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蒂启诺将这个问题抛给了阿卡狄亚,目光却未从青年身上移开过一瞬,而后者也缓缓与祂对上视线。
头戴桂冠的阿卡狄娅弹奏起暗含悲戚的曲调,“不,我和他不同,行走于各方的我旨在净化万物。”
她原本伪饰作褐色的眼眸骤然化作澄澈的蓝色,那动听的乐曲中被注入了净化之力,赛蒂启诺感到体内的钝痛在得到减轻,而那巨大的枯枝之上也生发出新的绿意。
“你眼中的世界一定无比广阔。”祂抚上自己的心口,眼中流露出欣羡之情。
在哀婉的乐声中,赛蒂启诺看到了阿卡狄娅苦涩的神情,“那样一来,你将会发现世上的苦难无穷无尽,自身的力量不过是微毫的助力,根本无法改变生存的困局。”
“为何妄图改变这一切?难道你也被赋予了天职么?”赛蒂启诺面露不解。
阿卡狄娅停止了弹奏,看向祂的眼神无比坚定,“没有谁赋予我这样的职责,这仅仅出于我自身的意志,因为我不想废弃这自诞生起便具有的净化之力。”
她看出了赛蒂启诺内心的迷茫,“看起来你像是被强迫着接下了此等重任——赛蒂启诺,或许只有亲自感受过这个世界,你的前路才会得以明晰。”
这是祂第一次听见旁者呼唤自己的名字,祂再次得到了他者的善意。
那么作为回应,自己应该......
“阿卡狄娅,谢谢你为我带来的美妙乐声,这减轻了我躯体上的痛苦。”
对方微微一笑,“不必,我也无法根除毁灭之力对你身躯的影响,好在这种程度的净化我尚能做到。”
她转头看向身后始终一言不发的青年,“所以,现在能告诉我要让赛蒂启诺离开这里的原因吗?”
回答她的是两者心照不宣的沉默。
青年终是开口道:“阿卡狄娅,还请你不要过问这些。”
“啊,让我猜猜,是不是和你封印在深渊中的那些狂暴力量有关?”阿卡狄娅挑起一边眉梢,语气中满是笃定。
“......对此,我再次向你致歉。”赛蒂启诺微微躬身,希望能让对方的态度不再那般强硬,毕竟祂已经算是被证实了身份。
她眯起那双轮廓狭长的眼眸,视线在二者的脸上来回逡巡,颇具戏谑意味。
褐色的发丝被风拂过,那代表着他不宁的心绪,“如果你能发誓不再靠近深渊的话,那便留下吧。”
这个条件对于赛蒂启诺而言不再苛刻,因为祂已经察明,深渊之下盘踞着的并非毁灭之力。于是祂在二者面前郑重立下了誓言,而违背誓言的代价是对所执着之物求而不得。
阿卡狄娅对此曾制止道:“你其实不必做到如此地步的......”说罢还复杂地瞥了一眼守护者。
“不,这样就好,建立信任并非易事,这是必要的保障。”
赛蒂启诺接受了她的好意,又鼓起勇气朝对方道:“你曾说过生来无名,那么可以让我用‘埃弗摩斯’称呼你吗?虽然那时你未能成功飞越瀚海,但我不会忘记这份善意,或许,你就是那阵裹挟着希望的守护之风。”
阿卡狄娅和刚刚被赋予名讳的守护者同时怔愣在原地,前者旋即笑道:“祂竟然对你还有着这么高的评价。”
后者平静以对:“只是一个用作称呼的名讳罢了,我并不在乎。”
夜色业已悄然降临,阿卡狄娅听着群风那愈渐高涨的呼啸声,但笑不语。
得到埃弗摩斯应允的赛蒂启诺神情间终于轻松了几分,向阿卡狄娅询问道:“你知道城中一个叫亚尔纳的人类吗?我曾受到过他的帮助,今日却未在人群中发现他的踪迹。”
“亚尔纳?那个布匹商人?”阿卡狄娅仔细回想着,但也只依稀记起对方是个有着一头棕色短发的普通青年。
“抱歉,如果我之后听闻了他的近况,我会向你转告的。”
赛蒂启诺轻声向她道谢后,郑重道:“我得暂时离开这里,回到我应在的归所。”
祂的力量已然恢复,必须尽快回到自己的半身身边,对方还等着祂用力量唤醒。
