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叶枯乡给他献上了“小新娘”,他自然也就可以顺水推舟地给他们送点珍珠了。
这个计划竟进行得出奇顺利,几年过去,好像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白澜再来叶枯乡的时候,发现河里没有婴灵了。
而且他本来只是给叶枯乡送了珍珠,但很快就发现他们还在感谢他带来的鱼。
咦,鱼?
……原来是因为鱼喜欢鲛人,每次他过来,都会有一大群鱼跟着过来。
好巧,他也喜欢鱼。
烤熟了撒上一点辣椒面的那种。
就这样,一年一年,叶枯乡就有了河神娶亲的习俗。
每一年,他们都会嫁一个女孩给河神,同时河神会再选一个女孩,作为下一年的新娘。
“怎么可能……”
陈思儿难以置信地摇头,“你在撒谎……我明明亲眼看见了河底的新娘尸骨!”
“啊……”白澜面露疑惑,“那个,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确实有尸骨,还不止一个呢。”
“而且,我姐姐如果活下来了,”陈思儿气愤道,“怎么可能一次都不回来!”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传来女孩的声音:“白澜!……思儿!”
“姐姐?!”
陈思儿震惊地转过头,这分明是姐姐的声音!
竟然不是梦。
半开的窗户外凑着个脑袋,竟然真的是一年多没见的姐姐!
陈思儿手里的匕首“当啷”掉在了地上。
她像做梦一样呆立在原地,看着姐姐像她一样翻过窗户跳了进来,身形像一只矫健的小鹿。
“思儿!”
陈盼儿冲过来紧紧抱住她,声音里带着哭腔:“太好了,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陈思儿还没来得及说话,陈盼儿又一把松开她,蹲下去看鲛人少年:“白澜,你怎么样了?他们居然对你……”
她看到他身上触目惊心的伤痕和血迹,一时哽咽得说不下去。
“是啊,你妹妹下手好黑,”白澜撇撇嘴,偏过脖子给她看,“你看看脖子上划的,比你那时候还狠。”
“哪里黑了?你身上还有比这更轻的伤吗?”
陈盼儿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眼泪却落了下来:“……都这副样子了,你还能开得出玩笑?”
怎么会有这样仿佛没有心的人啊?
白澜讪讪道:“……呃,你别哭啊。你看你又哭不出珍珠。”
陈盼儿:“……”
她气得火冒三丈抬起手好像要打他,却在看到他下意识一缩脖子的动作后停了手,最终轻轻地摸了摸他脖子上已经不再流血的伤痕。
更多的眼泪从她眼中涌出,滚落在水池里,溅起无数亮晶晶的小水珠,就像是一颗颗小珍珠。
她知道他有心的。
他的心会痛。
第271章 悲欢(2合1)
陈思儿终于确信,姐姐真的活着。这个鲛人少年难道真的没骗她……他是叫白澜吗?
她站在一边,一时不知所措。
陈盼儿抹了把眼泪,不敢耽误时间,立刻开始试图解开拴住白澜的锁链:“思儿,帮我一下!”
陈思儿赶紧去帮忙,两人一边想办法一边说话。
“……姐姐,所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等我们离开这里再说吧。反正是白澜救了我,还有之前所有的‘新娘’——我们现在都住在海边,做珠宝和海鲜的生意,有很多年前过去的大姐姐带着我们。”
白澜只负责把每年的那个女孩送到她们那里去,但平时很少出现。
他喜欢在河里到处游荡,最多也就过几个月去看看她们,顺便送她们一点新的珍珠和湖泊海洋里的新奇玩意儿。
原本几天前该是陈思儿“嫁给河神”,被白澜送到她们那里去的日子,陈盼儿早就已经期待了很久。
但那一天陈思儿没有出现,白澜也没有。
一天,两天,三天……
陈盼儿终于坐不住了,她怕自己的妹妹出了什么事,也怕白澜出了什么事,因此就急急忙忙地和另一个女孩子一起赶了回来。
她们怕被人认出自己,在村里找得很是艰难。
陈思儿灵机一动,去找了阿桃,这才从她那里问到了两人现在的位置。
“对了,阿桃居然要出嫁了,”陈盼儿气愤道,“她才十一岁吧?问她她丈夫多大,她都不愿意说……我们打算这次把她也带走。”
“啊,阿桃要出嫁了?”
