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叙抓心挠肝,夜间辗转反侧,怎么回事啊,撒娇居然对裴弃不管用了!
秦叙摸上自己的脸颊,上面有一道细小的伤口,阿达木的弯刀留下的。
秦叙惶恐地坐起来,完了,不好看了!
秦叙这辈子头一遭想起来自己这张脸还不错,连滚带爬摸到铜镜前。
镜中的人长了一双看着乖巧的眼眸,但细看之下只觉得浑身冰冷,只有对着裴弃笑的时候才像个乖孩子。
秦叙左看右看,还是那一道疤刺眼得很,他欲哭无泪,怎么办啊。
“噔……”
裴弃睡在外间的美人榻上,这个声音应该是他手边的书落了下来。
秦叙起身往外走,天知道他有多想念裴弃的怀抱。
想得骨头发疼,像是有虫子钻进去,不紧不慢的啃噬。
骨头的碎片落下,扎进血肉里。
秦叙打起帘子,轻手轻脚挪出去,又紧紧抓着珠帘,一点点放开,生怕这些珍珠玛瑙撞到一起,吵到他家裴小郡王。
外间还有烛火在燃,秦叙随手拿起金簪挑了下,叫火苗更旺了些。
秦叙蹲下来,果然看到了塌下掉了本书,他随手捡起来放在床头,借着烛火的光,规规矩矩地看他的师父。
裴弃依旧侧身蜷缩着睡,眉心微微蹙起。
秦叙凑过去,轻轻抚平眉头。
“裴弃……”
秦叙掀开被子,躺了进去,温热的气息迅速包裹住他。
裴弃下意识伸手抱住了他,像是往常夜里的安抚,轻轻揉着他后腰。
秦叙凑到他颈边,狠狠吸了一口清香。
他已经想好了,明早起来就说自己什么不知道,只当是夜游了。
就这样!
秦叙满足地睡过去。
但可惜这个理由根本用不上,因为秦叙天不亮就起来练武了。
秦叙刚披上外袍,就听到裴弃问,“你去做什么?伤好了吗?”
秦叙猛的回头,瞧见裴弃还睡眼朦胧,心下安定了,估摸着是被他吵醒了,“睡吧,我做饭。”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身上是有伤口的,转身就往厨房摸。
今早掌勺的是扬州来的大厨,小厮们还没来,他便顺手把火起上,一抬头就看到秦叙站在门口,朝他咧嘴一笑。
大厨当场就要吓晕过去了,他哆哆嗦嗦地抱着火钳,“世,世,世子,你,你,你怎么来了?”
秦叙继续僵笑,“我来看看。”
大厨腿软,根本站不稳,抓着火钳往后挪,一屁股坐在蒲团上,“看,看什么?”
不怪大厨这么害怕,昨日他们也在大同驿看,虽然都觉得秦叙威武。
但现在私下面对秦叙,他害怕得不行,一想到那些被碾碎砸烂的脑袋,他就再也不敢做红烧狮子头。
大清早看到秦叙笑,更可怕了,堪比阎王索命。
秦叙似乎也察觉到了,他放下笑,“裴弃今早吃什么,我来做。”
大厨求之不得,从腰间掏出册子,放在灶台上,圆润地滚了出去。
秦叙:“……”
他抬手揉了揉脸,没办法,对着别人笑不出来。
自从掀翻了大同驿站,直到三月的最后一天,上京都安静得很,匈奴的使臣也龟缩不出。
裴弃日日安抚鸿胪寺上任的“新官们”,让他们放开手做,一切有他担着。
少年公子哥,心气难免高,但也正因为如此,日子越近,他们反而越惶恐。
“我担心到时候骂不出来。”崔景明靠在官椅上叹气。
裴弃淡淡道,“那就把三城拱手相让。”
他话还没说完,崔景明就跳了起来,“不可能!那都是我们将士一刀一枪打下来的,让出去,我死了都不可能!真叫他们要去了,我立马去投军!”
