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渐哭笑不得,又抱住了房薇,轻拍她的背:“好了好了不生气了,我怎么可能跟你分手呢,你是我唯一的宝贝啊。”
杜渐哄了好半天,房薇才终于委委屈屈地平复了心情,被他拉着站起来。
两人凑近去看那只摔裂的酒碗,这时才发现那只酒碗竟然是截取了上半部分的人头骨。
颅骨顶部雕刻着花纹,似乎是两具摆出舞蹈动作的恐怖骷髅,枯骨的双腿还从膝盖处勾在一起。
他们认识这个图案,是曼陀宗的神像。
因为头骨碗裂开成了几瓣,那两具相互倚靠舞动的骷髅也四分五裂地分开到了好几片碎片上。
看清这只人头骨碗的时候,房薇感到一股凉气骤然沿着脊椎窜上了头顶。
打破了刻有神像的头骨碗,会发生什么……?
杜渐的脸色也微微发白,他拉住房薇的手,声音微颤:“……我们快走。”
两人几乎是慌不择路地跌跌撞撞冲出了房间,房门砰地在他们身后关上。
房间里安静下来。
片刻之后,因为这片安静,某种骨骼断裂的“咯咯”轻响就变得格外清晰。
只见那只头骨碗的几瓣碎片上,两个雕刻出来的骷髅缓缓地舞动了起来。
随着他们的舞动,碎片就像是某种活物一样蠕动、爬行,最后缓慢地拼在了一起,恢复成原本完好无损的样子。
下一刻,那两具骷髅裸露的牙床慢慢勾起了阴森的微笑,同时四只空洞眼窝里隐约现出鲜红的眼珠,缓缓向对方的方向移动。
最后,微笑着看向了彼此。
舟向月和郁归尘穿过几个房间后,遇到了第一幅显灵镇压的忿怒相神灵般若绘。
周身青蓝色皮肤的凶神一手持剑,一手拿缚住长锁,脸上的三只眼珠露出凶恶表情,周身猛火炽然。
就在他们打开房门的那一瞬,熊熊火海从天而降,火舌迎面扑来,
郁归尘猛地转身,一把将身后的舟向月从半开的门里推了出去。
他紧随其后从门里退出来,然后重重关上门,瞬间切断了几乎要从门里蔓延出来的熊熊烈火。
舟向月反应不及,一个踉跄跌倒在了地上,只听他吸了一口冷气。
“你没事吧?”郁归尘赶紧上前两步,把他拉起来。
舟向月嘴里连连吸气,龇牙咧嘴地抬起一只手:“好痛……”
只见纤细洁白的手腕上迅速鼓起了一串鲜红燎泡,显然是刚才进入那个房间的一瞬间被烧伤的。
郁归尘脸色微沉,“冲水。”
他迅速用清水冲洗舟向月手上烧伤的伤口,然后又仔仔细细地抹了药膏。
因为他自己主火,他一直担心自己偶尔会在神志不清的时候伤到身边的人,所以烧伤药膏几乎是常年备在身边。
舟向月乖乖巧巧地让他给自己上药,抬着手一动也不动,像只被救助的怯生生的流浪小猫。
郁归尘小心地处理完了伤口,转身道:“我们进下一个房间,你离远一点。我先进,没有问题你再进。”
他说着就要去推门。
曼陀宫里的房间太多太复杂,在一个房间里也不能久待,要继续往上。
还未等郁归尘推开那扇门,他的手臂忽然被人拽住了。
郁归尘正要回头,忽然浑身一僵——
身后的人抱住他的手臂,脸埋在了他背上。
“不要。”
他低声道。
“……别丢下我,我害怕。”
别丢下我,我害怕。
这句话像一根刺猛地挑开心底最深处最痛的伤疤,郁归尘有一瞬间说不出话来,几乎听见自己浑身血液逆流向头顶的声音。
……只是巧合。
郁归尘深吸一口气,强行平稳骤然剧烈起来的心跳,低声道:“不会丢下你,你跟着我。”
刚才不过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就和其他人失散了,更说明现在两人不能分开,可能一离开彼此的视线就会走散。
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却坚决地把少年抱着自己的身体推开来。
舟向月却像是敏锐地感觉到他想推开自己,像只八爪鱼一样扒得更紧了:“我真的害怕……我有种直觉,如果继续往上,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往回走好不好?”