陈思儿十分惊讶。她最近心思一直在刺杀河神上,甚至都不知道这件事。
十一岁出嫁也太早了!
幸好,只要她们这次成功逃出去,就可以离开这里了……还可以带上阿桃的弟弟阿豆。
阿桃姐弟是孤儿,两人寄人篱下地住在叔叔家,相依为命。
要阿桃扔下她弟弟自己离开,她肯定是不愿意的。
陈思儿忽然想起一件事:“可是姐姐,我明明在水里看见了新娘的骨头,还戴着珍珠手镯……我还以为之前的女孩子都死在了河里……”
“什么?”
陈盼儿皱起眉,“我记得,几年前小芝姐姐出嫁的时候失踪了。那是不是她的尸骨?”
乔芝的失踪,村里是有一些猜测的,因为这里有个“抢新娘”的习俗——新娘出嫁的时候,如果有男人成功把她抢走,就可以把她变成自己的新娘。
据说很久以前,这个习俗还是因为大多嫁娶都是父母之命强行安排,有一些私下相爱的男女就采取这种方式私奔。
但慢慢的,有一些娶不起媳妇的男人开始打起了这个习俗的主意,因为叶枯乡人家嫁女按规矩都要从河边走,以沾沾河流的滚滚福气,他们就等在河边“抢”新娘。
乔芝是一个幸运的女孩,她家里十分富裕,父母允许她嫁给自己的心上人,还给她准备了丰厚的嫁妆。
但在出嫁当夜,她的送嫁队伍却在河边遭到了袭击,新娘本人也和几抬嫁妆一起失踪了。
从此,再也没有人看到她。
有人说,比起抢新娘,说不定抢乔芝的人更看重的是她那些嫁妆。
所以嫁女儿不能给太多嫁妆啊,会害了女儿的,知道不知道?
她的未婚夫过来哭天抢地找了她几天之后离开了,听说在第二个月娶了另一个新娘。
她的父母也很是伤心了好几天,但他们还有另外的两个孩子,因此死了一个也就死了。找不回来又有什么办法呢?
“而且,就算不是她,我也听说过以前有过不少女孩子被迫出嫁,然后在出嫁途中投河自尽的……也可能是她们吧。”
白澜身上的铁链解开得差不多了,他就像一条脱力的鱼一样一下子滑落到水池里。
他艰难地扑腾两下,“我……我好像没力气走了。”
毫无节制地取珍珠几乎耗尽了他的精血,又一直没有休息,他现在已经十分虚弱。
就在这时,神庙的后门“咔哒”打开,门口的竟然是阿桃和另外一个女孩小婷——是和陈盼儿一起回来的女孩,两人推着一辆小推车。
阿桃甚至没来得及脱下身上的嫁衣,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快快,趁现在没人!”
两人也冲过来帮忙,几人七手八脚地把鲛人搬上了小推车。
好在他本来就很瘦很轻,被关在这里之后更轻了,就像抱起一条大鱼。
“多亏了阿桃,”小婷说,“她说白澜估计走不动路了,就去找了辆小推车来,果然派上了用场。”
神庙离河边并不远,银白月色下的河岸像是落了一层霜,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
远处错落的石屋里只有隐约的几点灯火,村里人应该都已经睡了。
可她们还未绕过神庙的院墙,忽然听见前面传来醉醺醺的说话声:“该有的血珍珠应该都有了吧,趁着天亮换班之前,再去看一眼!”