旁边的人呆呆地看着他,徐二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好了,你就别担心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嘴上都说着害怕,可少年人哪里能退得了半步。
“主子,出事了。”松墨脸色铁青,手里捧着一卷文书。
裴弃淡定地端着茶,“说。”
“匈奴三部压境,以胡部为首,现在已经逼近阴山底了。而且,匈奴王帐那边又派遣了使臣来,已经在大同驿住下了。”
“什么?!”
众人蹭得站了起来,椅子哗啦啦倒了一片,脸色惨白望着裴弃。
裴弃不急不忙地抿了口,“这海棠冷茶难得,是今早太子送来的,诸位不尝尝?”
他这气定神闲的模样镇住了众人的心神,稳了稳神态,转身把椅子扶起来,坐下后端起茶来喝。
虽仍有焦灼之色,但到底没有再失态。
裴弃搁下茶盏,“吃了这盏茶,就回去睡一觉。”
他说得太过轻松,以至于他走了,众人才想起来问,这事该怎么办?
“我们现在去哪里?”秦叙摸着腰上的软剑,眉头紧缩。
裴弃道,“你回去,我去看看。”
秦叙一口回绝,“不行,人是我打的。我知道你要去做什么,你瞒不过我。”
裴弃无奈,“我瞒你什么了?”
“你要去给那些人道歉,服软,我陪你一起去。”秦叙一直看着裴弃的脸色。
他心里的裴弃,一直都是高傲的,做这种事情,他一定会觉得不堪,其实这样的事情,他去就行了。
“我可以去,我会好好道歉说话,师父……”
“需要你保护我了?”裴弃哂笑,屈指敲了下他的额头。
秦叙焦急地挪到他身边,“裴弃,你信我,我真的可以。”
裴弃想笑他不自量力,他裴弃不需要旁人护着,这些年他已经见惯了冷暖,也有了自保的手段。
可是对上秦叙乌黑的眼眸,他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裴弃别开脸,沉默地挑起马车帘子,“知道了。”
秦叙绷着的脸上露出一丝放松的笑,“你把我在前面的巷子口放下去吧,我认识路。”
裴弃:“……”
裴弃指尖轻点桌面,“谁跟你说我是去道歉的?”
秦叙眨眼,将信将疑地拿起案几上的文书,这将近一年的时间,他学的字已经足够他读懂上面的内容了。
“上面说,匈奴大军压境,意在威胁。”秦叙扫过去,只觉得没有裴弃写得好看。
裴弃颔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难道不是因为我上次把人打了吗?”
裴弃摇头,“不是,无论我们打还是不打,匈奴的边军都会压境,这是在造势,我们只是恰好做了这件事,要承担一下责任。”
秦叙听得一愣一愣的。
匈奴兵马压境是一种警告,也是一种炫耀,你们的大将死了,可我们还有,匈奴对这一场谈判势在必得。
裴弃微微勾唇,势在必得,那就尝尝什么叫马失前蹄。
大同驿站的臭味基本除掉了,但走进去的瞬间,裴弃还是皱了下眉,那气味像是攀附在院墙上,成了附骨之蛆。
阿达木金刀大马地坐在院子里,痞笑着转刀,“裴郡王,好久不见,来做什么?”
转瞬之间他又想明白了,这肯定是在装镇定。
阿达木“嘁”声,淡定捡起刀继续转,“裴郡王,你应该知道了吧,我胡部的大军已经开拔到阴山脚下了,你现在来看我的笑话?确定不是送上来让我看你们的笑话?你们北境的秦世子,今年才十五岁,不能领兵打仗吧?”