郁归尘用了更大的力气去把他从自己身上扒下来:“我知道。但还有别人在魇境里,得把他们也带出去。”
“……好吧,”舟向月低声嘟哝了一句,妥协了。
他被郁归尘强行从胳膊上扒拉下来,结果转身就去抱郁归尘的腰。
郁归尘浑身都绷紧了,喉结动了动,声音微哑道:“……你好好说话,不要贴在我身上。”
舟向月一愣,抬起头靠在他肩膀边看他,眼中闪动着受伤的委屈神情:“为什么不行?”
郁归尘避开目光,继续锲而不舍地把他推开:“……这不合适。”
舟向月:“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又不是女的……”
郁归尘终于忍无可忍,抓着他不安分的手拧到一边:“你到底想做什么,能不能直说?”
舟向月“嗷”的一声痛叫,郁归尘下意识手一松。
就见他委屈巴巴地缩到了一边,不敢再扒到他身上了:“我错了,我没想做什么,就是好冷,越往上越冷……”
郁归尘定定地盯着他看了半晌,发现他真的在发抖。
抱着胳膊的手上纤细指尖都冻得发白了。
他心中顿时浮出一丝懊悔,怎么忘了他最怕冷。
赶紧把自己的外套给他套上,“我们快点上到顶层,破境之后就可以出去。”
他转身就要去开门,身后的人又小心翼翼地攥住了他的袖子。
郁归尘闭了闭眼,刚要开口,就听他小声道:“我就抓袖子,可以吗?”
要说的话顿时咽回了肚子里。
……那就抓着吧。
郁归尘把注意力重新放到面前,打开了门。
一开门,他立刻警惕地看向房间里。
墙上没有画着神灵的般若绘。
但挂着一匹洁白的丝绸,上面画着一幅花纹繁复的黑白曼陀罗,上半部分像花,下半部分是蝴蝶。
诡异的是,白绸上溅上了一片鲜血,猩红的液体缓缓滑落,仿佛在黑白曼陀罗上割开一道流血的伤口。
染血的曼陀罗纹显得更加妖艳诡异。
舟向月如有所感地抬起头,看向这幅曼陀罗。
他攥紧了郁归尘的袖子,“这幅画给我的感觉,很像之前那幅有境灵碎片的般若绘。我试试看。”
他伸出手去,还未碰到画幅上,就被郁归尘拦住了:“我来。”
郁归尘的指尖碰到曼陀罗纹的刹那,感受到一种湿润而黏腻的触感,就像是新鲜的颜料。
那种梦境降临一般的幻象再度降临。
舟向月发现般若绘里的故事是连续发展的。
上次他们进入般若绘时是九岁,离开时十二岁。
这次他们进入般若绘时,是十六岁。
郁归尘还是他的同桌,不过舟向月扫视一遍周围,发现了更多的熟悉面孔——付一笑、祝清、祝凉。
没有发现陈知之和何忍冬,她们大概还没有触发过般若绘。
他们的记忆也被般若绘里的故事覆盖了,彼此之间都认识,但只是同为般若绘学徒的那种认识,所有人里依然只有舟向月是清醒的。
他看着这几人都在吭哧吭哧地学画画,决定暂时不要叫醒他们,毕竟他也不知道在般若绘里没有达到离开的条件时,强行叫醒会发生什么。
不过,有件事比较有意思——
所有人都是两两同桌,祝清和祝凉同桌,唯独付一笑的同桌居然是个纸人。
还是个漂亮的纸姑娘,穿着旗袍、拿着纸伞端庄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完完全全只是个没有生命的物品。
但付一笑自己,包括其他所有的老师和学徒,所有人都像在梦游一样,没人觉得这诡异的一幕有什么不对。
舟向月心想,笑哥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很显然,会在般若绘里同桌的人彼此之间都是有密切关系的。
不知道付一笑和这个纸姑娘有什么密切的关系,简直让他好奇得睡不着觉。
再次进入这个幻境中,舟向月原以为般若绘里的自己怎么说也学了这么多年,画工应该已经可以了,所以他完全可以偷偷懒。
没想到这个被他占据了身体的“般若绘学徒舟向月”似乎也是这么想的——这么多年下来,之前他离开时的画技如何,现在还是如何。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这位显然已经把同桌治得服服帖帖,现在小郁归尘每天的作业都是别人的两倍,自己画的同时还得帮他画。
