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即便站在高大的象背之上,若是想将高台的全貌尽收眼底,也仍需如其他朝圣者那般抬头仰望,在那至高点,甚至犹与天空接壤,仅差一步之遥,就可迈向那片澈蓝云稀的天地。
但在此之前,得先越过那尊英武绝伦的石雕——他身负重甲,一手执锋利战斧,一手握拳收于心口,立于白象之上,面容俊美毅然,威严地审视着台下众生。
那就是将狄斯塔尔作为属地的战神:特里芬。
石料的本色使然,旁者看不出他身上的色彩,此为一大缺憾,但雕刻者甚至将其半长发丝的线条也雕刻得流畅无比,足见观察之细,技艺之高。
不知为何,启用余光扫视着瓦勒莉的赤发,总觉得那和石雕的发丝一样,在微风吹拂中富有蓬勃的生命力,能够在荒原上点燃无数火种。
但震撼之余,现实时间实则也只过去了数息,瓦勒莉一扫皮甲下的长裙,率先俯身参拜神像,“为荒漠带来明珠的吾神啊,瓦勒莉和英勇的战士们不负曾与您立下的誓约,再次守护狄斯塔尔于无恙,愿您的无上光辉能在天国继续护佑我们,恩赐下无间战意。”
除却启和埃弗摩斯,以及那些被俘虏来的敌人,其余无论是人类,还是象群,都随着瓦勒莉的号召相继参拜。
他们脚下的白象亦哀鸣一声,高高扬起它的长鼻,石雕中的巨象通身带有火焰纹路,与其极为相似。
启看见了它眼周的湿润,抿唇不语,这里的万物果然都颇通灵性,白象深沉的哀伤在此刻清晰地传递给了他。
高台上的神明石雕并不会给予任何回应,但这也不会阻止这场朝圣仪式的进行。
天边逐渐晕上烧红霞光,瓦勒莉才向后方高声呼喝了几句,几个身强力壮的人类青年立即得令,驱赶着那些俘虏前往他们的关押地。
第57章 真言与信任
虽遭押挟,但他们均神情呆滞,不见颓唐惊惶,更没有丝毫的反抗。仔细看去,他们身上的皮甲也损毁严重,早已失去了应有的光泽,还散发出阵阵恶臭。
事出反常,瓦勒莉神色凝重,因为外来者的突然闯入,让她尚且无暇顾及这些细节,此刻疑窦顿生,毕竟狄斯塔尔的反叛势力颇成规模,决计不会像是如今所看到的强弩之末。
饶是如此,她也没有在启面前表现出过多的忧喃楓虑,除却防备外还有释然的因素,自从后土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秩序被打破、战神陨落,苦苦维持狄斯塔尔现状的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总有一天,这样的过渡期会迎来它的转变,考量得再悲观一点,或许自从身侧的二者穿越屏障来到狄斯塔尔,这里的平静便已经被打破了。
绿洲的范围还在不断缩小,对这些脆弱的血肉之躯而言,这里已然是最后的容身之处。很多时候,即使人们没有在她面前刻意表露,她也能知晓他们内心深处的不安。
因为求生不再是他们的渴望,而是在漫长的颠沛流离生活中产生的执念。
但无论如何,她都会守护住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灵,这是她与战神特里芬的约定。
于是为了活跃氛围,烈日刚刚西沉,宏伟的高台前便燃起了篝火,白象带领着其余灰象前去觅食,除了看守者之外,人们几乎都席地围坐于火塘边缘,在火焰的跳动间低声吟唱。
而未等瓦勒莉邀请,启便主动在其身侧坐下,以示自己并无其他心思,可以坦然接受监视。只是原本如影随形跟在他身旁的埃弗摩斯突然不见了踪影,启完全可以运用二者神魂之间的联系来探得对方的具体位置,但他最终还是没有引发彼此神魂的共鸣呼唤。
白日留守在驻地的女性们身穿厚实的毛皮,那些多来源于狩猎所得,她们为前去驱逐外敌的战士们端来了新鲜的羊乳和沸煮过后的肉干。
阿黛拉也在其列,正艰难地将一个阔口松木碗高高举过头顶,瘦削的她身裹的衣物有些过于繁重,让她只能缓慢地在人群中挪移。
见启的目光一直落在阿黛拉身上,瓦勒莉抿唇一笑,“难道你是想去帮帮她吗?”