之前离开的那几个人回来了!
几人赶紧掉头,推着载了鲛人的小推车往河边跑。
没跑几步,就听见神庙里传来大骂的声音:“妈的,跑了!”
“刚刚才跑的,快去追!”
咚咚咚的脚步声从神庙里传来,仿佛催命的鼓声。
女孩子们推着车玩命地跑起来,在冷冷的月色下奔向波光粼粼的河流。
“在那里!看到她们了!”
“快追!”
“抓住她们!”
“妈的小婊.子,别让她们跑了!!”
她们顾不上回头,疯狂地朝着河岸跑。
很近了,还有十来步,五步,四步,三步……
“把他推到水里去就好了!”
陈盼儿飞快道,又问阿桃:“你跟我们一起走吧!不然被他们抓到,肯定会打死你的!”
“啊,好!”阿桃应道。
陈思儿下意识问道:“不带上阿豆吗?”
“阿豆……”
阿桃喃喃道,脸色忽然变得十分奇怪,目光中好像有愧疚,又有痛苦。
远处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幢幢火光与人影迅速逼近河岸边。
好在白澜已经有半截尾巴垂进了水里。
只要进了水,他就自由了。
就在这时,他忽然回过头来,深深地看了阿桃一眼。
“你们走吧。”他对陈盼儿几人说。
陈盼儿正在努力把他往水里推,“你先游到深水里再说,别被他们抓到了……”
但白澜却笑了笑:“我走不了了。”
就在这时,哗啦水声响起,一张黑色的大网赫然从水中出现,一下子将鲛人罩在了里面!
往常渔民从水里收网时,网中大片的银白鱼儿都活蹦乱跳。
现在渔网里的小鱼也在活蹦乱跳,唯独那个最大的银白色身影奄奄一息地困在网中,就像是已经翻了肚皮的鱼一样毫无挣扎的力气。
“抓到了!”
礁石后突然涌现出许多身影,兴奋地吵吵嚷嚷,“这次总该能有更好的珍珠了吧!”
无数火光一下子从村里亮起,喧嚣的人声传来。
陈盼儿猛然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了。
她死死咬着牙,抄起渔网,半分都没有犹豫地拿刀就开始割渔网。小芝也赶紧上手帮忙。
陈思儿突然想到什么,难以置信地看向阿桃:“……阿桃,是你吗?”
阿桃咬着嘴唇,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对不起,可是阿豆生病了,很重很重的病……我需要钱才能救他……他们说,会给我很多很多钱……”
她猛地转身就跑:“快点!她们要割破渔网!”
陈思儿气愤的眼泪猛然涌出,她抓住姐姐的手臂:“姐姐你快跑!别让他们抓住你!”
陈盼儿没有哭,她咬牙切齿地继续割渔网:“大不了一起死!”
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陈思儿被人一脚踢翻在地,她栽倒在粗糙的礁石上,浑身都是火辣辣的痛。
数个身影向姐姐和小芝扑了过去。
有人把鲛人从渔网里拖出来,在礁石上拖行。
“臭婊.子,还想割破我的网!”
“妈.的,这个还想杀人!”
“这不是去年那个新娘吗?早就该死了,给她一刀就老实了!”
月亮不知何时被乌云遮蔽,她只能看见不祥的火光熊熊燃烧,耳边充斥着人们的尖叫、大笑、怒骂和浪涛拍碎在礁石上的声音。
陈思儿一摸额头,摸到一手黏腻液体。
她艰难地爬起来,掏出匕首就刺进了旁边人的小腿。
“啊!”那人一声惨叫,随即抓着她的头发一把将她砸向旁边的礁石。
陈思儿的头重重撞上礁石,眼前一黑。
她好像短暂地失去了意识,再醒来时,她半边身子浸泡在冰冷的河水里,浑身痛到几乎麻木。
远处是一片眩晕的火光,鼻尖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小芝的尸体就躺在她旁边的石滩上,她空洞而茫然的眼睛看着漆黑的夜幕,脖子上是一道狰狞的伤口伤口被水冲得泛白。
火光照亮了她身下的岩石,凹陷的石缝里满是鲜血。
他们好像以为她死了,把她扔在了这里。
陈思儿费力转过头,看见不远处的河岸上,姐姐陈盼儿被装在一只竹笼里扔在河滩上。
她一口一口地呛咳着吐出水来,一边咳一边抬起头怒目而视:“等你们淹死我,我会化成厉鬼,永远纠缠你们,让你们永生永世不得安息!”