“真有脸啊。”裴弃歪坐着,双腿交叠,“我要是你,我早就跳进护城河溺死自己了,哪里还有脸说秦世子才十五岁,也不臊得慌。”
阿达木还真不害臊,“我是败了一次,可是我迟早会找回这个场子的,我叫阿达木,我会成为草原上最勇猛的……”
裴弃抓着腰间的钱袋子撒出去,银子在地上叮铃哐当地响,“这说书说得不错,本郡王赏你的,捡起来吧。”
裴弃从来不受腌臜气,这种企图把两国大事压在一人身上的手段他见多了,但他可不会惯着这些狗东西。
阿达木被他气得想尖叫,“裴弃!你究竟有没有听到我说的?因为你,所以我军兵临阴山了!”
裴弃反问,“那我听了你就能让军队退回去?”
阿达木哑口无言,他转头盯着自己的下属,“鳖三,你来说!”
鳖三左右看看,战战兢兢地走出来。
裴弃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怎么不说了?那要不听我说?”
秦叙道,“师父请说,我等洗耳恭听。”
两人一唱一和,裴弃抬手,修长的手指微屈,“给我打!”
众人懵了。
鳖三看到院墙上跳下来的打手就控制不住往后躲。
阿达木脸都气得跟眼珠子颜色一样了,他甚至来不及多话,秦叙就拔了腰间软剑冲过来。
他随手拿起新买的弯刀来挡,却发现秦叙用内力把软剑灌得坚硬无比,这砍的一下比起之前的破风剑不分上下!
裴弃无趣地支着下巴,“我都说了,我做主,你们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呢?”
刚刚赶来的宁国公和几位尚书面面相觑,你们大军压境想恐吓我,我就再把你们的使臣打一顿,反正你们鞭长莫及,而且要谈判的人是使臣,又不是边军。
宁国公憋了半天,只说了一句,“真是简单粗暴但有用啊。”
徐尚书甩袖,“还算有点长公主的风范。”
裴弃一拳打死一屋子老师傅,任谁都没有想到,还能这样玩。
大周的文官们甚至都想好了要周旋,暗地威慑,却没有想到明目张胆把人再打一顿。
裴弃甚至连一个理由都没给。
把脊梁骨打碎,你就知道这是谁的地盘,看看哪家强硬点。
而成效十分显著,现在那些使臣,看到裴弃就忍不住害怕,谁知道这小霸王会不会谈判着掏出刀把他们全宰了。
同样,他们更不敢发兵,不知道裴弃这样的底气是什么,万一他们只是在做戏,诱使他们出兵,那就得不偿失了。
钟鼎一声响,四月初一这个万众瞩目的日子终于来了。
裴弃换上枣红的朝服,蟠龙玉珏挂在腰间,压住了他身上的风流劲儿,凌厉的眉峰给他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按规矩,他一个六品官是不能服绯的,但他暂领鸿胪寺卿,宫里便送了这衣裳出来,还特意用金线绣了一条蟒。
“做什么看呆了?”裴弃抓着轻纱在秦叙眼前一晃。
秦叙脱口而出,“看你。”
裴弃得意地放下轻纱,戴上乌纱帽,“哼,本郡王这张脸有不好看的时候吗?”
秦叙耳尖红了点,“都好看,不要轻纱吗?”
“麻烦得很,不要。”说话间,裴弃已经走到了院门口。
今日的相如堂外围满了人,只留出一条堪堪可供人进去的小道。
阿达木一行人脸色阴沉地走进相如堂,遇到裴弃时说,“裴郡王,年少轻狂是要付出代价的。”
裴弃尚未说话,秦叙的刀已经架在了阿达木的肩上。
阿达木冷脸看着,身后的鳖三双股颤颤。
“阿叙,这是客人,远道而来,怎么能这样呢。”裴弃虚情假意地绕开,在主位上坐下。
秦叙被他这亲昵的称呼给喊懵了,收了剑,默默站到裴弃身后。
红木谈判桌上坐着的全是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原本的鸿胪寺官员自从那日晕倒之后就像是人间蒸发了,无论京中发生什么事情都见不到他们的身影。
裴弃放下热茶,“咱们鸿胪寺这么穷吗?这茶都是那年的陈茶了,半点清香都没了,这种茶怎么能给客人吃,撤了,去东宫问殿下讨点好茶来。”
众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能看着小厮收走茶盏,端了干果上来。
阿达木只当他又在装神,哼了一声闭目养神。
裴弃扫过对面十二个使臣,神态都还不错,称得上一声自如,如果他们能不一会儿瞟一下秦叙就更好。
最难挨的便是这种时刻,绞尽脑汁想对方等会儿会说什么话,但实际上没什么用。
秦叙隐隐听到有人还在念裴弃曾经骂人的话,险些忍不住笑出声来,他弯腰凑到裴弃耳边,“师父,我们打赌好不好?”