眼前的二者都不具备挽留的立场,埃弗摩斯默认了祂的决定,而阿卡狄娅则祝福祂一切顺利。
“埃弗摩斯、阿卡狄娅,回见。”在化身为光团之前,回过身来的赛蒂启诺生疏地举起右手,学着人类的模样向他们挥手告别。
阿卡狄娅再度弹奏起曼妙的乐曲,直到光团在夜幕中彻底消失不见。
“你真正的目的,绝非出于好奇。”
面对埃弗摩斯的质疑,她并不慌乱,指尖稍顿一瞬后便继续抚动琴弦,“我的确从祂身上看到了拯救同族的希望,可这也不代表我会做出对祂不利的事情。”
这个被毁灭之力浸润已久的世界,早就不适合如她这种具有净化之力的生灵存活。
所以自她诞生起,便孤独存活于世,行走各方以收集残余的月桂树种,但那些种子却始终无法生长发芽,更遑论诞生出新的同族。
因为它们都遭受到了“污染”,附着于其上的黑暗气息吞噬了它们的生机,即便是她,也无法加以净化。
而赛蒂启诺的出现,则让她看到了同族复苏的可能。
埃弗摩斯不甚赞同她的说法,“阿卡狄娅,不要横生事端。”
阿卡狄娅显然也不想对他多加理睬,“就因为此前力量失控过,凡事只要一触及深渊,你便分外敏感,讳莫如深,其实你根本不必如此抗拒祂的存在。”
“还是说,你在害怕与外界建立羁绊?”
语出犀利的她让埃弗摩斯无从反驳,“......我们各自所负的职责不同,本不该有交集。”
这苍白无力的说辞让阿卡狄娅仍旧自顾自地分析道:“不过我能感受到祂身上并无恶意,看上去好像还很信任你,难道这就是作为‘雏鸟’的心态吗?”
第111章 背离的半身
以光团形象孤身飞越瀚海的赛蒂启诺未再受到如那日一般的阻挠,黑灰色的海面风平浪静,只有祂知道海面之下究竟潜藏着怎样的危险。
积云依旧黑压压地沉于天际,祂已经能遥望见那座孤岛的轮廓,但一思及要回到圣殿之内,祂便只剩下满心的疲惫。
或许是因为从前过得太过痛苦,短短几日的“休憩”都能让祂产生了名为眷恋的情绪。
赛蒂启诺起初并没有探索圣殿内部构造的兴致,祂仅仅只是靠坐于冰冷的石壁,日复一日地注视着似乎永远不会醒来的少年。
孤寂与空虚禁锢着祂的心灵,而吸纳毁灭之力的职责又让祂的身躯每日遭受疼痛的折磨,于是就连在那片土地上得到的微小善意都会化作祂此后坚持下去的动力。
但下一刻,祂逐渐发散的思绪却被突如其来的变动打断,积云中央涌动着一股强劲的黑色力量,裹挟着电光的它们瞬间劈向岛屿。
塞蒂启诺心下一惊,立刻释放出力量加以阻击,汇聚为光束的力量与黑暗纠缠于一处,与此同时,圣殿上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所有力量尽数吸收。
祂收敛住自己的力量,不可置信地看向漩涡中心,那里出现了一股令祂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在历经不知多少个日月的等待后,祂的半身终于得以苏醒。
还不等赛蒂启诺靠近,漩涡便在力量翻涌间勾勒出了黑发少年的身形,祂在睁开双眼后很快就锁定了已至身前的赛蒂启诺。
同源的羁绊将祂们相连,然而不真切之感此时仍然横亘于祂们之间。
“你......”赛蒂启诺在空中恢复了人形姿态,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刚刚复苏的半身。
与祂面容极为肖似的黑发少年将周身的力量收于掌心,生疏地向祂露出一个微笑,也并不言语,而是主动上前抱住了祂。
天空和海面重新回归平静,赛蒂启诺亦缓缓将手搭向对方的肩头,后知后觉产生的喜悦终于在心间漫溢开来。
直到,祂听见对方在自己耳畔平静质问道:“为什么要离开我?”
