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有这样的感觉冒出来后,潜意识会努力说服他,一切都有解释的理由,只是他未曾窥探到事情的全貌。
他沉思了片刻,苦笑着对唐双虎道:“唐总,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很多事情我当时了解的情况也不太够。”
唐双虎倒是看得开:“想那么多做什么?不管是什么原因,能得到钟文彬这个层面的关照和青睐,我个人是非常满意的。”
“……你说得对。”
夏泽笙轻声回答。
他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露出笑,把这段话又强调了一次:“你说得非常对。”
CFO讲完便换了其他人。
人们轮流在会议上讲述自己早就准备好的材料。
夏泽笙怔怔看着远处。
唐双虎说得没有错,他已经得到了一切,还有什么不满足?而回望自己,从挽救加工厂,到收购九霄,到如今成为秦骥亿万资产的继承人,还有秦禹苍的爱恋。
自己又有什么不满足呢?
再往下探究,又能怎样?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此时此刻,夏泽笙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服自己。他甚至不知道这些违和的逻辑背后意味着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他涣散的意识终于缓缓聚拢。
国内部分的业务已经完成了总体经营情况分析。不少具体业务部门的人开始离场,因为下一个部分主要涉及投资证券以及海外业务。
他翻看手里的材料。
和其他人不同,他手中的材料更详实一些,是肯尼迪根据他所拥有的资产整理后,交由CFO审定出来的一份材料。
他一边听着投资事业群的人讲述相关内容,一边翻阅手中的材料。心头那股违和感渐渐平息……然后他愣了一下,翻页的手停顿下来。
他往回翻了一页。
上面这页材料在不起眼的位置,写到了上半年在境外组建的几个新的壳公司,有一个放在钟文彬个人名下的信托公司名字异常熟悉。
大济信托。
大济……
他知道这家信托公司。
是在不久前,缅甸公盘花费3.5亿拍下秦家那块儿翡翠原石的信托公司。
人们没有太聚焦这家壳公司。
可是他记得。
因为大济组成的成语“大济苍生”最后两个字,与他和秦禹苍的名字的最后各一个同音。
这三点五个亿人民币,算得上对他来说分外重要。大济信托买下了他手头那块儿原石,帮他在九霄收购过程中一举成为最大份额的个人股东,并最终因此而促使他成为九霄董事长。可以说局势扭转,他与九霄加工厂可以翻身,就靠了这笔钱。
他当时还在想,怎么会这么巧。
可是怎么竟然真的这么巧?
还没有来得及完全遗忘的违和感,此时变得无限大,他沉默片刻走出会议室,肯尼迪正在外面跟人聊天,见他出来,连忙问他:“夏董,你有什么事?”
“肯……”夏泽笙停顿了一下,“我不是很习惯像公司的大家一样称呼人的花名,我可以称呼你的中文名字吗,是冉一涵?”
“当然,那太好了。”冉一涵连忙道,“我也不想叫什么肯尼迪,公司硬性规定。”
“一涵,这个叫大济信托的情况是你汇总的。”
他把那页材料递过去给冉一涵。
冉一涵看了一眼说:“对,整份材料都是我整理的。这家大济信托节后在BVI注册,很快钟总就个人注资了3.5个亿人民币,然后大概在半个月后,这笔钱就支付出去了。当然流向哪里我不清楚,我看不到,没这个权限……”
3.5个亿。
夏泽笙眉头紧蹙。
果然是之前在缅甸买石头的公司。
“这家信托这么频繁的资金流动,没有被监管部门追查?”
“BVI哪里有什么监管。在外面注册这样的公司,不就为了方便各种操作吗?”冉一涵很在行地对他说,“夏董是想了解它什么情况?”
夏泽笙点点头:“大济信托的股东情况能查到吗?除了咱们钟文彬,还有谁入股,或者是高管?”
“不需要去查,我马上可以告诉您。”冉一涵道,“因为我当时做材料的时候都查得很清楚。虽然对普通员工很多公司的情况是保密的,但是在财务事业群那边,资料都有备份。这家信托还有一个人在高管名单里。您很熟的。”
“谁?”
“秦禹苍。”
这个名字出现得毫不惊喜,但是又出乎意料。夏泽笙不知道自己什么感觉。
他足足茫然地愣了有半分钟,然后才回过神来:“我……我知道了,谢谢。”
他下意识地想要回会议室,转身要走的时候,就听见冉一涵殷切地问他:“您还有什么想要了解的吗?关于大济信托。”
夏泽笙脚步一顿,思考了一下,问冉一涵:“为什么大济信托的情况会在你给我整理的材料里?”
