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呼吸急促,难耐地仰起脖颈,有冷汗从他的颈间蜿蜒滚落。
那人伏在他的耳边低语,嗓音冷酷,他却莫名地听出了压抑的痛苦:“还想逃吗?想逃到哪里去?”
压在身上的躯体滚烫,仿佛一团疯狂而沉重的火,从内而外地烧灼着他的身体。
他在他身下辗转燃烧,无尽痛苦里又有难以言说的欢愉。
他听见自己上气不接下气地哽咽:“你饶了我……”
舟向月的心跳急剧加快。
这个梦……似曾相识……
舟向月满身冷汗地醒来,屋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屋外的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的身上,因为窗户上细密霜花的遮挡,如同水波一样柔和。
他的呼吸渐趋正常,心跳也逐渐和缓下去。
……刚才梦到了什么来着?
明明刚醒来的一瞬间,胸中心跳剧烈如擂鼓,仿佛极度惊悸。
但就在他清醒过来的短短片刻,梦境里的内容迅速从脑海里逃逸出去。
或许以后某个时候会想起来……
舟向月大脑空白,一动不动地在床上躺了片刻。
屋子里没有人,但很温暖。
看清眼前画面的这一刻,舟向月心里竟莫名有一点失落。
就好像,少了点本来该有的东西。
比如说,一个人?
他病成这样,郁归尘不应该守着他的吗?
真不负责任。有这么当师父的吗!
但舟向月随即又有些庆幸,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
呃,产生了一点奇怪的反应。
……他刚才到底是做了个什么梦啊???
舟向月心想。
虽然都是男人,但一想到万一被郁归尘发现……舟向月就感觉脸皮久违地发起烧,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应该是因为屋子里太热了,虽然这个温度也就刚刚让他感到不冷而已。
不过屋子里这么热,郁归尘肯定是待不住的,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他出去了。
舟向月伸出手,摸了一把床边的窗户。
屋里温暖如春,玻璃却冰冷刺骨,爬满了细细密密的霜花。
他的指尖也是冰的,碰到玻璃上霜花的瞬间,冰霜竟然没有融化,只是被他的指尖擦开了一条透亮的痕迹,就像是抹过了缀满水雾的镜子。
透过那道痕迹,他看见外面的窗棂上薄薄一层积雪,在阳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辉。
下雪了,舟向月想。
翠微山的冬天到了。
学期结束,大部分学生都回家去了,所以假期的山里冷清了许多。
不过舟倾无处可去,自然只能赖在郁归尘这里。
他比较不明白的是,为什么郁归尘现在每天在家待的时间那么短。
早在之前他就感觉郁归尘似乎有意无意地避开单独和他待在家里,结果现在他整天卧病在床,屋子里天天烤火炉,郁归尘就整日不归。
郁归尘难道还有别的家吗?总不能在外面睡雪地吧?
……到这份上舟向月才想起来,他说不定真有。
毕竟人家是心有所属的。
舟向月说不出心头是种什么滋味,明明之前他还兴致勃勃地暗戳戳去刺探郁耳朵那些小秘密,但现在那些兴趣都消失了,他一点也不想去探究他的隐私。
一个人就一个人待着呗。
反正他在这里也待不久了。虽然这里是他曾经的家,但如今他再回来,也只是个短暂的过客。
这次可谓是伤筋动骨,虽然无名氏的马甲与千面城主谈判成功,但千面城主显然对他并非完全信任,两人最后是各让一步后订契的。
千面城主放回了舟倾,又把【梅花落】境灵的最后1/3给了他——那是【不知愁的眼睛】。
但问苍生依然在她手里,她只承诺在他找到那个传说中的葬神冢、真正能够复苏的时候,会把问苍生还给他。
舟向月了解她的行事风格,对这个结果已经很满意。
毕竟,在保证了舟倾不会死的前提下,抢回问苍生还是其次,他更想做的是把千面城主和他绑到一条船上,在必要的时候,确保她会助他一臂之力,而不是给他添堵。
如今他拿到梅花落境灵的最后一片碎片,终于得到了完整的境灵。
但和其他境灵不同的是,【梅花落】境灵的神通显示的却是“待解锁”状态。
不过舟向月心里对这个神通隐约有些猜想,对这个结果也不是特别意外。
