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刚进门就闻到了,只是没来得及开口问。
“你洗澡了?”
邵揽余手里摸着干燥的布料,发现对方不仅洗澡了,还特地换了一套衣服。
费慎嗯一声:“之前有点脏,怕你嫌弃。”
他不是在客套,从科谟出发来金润口支援,中间二十多个小时,自己一直就没休息过。
从昨夜到现在杀了不少人,身上又是血又是灰尘的,凑近点还能闻到股若有若无的怪味,他自己都嫌弃,别说邵揽余了。
邵揽余很轻地笑了一声。
难怪先前态度那么冷淡,不说话也不靠近,敢情是在不好意思。
手心按住对方后颈,轻轻拍了拍,邵揽余哄小孩似的:“不脏也不丑,很好看。”
费慎不信,睨视道:“真的?”
“真的,我不是拉了你胳膊吗?”
邵揽余确实没撒谎,准确来讲,两人认识这么久,他今天好像还是头一次,亲眼看见费慎穿了特种兵作战服。
当时在大楼里碰面,军绿色头盔下,对方眼神像正在伏击猎物的野狼一样,沉默、耐心又杀气四溢,全身上下装备齐全,还扛了把大狙。
整个人透露出极强的压迫感,与手里的狙击枪融为了一体。
那种环境下,邵揽余几乎挪不开目光,常年古井无波的心弦,忽然间颤动了一下。
只觉得费慎比自己见过的任何一个人,还要夺目耀眼,令人刻骨铭心。
就挺好看的。
又继续温存了一会儿,将这些日子缺少的亲热补回来,费慎终于舍得将人放开了。
不过还是寸步不离跟着邵揽余。
邵揽余没洗澡,就洗了个手和脸,抽空把这些日子柏苏发生的事情,详细和费慎说了遍。
其中自然包括施康年和施有仪的事。
听完后,费慎若有所思道:“施康年失踪,真的是落到段斯昂手里了吗?”
邵揽余眼底划过一抹赞赏,好整以暇望着他:“说说你的想法。”
费慎说:“也没什么想法,只是觉得,段斯昂要俘虏施康年,总该有所企图,可几天过去了,柏苏政府应该没收到什么威胁信?”
最重要的是,凭段斯昂那种不择手段的人,再加上对邵揽余的仇恨,多半不会拒绝施康年的合作请求。
就算不是真心合作,也不至于这么快撕破脸皮,这和直接放弃一个对自己有利的筹码没区别。
因此施康年失踪一事,估计没那么简单。
两人的想法一致,邵揽余道:“所以我后面又答应了施有仪的请求,跟着军委的人过来一趟,想办法找到施康年,就当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至于找不找得到,找回来是个什么样子,那或许得凭他心情做主。
总归目前息川有军委首长和副首领坐镇,一时半会儿还起不了大乱子。
走神之际,邵揽余莫名感觉脸上有点热,一抬头,发现费慎正直勾勾瞅着自己不放,眼神相当露骨。
“顺水推舟做人情?”费慎一字一句重复,“那晚你暗中帮她去见军委,也是做人情?”
施有仪一个不受大家待见的透明人,想随随便便见到首长,还那么快让对方信服自己,并且最后成功调出军队。
若说背地里没人帮助,讲出去恐怕谁都不会信。
邵揽余怔然片刻,一时间哭笑不得,没想到对方这也能吃上醋。
但他并不解释,反而话题一转,似笑非笑:“不如我们先说说,你怎么问你二叔要到的军队这件事?”
柏苏维冈交战,科谟作为第三方,最明智的办法就是独善其身,坐山观虎斗,这是十分浅显易懂的道理。
贸贸然掺和进来,帮完忙别人也领情了倒还好说,怕的就是人家既不领情,还徒惹一身腥。
更何况,费家在科谟也并非完全没有后顾之忧,暗地里有个不怀好意的费于承,时时刻刻都在打首领之位的主意。
稍有不慎,费兆兴多年建树便会功亏一篑。
利益之下无朋友,这也是为什么,即便邵揽余和费家关系深厚,却没想过第一时间去求助对方。
费慎笑笑,不以为然道:“哦,也没什么,就是跟他出了个柜,顺便告诉他,要是你有什么事,我也不打算活了。”
邵揽余:“……”
邵揽余心头梗塞住了。
他知道费慎性子张狂,做事情随心所欲,经常由着自己心情来。
但没想到对方连这种事关感情的大事,都能如此任性妄为,丝毫不在乎家中长辈的感受。
不过话说回来,费首领也的确很在意这个唯一的侄子就是了。
被费慎如此态度对待后,竟然还调了八千科谟军出来。
要知道,这八千人打着雇佣兵的名义支援,压根得不到任何第三方保障,无异于直接白送。
不管最终是死是活牺牲多少,所有损失均需要费兆兴一人承担,这不是一句简单的“情谊”就能做到的。
并且前几日费兆兴传送加密信过来时,中间还特意叮嘱了,只希望邵揽余无论如何,一定要保全费慎的平安。
这是他赠送军队相助柏苏,唯一的条件。
费慎看着邵揽余的表情,知道对方信了自己的话。
他将错就错,走到邵揽余面前,弯腰俯身,双手撑住椅子两边的扶手,将人围囿于方寸之间。
“所以你记住,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再敢随便抛下我,或者把我撇去一边,我什么都做得出来,包括去死。”
邵揽余抬手,抚平对方衣领处的皱褶,手指离喉骨那一块很近。
“你这是在威胁我?”