“嗯。”启的掌心已经生出光点,这也是他难得坦诚的时刻。
瓦勒莉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地面画圈,“她不会接受你的帮助。狄斯塔尔的人们早就知道如何在恶劣的环境下坚韧地活着,所以他们都异常独立。”
吐露出这番话语的她语气稀松平常,细听之下又不乏苦涩和麻木。
篝火底部燃烧着的松木枝不时发出“噼啪”声响,跃动的火焰和瓦勒莉的赤发相得益彰,恍惚间她的面容似乎也更加具有虚幻的美感。
启的沉默早在她的意料之中,一贯以旁观者自居的存在,不会去贸然评说新接触到的事物。
而阿黛拉也终于挪移至二者身前,她的视线来回逡巡,仿佛在做出一个艰难的抉择,最后,她还是将举起的松木碗递给了瓦勒莉,却不住用手指向启,看向瓦勒莉的眼神也愈加急切。
这逼得瓦勒莉只能无措撇嘴,佯作不情愿地将其转递给了启,启盯着那盛装着乳白色液体的松木碗,神情瞬间泛上几分莫名,因为这些液体还在散发着淡淡的膻腥气息。
所以他只能怔愣抬眸,将自己的疑惑返还给瓦勒莉。
“这是一种用动物乳汁制作而成的佳酿,喝下它后可以治疗思虑过重。阿黛拉特意要用它来款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在启无动于衷的注视下,她收手仰头,浅尝了一口酒液,示意对方完全可以放心,还细心地掏出巾帕将碗沿擦拭干净,这才重新递还与他。
启从她手中接过后,鼻尖轻嗅,最终仿照她的模样浅尝辄止。
一股醇厚的乳味席卷了口腔,却在舌尖上留下了辛辣的刺激感,待这些感觉都尽数褪去之后,就只剩下了迷蒙的醉意。
“滋味如何?”
启缓缓放下木碗,不知是否出于火光映照的作用,他原本冷白的肤色上浮起红润,这点尤其体现在他的双颊。
“......确实可以消除愁思。”他现在只觉神魂都处于放空状态。
瓦勒莉意外地没有因他的反应加以嘲弄,而是以颇为怀念的语气说道:“我第一次尝试时,也如你这般无法适应。”
“是吗?想来那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启的戒备心理和神魂的清醒程度一起降低了。
阿黛拉听不懂二者之间的对话,于是她只能怯怯地在篝火边坐下,和其他人类一道静静地注视着他们。
瓦勒莉紧接着自嘲道:“对于我们这样的存在来说,时间的流逝可算不得什么。”
启并不喜欢对方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在这种状态下却又实在想不出反驳的措辞,“算的,我在这个世界上所度过的每一息都令我无比绝望。”
瓦勒莉知道醉意会让饮用者吐露真言,于是她轻声问道:“是因为邪神卡克斯在这片土地上的恶行吗?”
与她相对而坐的启竟然真的开始思忖这个问题,良久后才终于作出了回答,“不止是他,虽然我在后土上度过的时光很短暂,但我遇到了很多——神明、眷属,以及......人类。他们,大多数都不值得我交付信任,而且还会使用各种手段,因为想从我身上得到些什么。”
说到最后,他的喉间倏地涌起一种淤塞感,没错,一直以来,他都深受其扰。
“可以理解,不过为什么你会如此执着于旁者的信任呢?依我看来,以你的力量,完全不需要在意这些......在如今看来有点不切实际的情感。”
真是一针见血的反问,这个世界上,现在仿佛只会充斥着绝望。
启却立刻出声反驳了她,“不,立足于信任的羁绊依然重要,它可以支撑夙念的实现。即使......我不曾拥有过他者真实的信任。”
第58章 夜谈
瓦勒莉用指尖隔空描绘着火焰的形状,“看来,就连你那位寡言的同伴,也没能得到你的信任呢。”说出这句结论的时候,她的余光还在不经意间瞥向人群中的某个角落。
启没有立即回答,他改换了坐姿,环抱住自己屈起的双腿,依旧面对着篝火。这个动作使他看起来像是个渴望温暖的行者,而一路颠沛流离的苦楚则不断加深着他的脆弱。
此幕当前,一开始别有用心的瓦勒莉却受到了真实的触动,在很久很久以前,她也曾如此的孤寂绝望,对自己命运的一切都手足无措。
当她刚刚到达记忆之门的边缘,眼前少年的问询又将她拉回了现实,“我想知道,你对抗邪神的契机。”
瓦勒莉瞬间就明白了启的意思,淡然答道:“我只是为了替吾神报仇,守护狄斯塔尔这片土地。至于其他的......我并没有那般神通广大的能力,也没有那种高尚无比的美德,总而言之,我的目的里定然不包括救赎整片后土。”
启稍一阖眸后又睁开,看起来像是重新清醒了一遭,客观评价道:“这可比那些神明的理由听起来真实多了。”
瓦勒莉不置可否,知道醉意还萦绕于其身,所以故意逗弄:“我喜欢你的语言风格,因为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们一开始不满于恶之法则的统治,与邪神勾结,最后又愚蠢地被卡克斯玩弄于掌心,真是有损神明之名。”
顶着她愤愤不平的语气,启继而问道:“所以你知道一部分的真相,对吗?”这句话带上了微不可察的颤抖,或许,他离解开封印又近了一步。
“是啊,尤其是在亲眼目睹反抗这两种阵营的吾神陨落之后,我又怎么能不对这些记忆犹新呢?”