“因为是钟总的公司,所以这次我把它列在您的材料里了。这样您可以更详细地了解一些资金走向。毕竟您刚继承秦骥先生的遗产,而钟总是代持了秦骥先生的部分资产的。在有大笔现金流动的时候,这个情况就必须反映出来了。可能存在某种关联性。”
夏泽笙回头看他。
“你再说一次。”
“因为是钟总的公司,所以这次我把它……”
“不,后面的话。”夏泽笙打断他。
冉一涵不太明白夏泽笙这么急迫的原因,可是老板的命令,不需要提出疑问,只需要给出答案。
“我说的这种可能性很小,非常小,几乎不可能,就是……”
于是他精炼了一下语言,处于打工人的角度,谨慎地帮老板精炼总结——
“大济信托可能与钟文彬代持、原属于秦骥先生的资产有某种关联性……”
第74章 离开
在冉一涵无心说出“关联性”这三个字时,夏泽笙突然明白了自己一直觉得有些违和感的地方是什么了——
是秦禹苍。
秦禹苍是谁?
是秦瑞的儿子,秦飞鹏的远房亲戚。
是年龄25岁,即将毕业的研究生。
有点毒舌,有点老沉,还有些同情心。
是有着冷静的头脑、沉稳的心态、足够敏锐度和判断力的商业奇才。
从过年前到现在,秦禹苍这个人跃然出现在众人面前,把他护在身后,处理了多次危机,做了许多普通人一辈子也不敢想象的事情。
每一件事,都若有若无的,会与“秦骥”发生某种微妙的联系。
因为他与秦家本家之间的亲戚关系,他认识秦骥、了解秦骥,也被秦骥托付……听起来不是什么不合理的事情。
每一次秦禹苍也都以类似的理由,获得了大家的理解,比如——
他熟知秦家各人之间的关系,了解秦飞鹏父子的脾性。
他知道加工厂的困境,也知道从哪里着手解决。
他对翡翠如数家珍,赌石切涨不过片刻工夫。
他甚至也拥有超过了很多在商场上许多年的人的眼界,半年已经成为亿万富翁。
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单独的一件事情,割裂出来看,还算是勉强可以解释。
类似的事情其实很多,零零散散的,都串联不起来。一句“秦家是我的本家”似乎可以解释一切。
可是……大济信托这件事不一样。
“关系”。
是个玄妙而虚幻的词语。
而金钱,则落实在了物质层面,落实在了现实层面。
大济信托中,3.5个亿支取,还有钟文彬在收购九霄中给付的15个亿……如果冉一涵的分析是对的,这笔钱如果是秦骥生前由钟文彬代持的财产。
那么,大济信托就是第一次,秦禹苍从物质层面切切实实与秦骥形成了现实层面的交集,形成了一种真实的串联。
秦禹苍与钟文彬关系不浅,钟文彬是秦骥的好友……
夏泽笙脑子里乱哄哄的,他似乎想清楚了一些事,可是更多的谜团扑面而来。简单通透的秦禹苍,此时像极了一个未解之谜,他竟然一时整理不清思绪。
“夏董,夏董?”
夏泽笙回神,发现冉一涵正在困惑地看他。
“夏董,是不是我说得哪里不对?”冉一涵有点忐忑,“我这个人情商有点低,说话不过脑子,要是说得不对您跟我说,我改。”
“你说得挺好的,一涵。对我启发很大。”夏泽笙连忙安抚他。
“不、不扣绩效工资吧?”
“不扣不扣。”
冉一涵作为打工人的心放了下来,松了口气:“那就行,不扣绩效就行。”
夏泽笙看了一眼时间:“我们回去开会吧。”
走回会议室,推开门的时候,钟文彬正在做总结陈词,时间掐得刚刚好。
所以……
秦禹苍和秦骥……
是什么样的关系?