她的眼神太过恐怖,被她盯着的那个拽着竹笼的年轻男人忍不住瑟缩了一下,对不远处的村长道:“村长,咱们……是不是差不多了?别真闹出了人命……”
“你怕什么,孬种!等这次的珍珠都采完,够你一辈子躺在金山银山上,享尽荣华富贵!”
陈庆有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两眼放光地看着手心的珍珠——那么大,那么晶莹透亮,万千光华流转其中,他仿佛能从中看到一切金银珠宝的光芒。
他的眼睛里只剩下那颗绝世罕见的美丽珍珠,就像是被这种不容于世间的绝美所蛊惑了一样,别的什么都没有。
“继续淹!再让他哭!”
“村长,够了吧!”
阿桃的哭声传来,“刚刚你明明说他哭出一袋珍珠就放过她们的……”
陈思儿艰难地抬头看过去,看到鲛人被铁链捆着一动不动地趴在石头上,双眼紧闭,面容惨白得没有半分血色。
从他眼角滑落的已经不再是透明的眼泪,而是鲜红的血泪。
不断有鲜血从他嘴角溢出,和血泪混在一起从下颌滚落。
每一滴鲜红的液体在坠落时都隐隐带着火光,在水里凝成的珍珠散发出火焰一般美轮美奂的光芒,映在每一个人惊艳的眼底。
陈思儿从未见过那样美得惊心动魄的珍珠。
可那种美像烈火一样刺痛了她的眼睛,又顺着血脉一路燃烧到心口,让她的心一阵剧痛。
“村长!村长你放了盼儿吧,她快淹死了……”
阿桃跪在村长面前大哭着求他,可不仅是村长,所有围在鲛人身边的村民都仿佛鬼迷心窍一样直勾勾地盯着那些珍珠。他们的眼睛被珍珠火焰般的光泽充斥着,目光里什么都没有,只剩下赤.裸裸的欲望。
“滚开!”有人扇了阿桃一巴掌,又一口啐在她头上,“没娘养的小杂种,还有你说话的余地?”
在乱哄哄的叫好声中,装着陈盼儿的笼子又被扔进了水里。
陈思儿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的腿断了,站不起来,就忍着眩晕和全身的剧痛,一寸寸往姐姐的方向爬去。
不要……不要把姐姐扔在水下……她很害怕!她很难受!!
小时候爹逼着姐姐下水捡珍珠,因为触犯了村里的规矩,所以都是在冬天的晚上去。他逼着她一次一次潜到冰冷刺骨的水底去,冻得浑身发抖、嘴唇乌紫也得捡够珍珠才能上岸,后来姐姐身体第一次流血的时候,嘴唇一片灰白,痛得在床上翻滚……
竹笼沉下去的地方,墨黑的水面映着缭乱的火光。
一开始还有扑腾的水花,慢慢地变成了上涌破碎的气泡,然后气泡也开始越来越少。
陈思儿拼命地蠕动着向姐姐的方向爬过去,手臂在粗糙的礁石上重重擦过,身后拖出一条血迹,也浑然不觉。
她只恨自己断了的腿和用不上力的胳膊,痛恨从她身体里汩汩流出的血液带走了她的力气。
她为什么爬不动,她爬不动啊……
短短十几步的路程,就像是永无尽头一样漫长。
眼泪一滴滴落下来,曾经淡忘的记忆在脑中浮现。
小时候,爹娘不给她们饭吃,姐姐就带着她自己去河里找吃的。
姐姐水性很好,但她其实很怕水……可她还是不舍得让妹妹下水,自己一次次跳进水里去,因为她怕妹妹长大成人的时候,也像自己一样痛苦……
泪水模糊了陈思儿的视线,她看不清眼前的路,那一颗颗血珍珠闪耀的血光和四周晃动的火光晃花了她的眼睛。
她只觉得满世界都是熊熊燃烧的烈焰,却又冷得彻骨,让她想放声大哭,却又哭不出来。
救救她……谁能来救救她们……
就在这时,一个女孩的身影猛然扑向了竹笼沉没的地方。
是阿桃。
“你们疯了!你们是在杀人!!”