“赌什么?”裴弃侧脸看他。
两人凑在一起,看上去不像是对师徒。
“就赌,那边会学你那一句骂人的话。”秦叙贴着他的耳骨。
裴弃轻微地偏了下头。
秦叙紧紧盯着他。
裴弃抬手摸了下,缓解了那股瘙痒,“你赌哪一句?”
秦叙再次凑近,他算准了裴弃不会在外人面前推开他,也料定了裴弃不反感他的靠近。
“赌,一定会狗叫的那一句。”
金锣一声响,谈判正式开始——
“不知道诸位对我军压境有什么想法?”鳖三率先发难,他想了一个晚上,还是觉得这个问题开场最合适。
裴弃四两拨千斤,“那贵使对你身后的侍卫可有什么看法?”
鳖三这些天在上京受了半辈子都没受过的气,早就憋不住了,他还就不信了,“难道郡王要在这里杀了我吗?”
裴弃在己方伙伴期盼的眼神里,漠然甩出四个字——
“未尝不可。”
伴随着他话音落下,侍卫刀剑出鞘的声音整齐划一,响彻相如堂。
鳖三两眼一翻,他从未见过这样蛮横无理的人!
而这四个字却刚好斩断了束缚众人手脚的枷锁。
徐二直接一拍桌子跳起来,“我有个屁的看法你要不要听?你们这些使臣能不能有点脸?啊?还月亮涯三城,我看把你们剁成三段还差不多!”
阿达木比他拍得更响,把众人唬了一跳,“你们大周人全都不知礼数!成天不是打就是杀!你们才是,能不能要点脸?”
第82章 南疆将拒北疆敌
“要脸干什么?当你爹?”邹嘉双手一拍,把是十多年的功力都用上了,疼得手心发麻,浑身的血液都冲上脑门。
“老子才是你爹!”
这一下直接让双方都失去了理智,站起来对着骂,唾沫星子喷了对方满脸。
有的觉得站着没气势,直接踩在椅子上骂人。
骂着骂着还抓着瓜果朝对方砸过去,骂累了又没有茶水吃一口,只能抓着干果咬,一口下去疼得龇牙咧嘴,往桌上一砸,骂得更凶了。
这些少年郎没有谈判技巧,加上又是官家子弟,还有个裴弃在上面顶着,更没有什么顾忌,吵来吵去,就一个意思——
自己没本事守住城池,还想要回去,不回去练兵,还跑出来献丑,老祖宗的棺材板都要盖不住了,真有本事你就打!
另一方说,我大军压境,你们最好客气点,不然灭了你们,现在是给你们的机会!
双方使臣都险些被气得吐血。
一场谈判下来,裴弃感觉耳边那句“你在狗叫什么?”就没有停过。
这一场谈判,只能算个平手。
阿达木吵架把自己的拳头捶红了,“裴弃,你有本事就真杀了我们!”
裴弃捏着喉结,“有本事你就直接开战!”