对方是如何知晓自己前往过彼岸的?!赛蒂启诺瞳孔骤缩,下意识地想挣脱出对方的怀抱,却发现徒劳无功。
注视着自己的那双猩红色眼眸逐渐显现出躁郁之色,映出祂惊惶的神情。
最终还是赛蒂启诺率先妥协道:“我只是太过孤独了......”
幸而,对方接受了这个答案,眼中的暴虐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令他者毛骨悚然的笑意,“我以为,你是在试图抛弃我。”
赛蒂启诺压抑下心中莫名产生的不安,备显勉强地弯起嘴角,“不,我一直期盼着你的苏醒。”
祂轻轻抚上赛蒂启诺的侧颊,而后带着其徐徐降落至山巅,“那看来是我太过急切了。”注意到对方隐隐的抗拒,祂的眸光又冷了几分。
对方甫一扬臂,便打开了圣殿那庄严肃穆的高大石门,赛蒂启诺的视线经由二者交握的双手和白色的袍衫,最后一路移向那头浓密的黑色短发。
依旧是自己记忆中的模样,但是,这仓促的相见实在让祂措手不及。
随着石门完全敞开,出现在祂眼前的是被肆意破坏过的内殿:崩裂的墙壁、坍陷的地面、不断落下尘灰的穹顶......而不待赛蒂启诺有所反应,对方已经先行使用力量让所有陈设复原。
赛蒂启诺感到分外茫然,能够如此熟练地运用力量,对方的表现实在不像一个刚复苏不久的个体。并且,祂虽不知道这里此前发生了什么,但却在心头笃定这是对方的手笔。
正当祂低头思忖时,少年拍了拍身侧的石床,示意赛蒂启诺与自己同坐。
赛蒂启诺带着满心疑虑坐在离对方几拳远的地方,而这一幕落在少年眼中,令其强烈不满。
少年猛然执起祂的左手,将其贴于脸侧,那分明是一个依恋的动作,却带上了几分强制意味。
“在我们还未获得这副躯体的时候,便如此般互相索求温暖,难道那些在黑暗裂隙中的岁月,你已全然忘却了么?”
对方语带幽怨,眼底却是无边冰冷。
赛蒂启诺在话语的牵引下也回忆起了那段时光,明明依旧刻苦铭心,为何自己又会产生一种疏离之感。
突然,祂的腕间传来了如同骨裂般的剧痛——是对方死死捏住了祂的手腕,强行将祂的思绪唤回。
“赛蒂启诺,留恋那片土地的你背叛了我。”
少年一字一句地说道,眉目间像是凝结着寒霜,对方每吐露出一个音调,赛蒂启诺的神色便难看一分。
祂奋力甩开了钳制住自己的那只手,近乎失态道:“为何你会知晓这些?”甚至连自己的名讳也不例外。
“因为我就是你曾经抛下的一部分啊,又怎会不知本体的动向呢?”
少年森冷一笑,继续嘲讽道:“原来,长久的相伴竟比不上一时的新奇。”
赛蒂启诺握紧了双拳,“......我没有忘记那段相依为命的时光,与造物者交易的目的也是为了再次唤醒你的意识。”
对方的脸色缓和了几分,“那么,该如何解释你前往那片土地的动机呢?”
一派质问的口气终于令赛蒂启诺的耐心彻底告罄,但思及对方复苏不久,祂还是将躁郁之情强压于心,“正如你所说,无论如何,我们都不会分离,你不用对此感到不安,这里依旧是我最终的归......咳,咳咳!”
