钻。
裴应淮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警告似的眼神迫使李淞停下了脚步,但他高涨的心情丝毫未减。
“嘿嘿,你猜我当时是如何潜入耳朵?”李淞欢快道,“我发现这个牧纹是真的警惕心很高,但是可惜,歪了。”
“这老头警惕他身边任何一丝灵力波动,唯独就是将那些没有灵力波动的人或者物给遗漏了。”李淞一合掌,“然后你猜怎么着,我直接背了几袋炸弹,给每个墙角都放了一个,悄无声息地,谁都没惊动!”
他一脸得色,刚想问裴应淮自己干得如何,一低头就看见了他身后直勾勾盯着他的少年。
李淞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你……他怎么会在这里??”
由此一来牧听舟也懂了,他登时来了气势,上前一步,仰头质问道:“你们当初不是也说去历练吗?说好的东边,怎么历练到西边的穆穗山了?”
李淞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本正经地就开始胡说八道:“是这样的,因为我同聿珩在路上无意间遇到一个跛脚的老太太,他跟我说……诶,我还没说完呢,你们去哪?”
牧听舟与裴应淮不约而同地与他擦肩而过,朝前方走去。
随着李淞的话音落下,不远处的洞穴内猛然传来一阵震荡,洞口被堵住的巨石在震荡下倏然化为齑粉,一声一声沉闷的动静从洞府之中传来。
东粼上前一步,与牧听舟并肩站在一起。
沉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众人的目光齐齐地望向了洞口,只见一道像是缩水了般矮小的老头出现在洞口处。
众人还未来得及惊诧,一道道锋锐的剑光陡然袭来,化作漫天坠落的星辰,簌簌落下。
牧听舟嗤笑一声,刚想上前一步将其挡下,却见裴应淮指尖一弹,一道屏障落在了他们头顶,将众人笼罩在其中。
与那漫天剑雨擦身而过。
牧纹修了邪术,又自割了半边神魂,早就是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了,他瞪着了铜铃般的眼睛,阴狠的目光望向裴应淮。
他咬牙切齿道:“又是你,裴应淮……”
裴应淮自是不知道他口中的“又”是何意,只手拎着剑,他神情冷漠,无悲无喜。
“臭老头,赖活不如老死,就你这癞皮狗的样子,怎么还有脸活在世上的?”
裴应淮对他的态度视若无睹,偏偏牧听舟不开心了,他都还没这么对裴应淮说过话。
牧听舟唇角一撇:“几百岁的人了,老大不小了还能这么没脸没皮。”
“夺舍的时候把你那张令人作呕的皮也扯了?”
牧纹一步步踏出洞穴,在清冷的月光下,露出了他的真实面目。
他脸上的皮肤全部皱在了一起,烧伤的皮肤呈粉色状斑驳地扒在脸上,薄薄的皮完全遮不住底下的青筋,宛若一条条血红的蚯蚓在他身体的各个部分攀爬蠕动着。
直到他站到所有人眼前才看清,这人分明不是“矮小”,而是他的四肢竟全是由孩童的四肢拼接而成,而他自己只剩下了一个躯干,整体显得异常违和。
牧听舟眼中明晃晃地尽是厌恶。
他知道这些伤是哪里来的,他甚至都能清楚地算清他身上每一处割伤,每一处烧伤,就连他的四肢都曾是他亲手硬生生地扯下来的。
可忽然地,他很不想让裴应淮知道这些事情。
可能就是因为如今的裴应淮还没有经历过这些变革吧,牧听舟下意识地心虚地瞅了裴应淮一眼,谁知竟一下子撞入他的眸中。
“你……”牧听舟想说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只是抓了抓脑袋,颇有些别扭道,“你不要插手。”
不管是从前还是如今,都是他与牧纹的纠葛。
裴应淮听了这话后脸色更冷了,他眼神冷厉,声音如高山上古板无波的佛祖一般,宣读着一条条罪状:“牧纹,修习禁术,诓骗凡人,残害无辜之人,其罪当诛。”
牧纹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目光游离于牧听舟与裴应淮之间,眼咕噜一转。
他像是发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事情,一时间疯狂地笑了起来,前俯后仰,上气不接下气。
“你,你竟然还能帮他说话?”牧纹竖起他那形似幼儿的右手,笑得颤抖,“裴应淮,你真的是……不管多少次,都能站在他的身边呢。”
那双阴鸷又冰冷的眼神落在牧听舟身上,嘴角扬起了一抹诡异的弧度,牧纹问:“你现在,难道还没有将你对我做的那些破烂事跟你的好师兄讲吗?”
