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江顾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卫风搂住他的腰,低下头用微湿的鼻尖轻轻地蹭了蹭他的颈窝,闷声道:“你明知道我心性大变,无时无刻不在怨恨你,总是惹你生气故意和你作对,装模作样地骗你,还自私地想拽着你一起沉沦……我都变得这么坏了,为什么还要留下我?”
“不必妄自菲薄。”江顾微微蹙眉:“你是我的徒弟。”
更何况卫风根本没有他自己说得这般不堪,虽然有很多缺点,但本性纯善赤诚,他纵容不代表他眼瞎。
如果卫风误入歧路,是他没有教好尽到责任,倘若因为徒弟犯了错、缺点太多便将人丢了,他这个师父不当也罢。
意料之中的回答,卫风却心满意足,他从未像现在这样安心过,他知道江顾爱他、护他、敬他,就算他变得面目全非,江顾也会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边,将他从泥沼和黑暗中拽出来,将他洗干净,再教好他。
原来底气十足是这种感觉。
卫风忽然不再害怕飞升不了,不再害怕体内经常不受控制的浊气和鬼纹,也不再怕离开孤身一人死在无人注意的角落。
江顾语气微顿,忽然明白了卫风突破的原因,“是因为见到了青渡和夏岭他们?”
卫风点了点头。
“其实——”江顾话没说完,就被卫风又亲了一下。
“……”江顾看着他红透的耳梢,淡淡道:“你现在刚渡完劫,又分割了元神,心绪容易不稳,在此处好好休息,不愿走便留下。”
卫风脸上露出了个灿烂的笑容,目光专注又欢喜,仿佛盛着流云下最热烈的阳光。
江顾看了他一眼,元神消失在了识海中。
再睁眼,他已经回到了金灵塔内。
旁边的顾清晖疑惑地看着他,江顾面无表情地和她对视。
“阿尸,发生什么事情了?”顾清晖问。
江顾道:“嗯?”
“你看上去心情很好。”顾清晖道。
“徒弟渡劫突破了。”江顾淡淡道:“太乙境大圆满。”
尽管他神色冷淡,但是顾清晖也察觉到了他矜持的得意,让她想起来从前在极南之地,他迈着小短腿从外面找了块漂亮的幽石回来,骄傲地挺着胸脯递到她面前,奶声奶气地喊她:
‘娘亲,你看我找回来的宝石,肯定是天底下最厉害的。’
顾清晖笑道:“阿尸的徒弟果然也很厉害。”
“过奖。”江顾点了点头。
一段小插曲过后,母子二人又继续方才在做的事情,整座塔里的失灵阵已经被摸得差不多了。
“金灵塔中关押的大多是女子和孩子,阴气极重,宋时峻早已经金灵塔炼化,最有效的办法还是直接毁了。”顾清晖道,“但如此一来,这些女人和孩子恐怕也……会一并消失。”
她看向江顾,若放在以前,她也许不会迟疑,然而从遇到江渊、有了江顾之后,她才知道世间并非只有最简单的生与死,在生死之间,有更加珍贵和厚重的东西。
“阿尸,能救我们便救吧。”她说。
江顾看着她,过了许久才道:“好。”
宋时峻的速度很快,没过几天便带着江顾和顾清晖到了烟雨台。
与十楼不同,八阁的主要任务是探索神殿,因此八阁阁主经常会留在烟雨台,以便随时接收萧澹下达的命令。
江顾被封住了修为,跟在宋时峻的身后走出了传送阵。