舟向月不无得意地心想,大概是上一幅般若绘结束时他开的好头,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这次离开般若绘的条件可能又是要画出合格的画,估计比上次更难,不过他对郁归尘很有信心。
他们一起进入般若绘,郁归尘负责埋头苦画,他负责去探索那对双胞胎姐妹的故事,这很合理。
格桑和钩吻依然是同桌,曾经的两个小女孩如今已经长成了妙龄少女,尤其是格桑,明眸皓齿、笑容灿烂,一颦一笑间风情万种,每每能吸引不少男孩子的目光。
而钩吻依然是那副阴郁沉默的模样,不怎么与别人说话,穿的衣服也依旧是陈旧打了补丁的,灰头土脸。
在曼陀宫里的几年,好像又把她眼中曾经有过的那种自由的光给消磨掉了。
不过,虽然别人包括她们的阿嬷依然不喜欢钩吻,但两姐妹现在似乎感情十分深厚,格桑也和郁归尘一样每次都会同时画两幅画,其中一幅作为姐姐钩吻的作业。
而钩吻则像舟向月一样神游天外,他们两个都是有人代笔就有恃无恐。
这天的课一结束,她就拿着布包离开了。
舟向月偷偷尾随着她,转弯抹角地穿过曼陀宫,竟径直下到了接近谷底的地方。
钩吻观察一下四周无人,侧身钻到了一个低矮的房檐之下。
舟向月想了想,偷偷地爬到了房檐上,看她在干什么。
钩吻爬到角落墙上的一个小洞边,从里面取出了一只罐子。
随着她打开罐子,里面竟钻出一只黝黑的蜘蛛,径直顺着她的指尖爬到了她的手上。
钩吻非但不害怕,甚至露出了一丝笑意。
舟向月心想,钩吻这是跟着蛊师离开了三年,自己也成了一个蛊师么?
怪不得她对般若绘都提不起兴趣了,毕竟画画哪有养蛊养虫子好玩。
钩吻和蜘蛛一起玩了一会儿,又把蜘蛛放回洞里,自己从布包里掏出一个本子来,靠坐在墙边开始画画。
舟向月费劲地瞧了半天,隐约看清她画的正是黑白的曼陀罗花纹,十分精致,和他进入般若绘之前伸手碰到的那一幅风格差不多。
钩吻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画画,舟向月盯梢也逐渐盯得无聊了,开始走神。
所以,钩吻是会画画的。
不仅会画画,而且似乎画得相当不错,只不过她似乎对般若绘兴趣不大。
进来前墙上的那幅曼陀罗,会是她画的吗?
说起来,他现在已经进过了不少房间,看到墙上的般若绘大致有两种风格,大部分的般若绘都是鲜艳的彩色,但也有少数像那幅蝴蝶与花的曼陀罗一样,只有黑白繁复的点线图案,就像是刺青。
两者风格迥异,但确实都在曼陀宫里公开展示,就好像只是风格不同的流派。
可是他们现在学习的般若绘,却只有那种上色的鲜艳风格,目前舟向月只见过钩吻一人画这种黑白的画风。
难道是孤僻少女逆袭把这种画风的般若绘发扬光大,在曼陀宫有了立足之地?
这是什么热血竞技故事,听起来就不像是会形成魇境的走向。
就在这时,有人来了。
一个清瘦如少年的身影,罩着斗篷,走进了这片狭窄的空间。
钩吻很专注地在画画,没有注意到他,他就伸出手颇为礼貌地在墙上敲了敲,那手指如细葱一般白而修长。
钩吻这才抬起头来看向那人,随后便睁大了眼睛:“你怎么来了?!”
她的眼中一瞬间迸发出亮光,把手上的东西一放,站起身来时还下意识拢了拢耳边的碎发,嫣红嘴唇不好意思地抿了抿。
那人把头顶的兜帽一放,舟向月也看清了他的模样,不由得愣住了。
——这不是不知愁么?
此时的不知愁看起来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看着比钩吻还要小一点,眼如点漆、唇红齿白,昳丽面容美得几乎雌雄莫辨。
他微笑着伸出手,手心里是一朵洁白带着露珠的曼陀罗花:“姐姐,我来看你。”
钩吻抿着嘴低头接过那朵花,捏在手里。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倒是不知愁十分自然地开口:“姐姐,你比几年前更漂亮了。画得也更美了。”
钩吻脸上泛起了红晕,忍不住笑起来:“你还是那么会说话。论漂亮,我怎么能跟你比?”
不知愁笑道:“那不都是因为姐姐厉害么。”
要说是情侣,但两人间的氛围似乎又不太像,倒更像是姐弟。
两人在底下说说笑笑,舟向月在房檐上怀疑人生。
……这真是他知道的那个不知愁吗?
不知愁该不会也被人用了什么夺胎换骨法,换了个人吧?