嘴上吵得热烈,可双方都知道一点,不可能的。
裴弃不可能杀了匈奴使臣,大周不只有匈奴一个邻国,今日杀了匈奴的使臣,明日和别国往来就会为难。
同样,匈奴也不敢现在就开战,定国公夫妇是战死了,但他们不知道大周的底牌是什么,究竟是什么支持裴弃掀翻大同驿站,不惧怕大军压境。
双方没能达成共识,互相鼻孔喷气。
谈判结束,匈奴使臣转身就走,钻进附近的茶楼抓着茶壶往嘴里灌。
这边太子的茶刚好送到,众人谢恩后饿虎扑食冲上去,迅速瓜分了茶。
裴弃捏了捏喉结,“阿叙,去把宁国公找来。”
秦叙忍住心头的躁动,转身去人群里把宁国公拽出来,“哎哎哎,干嘛呢,小崽子。”
秦叙记仇又不爱说话,对于宁国公他是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秦叙直接把人弄进马车里,宁国公拍拍袖子,“啧,这小子真记仇,我不就算计了他一次吗?他上次差点把我弄粪坑里去。”
秦叙把手指捏得咔咔响,暗暗想怎么把宁国公的嘴堵上。
“谁让你搞不清楚情况非要绑他去南疆。”裴弃十分维护自己这个小徒弟。
宁国公这些日子也对裴弃有了点了解,他半开玩笑道,“……我一时犯了浑,别直接给扣死罪在身吧?”
裴弃淡淡瞥了他一眼,“你问我?你怎么不直接去问他呢?”
宁国公碰了一鼻子灰,悻悻道,“他太冷了,跟他坐一起,半天说不了两句话。”
裴弃不相信,“胡说,他明明很健谈。”那个逆徒,什么都敢说。
宁国公:“???”健谈?
宁国公又看了眼裴弃身边坐着的人,用眼神质疑。
裴弃懒得解释,他侧身靠在描花铜漆扶手上,开始给秦叙算起他的前程。
裴弃目光懒散,打量着仍旧带着点单薄意味的秦叙,死里逃生的活命和训练是两码事,秦叙的体格和正经的士兵差太远了。
“你找我来干嘛?”宁国公双手撑在膝盖上,见裴弃半天不说话,只能自己再起个话头。
裴弃道,“让你去北境帮忙镇个场子,能不能行?”
宁国公表情僵硬了,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盯着裴弃,“让我去?”
裴弃摊手,“除了你还能找谁?东州的将领现在没有一个能单独出去撑场子的,北境现在青黄不接,唯有你个老东西了。”
宁国公被暗戳戳的骂了也不生气,反而笑起来,搓了搓手,“只要陛下肯下旨,我就是拼了这把老骨头也肯定会守住的。”
裴弃揉了把脸,“不需要你上战场,去了就是对匈奴的震慑。只是你出身南疆,到了北境,那天气能扛得住吗?”
“你们现在的小孩子只知道说出身哪里,我曾经也是驻守北境的,熟悉得很,放心。后来是跟着长公主去的南疆。”宁国公说起旧主就眉飞色舞。
裴弃没接茬,他娘一辈子都为了大周奔波,算得上是掌握着大周一半的命脉,但她的儿子却只能放养自我,困于命途。
宁国公自己说了半天,见裴弃不搭话,这才讪讪住口,“那个,还不知道你生辰,按道理说,我也该来给你……”
“我不过。”裴弃神色有些厌烦,像是不喜欢提这事,“等会儿到了陛下面前,你就负责点头和说是,别乱插话,带兵打仗我不如你,但是猜圣人心,这天底下,没人比我更会。”
宁国公无有不应,他自从被裴弃骂醒之后,就一直在观察这个传闻中不孝无礼,横行霸道的裴小郡王,想在他的身上找出长公主旧日的影子和风姿。
但很可惜,裴弃半点不像。
长公主礼贤下士,足智多谋,又兼心胸宽广,哪怕是女子身,却为天下人所推崇。
而裴弃懒于交友,手腕强硬,对于骂他的,必须骂回去,打他的,全部打一遍,名声实在不算好。
马车停在宫城前,宁国公按下心里那些遗憾,等裴弃把秦叙又塞进马车里,两人才一同往宫里去。
仲春时节,宫里的花开成了一簇一簇的,看着凌乱,却是花匠精心裁剪的,每年裴弃看到这花都要说这花丑死了。
裴弃不等通报就直接进去,边走边喊舅舅。
这可把宁国公吓出一身冷汗,他回去一定要警告他那些同僚,没事别瞎去给郡王府两个祖宗结亲,裴弃与顺德帝这般亲厚,根本就不是外界传言的那样。
结亲,结仇还差不多。
“舅舅,我给你找了个勉强能去北境镇场子的来。”裴弃顺手还捞了下福满的浮尘玩。
福满笑着往后躲。
顺德帝搁下笔,“这事不急,今日的谈判怎么样?”