他捣鼓了一段时间,发现始终是“待解锁”状态后,就暂时先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如今翠微山里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少了混杂的人气,防护阵法变得更加灵敏,要在里面做小动作的风险大大增加。
再加上舟倾这身体又因为反噬和寒冷的冬天大病了一场,因此舟向月也不着急,决定等到假期结束,新学期开始的时候再去进行下一步的动作,现在也好好养病。
冬天山里总是很冷,但屋子里总是很暖和。
他就这么养了好些日子,终于感觉反噬的影响逐渐消退,身上也有了些力气,可以出门走走了。
祝清之前就建议他多锻炼,多吃饭,适当运动,不能整天宅在家里。
于是这一天天气不错,他便出了门。
整个翠微山都是冬天,但桂花陇的桂花却依旧开得热热闹闹,只是树林里的溪水太凉了。
舟向月蠢蠢欲动地蹲在小溪边用手拨拉了半天溪水,但最后还是没敢像上辈子那样大冬天的也扑通跳进去游泳。
虽然他倒是不在乎这身体再病一场,但一想到再生病又要被郁归尘强迫喝苦药,他就瞬间偃旗息鼓了。
想当年他不仅自己大冬天的跳进去,而且还会在水里待很久很久,久到付一笑差点以为他淹死了吓得要去喊人,然后他就突然像水鬼一样从溪边伸出一只手,猛地把付一笑也拽到水里去。
付一笑看着人模人样,其实是个旱鸭子。
舟向月是假的溺水,他却是真的——最后舟向月费劲地把呛了个半死的付一笑拖上岸,然后被他追着揍了一天。
舟向月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了。
他漫无目的地沿着桂花陇慢慢走,沐浴着温暖和煦的阳光,吹吹带着花香的风,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安宁谷的边缘。
没想到,他居然在这里看到了付一笑的身影。
付一笑一脸颓丧地蹲在一块大石头上,头发没梳、灰头土脸,脸上连胡茬都冒出来了,简直毫无形象。
舟向月很是自来熟地蹲到他身边:“……付院长,你怎么啦?”
“……心情不好,散散心。”
付一笑一开口,舟向月才闻到一股浓重的酒味,这才发现他手边还有一只空酒瓶。
舟向月顿时大奇。
笑哥这是怎么了,居然在这里借酒浇愁?
大概是因为放假,翠微山里没什么人,他也不像平时那么注意形象了。
舟向月知道付一笑酒量不行,看他这副模样醉醺醺的怕是都认不出人了,忍不住就想逗逗他。
“怎么就心情不好了?”他往他边上蹲近了一点,“谁惹你啦?”
“……”
付一笑长叹了一声,低声嘟哝,“没有,我来给不知愁烧点纸。”
舟向月一低头,看到了烧剩的一堆纸灰。
……付一笑还惦记着不知愁那茬过不去啊。
舟向月心里酸溜溜地想,不知愁才排凶邪榜第三而已,他这个第一的都没有这待遇。
他捡根小棍拨了拨那堆纸灰,忍不住开口:“你放心好了,他那么厉害,在底下不会缺钱的。”
付一笑竟然认真地点了点头:“是啊。他那么聪明……其实比我更聪明。我不过是胜在阅历和运气罢了。”
他说着说着更沮丧了,“他这般聪明如果用在正道上,肯定能成大器……偏偏……”
舟向月拍拍他的肩膀:“聪明也分小聪明和大智慧,像你是大智慧,那叫什么……大智若愚,大器晚成,但一定不会走偏的。他那不过是小聪明罢了,哪怕聪明也终究会走上邪路,都是命啦。”
“我不同意!”付一笑突然打断他的话,“谁就注定会走上邪路了?如果不是那个……邪神有意操纵他的命运,他才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舟向月点头:“有道理。”
“可是……”付一笑重重地抹了一把眼睛,“可是我原来一直以为,那个人是我的兄弟,而不知愁是我的死敌啊。”
舟向月愣了愣。
付一笑悲从中来:“……我原来从来没有想过,竟然会有一天,我为了我的死敌,如此憎恨我的兄弟……你能体会那种感觉吗,那种痛到极点的心痛和恨,恨到想要杀了他……”
舟向月点头:“我能。”
付一笑醉醺醺地看了他片刻,坚决地摇头:“你不能。”
舟向月:“行吧,那我不能。”
付一笑点了点头,苦大仇深道:“我真的好恨他。”
舟向月点头:“理解理解。”
付一笑:“你有这么恨的人吗?恨到想杀了他。”
舟向月:“有的有的。”
“……对了,你是谁啊?”
