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脏兮兮的狗子一看他回来了,都露出惊喜之色,两个小狗子更是跳起来,就往他怀里的扑。
“太脏了,走开!”萧君泽嫌弃地把两个狗子拎起,“快去洗澡,今天不洗干净不许吃饭。”
贺欢笑着上前应了,然后院中便传来跳水的扑通声和两个狗子大笑的声音。
“这阿欢,在讨人喜欢这事上,还真有一手。”萧君泽失笑,回到自家桌案边,翻看起今天的政务。
贺欢倒是乖巧,从来不碰他桌上的文书。
他其实只要翻看一下,就会发现这里边有不少是快船从的荆州送来的南朝文书,也就能知道他到底是谁了。
“他倒是一点都不好奇。”萧君泽埋下头,认真翻看着桌上的各种文书,相比于襄阳这边清静,南朝可就没有那么和气了。
如今的南朝,虽然有几分欣欣向荣,但内里的波涛暗涌,一点也不比北朝小。
南朝的权贵们,在修法大会后,有了更大的自治权,朝廷允许他们扣留一部份财税以养州兵后,这些财税很快便成为了他们的钱财,州兵也都是他们这些大族的私兵。
而相比于北朝那种如暴发户一样的享乐,南朝奢侈的办法,便要高级得多了。
比如如今佛法大行,流行吃素斋,吃肉会显得十分粗鲁,但人的本能还是会需求肉食。
他们的解决办法,就是把牛肉、羊肉、鸡鸭鱼鹅等食材一起炖煮,以浓肉汤来佐素食,又或者用复杂的手法,将肉做得完全是素食的味道。
萧君泽觉得这些都是掩耳盗铃,也不知他们求的是什么福报,积的是什么功德。
当然,这还是其中最简单享受,至于什么隐居山中,耗费更是恐怖,毕竟是他们要隐居,是车马方便,随时能享受到的四季鲜果的日子,而不真的入山修行,于是时常于山中筑路建舍,征用民夫开山筑路,有时还会修些山中佛室,供奉神佛,只是因为萧君泽不喜欢礼佛,没有北方那般嚣张罢了。
在此之外,他们便喜欢上扑捉蛮人,前去开发两广,在萧君泽要求不能捕杀湘蛮和俚人后,蜀南与云州蛮人便成了新的目标,被一船船地装上大江,畅销南国,口碑好的,还卖去了北地。
萧君泽对他们的执着还是很佩服的。
但佩服归佩服,如今他手上奏书,就是那个曾经被诸葛丞相七擒七纵的南中部族,又反了,蜀中战火又起,正在请朝廷允许他们入南中平乱。
“真是一堆烂摊子。”萧君泽低头批注了同意他们出兵。
南中的部族没有归附在他治下,他当然也就不会为他们出头,权利是需要自己争取的,他的一纸召令说禁止贩奴,并不会有什么效果,反正新的修法大会又要举行了,就看这些部族能不能抓住机会。
下一封奏书是两广的新开田亩,俚族的冼统领向他上奏,说那里几大家族联合隐瞒田亩,逃避税收,还豢养私兵,意图割据,请朝廷明鉴。
这有什么好明鉴的,他们不这样做才是奇迹呢。
萧君泽让萧衍彻查此事,给朝廷一个交待。
剩下的都是些鸡毛小事,比如这个官吏举报哪个官干的不好,那个举报这个贪污。
萧衍似乎对他当甩手掌柜这事有不少怨气,送来的奏疏里除了这些,就是各种儒生的治国方略。
这些儒生大多从他手下的五经馆选拔而来,除了一些商人误国之类的老生常谈,平时就是要求他整顿吏治,劝课农桑等等废话。
不过,最近萧君泽发现,这些儒生似乎经过了萧衍指点,言谈之间,已经开始讨论起政治和经济的关系,开始在保证农桑的同时,支持起工商的发展了。