费慎眼也不眨:“你知道就好。”
指尖在颈侧边缘游移,倏地,费慎感觉自己喉咙一紧,脖子被那只略带凉意的手,悄无声息掐住了。
邵揽余手上力度不轻不重,凝视他灰木色的瞳仁,声音很轻,但一字一句十分清晰。
“你以为我闲着没事,跑到这种地方来,真是为了救那个蠢货吗?沉瑱,不要拿你的命威胁我,你早就不属于你自己了。”
邵揽余相貌斯文俊雅,连说出这种充满威慑意味的话来,语气都是再温柔不过。
如此模样落在费慎眼里,却完全变了个味,有种隔雾看花水中明月之感,说不上来的勾人。
他就是他在撩拨他,一定。
费慎眼神忽地暗下去,与脖子上的阻力相对抗,欺身压向邵揽余,极具侵略性的吻就要烙上对方的唇。
叩叩叩——
几道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有人在外面说:“先生您好,您订的午餐到了。”
嘴唇相触的距离仅剩分毫,动作被打断,费慎脸上闪过一抹恼怒。
邵揽余眼底缓缓浮出笑意,嘴角微挑,松开了对方的命脉,差使道:“去开门吧。”
费慎不甘心,愣是用力亲了下才肯罢休,转身开门把饭菜拿进来。
秦一舟只订了单人份,费慎食量本就比常人大,这些饭菜肯定不够两个人吃。
“你先吃,我去食堂。”他揭开饭盒,把筷子也替邵揽余摆好,“我吃完来找你。”
邵揽余却将饭盒又盖了起来,重新装进塑料袋提着。
“我和你一起去。”
费慎微微挑眉,隐约流露出得意的笑,嘀咕了句:“还挺粘人……”
“什么?”邵揽余没听清,转头询问。
费慎故作正经:“没什么,走吧。”
两人出了场馆,一起往食堂的方向走。
费慎本想牵着邵揽余,他俩还从来没在大街上牵过手,可又想到这毕竟是军营,如今还是紧张的战争时期,太张扬对邵揽余影响不好,努力忍住了。
不过虽然没牵手,但两人并肩而行,距离挨得比一般人都近。
费慎侧头,正想询问邵揽余,待会儿要不要单独让食堂炒个菜。
看方才那送来的饭菜也不怎么样,估计是一大锅炒出来的,自己倒无所谓,就怕对方吃不习惯。
刚说了个“你”字,前方传来骚乱的动静,打断了他的话,也引起了邵揽余的注意。
两人不约而同看去,远远望见见体育馆大门口好像挤满了人,乌泱泱的七嘴八舌。
不仅吵吵嚷嚷,还试图往里面冲,被站岗的哨兵们眼疾手快拦了下来。
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齐齐往门口跑,大约是想过去镇压,费慎拽住最后一个落单的,问道:“怎么回事?”
士兵回头扫了眼,瞥见费慎的军装和军衔,想也没想,当即立正行了个礼。
“报告中校!军营外有流民闹事,我们收到指示负责前去镇压。”
金润口不都空了吗,哪冒出来这么多流民?
“哪来的人?”费慎问。
“报告!不清楚。”
运气不太好,抓了个二愣子,费慎摆摆手,意兴阑珊地将人放走了。
眼见着出动了军队镇压,门口的流民似乎被激怒了,闹得愈加激烈。
一个女人怒声大骂:“你们这群吃干饭的窝囊废!维冈打了那么多天,人死光了你们知道来管了,怎么不干脆等柏苏灭了再来啊!我警告你们,赶紧把我孩子还回来,我现在什么都没有,我不怕和你们拼命!”