祂感到喉间一阵如被烧灼般的疼痛,几条紫黑色的血线骤然溢出嘴角,并随即沾染了祂身上的亚麻布料。
赛蒂启诺不愿去看对方的神情,只是面露苦涩地抓起一缕白色的发丝,“既然你我有共通之感,你岂会不知我为了救你,究竟付出了何等代价。”
最初,祂也拥有着一头如暗夜覆压般的黑发,后来,发色褪去,依旧留存于身的只有那时刻发作的隐痛。
少年侧过身来,轻柔地擦拭着祂嘴角的污血,“我当然知道,可若是你肯主动接纳它们,躯体也不会是如今的状态。”
“想知道我为何能苏醒得如此之快么?”
那双猩红色的眼眸顿时变作竖瞳,丝丝缕缕的黑暗气息萦绕于此间,而被围困其中的赛蒂启诺面色更加冷淡,祂起身与对方拉开了距离,厉声道:“你竟然选择继续与它们为伍,若是此番再次失控,无能为力的我只能袖手旁观。”
少年对祂的警告不以为然,但神情间佯作落寞道:“我知道你惧怕孤独,所以才会铤而走险。”
黑暗气息被对方瞬间收敛得一干二净,而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较之前更加热切,于是稍稍稳定下心神的赛蒂启诺也缓和了语气,发出一声喟叹,“曾经,我的愿望是和你一起离开裂隙,之后又为了唤醒你的意识而致力于吸纳毁灭之力。既然我已经选择要背负这一切,你又何必操之过急。”
对方深沉地凝视着祂的面庞,再伸出手去摩挲那灰白的发丝,意味深长道:“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物是永恒不变的,如果我迟迟未醒,总有一天会被你厌弃。”
赛蒂启诺心头一窒,放任了那逐渐亲密越界的碰触,对方的不安究竟源于何处?为何自己无法给出足以说服对方的答案。
因此在对方再次向自己索求温暖的时候,祂没有拒绝宛如桎梏的怀抱,在对方三言两语的刻意引导下,赛蒂启诺产生的动摇让其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难言的愧疚之感。
“所以在我暂时离开的时候,你才会如此不安,原来你一直都对我存有误解。”
听见那些安抚之辞,背对着祂的少年嘴角边渐渐浮现出一抹带有嘲讽意味的弧度,却仅是继续趴伏在赛蒂启诺的肩头之上,用实际行动来向其表明那伪造出的不安情绪。
待氛围稍缓,少年方才又道:“我诞生自那被你废弃的力量之中,自然会心有忧虑,惧怕被你再度抛下。”
“那一日永远不会到来。”
虽然对方的语调颇为古怪,但却被满心愧疚的赛蒂启诺自动忽略,当许久之后的祂回忆起这一幕,便会惊觉洛比泽对自己怀有的病态情感在这时就喃楓已能窥见一二。
月色从不曾造访孤岛,包括今夜,而暗沉的潮水拍击礁石的怒吼声也无法打破此地的死寂。
片刻后的祂们互相靠坐于海崖之上,如同还在裂缝中一般汲取着彼此的温度,只是各方的心绪再不复从前,亦或是不似赛蒂启诺所以为的从前。
“你不打算亲自为你复苏不久的‘半身’命名吗?”
神思恍惚的赛蒂启诺闻言,下意识推拒:“不,那应该由你自己决定。”
对方眸光一黯,即刻起身,望向被黑暗笼罩着的夜空,“唯有黑暗才会容忍恶念的存在,我欣赏它的这种特性。”
于是祂选择以黑暗的象征为名。
“......洛比泽么?”
赛蒂启诺不甚熟练地吐露出了一段陌生的音节,尚在裂缝中的时候,同为力量实体的二者思想相通,而今却需要经由造物者赋予的语言体系交流。
洛比泽没有回应祂的呼唤,而是压下怨怼道:“为什么他就可以得到你赋予的名讳?”