烟雨台坐落在望月大陆中央最大的一座古神殿中,这座神殿占地极为广阔,占据了一整座灵脉雄厚的高山,里面大大小小的宫殿不计其数,残留下的神力汹涌澎湃,相传是上古时期战神曜朔的神降之地。
江顾看着山顶矗立着的通天神像,曜朔身披战甲手执长枪,看上去便带着股肃杀之气,可惜头部被层层流云掩盖,看不真切是何模样。
惯用灵力的修士不会察觉到浊气,所以卫风在识海中与江顾对话毫无顾忌:“此处神力极强,难怪烟雨台会选在这里,师父,这个曜朔看起来就很不好惹。”
“只是个死物罢了。”江顾道。
一道雷突然在天边炸开,整座山都被闪电照亮了一瞬,走在前面的宋时峻停下了脚步,疑惑地抬头去看。
卫风不太确定道:“师父,这神仙好小气,都不让说。”
“……”江顾沉默了片刻,“无妨,估计是因为残存的神力影响。”
虽然只是个无关紧要的炸雷,但似乎也在提醒他们这个神殿与天道联系极为紧密,不能小觑。
很快宋时峻便带着他到了主殿前面,递交了腰牌与信物,才得以进入殿内。
大殿内,萧清凡等八阁阁主早就在此等候,这些阁主的修为都不低,分列在大殿两侧,背后是悬浮的水镜,而最上方则是一个巨大的石座,一个青年坐在上面,支着头,双眸微阖,聂老则恭敬地侍立在一旁。
江顾跟在宋时峻身后,路过金阁时,偏头对上了个金阁阁主的视线,目光瞬间交汇,又一触及分。
“属下见过台主。”宋时峻恭恭敬敬地行礼,“属下幸不辱命,已经将玉阶带来。”
萧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他容貌年轻,但那双眼睛却沉静温和,犹如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他对宋时峻温声道:“辛苦宋楼主。”
“属下不敢。”宋时峻再次行礼,恭敬地退至了一旁,只留下江顾站在大殿众银行。
萧澹的目光落在了江顾身上,他笑了笑,态度出奇地和善:“江小友,久闻大名,今日终于见面了。”
“萧台主。”江顾客气地点了点头,仿佛这满殿的威压对他没有丝毫影响。
“江小友身份特殊,此前为了寻到你,烟雨台多有冒犯之处,还望见谅。”萧澹微微笑道,“不过如今也算柳暗花明了,若是方便,不如在烟雨台暂住一段时日,如何?”
他场面话说得漂亮,但实际上根本没有给江顾任何拒绝的余地。
江顾道:“台主好意,江某却之不恭。”
预料之中的场面并未发生,江顾和顾清晖被安置在了一处偏殿内,各种事务安排得一应俱全,甚至宋时峻还主动过来给他解了修为上的禁制。
“台主有令,要善待你。”宋时峻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只是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心里要有数。”
“自然。”江顾道。
顾清晖的性命还在宋时峻手中,宋时峻料定他不敢轻举妄动,而是留给了他一枚玉佩:“江顾,你是聪明人,想要你母亲活命,就要学会审时度势。”
宋时峻离开后,卫风气得咬牙切齿:“师父,我去杀了他!”
江顾在识海中按住了他,外面有诸多法阵监视,江顾没有让他贸然现身,沉声道:“还不是时候,稍安勿躁。”
卫风道:“萧澹到底什么意思?”