咒骂声隔空传来,每一句话喊得清清楚楚。
听见“孩子”俩字,费慎心神一凝,立马去看邵揽余,便见对方也若有所思,显然是想到一块儿去了。
彼此对视半秒,心照不宣往门口走。
流民们挤成一团,个个灰头土脸狼狈万状,还有不少人受了伤。
此刻被好几杆枪指着,却没人表现出害怕的神色,大家异常地愤怒,嘴里不停咒骂着柏苏政府和军队,以及管军营的人要孩子。
出口被堵死了,邵揽余和费慎挤不进去,只好站在人群后边。
中间有几层台阶,他们恰巧站在最高处,视野能覆盖到体育馆外大部分区域。
视线一一划过那些流民愤慨不已的脸,邵揽余猛然间顿住,目光下意识挪回去。
一群衣衫褴褛的流民中间,有一个披头散发、戴着黑色鸭舌帽的女孩。
帽檐压得极低,仅仅漏出了鼻梁以下的五官。
其余人都很激动,只有她是最平静的那个,双手插着衣兜,低头一言不发站在最后面,不动不闹,灰色的衣服很不起眼。
饶是如此,邵揽余仍旧一眼认出了她。
正是遥迦。
面对武力镇压,流民们登时更激动了。
有人直接上手抓住枪杆子,豁出去大喊:“杀人了!政府杀人了!抢孩子还要欺压老百姓,一群庸官,还有没有天理了?!”
被捉住枪的那位士兵用力一甩,将人甩了个跟头,紧接着朝旁边地板开了一枪。
“退后!全部给老子退后!军营重地,胆敢闹事,是不是想吃枪子儿?!”
此举自然引来了更多不满的反抗,流民们一副颇要拼命的架势。
城防军少校姗姗来迟,得知原委后,立刻温声宽慰众人:“请各位稍安勿躁,别着急都别着急,我是金润口城防军营长,你们中间也有金润口的人吧,这里还有一些食物和水,你们先吃,有什么吃完再说……”
他差人把带来的盒饭以及饮用水分发出去,流民们逃了几天难,个个饥肠辘辘饿得头晕眼花,看见饭菜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抢到手里大口大口扒拉起来。
不管场面如何混乱,邵揽余始终盯着人群最后,那个纤瘦单薄的身影。
遥迦没去和别人抢食物,谨慎抬头张望了一眼,猝不及防对上某个熟悉的目光。
她神情骤然一僵,立刻压低帽檐,提步就走。
“站住——”
邵揽余云淡风轻的声音,隔着远距离穿透人群而来。
遥迦步伐不见停顿,倒是其余人不约而同安静了刹那,怔怔望向邵揽余,那位少校也问:“邵先生……怎么了?”
场面一静,遥迦走路的速度越来越快,费慎跨下台阶,快步追上前去,不费吹灰之力便将人抓住了。
他一只手摁住遥迦肩膀,遥迦甩了下没甩开,仰起脸,眼神漠然地盯着对方。
费慎垂眸,一瞥她放在衣兜里没拿出来的双手,上下将人打量片刻,没说话。
那边邵揽余适时开口:“少校,这孩子是我一位朋友的闺女,不知道怎么和家人走散了,外面环境凶险,生存不易,我想将人留在身边几天,等联系上她家人再说。”
少校忙不迭道:“没问题没问题,邵先生自便,不用客气。”
邵揽余略一颔首:“多谢。”
费慎也不管人愿不愿意,拎鸡仔似的,一把提溜住遥迦后衣领,避开门口流民和士兵,把遥迦抓进了体育馆。
邵揽余本想先把遥迦带去休息室,将人稳住再说。
谁知费慎一言不发,把遥迦拎进了医疗间,强行按在充作临时床位的担架上,继而语气平平道:“手拿出来。”
遥迦一动不动,自始至终低着脑袋,不说话也不看他们,用沉默抵抗。
邵揽余关上门,走近后发现,遥迦揣在衣服里的胳膊正微微发着抖,不仔细看还发觉不了。
心中顿时了然,邵揽余倒也不急,从旁边拉了条椅子过来,坐在对方跟前。
“受了刀伤枪伤、或者其他剐蹭伤,24小时内不注射破伤风针,细菌感染后,七天左右就会病发,死亡率极高。”
不疾不徐说完,邵揽余又看向费慎:“你先去吃饭吧,顺便待会儿给我打一份过来。”
刚才那盒饭不小心落在了外面,不过费慎明白,邵揽余这是有话要和遥迦说。
他转头翻箱倒柜,将一些清创消毒的医疗品找出来,分类摆在桌上,随后自行出去了。
医疗室内陷入沉寂,好半晌,遥迦才动了动,小心翼翼抽出右手瞄了一眼。
没等她放回去,两只手腕都被邵揽余抓住,完整摊开在眼前。
手心手背血肉模糊,覆盖了原本的模样,血迹微微发干,隐约能看出皮肤表面有许多大小不一的划痕,触目惊心。
可遥迦好像感受不到疼似的,面无表情,眉头都不皱一下。
“怎么弄的?”邵揽余依旧很平静。
遥迦刚开始还是不肯吭声,直到邵揽余拿出双氧水冲洗伤口,她被冰得嘶了一声,才低声说:“不小心划到的……”
邵揽余没信她的谎话。
这种性质的伤,哪里是不小心就能造成的。
只是外面战火连天,遥迦一个半大姑娘在郁南镇附近被人带走,消失几日后,又凭空出现在金润口,身上只受了这么点不大不小的伤,说明背后多半有人护送。
邵揽余一边替她清创包扎,一边淡淡问:“怎么逃出来的?”