付一笑迷迷糊糊地瞅他,满眼迷离。
得,笑哥这是醉酒叠加脸盲了。
舟向月笑起来,活动一下蹲麻了的腿,把付一笑拽起来:“他都不当你是他的兄弟了,你想这么多折磨自己干嘛?好人不长命哦。”
付一笑吸了吸鼻子,长长叹了口气。
“……可我还是希望这个世界,是个好人有好报的世界。”
第248章 正邪(2更)
虽然舟向月实际上活着的时间还不到二十年,但可能是因为跨越了千年,他现在很有一种过来人的心态。
假期期间的翠微山里冷冷清清,他就觉得时间好像过得特别快,一晃就到了新的学期。
新学期伊始依然是冬天,不过学生们在家里一个假期,大多或多或少地胖了些,一个个红光满面、喜气洋洋的。
当然也可能不仅仅是因为假期的滋润,还因为新学期刚开学没几天,就是元宵节。
这一天在翠微山有一个特殊的庆祝方式,叫做燃灯祈福夜。
楚千酩惦记着无依无靠的小师弟,这天夜幕刚刚降临,就和祝凉一起把他给约了出来。
“师弟师弟,你有莲花灯吗?”
楚千酩很是热心地忙前忙后,往他手里塞了一盏莲花灯,“给你一个!”
舟向月接过那盏莲花灯,找了一圈却没有找到可以提的把手,于是问道:“这灯是少了个提手吗?”
楚千酩摆手:“不是啦,这是用来放在湖上的花灯!你听说过九鲤祈福吗?”
“九鲤祈福”也是著名的翠微六景之一,说的就是元宵这一天的燃灯祈福夜。
这一夜,翠微山的师生们会去九鲤湖上放莲花灯,许愿祈福。
舟向月还真没听说过这个习俗,看来也是他死之后才出现的。
楚千酩解释道:“具体起源我还真不太清楚了……但既然是莲花灯,一方面应该是纪念师祖白晏安,另一方面就是觉得这里许愿比较灵吧……对了你听说过九鲤湖的湖仙吗?”
舟向月摇头:“没有。你见过?”
他知道九鲤湖颇有灵气,但没想到居然连湖仙都有了,他真是错过了好多精彩经历啊。
楚千酩挠头,“其实我也没见过。”
舟向月:“……”
“是这样的!我之前是不是跟你说过,原本是有翠微八景的,但后来有两景消失了。你记得吧,一个就是师祖故居那里那个无相洞,还有一个就和湖仙有关。
舟向月挑起眉:“所以,这个湖仙也消失了?骗人的吧。”
楚千酩:“不不不,虽然消失了,但应该是真的!我听我小叔说过,九百多年前的时候,他其实真的见过那个湖仙!”
传说九鲤湖有湖仙,雪发银眸,生有银白鱼尾,皮肤在月光下闪烁着珍珠的光芒。
月光最为清澈明亮的夜晚,他会浮出水面,在湖中远远地望向人间灯火。
据说湖仙嗜酒,酒后好惊吓过路人。若是过路人没有被他吓到,就会被他邀请一同喝酒,所以当时就渐渐传成了一景,叫做“醉仙邀酒”。
舟向月问道:“所以付院长是被请去喝酒了?”
楚千酩:“不是,他是有一次喝醉酒失足掉进湖里,然后被湖仙救了。不过湖仙把他救上岸,然后就消失了,他因为醉得意识不清,所以也没看清人……之后再想去找,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舟向月:“……那是他喝多了做梦吧。”
楚千酩:“……倒也有这种可能,但听说当时也不止他一个见过湖仙啊!只不过湖仙好像确实只是在九百年前短暂地在翠微山出现了一段时间,后来就没再出现过了。”
“白头发,白色鱼尾,”舟向月若有所思道,“听起来不就是鲛人?”
楚千酩挠头:“还真是,可能是哎……不管了,反正我们也见不着,都消失好几百年了。”
舟向月:“那湖仙都消失了,许愿是不是就不灵了?”
楚千酩顿时抓狂:“……草,应该不至于吧!”
舟向月笑了:“好好好,心诚则灵。”
说话间,他们已经穿过了熙熙攘攘的人群,来到了九鲤湖的一处岸边。
舟向月抱着自己的那只莲花灯,一路跟在楚千酩和祝凉屁股后头,一抬头发现这里停着一条小船。
“放灯而已,还要划船的?”舟向月惊讶道。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楚千酩对他眨眨眼,“在船上放灯,和在岸上放灯是不一样的,这才是九鲤祈福的精髓!”