夏泽笙去开会后,秦禹苍躺下来,回味刚才那会儿夏泽笙的甜腻。等到他再回过神,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
屋子里还带着些暧昧的氛围,怀抱里夏夏的体温似乎还没有完全消散,枕头上有着他隐约的体香。
他向来是个争分夺秒的人,不怎么喜欢浪费时间。
可是这会儿他有点不想起床……
大概是因为和夏夏相处的时间,并不是浪费。
他又躺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所有的痕迹都消散,才依依不舍的穿好衣服出来。
然后他坐到办公桌后面那张椅子上。秦禹苍记得上辈子在这个办公室里做出过的所有的决定。
大部分决定足以影响骐骥集团的走向,很多决定都曾引起过业界和股市的震荡。在某种程度上,上辈子的秦骥操控着大盘,叱咤风云,高高在上。
金钱可以购买一切想要的东西,可以购买整个世界,于是手握无穷的金钱,变成了力量,成了权力。
成了迷人双眼的毒药。
他为了反抗秦飞鹏而自立门户,又因为获得了巨额财富而过上了和自己的父亲一样的生活。
那不是他想过的生活,但是是他选择的生活。
屠龙少年终成龙。
荒诞的传说不出意料地反复上演。
但是这辈子,他又一次遇见了夏夏。
于是这种日子戛然而止。
秦禹苍的视线扫到了桌上摆放的几个饭盒,还有摆放凌乱的碗筷——刚才的偷欢多么匆忙又多么快乐。
他忍不住勾起嘴角,然后站起来收拾了桌子,清洗了饭盒,放回保温盒内,这次他回到办公桌前,打开手机邮箱,翻出千玉集团那边给过来的往来珠港澳地区的物流详单逐一翻查起来。
这个物流情况持续了很多年,数据庞杂。正常翻查很多天也不会有什么结论。
靠着他们为千玉集团制作的物流软件,录入数据后跑了起来,不到一会儿就已经有了结果。
千玉集团在2021年1月21日前后,珠港澳地区的物流记录没有任何反常的地方。
他还顺带从千玉集团财务那里得到了差旅情况,也跑了一圈。
蒋一鸿在那段时间之内,没有往来珠港澳的地区,反而是跑了很多次广西合浦,行程密集倒很难有时间兼顾其他事情——看来当年广西合浦的生意对他真的很重要。
这样一来,有最大嫌疑的蒋一鸿反而可以排除了,一个一心扑在生意上的人,哪里有时间在自己不在场的情况,找到人做这么一个惊天的密谋。
如果不是蒋一鸿,那会是谁在陷害自己呢?
秦禹苍沉思。
他其实有个名单,蒋一鸿后面排着的人是秦勇——钻型号出事时在澳门出现——然后是夏泰和。
看来得继续排查了。
秦禹苍做完这些事后,叹了口气,他做了一些简单的笔记,然后看了一眼时间,愣了一下。
已经晚上十点。
他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这时候他才意识到,夏泽笙三点下的楼,到现在还没有出现。秦禹苍略一迟疑,站起来推门出去。
董秘办公室门锁着,下楼时,电梯里没有人,等到了开会的楼层,发现会议早已结束。
他翻开微信打算给夏泽笙发条信息,发现夏泽笙在不久前给他的留言。
【禹苍,我今日有事,先离开了。忘了和你说,请你自己回家。抱歉。】
秦禹苍蹙眉。
……发生了什么?
“你想问我跟秦禹苍之间的关系?”
会后,夏泽笙等所有人离开后,单独找到了钟文彬,钟文彬听到了他的请求有些诧异地说出了上面的问题。
“对。”夏泽笙回答,“你为什么看起来这么诧异?”
钟文彬一笑:“你们的关系很紧密不是吗?秦骥葬礼后第二天结婚,后来收购九霄,包括继承秦骥的遗产……任谁都能看得出来,秦禹苍在乎你。你们之间的关系,难道这个问题,你不清楚?”
夏泽笙有些艰难地开口:“是啊,他在乎我。可是你知道的,很多时候夫妻间有着许多不能告诉对方的秘密。”
钟文彬到底是过来人,感慨了一下,就对他说:“其实我跟秦禹苍之间没有什么交集。”
“你说什么?”