这也算是一种进步吧……
看到这里,他打了一个哈欠,今天和砚舟逛了一天的产业园区,明天还要和他们一起,讨论改进机器,有些他们解不开的数学难题,还要给他们补补课,最近还挺累的。
就在这时,身上带着水气、洗得香喷喷的两个小孩像炮弹一样地冲过来,喊着爹爹,往他怀里钻。
萧君泽一手一个,抱怀里贴贴了两下。
贺欢缓缓走进来,一身薄衣半袖,胸襟系得不是太紧,露出大片锁骨,他的平时系的辫子解开,化成一团带着水气的柔顺长发,光着脚踩在木制地板上,走到君泽面前,对他微微一笑,拿手在对方掌心轻轻抠了一下。
萧君泽心中一动,正要反手握回去,贺欢却是巧妙地抽回手,拿出一张纸:“阿萧,我觉得,孩儿们还是应该有个大名才是,成天叫着狗儿,幼时还好,大了却是不该……”
萧君泽这才懒洋洋地拿起那张纸,换了屈膝的坐姿,看着上边的字。
才看了几眼,他便眉头微皱,怎么和青蚨当初拿出来的名字差不多,不是丝字旁的单字,就是什么“承佑”“明德”“存孝”“继元”……
啧,这些个名字,放唐末五代高低得是个节度使留后。
贺欢还在那里苦劝:“起名有五,有信,有义,有象,有假,有类,既然孩儿已经快到五岁,便应该有个大名记上族谱,怎么能一直都叫乳名,我问过狗子们了,他们也不喜欢别人叫他狗子……”
他的声音轻松而不留下痕迹地越过了萧君泽的大脑皮层,那个写名字的纸也被他放下,就在他准备把这东西丢到一边时,突然看到其中一个名字,居然是“道歌”。
嗯,这不也是狗子嘛,萧道歌的话,居然还挺好听的。
二狗的话,叫萧道途,也挺有韵味。
嗯,禾和稷两个字也不错,可以当单名,道途和道歌,当字,好像都还挺不错的?
这时,贺欢坐到他身,他才冲了冷水,身上有些冰凉,在这炎炎夏日,贴上去,倒也挺舒服……
可是贴了几个,那青年身上的男儿气息便不能控制地往鼻息里钻,让他心中一动。
于是萧君泽觉得可以等会再想取名这事,他看了看那罗盘草泡的茶水,思考着自己已经喝了两天了,应该没什么大事……吧?
他叫来青蚨:“把大狗二狗带去吃饭吧。”
“爹爹你不和我们一起吃吗?”大狗在青蚨的怀里挣扎,“你说的要给我做蛋糕的!”
“回头给你们做。”萧君泽笑着向他们招招手,“今天爹爹要吃这个坏毛狗。”
大狗和二狗顿时挣扎起来:“爹爹不要吃他,他不是坏狗!”
“对啊,爹爹,让他留下和我们玩啊,不要吃他!”二狗也大声反对。
萧君泽挑眉,拿起贺欢一只手:“什么时候轮到你们给你做主了,看着,我现在就啃了他的狗爪子。”
说着,作势要咬。
“爹爹不能吃啊!”大狗惨叫着哭了起来,“吃了他我们就没有娘亲了!”
二狗也暴哭:“爹爹啊,不要吃他,不要吃他,我要娘的……”
“爹爹你吃了他我们就没有母亲了……”
青蚨顿时面露不喜,看着萧君泽,仿佛在说你欺负孩子干什么?
萧君泽摸了摸鼻子,还没开口,贺欢已经走上前去哄道:“放心吧,爹爹不会吃人,他在吓唬你们,你们别怕好不好,晚上我去给你们讲故事……”
“真的么?”大狗二狗抽泣着问。
贺欢笑着点头:“当然,娘最喜欢你们了。”
大狗二狗感动地和母亲包头痛哭。
萧君泽在一边抱着胸,面露不屑,仿佛一个披着羊皮的大灰狼,要把这一家三口都吞下去一般。
贺欢劝走了两个崽儿,这才走到萧君泽身边,有些埋怨:“你吓他们做甚,他们晚上会做噩梦的!”