“打了个平手。”裴弃歪在椅子上,他最近是越来越放松了,在顺德帝面前伸爪子试探底线。
顺德帝也纵着他,“哦?那我家小宝就是承认自己不如那些个老东西了?”
裴弃笑,“舅舅,就算是那些老东西在,也未必能比我们做得更好。”
“怎么说?”
第83章 装醉人假定情
“因为他们要脸,我百无禁忌,敢在我脸皮上蹦跶,没打死他们都是恩赐了。”裴弃无所谓地接过盏凤凰单枞,“南楚来的玩意儿,这倒是不错,舅舅还有吗?”
顺德帝一脸宠溺,“早叫人备着了,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朕听说他们是专门对着那些老头分析了的,都准备好了一套话,只等他们跳坑。”
裴弃:“……”
顺德帝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笑了,“好在朕有你,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来说说吧,你给朕找的是什么镇场子的?”
宁国公还在下面跪着,顺德帝就好像看不见似的。
裴弃起身抓着宁国公的肩膀,“你喝酒了不是,丑得皇舅舅都不认识你了。”
宁国公连连摇头,“哪里敢哪里敢,我家那个要砸酒壶……”
顺德帝看到他进来时就知道裴弃的打算了,只是帝王有自己的谋算。
“如果匈奴认为是境内无人,所以才派了个南疆的将领过去,直接开战呢?”顺德帝问。
裴弃道,“他曾经在北境驻扎过,如果匈奴敢来……”
“臣定能守好北境的门户,请陛下放心。”宁国公说着抬头,他全然忘了裴弃方才叮嘱的话,“陛下,臣近日与南疆的老友畅聊颇多,得知南疆安稳,臣就放心了,臣想交还南疆兵权,再出征一次北境,臣已经二十年没去过北境了。”
裴弃的肩背绷直,他抿唇没说话。
有人说宁国公是武将里难得的人精,现在看来所言不虚,偶尔犯蠢,时常清醒。
宁国公拒绝了裴弃更加温和的方式,选择了用兵权来换。
顺德帝端坐在龙椅上,目光沉甸甸的,他想收回南疆的兵权已非一日,如今宁国公自己提出来,再好不过。
宁国公重重磕头,“臣恳求陛下,让臣前往北境,臣不愿安享富贵,臣愿埋骨青山。”
养心殿里安静如斯,福满屏息凝神,生怕呼吸声重了。
裴弃背上的冷汗一层一层地钻出来。
“福满。”顺德帝拨弄了下手上的扳指。
福满躬身站出来。
“拟旨,着宁国公今夜起程,秘密赶赴北境。”
两人领旨谢恩,顺德帝依旧坐在上首,静静瞧着裴弃的背影,“小宝居然害怕朕。”
福满只当自己不存在,这种话,不能接。
裴弃把宁国公送回了府上。
宁国公都上了台阶,又转身过来说,“这是好事,你别自责啊,兵权迟早要交回去,这是最好的,也是最全我体面的。”
裴弃轻轻嗯了声。
宁国公又嘟囔了句真挺好的,转身进了门。
裴弃摁住了松墨准备抖动缰绳的手,“我走回去。”
长街寂静,老远才有一盏昏暗的灯笼在风中摇晃。
秦叙跟在他身后,安静地踩着他的影子走,他知道裴弃不高兴了,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哄是不需要的,最可能的是需要陪伴,让心口的气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