牧听舟心下一惊,猛然沉着脸,拔剑直冲而上。
不能,还不能让他说出来。
东粼在他的手中化作一缕缕灵刃,狂卷逼近牧纹的身边,想要将他说出的话给逼回去。
牧纹此前吸收了不少灵气,伤势养得差不多,勉强接下牧听舟的剑招,一刻不停地高声道:“我都忘了,现在的你没有记忆,自然是不知道你这位好师弟当初的所作所为。”
牧纹抬起手晃了晃:“喏,看看我这身伤,哪一处不是你好师弟造成的呢?”
可惜,他诱惑的对象是裴应淮,一个对任何都油盐不进的人。
裴应淮的眼中一片深沉,抬起手,灵气在他的指尖汇聚,宛若瀑布一般倾泻开来,在地上形成了一道道漆黑色的阵法。
李淞神色凝重:“聿珩,小心。方才我在他的洞穴之中发现了一股非常诡异的力量,不属于灵力,也不属于魔气,若有必要直接将整座山罩进阵法中便是。”
裴应淮淡淡应声,手中的阵法舒展开来,笼罩住了整个黑龙潭。
也一并将牧听舟罩了进去。
牧纹见说什么都不管用,心下有些慌乱了,他一边狼狈躲闪着攻击,一边试着再一次逃跑。
可被一直准备着的祁萧然与李淞逮了个正着。
待到牧纹回过神,那道除魔结界已然如巨大的牢笼般临头罩下。
牧纹心急如焚,倏然间想到了什么,面对直冲冲而来的长剑不退反进,一把攥住了牧听舟的手腕。
灵剑刺破了他的肩膀,牧纹一动不动,死死地盯着牧听舟的脸,一字一句道:“难道,你也不想知道吗?”
“你就不想知道,当初明明选择与我同归于尽了,为何醒来时偏偏完好无损,半点修为都不曾耗损吗?!”
“你就不想知道,魔气紊乱几乎要成为野兽的你,到底是被谁拉回来的吗?”
为什么在百年前,魔修人人得而诛之,便是因为修士在入了魔后,抑制不住自己内心嗜血的冲动,从而变成一个个理智无存的野兽。
牧听舟在当时,算是一个异类。
他是牧家唯一的亲子,很多人在他还小的时候,都给他灌输了一个道理——如果不勤奋刻苦一点修炼,就会被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给抛弃。
牧听舟在很小的年纪就上了山,拜郁清名为师,顺应着牧家的指令按部就班地修炼着,勤奋又刻苦。
他向来是名列前茅的佼佼者,那时不是很懂事,只知道听从牧纹的命令,因为在一个幼小的孩童心里,剩下的那唯一的亲人便是整片天。
所以当他得知,自己这一身修为和前半生的汗与泪,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给牧纹创造出一个完美的载体,供他夺舍而用时,牧听舟忽地就发现,自己原来生活在一个巨大的谎言之中。
他认贼作父了十年余载。
可牧纹却完全不怕此事被牧听舟知晓,甚至想要进一步给他洗脑,进一步放大他心中的欲念与思想,想要将牧听舟打造成一个完美的傀儡,一个没有个人思想的傀儡。
可惜他太高估自己的实力了,毕竟就连牧纹都不曾想过,郁清名和裴应淮会给他打造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他们在放纵性地娇惯他同时,竟然真的将牧听舟一点点失去的自信给找回来了。
可牧纹不知道的是,在那个时候,牧听舟早就不是他的傀儡了。
他从万鹿山学到的不只是修为,更多的是在脑子里的东西。
即便牧听舟从小就长着一张极具有欺骗性的脸,这张脸为他,为牧纹都带来了不少的便利。
牧听舟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按捺住心底的恶心,一边帮牧纹做着一些他自己都作呕的事情,一边按兵不动,想方设法地从另一方面将牧纹的势力全面瓦解。
但这谈何容易?牧纹的势力无孔不入,牧听舟有的时候自己都会想,自己是不是已经走到头了。
他该怎么办呢,而那些被抓回来当成血祭养在密道之中的孩子们又该怎么办呢?