但她的情绪转变得很快,下一秒便微笑着向启提出了一个建议,“既然你想从我这儿知道真相,而我也还对你不够了解,不若从现在开始,我们来轮流回答各自的问题。切记,不能拒绝。”
启直接颔首答应了瓦勒莉的提议,他现在根本不在乎去计较背后的各种图谋。
“那好,你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你先请。”
在这种场合,瓦勒莉表现得更加游刃有余,甚至让守候在一旁的阿黛拉为她重新取来了斟满佳酿的木碗,豪爽地将其一饮而尽。
“......众神究竟在谋划什么?”
真是的,一上来便问到了核心问题,瓦勒莉眯起双眸,再次看向那隐匿于人群中的身影,如果自己真的如实回答了,那么这位新任风神又会作何反应呢?
“这个问题算是浪费了,我前言已经提到过了,意图推翻恶之法则秩序的他们与其创造的“维序者”卡克斯勾结,结果却反被邪神利用。”
即使醉意未解,启看向她的眼神也依旧无比凌厉,“你明明知道,我前言指的是当下。”
两相对视之下,瓦勒莉率先歉然道:“请原谅我的失礼之举,但每当看到你凝重的神情,我就忍不住地想逗弄一二。”
启立刻移开视线,声音低沉,“真是既恶劣又坦诚。”
瓦勒莉随手一撩自己披散着的赤色长发,似乎并不如说起来的那般感到抱歉。
“若是提到当下,自吾神陨落之后,我就鲜少离开狄斯塔尔,再加上屏障的限制,更是消息闭塞。不过——我可以肯定,那些神明定然会去追求原先的目的。”
她模棱两可地给出了这个答案,启这次却淡然接受,“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尽管问吧。”
瓦勒莉双手交叉支颐着下巴,挑眉道:“你是怎么说服幻神把力量借给你的?那家伙......在我的印象中可并不好相与,和他的眷属一样,危险如毒蛇。”
“我已经刻意隐藏过这股带着邪性的气息,竟还是这般容易被察觉。”
启轻揉着眉心,挑挑拣拣地简要挑明了前因后果,也并不避讳过程中透露出了更多信息。
末了,他甚至还能向对方寻求共鸣,“这一切听上去都很荒诞,是吧。”
瓦勒莉却轻轻摇头,“在我看来,幻神会采取这种方式,说明他对自己所谋划的事物很有把握,他向来以戏弄诸神为乐,我也无法知晓他的真实目的。”
“不过你既然能猜出这背后存有阴谋,就该更妥当地去处理幻神的传承之力,也许,单单只靠封印还远远不够。”
意识到自己多言,她又讪讪添上一句,“以上这些,怕是都能抵得上两个问题的答案了。”
处于昏沉状态的启没有理解到她的调侃之意,而是直接道:“我想知道战神对这一切的态度,因为那也决定了你的立场。”
他静静地等待着瓦勒莉的答案,却不料对方蓦然抬手,外溢的增益之力便让火焰窜上了数百丈的高空,在黑夜中映照出了石雕的整个身躯。
身后围坐着的人们在错愕之后纷纷起身高呼赞颂战神显灵,因此那位坐在人群边沿,身披长袍掩去面容者便格外突出。
良久后,火焰才消耗完她释放出的力量,重新被限制在火塘之内。
“他是一位伟大的神明,虽有战神之名,却比任何神明都要珍重生灵的性命。未能追随他到最后一刻,我时常追悔莫及。”
“他既不满恶之法则的统治,亦不支持众神和卡克斯的筹谋,吾神唯愿世间生灵各得其所,也相信,万物,自有所行之道。”
瓦勒莉的语气像是在向旁者讲起一位身边亲密的故人,眼眸里带着无限的怀念与敬重。
“就如你在云境得到的那柄象牙匕鞘,吾神知道云境为通天之所,于是便将象群尸骨中的象牙献给了天空神,因为它们经久不朽,富有灵气,最适合用作祭祀礼器来温养各路等待轮回的神魂。”
启再次掏出那古朴的匕鞘,细细端详过其上自然形成的纹路,而后将之置于她身前,“这于我而言只是取得你们信任的凭证,或许我现在应该物归原主了。”
瓦勒莉小心翼翼地拾起它,珍重地让它与心口贴合,“......能得到吾神的遗物,瓦勒莉感激不尽。”
她端起重新盛满酒液的木碗,真心实意地向启祝酒,启虽然不明所以,但碍于盛情难却,依然浅抿了一口那带着膻气的液体。
孰料这比先前的后劲更甚,启能感觉到自己理性的一面正在渐渐退化,而他却又无能为力。
瓦勒莉早就料想到了会是这种结果,还是佯装正经道:“又该轮到我提问了——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