他本来已经打算随时卷着江顾的元神逃跑,谁知萧澹根本不按套路来,反而对江顾客客气气,让人琢磨不透他的态度。
反观江顾也十分沉得住气,这么要命的时候,还有心情指点他:“虽说不能被欲望掌控,但你本身修习六欲道,也不可过分压制,否则便会过犹不及。”
卫风一愣,定定地望着他:“我觉得之前自己很过分,我……我故意装成从前你喜欢的样子,还假装对你情真意切,师父,我根本没有那么好。”
“你又如何断定那不是你?”江顾抬手,灵符起势,落在了他的眉心,“世间道法万千,切忌照本宣科,有时随心所欲反而更接近大道。”
渡劫过后反而有些不稳的心绪倏然静了下来,江顾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让人无比安心的力量。
“你的道从来与他人无关,要修的自始至终只有你自己。”
刹那间,灵台清明迷雾尽散,天地间的规则无形之中隐隐相和,师承悟道的联系前所未有的紧密,原本虚浮险些又入泥沼的六欲道心倏然稳固下来,是卫风从未体验过的沉静与平和。
他看见了江顾。
有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了世间山海,诸天神佛,但睁开眼,也只有一人。
“师父。”
他恭敬地、虔诚地、又满怀爱意与依恋地喊他。
诚心诚意,大逆不道。
阎淮安看着被困在十八笼中的江向云等人, 哼笑了一声:“平泽来的鼠辈,还是不要白日做梦了,十八笼是认我为主的神器,就算你们跑到天涯海角, 也跑不出我的手掌心。”
十八笼可大可小, 现在如同一只巨大的鸟笼,将陆离雨、江向云和姚立几人关在里面, 镂空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法阵, 根本没有任何逃离的机会。
阎淮安身后, 谢成莲冷声道:“把萧清焰和谢池春交出来, 或许还能让你们死得痛快点。”
江向云微微一笑:“两位楼主为何如此笃定他们二人在我手里?”
谢成莲转头看向阎淮安,却听阎淮安道:“在不在你们手里,一试便知!”
整个十八笼倏然暴涨变大,周围的灵力开始澎湃汹涌,而笼内江向云却丝毫不慌, 他手中飞快结印, 旁边的陆离雨、姚立和吴义等人也结出了同样的法印,阎淮安直觉不对, 想要收手, 却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原本合拢的十八笼笼身扭曲了原本的方向, 竟弯折成了向外的弧度,瞬间便分散开来,直冲谢成莲和阎淮安而去。
两人疾速后撤,阎淮安不得已祭出了法相抵抗, 心中骇然, 他虽然依旧能控制十八笼的力量,却已经无法控制十八笼的方向, 他释放出去的灵力竟全都反方向攻击到了自己和谢成莲身上。
“你们做了什么?!”阎淮安大怒。
“不过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陆离雨笑道,“阎淮安,你可知你操控着十八笼在生死楼害死了多少修士和灵兽?”
“你从他们身上取丹抽魂制成纸皮人时就该想到会有今天。”江向云沉声道,“残害无辜,枉杀生灵,神器承天地自然神力,你们如此倒行逆施,竟还想要神器甘愿认你为主?”
“白日做梦的是你!”
法印落下,江向云四人的法相分列在十八笼周围,将谢成莲和阎淮安及其法相牢牢束缚在了十八笼内。
“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阎淮安怒道,“就凭你们,根本就无法控制十八笼这种级别的神器!”
他和谢成莲都是太乙境的修为,怎么可能会被这几个金仙境的修士困住?!
“我们是不能。”江向云在笼外,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但你好好看看,这笼身上的是什么。”
谢成莲感受到体内的灵力在飞速流失,他朝着笼身定睛一看,只见数不清的纸皮人密密麻麻地覆在上面,被墨笔画出来的眼睛正扭曲愤怒地瞪着他们,宛如从地狱里爬出来朝他们索命的厉鬼。
“这数万冤魂,可够要你们性命?!”
十八笼上附着的纸皮人如无数飞蚁,轰然钻入了笼中,开始疯狂地啃噬着他们的血肉和元神,笼内顿时发出了凄厉的惨叫声。
而江向云等人也并未放松,他们四人结印将神器牢牢固定的在原地,阎淮安和谢成莲的法相与元神还在拼死挣扎,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令人牙酸的啃噬声才终于止歇,而他们也全都耗尽了灵力,缓缓地收回了法相。
血腥气冲天,吴义看着惨红的笼身,咬牙道:“罪有应得。”
“烟雨台那边已经有消息了,我们立刻启程。”江向云接过姚立递来的丹药吞下,又随手递给了陆离雨几颗。
陆离雨抱着胳膊,凑上去借着他的手咬走了。
“……”江向云看了他一眼,“焚台殿的人你怎么安排的?”