逃出来,可以是指从郁南镇逃出,也可以指从抓走她的那帮人手里逃出。
他特意问了句语焉不详的话,就想看遥迦如何应对。
遥迦抿了抿唇,鸭舌帽下的表情晦暗冷淡,又无形中蕴含着一股麻木。
“前段时间,银腹隼很不对劲,我怎么召唤它也不出现,有天上午,它突然飞来郁南镇,很着急地想要我离开,我跟着它出去没多久,郁南镇就……”
说到这,遥迦眼眶蓦地红了,咬着唇,神情是说不上来的隐忍。
邵揽余没给她缅怀的时间,紧接着问了下个问题:“那群流民怎么回事?”
本以为又会得到一堆破绽百出的谎言,谁知遥迦说:“他们是来自柏苏不同城市的流民,逃亡过程中,和自己的孩子走散了,但其实是被维冈军抓了去。维冈想利用那些小孩,把流民们困在沦陷的城市里,找个机会引起骚乱,好扰乱柏苏军方的阵脚。”
“可是就在刚才,有个人冒充流民,说看见小孩被柏苏军队带走了,并且谎称政府只留孩子,要放弃这座城市里的其他幸存者,然后带着他们跑来军营里闹了。”
这件事上,邵揽余倒并未怀疑遥迦话语的真实性,她没有撒谎的必要,而且有部分内容的确对得上。
那些获救的小孩们也确实被柏苏军队带走了,只不过暂时被运往了安全的城市。
遥迦的伤口包扎好,两只手缠了一圈厚厚的绷带,不太方便活动。
她低声说了句谢谢。
邵揽余好似没听见,走到一边洗干净手,将垃圾丢进无菌桶,不带感情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些事?”
意料之中,遥迦依然闭口不答。
她好像并不在意自己的行为看起来很可疑,也无所谓别人怀不怀疑她,一双眼里情绪不明,满是浮浮沉沉的晦涩。
遥迦嘴唇微张,逐字逐句说:“我不仅知道这些,我还知道,郁南镇……也是维冈炸毁的。”
邵揽余置若罔闻,身体背对着她。
“明天我会让人送你去息川,外面所有事情,以后都和你无关。”
遥迦扯了一下嘴角,露出四不像的笑容,面部表情僵硬,比哭还难看。
“不可能的,永远不可能。”
她走下担架床,挪去邵揽余身边,坚决而木然道:“我要去维冈,无论如何,我必须要亲手杀了段斯昂。”
费慎打好饭回来,邵揽余却不见了踪影。
医疗间的门上了锁,外边还守了两位保镖当门神,保镖一见到他,很自觉地将锁打开,看来邵揽余已经事先交代过。
费慎拎着三份饭菜进去,遥迦还是维持原先的姿势坐着,只不过从担架床,移动到了旁边邵揽余的座椅上。
费慎放下塑料袋,打开其中一份饭盒,咸香味立即飘散,座位上的遥迦却毫无反应。
“他人呢?”