萧君泽惊讶地瞪大眼睛:“你还真当自己是母亲了啊?”
贺欢突然伸手,把阿萧压在榻上,他眸光深邃,语气坚定:“不用当,阿萧你是他们的父亲,那我本就是他们的母亲!”
这是他的责任,不管阿萧同不同意,都是!
萧君泽莫名地心跳加速几拍,他伸手在贺欢耳垂轻轻拔弄了两下:“那,给我表现一下。”
时光飞转,转眼之间,萧君泽已经在襄阳盘踞了有月余时光了。
以他的能力,再辅佐崔曜等人,已经基本将雍州的下一个五年计划整理好。
有南北两朝做为原材料和倾销市场,襄阳的产业发展速度还在极其高效地加速之中,毕竟这里的治安、交通、产业集群形成互补,是其它地方完全无法相比的。
雍州的附近,无论是蜀中还是洛阳、关中,又或者江南,都是如今世界上最繁华富饶的地方——罗马帝国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萨珊波斯正在被嚈哒人按在地上暴揍,埃及早就衰落多年,隔着太平洋的印地安人如今还在的最原始的部落阶段,离第一个大国出现还有五百年呢。
至于印度,也正在被嚈哒人按在地上暴打,这只大月氏的后裔会持续成为中亚南亚帝区最大的不稳定因素,直到大唐崛起,把更厉害的突厥人赶到西亚来替代他们。
东方的国土,有着最优秀的孕育环境,他不用向欧洲那样的冒着生命危险去越过大西洋,南海有香料、北方有牲口,东边的岛国和金银,只要开发的好,南边的岛国也会有丰富的油料。
这也是萧君泽没有直接让人去走北边越过白令海峡去美洲找土豆的原因。
还没有到那份上,先把自己的土地开发好,他还得指望着以后开个小号,写个《XX菠萝游纪》,让人为了利益去开发大航海呢,毕竟大航海的投入,政府是烧不起的。
如今的雍州,还是需要继续蛰伏,维持产业发展,同时加大对粮食、武器的储备,以应对数年后将会到来的变故。
“盔甲的生产还是要继续改进……”萧君泽在会议上如此表示,“我们的枪械军队数量有限,牲口培养数量可以继续扩大。”
崔曜表示,这些都是小事,他真正心烦的,是另外一件事情。
“如今襄阳城中,有工坊、铁坊、玻璃坊等人数超过一千的大坊三十余家,还有数百家百人以上的工坊,这些工坊主,如今都有了自各人脉和势力,与襄阳城中的帮派、吏员们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崔曜轻叹了一口气,“他们已经开始合纵连横,想要影响我的许多决定,如今许多事情,我已经不能像当初那样说一不二了。”
这些工坊主在拥有财富后,将很大一部分财产拿出来,想要让子嗣在襄阳的朝廷中有一席之地,还有很多已经私下建立了一些护卫队,明说是保卫工坊,实际上却算是他们的打手。
“他们想要什么,就给他们,”萧君泽微微一笑,“人的天性就是如此,谁愿意富有之后,又回归贫穷呢?谁不想子嗣兴旺,福祚绵长,这种事情是挡不住的,做为新兴的阶层,他们天然会寻求自己的话语权。”
崔曜有些担心:“可是,他们若是像士族一般,想要九品中正制,又该作何打算呢?”
萧君泽眉眼微微一挑:“你说,他们还想世袭?”