祂明白对方所指为何,垂下眼眸,“因为他不会在乎一个虚名,但你和他不同,所以我认为应该听由你自己的内心。”
这样的答案成功取悦了对方,但洛比泽依旧语含威胁,“启,不论旁者如何,这个世界上都只有我们能够理解彼此。”
“我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
赛蒂启诺感受到对方如有实质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流连过自己的每一寸肌肤,这让祂感到分外压抑,却又只能被迫忍受。
一旦脱离了特殊的背景环境,所带来的种种落差感便会纷至沓来,实在令祂措手不及。
于是急于躲避这种氛围的祂选择侧过身去,捂住胸口,露出一副疲态,然后在缄默中倒伏于地,任由倦怠与疼痛将自己包裹。
祂已然忘却了对方是何种反应,只记得自己在那个良夜中真正陷入了沉眠。
然而事实上,洛比泽早就看出了赛蒂启诺的想法,待其气息逐渐平稳后,祂面色阴暗地看向彼岸,粲然一笑,“那些孱弱的风可不会为你带来所谓的希望。”
祂握紧双拳,足底腾空,周身浮涌起的灰暗力量顿时咆哮着奔向浪潮所推拒的彼岸......
“已经许久不曾看见过祂的踪迹了呢。”
在林间演奏的阿卡狄娅发出一声轻叹,看向倚靠于树干的埃弗摩斯,从那依旧沉默的姿态中看出了一丝动容。
但她最后只等来一句:“祂本就不属于此处,之前不过是误入。”
这也使得她失手拨断了一根琴弦,令那清越的乐声戛然而止。
“不过若是祂知晓了那个消息,定然会感到悲哀吧,毕竟人类的生命实在是太过容易逝去了。”
听闻此言,褐发的守护者双眉微蹙,“那个曾给予祂帮助的商人?”
阿卡狄娅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一把扯下断弦,“是啊,原本只是染上了一种人类间的寻常疾病,但稍一恶化,不出几日便夺去了他的性命。”
埃弗摩斯回想起了赛蒂启诺那时蕴藏于眼底的期许,这片土地上的万事万物在祂看来都颇为新奇。
如果祂这时便身在此处,听闻这个噩耗后,那双翠绿色的眼眸里又会是何种神情呢?
“阿卡狄娅,你会为人类而感到惋惜么?”
面对他突然的发问,阿卡狄娅嘟囔道:“这可不像是你会说出的话语——当然,只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存活得太久,早已对此司空见惯。”
她稍一细思,很快就反应过来,“你这是想知道祂的想法吧。真令我吃惊,你之前明明想让祂远离此处。”
埃弗摩斯的神情不似方才镇定,“......月桂树灵的性情都如你这般吗?”
阿卡狄娅拿出携装着月桂树种的布包,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你得向它们询问。”
回答她的自然是一片沉默,她又自讨没趣地开始另起话头:“不过我曾听闻,在距玛萨城不远的地方,生长着一棵巨树,据说是万物神魂的往生之处,兴许还会有再次相见的机会吧。”
第113章 阴诡
埃弗摩斯却一反常态地抬手打断了阿卡狄娅的话语,因为群风向他传达着一个危险的讯息:天际正在产生剧烈的异变,那股汹涌的力量便来源于大洋彼岸。
他们视线交汇的那一刹那,俱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了凝重之色。
或许从赛蒂启诺初次造访的那一日开始,表面持续已久的平静假象就已宣告结束。
与此同时,赛蒂启诺从长久的沉眠中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圣殿内的那张石床之上,并且躯体上的疼痛消减了不少。
但是,自己现如今的力量宛如干涸枯竭的泉眼。
祂来不及去细究缘由,下意识地寻找着洛比泽的身影,懊恼自己的毫无防备。
一开始只是想逃避而选择假寐,可为何最后又完全沉溺其中?明明洛比泽的复苏并未带给自己如释重负之感......