费慎把饭盒递到遥迦面前,问道。
“不知道。”遥迦没接,态度冷漠。
费慎微一扬眉,从容自如收回手,端着那碗饭,自己到一边吃了起来。
其实他知道邵揽余去哪了,对方离开前发了通讯给他。
赶来支援的柏苏政府军,经过上午那轮突袭轰炸,成功围剿了部分维冈军,击杀千余人,将金润口失守的三分之一抢了回来。
并对城外维冈军大部队起到了一定的震慑作用,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再有动作了,他们也可以获得片刻喘息。
指挥官带领军队凯旋,回到军营后便命人告知邵揽余,让他过去一趟开个会。
因此费慎这一问,就是故意的。
即便与遥迦隔了几个月没见,可他仍是能非常直观感觉到,遥迦的性格似乎有了莫大变化,而且这种变化是短时间内产生的。
陡然间遭遇巨大变故,有些人确实会跟着变,甚至与原先判若两人。
可遥迦的这种变化,却不符合常态。
比起失去亲人和家园的痛苦,以及对仇人的痛恨,她身上展现出来的,貌似更多的是一种麻木不仁。
什么样的人才会麻木?
失去所有希望却仍旧身不由己,连死都不能自己做主的人。
遥迦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姑娘,在郁南镇里生活了数年,唯一的栖身之所再次被摧毁,心里有仇恨太正常不过。
可是能有什么样的事,会让她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费慎很好奇。
不紧不慢吃着那盒饭,兴许是香味太浓郁,不断在封闭空间里溢散,遥迦终于忍不住看了过来。
“想吃自己拿,那边还有。”
费慎头也不抬,说了这么一句。
但遥迦的关注点不在饭上,她目不转睛看着费慎,直白道:“那时候你来郁南镇,是来偷东西的。”
费慎吃饭的动作一停,险些让那个“偷”字噎住。
顿了顿,咽下嘴里饭菜,正想开口说话,遥迦几步走到他面前,做交易一般。
“你帮我忙,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邵揽余的会议一直从中午持续到晚上,他没再去见遥迦,而是让人给她安排了一间房。
先休息一晚,明天送去息川。
他本想去找费慎,没想到费慎又被指挥官叫走了,只好作罢。
第二天吃完早餐,邵揽余安排好护送的人,打算亲自送遥迦上车,却被费慎先一步拦住了。
费慎把邵揽余拉回休息室,毫无铺垫,直截了当说:“我把她放走了,派了毒刺两个人暗中跟着。”
邵揽余:“……”
差点被对方理所应当的态度气笑,邵揽余掀了掀眼皮,冷淡道:“我需要一个解释。”
“她想找段斯昂报仇,我成全她了。”费慎说。
邵揽余神色微沉:“那你有没有想过,去了维冈,她能不能有那个命活下来?”
“你太低估你身边的人了。”费慎一语道破,“我不信你看不出来,她是故意跑到你跟前露面的。”
邵揽余忽然间沉默。
费慎说得没错,他早就知道遥迦来军营这一趟,是有意为之。
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等到柏苏援军来了她才露面,还故意挑着和闹事的流民一起,摆明了有目的。
可就是因为邵揽余知道,遥迦所有行为都很可疑,背后显然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才想把她送回息川,命人看管着。
不管对方做过什么,还是发生了什么事,邵揽余此刻都没那个心思去追究。
又或者说,不想追究。
遥迦是除程悬等人外,郁南镇仅剩的一个活口了,更是遥奶奶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
遥奶奶对他有恩,最后却被自己连累死于非命,甚至遗体都无法入土为安,他不希望遥迦也是这个结局。
仿佛猜出了邵揽余在想什么,费慎直言不讳说——
“郁南镇不止是你一个人的心血,也是遥奶奶、何潭和谢掩风他们的心血,我相信,他们应该不会希望,真相就这样被轻易埋没掉。与其被动受人牵制,不如主动插手搅局,放遥迦去维冈,不一定是件坏事。”
邵揽余面上表情匮乏,给人一种要发怒的迹象。
费慎拽住对方的手,一把将人拉到跟前,收起方才振振有词的语气,放软态度,低声哄道:“生气了?”
“松开。”
邵揽余意图挣脱,却被费慎不由分说抱进了怀里。
下巴抵住对方肩膀,费慎嗓音落在耳边,语气里的眷恋爱意藏不住。
“装了那么多年不近人情,倒是比谁都容易心软。邵揽余,我知道你不忍心,所以这一次,我来替你做恶人,行不行?”
邵揽余深吸一口气,无言良久,终究是没把人推开。
“她和你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是让我帮她离开,不过——”费慎话音一转,气定神闲道,“她偷偷告诉了我件事。”
邵揽余:“什么?”
费慎道:“当初在郁南镇,我有意无意和遥迦打听郁南镇的动向,她说……是你让她故意透露给我的?”
邵揽余一静,又很快恢复平常,坦然回答:“没错。”
这回轮到费慎问为什么了。
如果邵揽余明知道他当初带着目的,又为什么会交付信任,把他安排进军工厂,导致最后平白丢了那么多军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