兴许是他每日的心不在焉,又或许是裴应淮察觉到了什么,他找来了。
牧听舟依稀记得,裴应淮那日站在山门前,背后是刺目高照的阳光,而他则是站在阴影之中,寸步难行。
他问他,是不是最近遇到了什么事情。
现在回头看看,牧听舟自己也不知道当时是哪边来的自尊心在作祟,他孤僻又敏感,当即脾气很差地将裴应淮赶了回去。
他说:“和你有什么关系,离我远点。”
裴应淮沉默了半晌,离开了。
那个时候他们的关系已经渐行渐远,牧听舟有意疏远,而裴应淮应该……是不知道该如何亲近吧。
有一日,牧听舟杀了一个人,他杀了一个还没有堕入魔道的修士,无意间被裴应淮撞见了。
被他看见时,牧听舟手中拎着那人的头颅,另一只手攥着匕首,猩红的血液顺着垂下的手臂滴落。
他满脸的漠然,垂着眸,没有去看裴应淮现在的表情。他随意地将头颅丢到地上,随即转过身,逃也似地离开了。
回去之后,牧听舟一夜没合眼,静静地躲在角落里等待着审判。他想,这样的一个结局,也算不错,起码没有死在自己厌恶的人手下,身体也不会被拿去做一些很恶心的事情。
第二日,竹门被敲响了。
由于没人应答,那扇门被兀自推开了。
裴应淮逆着光站在门前,只是道了一声:“上早堂了,掌教没有看见你,所以我来看看。”
他朝牧听舟伸出手,想要将他拉起来,却再一次被无情地拍开了。
牧听舟浑身上下像是裹满了尖刺,冷冷地望着他:“知道了。”
既然不用死了,他也不会无聊到去问裴应淮为什么不去揭发自己。
两人在那之后,便再也没了交流。
次南门一战,使得牧听舟精疲力尽,他一只脚踏入魔道的事情也被众人知晓。
他浑身上下都是被魔气浸染的气息,哪怕他还残存几分理智,也没有办法再回到万鹿山了,便整日被关在牧府的秘道之中。
他是牧纹一手养起来的傀儡,对于他的所作所为,牧纹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直到牧纹有一日,忽然开口问他:“你和你的师兄,关系如何?”
牧听舟浑身一震,缓缓抬起头,看见了牧纹那张堆满褶皱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妄想的笑:“你说,我都吃了那么多新鲜血肉了,还未曾尝试过一次大乘期修士的。”
“那滋味,一定很好。”
给舟舟带上止咬器
牧听舟没有想到牧纹这般大胆, 竟然打起了裴应淮的主意。
要知道,当时的裴应淮早就成为名震天下的少年仙君了,手中更是沾满了魔修的血液。
就连牧听舟他自己, 能躲就躲着。
他声音平缓:“你是想对裴应淮下手吗?”
牧纹越想越觉得对, 神志不清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只要此事一成,我便可以涅槃重生,再也不用被困在这具苍老的身体中了!”
他目光火热地望着牧听舟,满怀期待道:“你不是一直想要自由吗?只要你帮我夺得裴应淮的内丹, 待我涅槃重生了,就放你自由怎么样?”
“……”
牧听舟垂着头,头发遮住了他的眼睛,看不清里面的情绪。他沉默了良久, 抬起头,扬起了一个笑:“嗯,好。”
牧纹欣喜道:“你答应了?!”