不知愁来找钩吻到底是想做什么,舟向月观察了很久也没得出结论。
不过,大概率不会是什么好事。
在这个般若绘的故事里,他似乎只是一个暂时的过客,在曼陀宫停留了一段时间,时不时会来找钩吻,每次必夸她的画画得好。
他在的这段时间,钩吻的心思就更不在般若绘的学习上了。
这段时间,他们已经学到了上色和勾线,老师给学徒们讲解画布与颜料。
“般若绘所需要的一切都要干净圣洁,画布也是如此。上好的画布,还要柔韧、防水,适合颜料渲染,能最大程度地展现出般若师的技艺和颜料的珍贵与纯粹。”
“最干净圣洁的颜料来自珍贵的五彩羊,不过你们现在还不是成熟的般若师,使用五彩羊的颜料太过浪费,就先用普通的颜料练习。等到你们快要毕业参加大圆满礼的时候,才会开始用五彩羊的颜料。”
舟向月心想,五彩羊是什么神奇的羊?
五彩缤纷专门产颜料的羊?
他在曼陀宫里到处转过了,也没看到过这样闪瞎眼的羊啊。
可能是要出去打猎才能猎到的羊吧。
老师继续讲解:“基本颜色有五个,白色、黄色、绿色、蓝色与红色。般若绘中千变万化的色彩都是由这五个颜色延伸出来,上色的时候不仅要搭配色彩的视觉效果,更要发挥出色彩本身的力量。”
也是从这一阶段开始,老师不再要求他们完全按照标准度量经上的画法画神像。
“大家上色的时候要用心体会颜料的灵性与自身的灵性,在天人合一的状态下,将自己心中的神灵画出来。”
“只有在最虔诚的心境下画出来的般若绘,才是具有灵性的般若绘。”
舟向月依然厚脸皮地蹭郁归尘的作业,同时继续关注不知愁和那对双胞胎姐妹的动向。
身为钩吻的妹妹,格桑和姐姐最为熟悉,虽然钩吻有意隐瞒,但她也很快就发现了不知愁的存在。
她一开始吓了一跳,赶忙催钩吻让他走,怕他如果被别人发现,会给钩吻带来麻烦。
但当她看到少年的真容之后,当场就脸红了。
舟向月不由得感叹,可别被他无害的美貌所外表欺骗啊。
你知道你面前这位少年将来会有多凶残吗?比你们曼陀宫主的凶名还厉害。
当然,都得排在他自己后面,哈哈哈。
钩吻似乎也敏感地察觉到了格桑的心思。
格桑在打扮自己上花的时间更多了,会央求阿嬷给她用更鲜艳多彩的丝带编辫子,又把头饰和耳坠挑了一遍又一遍。
钩吻是没有阿嬷给她编辫子的待遇的。她也没有格桑那么多漂亮的首饰。
她曾经逃离了几年后又被抓回来,虽然因为格桑求情的缘故,她没有受到什么惩罚,但大人们原本就不喜欢她,现在明显更加厌恶她。
而不知愁对她们两个都很好,甚至可以说得上有些宠溺。
这一天,钩吻原本约好了时间与他见面,但下课后却临时有事耽搁了。
等到她后来赶到约定的地点,却发现格桑自己先来了,正在和不知愁说话。
格桑压低声音道:“你是不是喜欢我姐姐呀?”
不知愁一挑眉笑了:“你为什么这么问?”
格桑俏皮地勾了勾唇角:“你总是来找她。”
她走近一步,神神秘秘道:“你知不知道,我姐姐喜欢那些有毒的虫子……我还见过一次,她把蚯蚓放进了一只罐子里,还有好几种虫子……它们就在里面自相残杀,那声音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吓死人了。”
“我知道,”不知愁微笑起来,“我也喜欢。”
“你……”格桑一愣。
钩吻心底泛起莫名的情绪,从后面走过去冷冷道:“格桑,你想说什么?”
格桑一惊,迅速转头看向她,眼中满是心虚:“姐姐……姐姐你来啦?那我先走了。”
钩吻脸色阴沉地目送她离开,没有说话。
等到格桑走了之后,少年上前一步,从她发间拿下来一朵不知何时掉在上面的落花。
他说:“姐姐,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钩吻一愣。
她本就知道他肯定不会在这里停留很久,总会离开的。
但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她心底却涌现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
钩吻垂下眼,低声说:“这就走啊……”
是因为格桑说的话吗?