她嘶哑地尖叫着,原本点缀着珠宝的新娘发髻变得蓬乱不堪。嫁衣湿漉漉的扯破成一片片,唯有那只光彩熠熠的珍珠手镯依然紧紧扣在手腕上。
瘦削的女孩跪在礁石上,想把浸在水里的竹笼扯上来。
但她力气不够大,拼尽全力也没法解救里面的人。
就在这时,陈庆有忽然冲过去,一脚把她踹进了水里。
他冷冷地看向旁边的人:“按住她,让她也去做河神的新娘吧。”
在那人惊愕的目光中,他斩钉截铁道:“不然,万一她以后跑出去,把今晚的事情说出去怎么办?”
既然已经死了几个了,就不在乎再多死一个,反正她没有爹娘。
另外几个死掉的女孩家里也很好交代——她们本来就是河神的新娘,父母都是早就知道自己的女儿面临什么命运也欣然同意的。这一晚过去,只要多分点珍珠就行了,他们只会觉得多了一笔意外之财。
那人恍然大悟,随后在女孩从水里探出头来的时候,一把伸手将她按了下去。
“咕嘟咕嘟咕嘟……”
成片的气泡在水面上破碎,阿桃的手臂在水面上拼命扑腾,却怎么也无法浮出水面,也无法游到别的地方去。
“村长!”有人在背后喊道,“这鲛人怎么都不掉眼泪了!怎么办?”
他们用了各种方法,可再也没有一滴眼泪从他的眼中滑落。
他就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一样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还有呼吸吧?”
陈庆有猛地转过身,火光照亮了他狰狞如猛鬼的面容,唯有一双眼睛因欲望而闪闪发亮,“不哭就不哭,剖出他的心!快!趁这两个女孩还没死的时候!”
他之前派人去了解过,一个鲛人一生能产的珍珠是有限的,精血枯竭之后,就会珠尽人亡。
这畜生反正是活不过今夜了,能取的眼泪也已经枯竭,那就趁他还活着的时候,在他最最痛苦的时刻,取他的心头血珠——心头血,是全身血液里最有可能避免血咒、产生血珠的部位。
陈庆有的眼珠上爬满了红血丝,他大步走回鲛人身边,揪着散落的银白长发,一把将他的头扯了起来。
“睁开眼看看啊,河神大人,”他在鲛人耳边大笑道,“看看我们献给你的新娘!一晚上送给你好几个,让你在下面好好享福!河神大人是不是该好好感谢我们啊?”
鲛人少年双眼紧闭,脸颊上一片带血的湿迹,却再也没有一滴泪从眼角涌出。
“怎么不睁眼看看呢?”
陈庆有忽然放低了声音,贴在鲛人耳边轻声细语,“看看啊,她们都是因为你死的——”
“姐姐!”
孩子的哭声忽然从远处传来,“姐姐!”
阿豆跌跌撞撞地扑过来,径直扑向把阿桃往水下按的男人,一口咬在他手臂上。
“草!这小杂种属狗的!”