“我说我跟秦禹苍在今年过年之前不认识,没听说过,毫无交集。也没有任何过硬的关系。”
“但是做空九霄、收购九霄你出资十五个亿,不止如此,骐骥集团一直造势要下场。”夏泽笙翻开手里的资料,“如果你说之前这些是出于生意角度考虑,收获丰盛。那大济信托是怎么回事,三点五个亿买下原石这完全是个人行为。”
钟文彬看着那份材料,一点也不惊慌,接过来放在一边桌上,又转身从办公桌抽屉里找到秦骥的信递过去。
“秦禹苍知道秦骥和我之间的密钥,手里还有这封秦骥托孤的信。”
将童昊当时来找他说出密钥,到秦骥的第一封信由秦禹苍亲手交给他为止的细节告诉了夏泽笙。
“这太说不过去了。”夏泽笙蹙眉。
“这确实说不过去。”钟文彬道,“你知道我跟秦骥有过命的交情,再说不过去,再不合理,我也不会多问。他就算死了,我也要帮兄弟把事情做了。”
夏泽笙翻看那封简单的信,秦骥熟悉的字迹流畅在上面展现。
可以看出那封信与写给自己的遗嘱用了同一种墨水,同一种信封,和一个时间点的邮票,很大可能是用了一支笔。
夏泽笙想起了那个被登录过的云盘。
“……我,我有一次为了寻找资料,登陆了秦骥的云盘。”夏泽笙轻声道,“发现秦骥上一次登录时间在2021年1月22日凌晨。”
当时他情绪激动,被秦禹苍安抚的时候,秦禹苍是怎么说来着?
——也许是登录系统的BUG。
——秦骥的法定死亡时间是1月24日,在这之前发生的事情都有可能。
但是如果不是BUG呢?
这两封信的信戳也是在22日。
也许,他是说也许……秦骥不知道为什么登录了云盘,然后他写了这两封信,并邮寄了出去。
矛盾就在这里。
22日凌晨,秦骥不可能做到这几件事。
他应该在钻星号上,没有网络,靠卫星电话与陆地联系。而在风暴开始的时候,远离大陆,垂死挣扎——也有可能已经死亡。
夏泽笙沉默了好一会儿抬头看钟文彬:“即便你说只要是秦骥说的事你都去做,可是同时你也觉得秦禹苍的说辞不合理,对吗?”
钟文彬好奇地问:“你怎么会这么觉得?”
“大济信托的资料明明可以对我保密的,却夹杂在了给我的个人资料里。你让冉一涵给我的?”夏泽笙道,“你也有疑问是不是?所以才和我说这些。”
“算是吧。”钟文彬道,“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当时秦骥和我约定的密钥,含义是‘他还活着’……”
夏泽笙呼吸一顿:“可是他已经死了。”
“对。”钟文彬轻声说,“秦骥已经死了。”
于是屋子里迎来了漫长的沉默。
“我应该怎么去理解这件事?”
钟文彬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他沉默了片刻道:“我觉得你可以找一下何甄。”
“何甄?”
“虽然我没有跟他直接交流过这些问题,但是我知道,他有类似的疑问,甚至可能有一些推测。”
夏泽笙没有犹豫,站起来要往外走。
钟文彬叫住他:“夏泽笙。”
夏泽笙回头看他。
钟文彬好像要说些什么,然后最后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怎么理解这件事。你也可以不要追问,就像我一样。其实一切都是合理的。对吧?不如算了。”
夏泽笙沉默了一会儿。
“如若是以前,我一定不会再追问。”他说,“日子都不太顺心,过起来挺难的。我其实顺从惯了……我听过我父亲的话,稀里糊涂地进了娱乐圈。又顺从公司的安排,做了夏泰和的义子。然后听他的话,退了圈、顶着污名许多年。
“最后……我终于爱上了一个人,嫁给他后,糊里糊涂、自我欺骗,以为感情可以培养,欺骗自己总有一日他会爱上我……”
“可是我这些自欺欺人没有得到什么好的结果。是自遇见秦禹苍开始,他把我从绝路上救回来,告诉我人生不只是这样,教会了我向死去的挚爱道别,又给予了我以前都没有想过的眼界和知识。我……我怎么能算了呢?”
夏泽笙笑了笑:“我以前是个随波逐流的人,可是现在既然知道怎样做是对的。不去做,就是辜负了秦禹苍,也辜负了这段感情。”
说完这话,他推门离开。
他没有回办公室,直接下了楼,从骐骥大楼里走出来,外面已经亮起了路灯,大楼内的冷气和扑面而来的热浪让夏泽笙感觉胃部绞痛。
他按了按胸口。
像是有石头横在那里。
每一件事,实际上在过程中都得到了合理地解释。可是积少成多后,这些合理就成了巧合,成了一种诡辩。
……他不知道怎么去面对那些合理又违和的解释。不知道怎么去理解那些偶然又集中出现的巧合。也不知道怎么去确认秦禹苍和秦骥之间的关系。
钟文彬让他去见何甄。
他站在这里,甚至有些害怕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温度在他身上慢慢地中和了,胃痛的感觉轻了一些,夏泽笙才能够拿出手机给何甄发了条消息。
【你现在有空吗?我想见你。】
何甄似乎在等待着他的信息,很快一个定位就发了过来——他还在律所。
“夏董。”冉一涵的声音传来,夏泽笙这才意识到冉一涵一直跟着自己下了楼,“您要外出吗?要不要我去开车?”