崔曜心中一跳,微微点头。
“真的不知死活,”萧君泽笑了笑,“这当然是万万不可,阿曜,一些太过跳脱的,该杀就杀,我虽然扶持他们,但并不代表没有人不能替代他们。”
崔曜点头称是。
萧君泽微微眯起眼眸:“有趣,不过已经有这样的规模了,也该有点动静了。”
萧君泽离开崔曜的衙邸,回到刺史府,便径直去了后院。
贺欢正在耐心地陪着大狗和二狗在池塘边玩木头船。
那个小船是萧君泽给两个狗子做的,后方用牛筋绑了一个可以旋转的螺旋桨,将牛筋卷上数十圈后,便会带动桨叶,让小船自动跑起来。
贺欢手劲大,还能下池去给他们捞船,两个狗子欢乐地大喊大叫,在池边把小胖爪子都拍肿了。
萧君泽倚靠在门边,静静地的看着这父慈子孝的情形,看了许久,感觉许多烦恼都消失了,心情平静而温柔,难怪许多人说,家是港湾,倒是不无道理。
而这时,大狗看到了父亲,顿时小船也不要了,拔腿就冲过来,跑到萧君泽面前,小腿在门槛上一个用力,便跳到爹爹胸前,像个八爪鱼一样,把他抱住。
二狗也反应过来,然后就抓住大狗的脚腕,想要把哥哥从爹爹怀里扯出来,但大狗抱得很紧,只扯下来一个鞋子,二狗气得大叫,贺欢及时跑过来:“二宝,爹、咳,娘来抱你好不好?”
二狗怒道:“不要,我就要爹爹!”
要抢的才是最香的,他才不要大狗不要的东西呢!
萧君泽笑了笑,熟练地放下大狗,又把二狗抱了起来。
二狗这才乖巧了,贴在爹爹怀里,蹭蹭脖子,再蹭蹭脸,整个小身子都欢快地摇摆起来,整个院子都是他咯咯的笑声。
贺欢不由感慨,难怪阿萧要叫孩子们狗子,实在是太像个狗狗了。
抱了和大狗一样的时间,萧君泽把二狗放下,神色淡然地问:“今天的作业做完了么?”
两个狗子悚然一惊。
萧君泽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气氛瞬间冷凝肃杀,哪还有先前一丝的父子温情。
大狗和二狗立即跑回房间里,拿出作业本和铅笔,歪歪扭扭地在纸上写起来。
萧君泽这才点点头:“好好做,要是不及格,就加罚三篇作业!”
两个狗子当然连连称是。
萧君泽这才对贺欢道:“过来,有些事情,我要问你。”
贺欢顿时感觉到一丝压力,阿萧还没有这么认真地找过他。
花园之中,茶水滚烫,轻烟袅袅。
萧君泽认真地听着贺欢这四年来工作的进度。
贺欢这几年来,很卖力地宣传着当初阿萧给他的知识,并且艰难地应用摸索着。
他的主要任务,就是在军营的闲暇时间,在自家的小报上发表一些文章。
因为襄阳书院这十年来的大规模招生,加上补习班的盛行,襄阳如今的识字率非常高,加上油印的方便,所以,才会有小报的生存空间。
贺欢的小报的一开始就找准了自己的定位,报上的主要内容是一些机器修理和操作心得,还有各个工坊的招工信息,襄阳城中的租房房源等,偶尔还会有一些工匠在辛苦多年后,用自己积蓄,开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工坊等等。
这样贴合工匠生活的小报,七天发一期,每期能卖出去几百份,不至于亏损,许多客户都是买一份,给整个工坊的传阅,不识字的听识字的读出来——他们连租房这些消息都会认真的听,因为获得这些消息的渠道,太匮乏了。
他们会收集所有有字的纸,把这些用针线订起来的,反复阅读翻看。
有些喜欢的,甚至还会专门买纸抄阅,有些年轻人,随身带着一个小本子,偶尔知晓的知识,都会用炭笔写在小本上,贺欢也有这种小本子,不过他想的多,小本子也用得快。
“……所以,我还会在小报上写一些短故事,”说到这,他脸有些微红,“以前你给我讲过一些有趣的小小笑话,我略作改变,也有发上去的。”