他们来到九鲤湖的时候不算早,湖面上已经飘了许许多多的莲花灯,也有许多小船在往湖心驶去。
三人坐上了小船,楚千酩自告奋勇撑船,长篙一点,小船便晃晃悠悠地划开了水面,无声无息地向湖面深处滑去。
今天月色很好,九鲤湖的湖面很平静。
他们的小船慢慢驶到湖面深处时,可以看到湖面上波光粼粼地映着月光,零零星星的莲花灯从湖边飘来,又向远处凌云塔边的拱桥飘去,在湖面上绕出一条隐约的光带。
祝凉道:“就这里吧?前面人多,鱼估计都吓跑了。”
楚千酩点点头,坐下来拿起了自己的莲花灯,又问舟向月:“师弟,你的愿望写好了吗?”
舟向月:“还要写愿望啊?算了,写出来就不灵了,我就在放灯的时候许个愿就行了。”
楚千酩大惊失色:“什么,写出来就不灵了吗?!难道是因为这个我去年才又挂科了……”
舟向月扶额:“没,我随口胡说的。”
但楚千酩被他这么一说,坚决把自己塞进莲花灯里的许愿纸条给拿了出来,决定像师弟一样尝试一下只在心里许愿。
“我得相信天灵宿的预感嘛!”他说。
舟向月忍俊不禁:“所以师兄要许什么愿望?”
楚千酩认真道:“我、家人和朋友都平安健康,我要学业进步,再也不要挂科了!……以及,邪神千万不要复苏啊!”
舟向月忍不住笑出声:“这么多愿望,你这只莲花灯真是承受了太多。那你可一定要把灯放得远些。”
“那是当然!”楚千酩跃跃欲试,看那架势简直恨不得把莲花灯当做水漂一样打出去。
楚千酩和祝凉都把莲花灯点燃放进水里,两只莲花灯稳稳地顺着水流飘了出去。
舟向月正要把自己的灯也放进水里时,有一只不知从哪里飘来的莲花灯撞上了他们的小船,灯芯里的蜡烛往旁边一歪,眼看就要点着旁边的纸折花瓣。
舟向月眼疾手快,一把抓住那根蜡烛,又把莲花灯也拿了起来。
一张压在蜡烛底下的纸条坠在空中展开来。
楚千酩凑了过来:“蜡烛没固定好吧?我带了胶水。”
舟向月重新把蜡烛粘在了莲花灯的底部,楚千酩则歪着头去看那张纸条上的字:“希望邪神快死,天下太平!”
他“啧啧”两声,用手肘捅了捅祝凉:“看看人家这思想境界!”
舟向月重新把花灯放进水里,还顺手沾着水在花瓣上画了个符咒。
楚千酩吃惊道:“那是谁的花灯啊?师弟你居然还往上贴灵力去推它?”
“我也不知道是谁的,”舟向月笑起来,“就是觉得愿望很好,一定要实现。”
楚千酩:“……好吧,那倒是。”
那只莲花灯果然没有再出现任何问题,稳稳地向远处飘去,汇进了湖面上其他飘来的花灯中。
舟向月最后把自己的莲花灯也放进了水中。
他站起身,任由晚风将他的发丝撩起,看着那朵小小莲花被湖水温柔地推出去,飘进了无数莲花灯之中。
那个湖仙还在不在都无所谓了。
许愿或是祈福的对象,其实并不重要。
只是在许愿的那一刻,一个人才会安静下来听自己的心,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神不一定会听见愿望的声音。
但一个愿望被许出的那一刻,自身就凝聚了某种力量。
成千上万盏莲花灯在湖上汇成一片温暖闪烁的橙色光海,仿佛湖面与天空相接,月华与星河一同流淌至湖面。
就在这时,舟向月忽然发现小船附近的原本暗如墨色的水面下忽然涌起星星点点闪烁的光芒,仿佛有什么发光的东西在水下游弋。
他指给楚千酩和祝凉看:“这是什么?”
楚千酩惊喜地扑到船边:“哇,师弟你运气也太好了吧?第一次许愿,就有灵福鲤出现了!”
此刻,那些移动的光芒逐渐靠近了水面,舟向月也终于看清那是许多尾发着光的锦鲤,在水下围着他们的小船欢快游动。
楚千酩激动不已地一拍他的背:“稳了稳了,师弟你许的什么愿啊?这么多锦鲤,肯定会实现的!”
舟向月还没开口,就被溅了一身水——
那些发光的鱼儿竟然从水中跃出,从他们身边飞跃了过去。
鱼儿散发着或深或浅的温暖金色光芒,成群结队地从水中跃起,像鸟儿张开翅膀一样舒展开长长的透明鱼鳍,围着他们飞跃来去。
一时之间,他们这只小船上就像是架起了数座发着光的流动的虹桥,川流不息的鱼群绽放出火树银花般灿烂的光辉,将这里的水面上下映得如同斑斓的琉璃世界。
舟向月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便有一条金红色的小鱼蹦了过来,仿佛格外亲昵地轻轻啄了一下他的指尖,又轻巧地一摆尾落回了水中。
他的指尖因为刚才那一啄还有微微的酥麻感,上面留下了一滴透明的水珠。
不知为何,舟向月看到这一幕,忽然就想到郁归尘也会在这里许愿吗?