“已经全都分散到八阁附近了,只要你们那边拿下十楼,就有人给你们往八阁指路。”陆离雨含着丹药也不吃,在嘴里滚了几圈,“阿云,我还真是小瞧你了。”
他没想到江向云和江顾真能搞出这么大的阵仗,甚至带上了整个平泽,从原本的毫无希望,到现在也能有一争之力。
江向云道:“也多亏了你与吴道友鼎力相助。”
陆离雨笑了:“你与我还——”
话未说完,他脸色遽然一变,猛地往江向云扑去,但还是迟了片刻,关键时候姚立推了江向云一掌,让魔气将两人笼罩在内,数不清的纸皮人自他们头顶掠过,化作利箭将周围的林木拦腰截断。
姚立和吴义躲闪不及,竟被纸皮人化作的利箭没入了心口,往后踉跄了几步。
“小舅舅!”江向云急忙起身,却被陆离雨拽住。
“公子别动!”姚立捂住心口,戒备地盯着早已残破不堪的十八笼,只见一具血肉淋漓的白骨从纸堆中爬了出来,背后还隐隐显露出法相。
阎淮安嗬嗬地笑了两声:“就凭你们也想杀死我?”
虽然在顺逆楼中有他的分神,但阎淮安知道其中内幕,再活过来也是受宋时峻控制的傀儡,他绝不能就这么死去。
“这些纸皮人……全都由我制成,你们以为凭这些东西就能反噬我?”阎淮安抬起手来,枯黄的纸皮人尖叫着哀嚎着,将他们包裹地密不透风,他咧嘴一笑,“我没了这具躯体,照样可以夺取你们的躯体!”
他骨爪一收,姚立和吴义体内的纸皮人骤然涨大,两人的神魂瞬间被撕扯。
“小舅舅!”江向云瞳孔骤缩,挣开陆离雨冲向了姚立,却被飞过来的斗笠拦住。
“快走!”姚立阴柔苍白的脸上竟罕见地多了几分血色,他的胳膊已经开始逐渐化作纸皮,他抬起手,生生掰断了自己的食指,从颈间扯下了一个香囊和手指一起扔给了江向云。
“要走一起走!”江向云手中飞快地结印,径直冲出了魔气罩,陆离雨见状骂了一声,赶忙跟上,同他一起召出法相,试图将姚立和吴义从那纸皮人里拽出来。
“你们带十八笼快走!”吴义抬手砍断了自己被人皮纸覆盖的大腿,“阎淮安他想将我们全都耗死在这里——”
姚立飞快地封住自己周身的大穴,催动斗笠竟将江向云整个人都捆缚住,他对陆离雨道:“带他走!”
“你敢!”江向云罕见发怒,眼中血丝密布,“陆离雨,帮我解开!”