萧君泽点点头:“没事,你做的很好,继续说。”
贺欢于是继续讲,他如今的三支势力,一只是各地的驿站,会有他的小弟们,去打听消息,帮助搜集情报,贩卖出去,赚点小钱。一支是小报,这小报的送报人与各工坊的工头们关系十分不错,偶尔会和他们一起聚会聊天,一起骂骂工坊主不干人事之类的。还有一支当然就是他的军中嫡系弟兄们,不过这些年除了那些老兄弟,他也吸收了一些新的兄弟们加入军中。
除此之外,因为阿萧给的钱很多,他的最近手头宽裕,便又的找了一些书院里文笔很好,数学却不太好学子,让他们专门给小报写些故事,同时也把阿萧教他的许多知识编辑成小册子和小故事,本来他还打算当教具用,但没想到,这小故事还卖得很不错——有些唱经的和尚尼姑不再唱经书,而是把这些小故事唱出来,听的人可比听唱经的人多多了。
基本上,这些就是贺欢这几年成就。
说到这,贺欢有些忐忑,没办法,和阿萧那种白手起家数年间便在北朝风生水起,建出一片净土的绝对实力比起来的,他这点成就简直微不足道,根本拿不出手来。
甚至和斛律明月、崔曜也没得比,毕竟这两人也绝对算得上是封疆大吏,南北两朝,地位比他们高的人,都不算多。
萧君泽看出他的忐忑,不由笑了笑:“很不错了,别老想着和明月他们比,他们遇到了好时候,但你又怎知,如今不是你的好时候呢?”
贺欢被夸到,顿时露出笑意,整个人都闪亮起来。
“好了,你做得很不错,”萧君泽温柔地看着他,按住他的手,“现在呢,我有个任务要交给你。”
贺欢立刻坐直了身子:“你说,我做!”
萧君泽眉眼微挑:“帮我查一查,这襄阳城中,哪一个家工坊的劳资关系最为紧张,哪个视襄阳的法令如无物,有无强制做事,使用奴工等,给我一份完整的记录,能做到么?”
听说是此事,贺欢不由地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这点小事,阿萧放心,两天之内,必然办好。”
这些他不用调查都了然于胸,需要的只是写出来时间而已,毕竟这个名单太长了。
“很好。”萧君泽笑了,“看来,可以装饰一下路灯了。”
贺欢有些疑惑,路灯很好看啊,要什么装饰?
第238章 努力表现
七月,炎炎夏日,让整个工坊宛如一个巨大的蒸笼,一个个结实的蚕茧在热水中翻滚,滚滚水气让整个工坊连呼吸都像吞刀子。
将蚕茧抽丝,挂上旋转的纱锭,在飞转的滚轮中,滴溜溜旋转的蚕丝被集成一束,迅速地旋转起来。
站在水槽边的纱工们都是些的妇人,年龄有老有少,她们的衣服很少,有的甚至没有穿上衣服,只在脖颈上挂了一根毛巾,不时将脸上的汗水擦去,免得流入眼睛。
突然间,有个三十多岁的枯瘦妇人一阵晕眩,倒在了潮湿发霉的石板地上,痛苦地喘息着,像一条脱水的鱼。
周围的人飞快将她扶起,走了十余步,离开了那闷热得让人无法喘息的厂房,在房外的树荫下放着。
而这时,这棵大树下已经躺了七八个妇人。
她们稍微喘息了一下,却没有停留,而是又很快回到原来的工位,继续在其上煎熬。
机器旋转震动的轰隆声响在这蒸腾的热气中,像是无数钉子,直入脑门,女工的汗水顺着的眉梢滑落,中间有受不了的,便出去喘一口气,歇息一会,便又陆陆续续地回去。
如些挨到晚间,一身轻薄丝帛,头戴金饰的妇人拖着小车,挨个检查着的机器上的纱锭,每个足够的,便给出一个竹签。
“这可没有四十锭,”妇人尖锐的嗓音响起,指着的机器上的纱绽,“咱们工坊今年本就卖得不好,你们一个个的,还不好好干,若是咱家工坊办不下去了,我看你们一个个上哪里讨饭去!”
这时,旁边有人忍不住道:“李嫂子今日热病了,稍稍缓缓,便又上工,哪里没有好好干了?”