他会许什么愿呢?
他顿时感觉自己似乎思考了一个蠢问题。
……郁耳朵从来不会做这种自欺欺人的傻事的。
而且就算许愿,他能许的愿望不外乎就是那几个吧。
比如说,希望他死。
这一晚的泛舟极为尽兴,楚千酩连连赞叹跟着天灵宿许愿果然不一样,很是期待地要跟舟向月约定明年还要一起来放灯祈福。
舟向月笑道:“好啊。”
原本楚千酩和祝凉打算把舟向月护送回家的,但舟向月坚决婉拒了。
翠微山说小也不小,他们俩的宿舍和他住的地方就不在一个方向,而且这里现在安全得要命,实在没有必要。
当然舟向月没说的是,就算方圆十里内有什么危险来源,那危险来源也是他。
最后,两人千叮咛万嘱咐让他路上小心,才放他走了。
舟向月从人群中走出去,走进了安宁谷的杏林之中,顿时将热闹的人声都隔绝到了耳后。
隆冬时节,一棵棵杏树都是光秃秃的,树林里很是安静。
夜空中的满月很明亮,洒下一地如水月光,在林间的地面上轻轻摇曳。
安宁谷里没有灯,树影在月光下婆娑晃动,但舟向月也没觉得害怕,毕竟这里埋的人害怕他还差不多。
他一个人慢慢地走着走着,忽然听到前面不远处似乎有人声。
舟向月一抬头,果然看到不远处一棵杏树下,有一个高挑女子的身影静静立在一座白色墓碑前。
明亮的月光将那座墓碑映得洁白透亮如同冰雕,也照亮了女子一头火红的长发。
这发色太有标志性了,一看就是乔青云。
不过乔青云这么晚在这里做什么?
舟向月走了过去。
如果他记得没错,那座雪白的墓碑应该是尘寄雪的墓。
没走几步,他听清了乔青云在对着墓碑说话。
“师兄,刚刚我门前的昙花开了。我忍不住想送给你看看。”
不大的白色墓碑上放着一朵盛开的洁白昙花,在清澈月光下显得晶莹剔透仿佛玉质,隐约有香气扑鼻。
乔青云忽然转过头来:“是谁?”
舟向月从黑暗中走过去,“乔院长。”
乔青云认出他来:“哦,舟倾啊。刚从九鲤湖回来?”
舟向月点头:“对,刚放完灯往回走。”
他想了想,觉得此刻应该礼貌寒暄一下,于是轻声问道:“乔院长,你很怀念尘寄雪前辈吗?”
乔青云一听,忍不住笑了:“嗯,很怀念。”
她抬手摸了摸那块墓碑,“是他把我带进了这个世界……甚至‘青云’这个名字也是他送给我的。”
她来自一个叫叶枯乡的地方。
但因为幼年就被当成童养媳卖到了凤凰岭,所以她对叶枯乡几乎没有丝毫印象,只隐约记得是在一条大河边。
很久以后她自己长大成人,再去那里时,发现那里已经被洪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曾经生活在那里的人们没有在她脑海里留下丝毫鲜明的痕迹,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就像她现在回忆起凤凰岭也几乎都没什么印象了,只记得凤凰岭穷乡僻壤,叫这个名只是因为有一座山头长得像凤凰,而不是因为真的有凤凰在那里。
她原本的命运应该是在那个偏僻的小山村里,给她的小丈夫当一辈子的童养媳。
是尘寄雪将她从那里带出来,改变了她的整个人生轨迹。
那时年幼的乔丫有个永远不想承认的名字“招娣”,哪怕是来到翠微山后可以再起一个道名,但她也不想要那个名字出现在她一开始登记的名册上,所以对尘寄雪说她没有名字。
于是年轻气盛、好为人师的尘寄雪就跟她说,不如叫青云吧?
“其实我觉得‘凤凰’也很应景,你不就是从凤凰岭飞出来的真凤凰吗?”
尘寄雪笑眯眯地对她说,“只是凤凰这名字太大了,过犹不及。你喜欢‘青云’吗?青云之志,志向高远!”
那时乔青云还不知道青云之志的意思,但她觉得既然是带她走的这位仙长小哥哥的意思,那一定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