“......他们都说,我是法则的半身,可是我不认同这个身份,像我这样的存在,也担负不起这种宿命。”
“法则,应该是更伟大的存在,就如你口中的战神那般,心怀后土的所有生灵。可我只是因为邪神的封印被迫接受了这样的宿命,其实在我的心中,万物不曾拥有过一席之地。”
只有在醉意的影响下,启才能这般毫无顾忌地吐露出自己的真实心声,他也不求回应,这仅是纯粹的发泄。
她提起裙摆起身,与启并排坐下,“若是真正不在乎的话,是不会像你现在这么痛苦的。”
“虽然我不是很清楚你一路走来的种种经历,失望也好,愉悦也罢,但我觉得,你的心在动摇中已经有了答案。或许不是因为你的私心过重让你无法心系万物,而是你在害怕,害怕自己的力量不能让万物在卡克斯的手上得到解脱。”
启浅灰色的眼睛里充斥着迷离,又在激动之下颤声发出了几个气音,最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将木碗中剩下的酒液一饮而尽,喃喃道:“我竟然不能反驳......”
他甚至为此“浪费”了下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对此,瓦勒莉倒是表现得很洒脱,“因为曾给予我救赎的吾神说过,哪怕素不相识,在旁者遭难时,也要不吝献出自己的善意。我们初遇之时,他就是这般对待我的。”
看着启呆愣的神情,她状似苦恼,“不过果然,才半日的时间不能让你对我产生信任,连带着对我方才话语中的真心程度也存有怀疑。”
启垂眸道,“不,与之相反,我得感谢你——有些事情我其实明白,却总是被绝望裹挟,陷入自己制造出的无尽深渊。”
“毕竟我一直强调着自己的苦难和遭受的背叛,仔细想来,我也并没有主动为他们付出过什么。”
瓦勒莉看得透彻,摇头道:“是他们总想从你身上得到些什么,才会来到你的身边。包括我现在的所作所为,也有我的目的。”
启并不因为她的坦诚以告而动怒,只在唇角现出一抹苦涩的笑意,附和着她的话语,“那我也有我的目的。”
为了表现公平,她也“浪费”了一次提问机会,“我还是很好奇,你和你那位同伴,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
第59章 一日之交
启的目光去往了更远的彼方,因为他正在追忆着种种往事,“你应该也能感受得出来,他的力量和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是前任风神所留下的‘火种’,不,更为确切地说,是神明创造出来的一件‘工具’。”
“但他的诞生也借助了我的一部分力量,所以在最初的时候,我虽然对众神不满,却不得不承认,其实我的心中一直渴望着能和他产生一点共鸣,毕竟从前的我在刚刚产生意识之时曾无比的懵懂,才会遭受蒙骗,以落得今日此等被动的境地。”
仅仅是他的一点只言片语,瓦勒莉便能敏锐地推断出大概的症结所在。
阿涅,被誉为“智者”的那位前任风神,曾在那场纷争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很显然,就算他早已身陨,也会为后世留下大量充满各种计谋的遗物。
瓦勒莉对此不感兴趣,如果最后是众神推翻了法则的统治,在这场灾厄中得以幸存,想必届时的争斗会更加混乱且旷日持久。
无比清楚这一点的她本该沉默等待着启的后文,却又正确预判了事件的发展方向,“所以你的那位同伴在众神的授意下做出了一些......背叛你的事情,才会让你们彼此之间失去了正常的相处模式。”
启并没有急于认同她的说法——虽然事实的确如此,但此时此刻的他正被另一种情感操纵着,逐渐坠入迷乱。
“......这一切的症结仍然在我,是我还对他者怀有不该存在的希冀之心,但我只是,真的太孤独了,才会以为由我亲眼见证诞生的新生事物便可以和我建立一些......真实的羁绊。”
他蓦地抬臂挡住双眼,即使内里根本就分泌不出那些湿热的情绪载体,“我把他称作是众神手下所创的‘工具’,其实我比他更像是一件‘工具’,不是从自我意志的层面而言,而是从命运无常的层面而言。”
“真奇怪,我现在的胸怀竟又变得如此宽广。”