可他明明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少年点点头:“别这么难过,我以后还会来找你的啦。”
钩吻勉强笑了笑,“嗯。”
少年又说:“你画的真的很好看。”
钩吻的笑意终于明晰了一些,有点羞赧道:“真的啊。”
少年猛点头:“真的!我觉得你真不用担心自己的画不合格,我偷偷在曼陀宫里转了转,你画的比那些挂在墙上的好看多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弧度优美的眼角微弯,眸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要相信他的话。
钩吻确实相信了他。
她不能阻止他离开,但在他离开后,她纠结了许久,终于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第二天,钩吻没有用格桑替她准备好的画作为作业。
她鼓起勇气,交了一张自己的作品。
画的还是般若绘的神灵画像与传统图案——不过是用她自己的画法。
画在一块她从外面带回来的人皮上。
老师也说了上好的画布要柔韧、防水,适合颜料渲染,她觉得人皮是符合这几点的。
她的画法,在人皮上的效果最好。
钩吻交作业的时候心下忐忑,心想她用的是方方正正的一块皮肤,只要自己不说,别人应该也看不出这是人皮。
没想到,老师在看到她那幅般若绘的时候,脸色骤变,竟直接扇了她一耳光:“你!你竟敢……”
这一耳光打得极重,钩吻踉跄倒地,几乎要昏厥过去。
她脑中嗡嗡作响,眼冒金星,嘴里尝到了腥热的血气。
周围的一张张脸上满是惊恐又嫌恶的表情,好像有人在大声指着她责骂,但她听不清楚,只能听见尖锐凌乱的嗡鸣。
突然,一道尖锐的声音划破了空气。
电光石火间,钩吻眩晕地意识到那是曼陀宫里惩罚犯了大错的人才会用的鞭子。
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可意料之中的凌厉疼痛却并未到来,反倒是一个温热的身体扑到了她身上。
有人紧紧抱住她,在大声地哭喊。
钩吻费劲地睁开眼去看,但视线被泪水浸得一片模糊,只能看到一片凌乱的光晕。
鞭子撕裂空气的风声又响起来,似乎还伴随着混乱的尖叫声,但她却依然没有感觉到疼痛。
钩吻闻到了血腥味。
不是她嘴里的血腥味,而是随风传来的。浓郁而腥甜。
混乱、喧嚣、恐惧与愤怒在她心中掀起风暴,浑身血液也在风暴之中极速流转,发出刺耳的噪音。
在这噪音之中,她集中精力去听,终于听清了那个声音在哭喊什么。
“……姐姐!”
女孩挡在她身上,哭得撕心裂肺,“不要打我姐姐!”
钩吻再次醒过来时,已经躺在了自己的小床上。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药草味。
阿嬷坐在床边,但并没有在看她,而是在看旁边另一张床上的人。
钩吻稍微动了动,发出轻微的声音,阿嬷顿时转过头来。
她看到她醒了,神情霎时从担忧转变为毫不掩饰的厌恶:“醒了?你好好看看,你把你妹妹害成了什么样!”
本来要挨鞭子的是钩吻,可格桑扑到她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替她挨了那几下鞭子。
因为格桑像疯了一样说什么也不放手,最后老师们也没有再打她。
毕竟格桑是他们最喜欢的学生。
但那几下鞭子在少女瘦削的肩膀和背上留下了狰狞的鞭痕,伤口几乎深可见骨,腿上也有一道血淋淋的鞭伤,甚至抽断了骨头。
阿嬷向来喜欢格桑、讨厌钩吻,现在看着钩吻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仇人:“明明犯错的都是你,格桑上辈子是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来做你的妹妹?”
“……钩吻,你会下地狱的!”
钩吻从小被阿嬷骂到大,对她的责骂早就已经麻木,只能默默地等她发泄完怒火离开。
她挣扎着起身去看妹妹,发现格桑脸色惨白,往日嫣红小巧的嘴唇如今毫无血色,额角布满了细汗。
钩吻沉默许久,将妹妹落在颊侧的一缕碎发拨到她耳后。
“……姐姐?”
格桑皱着眉,缓缓睁开了眼睛。
钩吻一时不知该对她说什么,“……嗯。我在。”
格桑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才确认了姐姐真的在她身边。
她抬起手,钩吻犹豫了一下,伸手接住妹妹的手。
格桑虚弱地捏住她的手指,低声道:“姐姐,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他说那样的话……我不该那么说的。姐姐,你能不能原谅我?”
钩吻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格桑是在说她之前对那个少年说她喜欢虫子的事。
他才离开一天,钩吻却感觉他好像已经离开了很久。
她眼睛发酸,低声道:“我没有怪你。”
沉默许久,又说:“你不该替我挡鞭子的。”
格桑是所有人都喜欢的漂亮女孩,而她则没有人喜欢。
她挨一顿鞭子,也就挨了。可格桑受了伤,得有多少人伤心,又有多少人恨她入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