“你不下班?”夏泽笙问。
冉一涵有些羞讷地笑了笑:“您都没下班我不好意思走啊。而且钟总说让我今天跟着您,说正好是下班高峰期,您如果要外出的话让我随时准备着。”
“你有车吗?”夏泽笙问。
“有,我刚买了辆新能源的车。”冉一涵说,“您不坐公司的车吗?”
“那麻烦你了,我要去趟律所。不能太高调。”
“好,那我现在去开车……”
冉一涵连忙去开车,过了一会儿,夏泽笙便坐在他的车上,往何甄律所的方向走去。
路上确实很多,时间变得漫长。
夏泽笙胃痛的焦灼感一直没有下去,反而在抵达律所楼下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他快步上楼。
律所的灯都还亮着,以往这个时候,律所里还有不少人加班,可是今天人都走了,只有何甄一个人等着,隔着律所的玻璃门在看着他。
夏泽笙站在那里片刻。
他想起了秦禹苍第一次出现的样子,想起了那个雨夜,想起了自己在秦禹苍的怀中痛哭,想起了秦禹苍握着自己的手说“夏夏,不要怕”,想起了他在黑暗中的温柔缠绵,想起了清醒后秦禹苍做的难吃的煎蛋……
然后他想起了秦骥拯救过年少时的他,想起了那些岁月里自己对秦骥的热爱,想起了二沙岛的家……
秦禹苍的身影和秦骥的身影在他眼前出现。
连记忆都混在了一起。
他拿出手机,给秦禹苍发了一条微信。
【禹苍,我今日有事,先离开了。忘了和你说,请你自己回家。抱歉。】
然后他将手机关机,接着深吸一口气,推门而入。
何甄在办公室里等他。
夏泽笙推门进入,站在那里,也不落座,问:“所以,并不只有我对秦禹苍的身份有所怀疑。”
“是的。”何甄道。
“你是什么时候有这种感觉的?”夏泽笙问他。
“有一阵子了,在你们去缅甸之前。”何甄道,“你应该还记得那会儿秦勇为了泄愤,在媒体上曝出你二婚,又引导舆论对你网暴的事。”
“我记得。”夏泽笙道,“但是你这边响应非常及时,然后这个事情第二天早晨之前就迅速平息下去了。秦勇后来为此付出了代价。”
“……当时给我电话要求我尽快平息这件事的人,是秦禹苍。”
即便已经有心理准备,夏泽笙还是有些诧异:“我以为你是为了秦骥的名声着想,不希望这件事情扩大化。所以主动做了一些常规公关。”
“按道理来说我是会的,但是响应没有这么快。”何甄道,“那天深夜,秦禹苍给我来了电话,问我骐骥集团的舆情监控是不是还由我负责。并且要求我尽快平息这场舆论风暴。”
“……以骐骥集团的名义吗?”
“可不是,用的竟然是骐骥集团的名义,打到了我的私人电话上。”何甄道,“这个电话号码,知道的人不超过五个,我父母,你、钟文彬,还有秦骥。”
“禹苍和秦骥有血缘关系,秦骥去世前愿意信任他,这说明很多事情,秦骥都跟他说过了。你的电话号码也不奇怪。”
“这是一个解释。”何甄点点头,“但是更多的信息,其实解释不了。”
“什么信息?”
“我睡眠一直不好,那几天刚结束手头的一个CASE,好不容易喝了安眠药提前睡下。半夜的时候突然被叫醒,还是我的私人电话……迷迷糊糊地跟他聊完挂掉电话后,就加紧联系了几个平台的公关负责人。这之后过了两天,我才感觉到不太对劲。”何甄说,“我因为职业习惯,电话的时候都习惯性录音,并保存在文件夹内。于是我把那段对话翻了出来。”
何甄打开手机,播放了当时的那段电话录音。
【何甄,骐骥集团的舆情监控,还在你那边吗?】这是秦禹苍的声音,可是他的措辞方式比平时略显得霸道一些。
然后是何甄下意识地回答:【还在我这里。】
秦禹苍:【那你得快一些了。如果再发展下去,网友们会挖出什么来很难说。还有一些网上造谣的证据固化工作,也同步进行。这绝对是一场人为操控的污蔑。后面的人别想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