赛蒂启诺颇为费力地凭借那纤瘦的臂膀推开了石门,不可置信地看向外界的景象——一道半球形的屏障将整座岛屿围困在其中,其上遍布着的灰暗力量遮蔽住了祂的视野,屏蔽了祂对洛比泽的感知能力。
这一切显然是洛比泽所为,力量尽失的赛蒂启诺有些沉重地想道。
但祂却并不知晓对方困住自己的动机,难道是惧怕在自己面前掩饰不了吞噬的本能么?如此一来,彼岸的世界将会危险异常。
就算是为了遵守与造物者之间的约定,祂也不能坐以待毙,必须想方设法去阻止洛比泽的恶行。
祂正在不吝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对方。
因此在这个瞬间,赛蒂启诺深刻地意识到,潜藏在自己心底的对洛比泽的防备与忌惮,它们与信任、依赖等情绪纠缠于一处,形成了二者间那复杂的羁绊关系。
顾忌是真,此前的付出亦为真,这应当成为祂们彼此间心照不宣的事实。
沉下心来的赛蒂启诺阖上双眸,缓缓抬手,事到如今,只能尝试使用这种方式。
祂感受到了屏障表面力量的流动轨迹,之前的祂仅是单纯将毁灭之力吸纳入体,却不曾转化为自身力量的一部分,因为祂深知这样一来随时会有力量失控的风险。
不过眼前的形势刻不容缓,所以赛蒂启诺选择了奋力一搏,而这也让祂看到了自身在吞噬方面的潜能。
即使在此期间剧痛再度袭来,祂伫立于崖顶的姿态也不曾被撼动分毫,而那些力量的确听从了祂的召唤,不断汇往祂的体内。
枯竭之感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力量的暴涨与充盈,从中亦会滋生出名为贪欲的原罪。
深谙此道的赛蒂启诺按捺下不平的心绪,集中精力去尝试操纵被自己转化成功的力量。祂将其凝聚为掌心间的一个微小光球,然后令之悬浮于空。
祂的眼眸中划过绯色,随着一阵刺耳的破空声震彻苍穹,无数光丝于刹那间从球身中迸发而出,如利刃般直接将屏障切割为细散的碎块。
作为力量的释放者,赛蒂启诺亦为之震撼,祂不得不承认这种强大的力量足以让任何一种生灵迷恋。
然而破坏的效用还远不止于此,碎块很快又被摧毁为齑粉,光丝不断向天际延伸,大有将一切阴霾吞噬殆尽之势。
但这同时也昭示着祂正在逐步失去对毁灭之力的掌控,意识到这点的赛蒂启诺迅速升至半空,迫使自己收回对光丝的供能。
破坏屏障的初步目的已然实现,祂没有必要继续与这些力量纠缠,即使祂的身躯在主动渴求它们。
待其回落至地面,便立即被脱力的空虚感所包围,果不其然,这种冒险行径对祂而言损耗巨大。
赛蒂启诺拭去嘴角不知何时涌出的污血,目光涣散地望向那遥远的彼岸,灰暗的混沌盘踞于穹顶,其间蕴藏着更深层次的黑暗气息,也是洛比泽独有的气息。
自身的消极猜测在这个瞬间已经基本得到了证实,抛却一切繁杂心绪的祂静心感知着对方的具体方位,将阻止洛比泽作为第一要务。
暂时无法再使用任何力量的祂毫不犹豫地从崖顶处纵身一跃,沉于瀚海。
此时此刻的洛比泽正行走于一片无边荒野,漫不经心地审视着这个令赛蒂启诺无比神往的世界。
突然,祂步伐因感知到屏障被破而停顿,为了阻止祂而主动选择使用毁灭之力的赛蒂启诺确乎让祂意外。
不过昨日的种种就已使祂明白,脱离裂隙的祂们不可能再回到从前的那种相处模式,赛蒂启诺也不会再如那般纵容自己。
暴虐之色从精细的面容上一闪而过,作为从其体内分散出的一部分,洛比泽知道赛蒂启诺实则拥有着远超自己的潜能,只要祂愿意与毁灭之力为伍,所得到的力量甚至足以颠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