瓦勒莉的半张脸都被火光映照出一层蜜色,她的眼底漫溢出了某种难言的情愫,低头看着碗里那未被饮尽的酒液。
对外粉饰过的言语难免失真,不过在这些酒液的加持下,任何生灵都会在她面前吐露出真实。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是这些事物埋藏在启的心底,牵动着他的心弦,这让她不禁想起了在和战神特里芬相遇前的自己。
于是她尽量宽慰道:“立场不同,私心蔓滋,你们既然都拥有各自的目的,在看清这一点后,却依旧缔结了生死相随的誓约。而且最重要的是,他还接受了这种苛刻的条件。”
语气陈述,但暗含疑问。
启没有去计较这已经是她所问出的第二个问题,而是放下手臂,让双眼重见夜色中的火光,“只是赌气之举罢了,我也没有想到他能坚持到誓约仪式成立。老实说,既然他的‘面具’都已经被我揭穿了一部分,那么分道扬镳对我们来说才是最好的结局。”
瓦勒莉示意阿黛拉上前为自己斟酒,豪饮过后,红唇扬起一丝戏谑的弧度,“事已至此,他竟还执意要留在你身边,那么定然是对你有所图谋,何不转而从他身上寻找可利用之处?”
面对她的“挑拨”,启只是自嘲一笑,又将那碗中酒液饮下了三分,坦言道:“我既没有什么可图谋的,也想不出可以怎样去利用他者。”
他的回答在瓦勒莉的意料之中,这场对话很快变成了她的单方面询问,话题中心也随之跑偏,“你曾经说过,让邪神身陨是我们共同的目的,因此前来寻求合作与借力。难道在那之后,你就没有其他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启轻轻摇头,在昏沉之时做这个动作让他颇为费力,“不,我现在只记得自己最初的愿望,在我最初被困于一座孤岛之时,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够踏上彼岸的广阔大陆,做一个行者,去见证那个我想象中拥有无限美好与新奇的世界......”
瓦勒莉替他说出了未尽之言:“然后当你有一天终于能踏上这片土地之时,发现自己行过之处充斥着无止尽的混乱和绝望,而最后就连你自己,也会深受其所困。”
“事实如此,往后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他们之间又沉默了许久,似乎不打算继续进行之前有来有往的问询。
后来还是瓦勒莉岔开了话头,“......我可以与你立下誓约,在找寻到解放吾神传承之力的方法后,便借力于你。我只有一个谈不上条件的请求,那就是往后不要让这里的无辜生灵受到伤害,拜托了。”
启虽未回绝,却有些莫名,“你分明也拥有着守护狄斯塔尔的能力,何故用此作为立誓条件?”
瓦勒莉的神情有几分凄然,她回首望了一眼远远围坐在一团的人们,“那是因为我有预感,总有一日,我会为了守护这片土地而殒命,并且,那一天即将到来。”
“......我认识一个天空神的眷属,她也和你怀有同样的志向。”
“她也和你缔结了契约吗?”
“嗯,因为我好奇她所一直执着的事物和情感。”
瓦勒莉深深地看了启一眼,“愿你的怜悯之心永不泯灭。”
启不懂得真正的怜悯之心为何,他的答案和那时一样,他只是按照本心所想行事而已。
他们在战神石像和篝火的见证下完成了立誓仪式,待法则铭文显现又隐没于他们的手臂之下,瓦勒莉终于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紧接着,她又简明扼要地开始向启介绍起狄斯塔尔现在的局势,“被我们所俘虏的背叛者们,来自绿洲之外的茫茫荒漠,自吾神陨落之后,他们因不满于我的统领而出走,却时常前来大肆抢掠,不过他们最主要的目的还是吾神的传承之力。”
“他们坚信,那能将荒漠变为绿洲——实际上并没有这种作用,在这之后再把吾神的力量献与卡克斯。”
启望向高台下的囚所,“如你所言,他们既是潜在的威胁,也是一大诱饵。”
瓦勒莉赞许颔首,眸光渐深,“所以今夜,注定不能放松警惕。”
启只觉自己眼前被一团白雾所占据,下一刻便缓缓倒地,她目睹了全过程,眼中的歉然却不似作伪,“抱歉,烦请你先陷入沉眠,这也有助于稳定你体内混杂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