男人惨叫一声,猛地把小孩甩向一边。
幼小孱弱的身躯重重撞在礁石上,瘫软地滑落下去,“姐姐……”
一片混乱的火光和人声中,有微弱的“噗嗤”一声。
仿佛火焰自水中迸发,灿烂光芒瞬间照亮了汹涌的河面和天幕下翻腾的云层。
一颗从未有人见过的、巨大的火红夜明珠落在陈庆有手中,将他的两个眼珠映得如同两个火球。
这一刻,仿佛时间静止,所有人的眼眸都被照亮了。
黑夜自白昼窃取了太阳,他们占有了神明的心脏。
失落的太阳在陈庆有手中猎猎燃烧,发着光的鲜红液体从指缝里滴滴答答落下,仿佛道道火舌拉出耀眼的光带,掉在礁石上变成无数闪烁着火光的小珍珠,迸溅出千千万万簇绚烂火星。
这是不属于人间的神迹。
下一刻,不祥的碎裂声传来。
那颗巨大的夜明珠碎了。
一瞬间光芒大作,太阳碎裂成了无数璀璨流火。
道道流火坠落入水,溅起万千颗晶莹剔透地映着火光的水珠,而落入水中的火焰依然在熊熊燃烧,照亮了漆黑的礁石。不知何时,潮水已然退去,露出了大片裸.露的礁石滩,里面是一片片小水洼。
“我的!”
“我的!!”
人们疯了一样地扑过去,从水中抓起大把大把光芒耀眼的珍珠,璀璨火光将他们的手和脸颊映得一片火红,宛如身处地狱业火之中。
“这是我的!”
“我的!不许抢我的!村长说了,我家出了两个女儿,我是头一份的!”
“滚!都是我的!!”
有人扭打了起来,鲜血喷溅而出,混入血红的水洼中。
一片混乱之中,忽然有人问:“那是什么声音?”
“谁管那是什么声音!”
“不对,我真的听见了……潮水声,还有哭声!”
夜哭乡的哭声响起来,是婴儿的哭声。
……不。
与其说是婴儿的哭声,那更像是来自地狱深处最痛苦恶毒的鬼魂的诅咒,如同钻头一样从耳膜刺进人们的血肉。
“……那是什么?”
陈庆有终于在这种噩梦般的哭声中惊醒过来,看向汹涌的河面。
好像有一层银白色出现在河面尽头,一开始是一条细线,转眼间就越来越粗。
一道闪电撕裂云层,借着这一瞬的光亮,他终于看清了那是什么——那是数十人高的浪墙。
这种超乎想象的绝望让他脑中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几秒前还是平视的视角,可随着浪墙的接近,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头。
终于有越来越多的人意识到了不对,他们转过身,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得无法动弹——
漆黑云层之下,巨浪带着无可抵挡之势席卷而来。
轰——!!!
墨黑的水墙撞上了不远处的神庙,那幢坚固的白石建筑仿佛蛋壳一样轰然碎裂,眨眼间就消失在浪峰中。
巨浪没有半点停留,眨眼间就推到了他们头顶。大河折叠成一面巨墙,仿佛自天上覆盖下来。
这一刻,所有人的眼中都映出了这面接天连地的浪墙——它被岸边的火光映成了血红色,透明浪峰中仿佛有许多影影绰绰的影子,就像是一个个穿着嫁衣的女孩,还有无数齐声哭嚎的婴儿。
被巨浪覆盖前的最后一刹,陈庆有看着铺天盖地的血红色,恍惚间想起了曾经遗忘的一个梦。
梦中火光幢幢,红衣神灵从河神庙中沾满尘埃的神座上走下来,微笑着看向他们。
“你们曾向我许愿,要更多的珍珠。”
“所以,我给你们送来一位能哭出珍珠的河神。”
“当有一天,他再也不能哭出珍珠……”
“那一天,我会来收取你们许愿的报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