陆离雨看着周围越来越多的纸皮人,骂骂咧咧地抓了抓头发,天罗地网覆盖而下,扛起江向云便冲了出去。
“陆离雨!”江向云怒喝。
陆离雨只当听不见,仗着自己的修为比他高,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就在姚立和吴义的掩护下冲出了阎淮安的神魂范围。
“谁都别想跑!”阎淮安已然失去了理智,数不清的人皮纸覆盖在他身上,怨气滔天,飞快地朝着周围蔓延。
姚立和吴义对视了一眼。
如闷雷般的爆炸声在身后响起。
陆离雨脚步一停,捆缚在江向云身上的天罗地网收了起来,而封闭他修为的斗笠缓缓化作了齑粉。
江向云顺着陆离雨的视线望去,原本郁郁葱葱的密林已然化为平地,元神自爆后带来的灵力波动澎湃浩荡,那些被撕碎的人皮纸纷纷扬扬地落下,像漫天枯黄的纸钱。
“人皮已经没入了他们的心口,瞬间便能散至神魂,来不及救的。”陆离雨说,“就算我们留下,也只是平白搭上性命。”
江向云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陆离雨说的对,闻言点了点头:“我明白,方才是我……一时冲动。”
是他疏忽大意,考虑不周,没有想到阎淮安还有反扑的可能,所以才让姚立和吴义陨落。
“刚刚多谢你搭救。”他对陆离雨道谢。
若非陆离雨反应快,他和姚立吴义也会是同样的下场。
他冷静下来地太快,陆离雨有些不放心道:“你小舅舅他……”
江向云摇了摇头,看了一眼那早就什么都没有平地,正色道:“走吧,离开这里。”
陆离雨点了点头,两人开始往烟雨台的方向前行。
生死常事,斗法陨落对修士而言再普通不过,若每次都要痛彻肺腑,那也不必再继续修行了。
陆离雨看得淡然,何况姚立和吴义对他而言只勉强比陌生人熟悉一些,就算哪天江向云死在他眼前,他估计自己也不会有多大波动。
他这样想着,转头看江向云。
只是平泽这些修士总是很重感情,他没有亲人,不知道江向云现在是何感觉,于是他往储物袋中掏了掏,摸到了一颗糖。
这糖还是当初在拢云城他买给江向云的,那时他们尚且不知道彼此的身份,一路嬉笑怒骂结伴同行,他只依稀记得江向云很喜欢吃,却因为死要面子,总是矜持得很,非要他逼着才肯纡尊降贵地吃一颗……不知怎么就留到了现在。
他看着江向云,捏了捏那颗糖,还是松开了手没有往外拿,继续御剑往前。
江向云没有察觉到陆离雨的动作,他紧紧抓着姚立扔给自己的香囊,里面放着的是他母亲的骨头,他曾经为了拉拢姚立将这块骨头送给了对方。
现在回到了他手里,姚立又多还了一块。
‘阿云,他是我的弟弟,以后就让他来替母亲保护你。’
‘阿云,我是小舅舅,别怕。’
江向云忽然想起来,最开始姚立喊的不是公子,自称的也不是属下。
让他安心的也从来不是两人之间的主仆契。
白骨阙。
嶙峋白骨成殿, 黑压压的死气让宫殿内一片寂然,除了行走在内的骷髅,不见任何生人,死寂中只有骨骼关节摩擦的声音。
白羿和后问心行走其间, 眼中只剩一片茫茫的白。
不知道过了多久, 给他们带路的骷髅终于停了下来,道:“二位, 阙主就在里面, 请。”
白羿和后问心对视一眼, 踏上了那白骨垒就的台阶, 阶边的夜明珠散发着幽暗的蓝光,将他们的脸映照得灰暗不明。
白骨阙阙主是个清瘦的女子,她长得与白羿一般模样,只是看上去更加稳重,她在白骨堆中, 朝着白羿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白羿见过阙主。”白羿行礼。
白无收笑道:“你是我这么多分灵中, 唯一一个敢修出人身的,你竟还敢来见我?”
“属下有幸得阙主一丝魂灵, 又得人搭救点化, 才侥幸修出人身, 更不敢忘阙主大恩。”白羿说。
白无收笑了笑,目光又落在了后问心身上,道:“大师,你来又是为何?”
“在下与白姑娘一样, 有一事想请阙主帮忙。”后问心道。
白无收道:“但说无妨。”
后问心看向白羿, 白羿定下心神道:“阙主,我们想请你拿出玉阶髓, 放望月所有被玉阶髓控制的修士和灵宠自由。”
白无收惊讶地看着他们:“是你们疯了还是我在做梦?”
这简直比让她白日飞升还要荒唐。
“阙主,如果这样做能让你也重获自由呢?”白羿问。
白无收云淡风轻地笑了:“我如何不自由?”