“我正好有一个计谋!最近不是快要新年了?你不是也已经很久没有同你师兄联络过了,不如直接将他请到牧家来。”
牧听舟心底冷笑了一声, 他堕魔后便叛出宗门了, 如今出现在裴应淮的面前就是直接被劈的命, 哪还有能同他说得上话的机会。
但他还是应下了。
不得已之下, 他故地重游, 回到了万鹿山。
他的心底原先只像是一潭死水,却在看见了熟悉的院落,熟悉的一切后,还是抑制不住地泛起了波澜。
他还未曾踏入偏院, 就一脚踩在了结界上,荡漾开来的动荡让他瞬间觉得有些不妙, 想要抽身离去的时候被身后的声音镇住了脚步。
“牧延。”
伴随着一声门被拉开的声音,清冷又低沉的声音像是一个小锤子敲在了牧听舟的心上,迫使他停住了脚步。
他死死咬住下唇,闭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气,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缓缓吐出一口郁气后,他脸上挂着笑,转身:“哟,聿珩仙尊,没想到一出门碰上了您。”
牧听舟道:“仙尊,久别重逢,先恭喜您终于坐稳了仙盟盟主的位置。”
裴应淮身上褪去了几分少年气,多了几丝沉稳,眉眼冷峭依旧,面部线条干净又利落,轮廓深刻清俊。
牧听舟在十里开外都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如霜寒般凛冽的气势。
于是他啧啧赞叹:“仙尊大人才貌兼全,应该不会同我一个小小的魔修计较那么多吧?”
嘴上这般说着,他却是稍稍退后了两三步,浑身的肌肉紧绷,一有动静就准备开溜。
他还不能死,起码现在还不可以。
但牧听舟这个人,只要一对上裴应淮,嘴巴就向来是下意识地就动了:“呜哇,仙尊大人这般板着脸,怎么,要动手了吗?”
裴应淮目色沉沉,下意识地动了动唇瓣,牧听舟却怕从他口中听到一系列他的罪状,忙声打断:“既然仙尊大人镇守此处,牧某也不便叨扰了,先走一步,告辞!”
裴应淮一怔:“你……”他上前两步,朝牧听舟伸出手,像是想要将他抓住似的。
牧听舟一阵慌乱,情急之下用出了转移符,下一秒整个人便离开了万鹿山,回到了牧府之中。
面对着牧纹一脸期待的表情,牧听舟心不在焉道:“嗯,遇到了……估计会来吧,再说吧。”
牧听舟做事向来不会拖泥带水,手段也干净利落,牧纹这一次十分的信任他,并没有想太多,心情愉悦地回到了他的密道之中。
后日就是新春之节,牧听舟开始在院落中着手准备。
后院中有一扇隐秘的门,牧听舟推开门,里面的石壁上密密麻麻画着的都是黑色的阵法与符咒,他捻起朱砂,在石壁的空缺上仔仔细细地又画了几笔,填补了先前的空缺。
若是牧纹在此,必然能认出这便是他极为熟知的一个禁术阵法。
——夺舍阵。
但牧听舟眸色一凛,在最后落笔之时,笔画一顿,尾尖提起,硬生生地将整个阵法逆转,变得极其违和。
随着最后一笔的落下,牧听舟垂着手,在漆黑的牢笼中轻轻地叹出了一口气。
终于要结束了。
他站在石壁前良久,直到左手的掌心处传来了阵阵灼热,他回过神,知晓是牧纹出密道了。
在牧纹抓过的那么多孩童之中,其中就有一个比较特殊的存在。
那个小孩不是牧纹抓回来的,而是被他的父亲送过来的。
好像叫什么……宋萧然。
他被送来时一身的伤,眼中却依旧烧着灼热又仇恨的光,像是飞蛾扑火般朝着牧纹冲去。
后来牧听舟才知道,这是宋家的次子,同他一样,是被宋家主当成夺舍之身的存在。
牧听舟知道,他就是转机的开始。
牧纹每日都会在密道里待上一段时间,此间宋萧然便用刻在掌心中的印与牧听舟取得联系,只要牧纹一有动静,牧听舟就可以得知。
今年的春节格外的冷清,牧纹却兴致大好,甚至宴请了宋家家主,连备了上好的佳肴等待着裴应淮的到来。
牧听舟站在一旁,忽然开口:“祖父。”他扬起一抹微笑,神色真挚又诚恳:“为庆祝祖父的千秋大业,听舟刻意为您准备了五枚大乘期的内丹供您享用。”
“其中一枚……”他停顿了下,灌入了大口烈酒,借着酒气的麻痹,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生生地将手刺入了自己的内府之中,掏出一枚金光灿灿的内丹来,“便是听舟的诚意。”
牧纹又惊又喜,心疼夺舍之体受损的同时连忙为牧听舟治好伤:“你这是做什么,祖父还会要你这点修为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