那妇人这才哼了一声:“做不了就别做,可别死在我机器上,行了行了,拿了签的,自己去后边结工钱,我这已经算是不错的工坊了,这可不是十年前,到处都有招工,你们自个小心些。”
在这工坊之外,贺欢带着的两个小狗,还有阿萧坐在酒楼上,居高临下看着这个工坊:“这个是精纱坊,有六十七位女工,每人每天工钱是二十文,每人需要照顾四十个纱锭,全年无休,计量算酬。”
萧君泽算了算:“如今的纱锭是十文一锭,他们每天能做四百文的纱,不算少了。”
“也不能这么算,毕竟如今生丝的价格也不低,而且他们家机器才新买一年,还是抵押了他们和工坊借的印子钱。”贺欢在一边解释道,“这工坊不拖欠薪资,虽然苦一些,但也是按量计件,先前周转不灵时,那工坊主倒也咬着牙把自家孩儿的彩礼拿来发了工酬,为这,还毁了她孩儿的婚事。所以,哪怕她时常对坊中女工责骂,这里的女工也都不闹。”
萧君泽感叹道:“这工作环境也太差了,怕是很容易出人命啊。”
贺欢笑了起来:“阿萧就是心善,但你也不用担心,襄阳城中有令,在工坊做工死去的,都有一千钱的抚恤,这些工坊倒也不敢过分,逼着这些人累死。”
萧君泽问道:“一千钱?我记得是五千钱啊?”
贺欢忍不住笑道:“阿萧,五千钱,是二十五匹帛,这个价格,能换一匹健马或者三个驱口,很多人都愿意拿自己命,换五千钱的。到时这些工坊主会隐匿人命,到时反而给不到他们了。”
萧君泽有些无奈,这个时候,人命就是那么不值钱。
“只要能按时发下薪酬,于这些工人而言,辛苦一些也无碍,”贺欢在一边解释道,“这样的日子很多人,都是愿意的。”
他又道:“襄阳各种工坊中,以织坊数量为最,这些织坊大多是女工,因为相比男工,女工的酬劳更低一些,她们抱团取暖,十分团结,您教我知识里,有一位女子学起来最为热心,她曾经帮数百位女工讨得酬劳,还时常给我的小报投稿,很有威望。”
他拿着手中的图纸,给阿萧介绍了这四年来经营的组织。
这个组织以襄阳的劳工为核心人员,部份兼任他在军中的属下,总部设在鱼梁州的报纸印房处,有三十余名骨干,他们各自发展了手下的组织。
组织的经费来源于大家收集的情报专卖,以及一些的劳工们自发的支持,他们靠着情报的发家,当然也就投资了一些地皮商铺,还有一些良田的产出。
让他惊讶的是,这些年来,组织里可以说是人才辈出,卧虎藏龙,比如一位出生于梅山蛮的青年,他发展自家族人成为势力,倒卖矿石,混的风生水起,湘州的情报比襄阳之外的地方灵通一大截,全是靠他。
再比如一位叫卫瑰的人,他本来自己有帮派,但前些年,帮派因为内斗四分五裂,卫瑰自此一蹶不振,他三顾茅庐,终于重新激发了他的斗志,这位如今又重新建立了一个自助组织,成为自己旗下的一员大将……
“为什么会四分五裂?”萧君泽好奇地问,他倒是很久没有关注过卫瑰了,因为他帮助过的人太多,如果不能自己走到他面前,那么,他就不会再过问。
“因为理念不同,也因为有人引诱,”贺欢说到这事,也有点叹息,“他的帮派原本是力夫之间的互助,但后来,帮派大了,有的人便想享受了,有的人想和大工坊定下规矩,也有的想自产门户,卫瑰的兄弟们都觉得他的想法太冲动不顾及大局,加上有许多工坊主暗中拉拢,便有人刺杀卫瑰,想要夺得大权。事情发生后,卫瑰虽然逃生,但也受了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