“阙主若觉得自由,为何要放出万千分灵分散到望月各处,从不离开白骨阙半步?就算那些分灵出了这白骨殿,也只能扎根在柜台之后,永远无法移动。”白羿紧紧盯着她,“阙主,我是你的分灵,尚能多一分自由,我明白那是什么感觉。”
白无收脸上的笑容变淡,大殿中掀起了一阵阴风,后问心低念佛号,凭空生出了一道屏障,挡住了她的驱赶。
白羿在阴风中缓缓抬起头,一字一句道:“若阙主答应,白羿甘愿献出这具身体与魂魄,让您自由行走于世间。”
白无收垂眸看着她,良久才道:“你可知身为分灵,多大的机缘才能得到人身?你吃了这么多苦,现在却要将这具身体拱手让人?”
“我本就是阙主的分灵,倘若我对自由的渴望有一分,那阙主便有十分。”白羿目光坚定道,“倘若我对望月的厌恶有十分,那阙主便是千万分,我从修出人身时便知道了自己最后的选择,您一直以来等待的就是这一天。”
白无收叹了口气:“你若想离开,我不会拦你。”
白羿却摇了摇头,在呼号的阴风和沉沉的死气中,一步一步踏上了白骨台阶,走到了白无收面前,俯身下来,与她额头相贴。
“我不会消亡,我本就是你的万千分灵之一,最后也会变成你的一部分。”她笑着望进白无收的眼睛里,“阙主,以后有机会的话,带我去看看……”
话音未完,一阵柔和的白光闪过,端坐在骨堆中的白无收缓缓消散,白羿的眼神有一瞬间的空茫,而后恢复了神采。
她转过身来,望向后问心。
后问心不太确定地看着她,问道:“白阙主?”
站在骨堆中的人对后问心笑了笑,流下眼泪来,她又哭又笑,还带着几分茫然和不解:“她说,让我自己去看。”
是白羿。
“阿弥陀佛。”后问心慨然一叹。
在她背后,数不清的白骨阙阙主的分灵全都汇聚在一起,和白无收一样,缓缓地凝聚进了她的身体,白羿的修为飞涨,竟一跃到了大罗境,而未有任何雷劫。
白羿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凝聚出的骨剑,抬手接住。
“千年前,我曾有一主,他拼死救下我的本体剑身后,我们便失散再也未见,我被望月控制多年,已经记不起他是谁,我为此耿耿于怀多年……但见到你后,我却意识到他自始至终也只是想让我活下去而已,他是谁已经不再重要了。”
“白羿,以后为自己而活吧。”
白无收的声音消失不见,骨殿重新归于寂静。
白羿拿着骨剑,看向后问心。
“一念破执障,一念成无我。”后问心双手合十,对她行了个佛礼,“白施主,恭喜突破。”
寂寂千年,分灵数万,从白羿拔地而出自成人身时,白无收就已经自由了。
白羿恍惚间明白过来,微微颔首:“我们去烟雨台。”
与此同时,望月大陆十楼各部附近。
被分散开的每一重境中都充斥着茫茫白雾,这雾气中有灵气也有浊气,与天地之气浑然一体,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白雾的本体,大大小小的飞舟穿过水脉,从境中缓缓飞出,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最近的匿息阵法中,长剑直指望月十楼。
林飞白和扈惊尘看见了平泽的飞舟,交换过暗号之后,带着他们直奔死楼而去。
第一声厮杀总是无声无息,剑光闪过,血洒满了白衣。
倘若从高空俯瞰,便能看见以烟雨台为中心的十楼附近忽然出现了数不清的修士,他们如同不计其数的蚂蚁,慢慢地开始蚕食离自己最近的庞然大物,从未体验过的浓郁灵气,数不清的雄厚灵脉,随处看见的上古神殿,数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宝物和资源……这一切都让平泽修士精神大振。
资源越多,灵力越丰厚,便意味着离飞升越近,如此大的诱惑在前,没有修士愿意打道回府,毕竟平泽已经万年都没有修士成功飞升了。